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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策的说

2016-10-11徐汉平

野草 2016年5期
关键词:黄包车阿东陈凯

徐汉平

阿青的女儿要在莲城读小学一年级,便拜托朋友陈阿东,请帮忙解决下。陈阿东给少年伙伴陈凯打了几回电话,请他帮忙,安排个名额。陈凯却始终没明确答复,说到时候看看,敷衍着。事情没定下来,阿东的心就悬着,没法向阿青交代,他是拍了胸脯答应了她的。这天下午,阿东索性找上陈凯办公室,问个究竟到底帮还是不帮。可陈凯仍旧那话,到时候看看,而且很不耐烦的样子,似乎阿东这个踩黄包车的不该找上门来。受到嫌弃鄙视,阿东心里就窝火,气咻咻走出教育局大厅,左拐将停歇在墙角处的黄包车踩出来,心里仍旧憋屈。初夏午后的大街白亮亮的异常闷热,加之刚从陈凯的空调室里出来,加之心里憋屈,阿东就汗流浃背,浑身冒火。不帮就不帮嘛,阿东骂了一句,你妈逼的,假正经什么,还不能抽烟。阿东是郑重其事买了包中华香烟带去的,原想在办公室里跟陈凯抽上几根,然后将所剩的慷慨留下,让他抽。可阿东摸出香烟启封时,陈凯说空调室里不能抽烟。阿东没当回事儿,笑着抽出一根递过去。可陈凯就立刻瞪了眼,蹙眉紧脸摆手道,规矩都不懂,空调室不能抽烟的。那“的”字尾音夸张得要命,仿佛有个锐器猛然戳将过来,阿东脸上的笑容即刻僵住了。踩了一段街道,阿东的情绪尚未平静下来,就想抽一根中华香烟,压压火气。大街左边有家银行,阿东将黄包车在一根灯柱跟前停下来。那包中华香烟完好,在陈凯办公室抽出的那根当时就插了回去,一根不少,担心放在白衬衣兜子里映出来太显摆,就搁在黄包车龙头下面发烫的铁皮钱盒子里。银行门口弥漫着冷气,阿东要坐门口水泥台阶上抽中华香烟。以前,他在那儿坐过,后背汗淋淋的衣服很快就会冰凉地贴过来,挺舒爽。阿东觉着抽好的香烟,就应该有好的环境。

抽了半根香烟,李家俊李老板从银行里晃荡了出来。

陈阿东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在李家俊眼里肯定就像个乞丐。坐在门口,又浑身是汗,多狼狈。家俊却没说阿东像个乞丐,说他是个屌屌,他怪声怪气说道,阿东,你坐这儿干吗呀,你真是个屌屌了,哪里舒服就往哪里钻。阿东慌忙站起来,好一会才领悟他意思。这显然是玩笑,比说像个乞丐让阿东受用多,于是就挂下一脸苦相道,还屌屌呢,还舒服呢,人一当官就变脸。家俊撇了下嘴角惊惊咋咋说道,什么事儿呀,我听不懂哎?阿东犹豫了下,便把陈凯不肯帮忙的事说了出来。家俊笑道,这事啊,我给你支招儿,你把陈凯缠住,当官的都逼相,不会干脆的,只有把他缠烦了,缠得寝食不安,才会给你弄。阿东不想讨招儿,要是讨招儿,绝不会把这事说出来,他是寄希望于李家俊了,希望家俊帮忙弄个小学新生名额。阿东说,妈逼的,我真不想跟陈凯再开口了,再开口没意思。家俊说,不想跟陈凯开口,你有事求他呀,不开口怎么行。阿东顺理成章说道,我不求他了,求你,我就求你李老板了,李老板朋友多,黑道白道都通,你给我想想办法。家俊说,你先缠他,招生是他分管的,他好弄;再说你们是好兄弟嘛,哈,要是他真那么绝情,不念兄弟情了,再找我,我们再想办法。阿东听出家俊话中有话,心里紧了下,却故作懵然不知说道,好,我再缠缠,要是他不给我弄,就找你,你一定有办法——上黄包车吧,我免费为李老板服务。

陈阿东和陈凯、李家俊都是陈李村人。他们三人是少年伙伴。陈阿东和陈凯还是小学、初中同学。陈李村也就陈、李两大姓,人口鼎盛时六百多,如今搬走的有七成,搬莲城的不少于二百。莲城是他们这个县级市的市政府所在地,人口六万多七万不到的小山城。散居于莲城的陈李村人,在莲城地界办事儿有点能耐的也就陈凯和李家俊了。陈凯是市教育局副局长。

李家俊坐上黄包车,阿东以为他回担水巷粪坑边“家俊店”的。那儿,家俊有三间店面,自己经营一间,出租两间。可家俊却说不去淡水街,去雷士吧搓麻将。担水巷现在确实不叫担水巷了——以前叫担水巷的,旧城改造后就改称为淡水街。担水巷时期,巷子里头有颗老樟树,有个大粪坑。生产队时节,陈李村社员每年都要去担水巷大粪坑掏粪。小时候,阿东跟随父亲去过两次,有一次跟陈凯一起去的,阿东和陈凯同为一小队,李家俊不跟他俩同小队,他没有跟随过,他的父亲李可人是个地主,没资格去莲城掏粪,掏粪有优渥待遇,每次补贴一包新安江牌香烟钱二毛四,还可以吃一顿白米饭外加三两猪肉,地主不得享受。少年阿东和陈凯跟随去莲城不是掏粪,是冲着那一顿白米饭。大清早,他们就从村子出发了。现在,陈李村早就通上机耕路,那时是山岭,先走下三道山岭,然后到了车路,再走五里就到了莲城。社员们挑着粪桶吱嘎吱嘎走进幽深的担水巷,阿东和陈凯尾在后面东张西望,就望见那棵老樟树。陈凯的父亲陈大彪是大队长,陈李村大队总计六个小队,他既为大队长,又兼着他们小队的小队长。未到担水巷,他就安排好了,哪些人掏粪,哪些人籴米买肉做饭。掏粪时,社员陈山根在粪坑里掏上一只白色玩意,半浮于粪桶里头,阿东以为气球,陈山根却说不是气球,是帽子。吃饭前夕,陈山根要阿东去漱口,说他吹过粪坑里掏出的气球,嘴巴脏了,漱了口才可以吃饭。吃饭的屋子坐落于担水巷口,两层的砖瓦旧木屋,屋主是陈凯父亲陈大彪的朋友。由于陈山根那么一嚷嚷,大人就放阿东身上开玩笑。玩笑了一通,陈大队长操着干部声腔总结道,粪坑里那些个帽子,啊,是城里人戴的,城里的女人啊很讲究,晚上要老公的屌屌戴上帽子,才让干活。大人就笑,笑得阿东和陈凯很是莫名其妙。阿东和陈凯一起跟随去莲城这一次,他俩另碗分猪肉;阿东一人跟随的那次,他和他父亲合用一碗的,分到的猪肉也没比其他社员多。大粪挑回来路上,老是刮着顺风,在前头走闻到阵阵臭气,阿东和陈凯就退到后头。陈凯说,给屌屌戴帽子干嘛呢?阿东说,你问你爸爸,你爸爸说的。陈凯就一拳打过来,打在他肩膀上。阿东并不还手,虽力气比他要大,但都让着他的。现在,担水巷早就改成了淡水街,老樟树、大粪坑也不复存在,但陈李村一些人说起淡水街依旧是担水巷、大粪坑的。有人拿陈凯与李家俊来对比,说论资产陈凯是没法跟家俊相比的,家俊在担水巷粪坑边那三间店面,就值五六百万了。

雷士吧在哪里陈阿东自然知道,别说雷士吧了,莲城的每道街巷他都清楚,甚至哪道街巷有个厕所有个水龙头他都一清二楚。每天,他踩着黄包车在莲城大街小巷穿梭,逢单的日子踩自己红色黄包车,逢双的踩出租的绿色黄包车,日租金四十元。不过,像雷士吧这等高档娱乐场所,他只知在哪,却从未进去过。李家俊在黄包车上说,雷士吧里什么都有玩,唱歌、跳舞、泡妞、吃饭、搓麻将,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阿东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还是抓住机会跟家俊搭话套近乎。阿东说,李老板真爽,比市长还爽,市长还有上面的大市长管着,你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阿东还提到陈凯,说陈凯当个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他跟你没法比了,他只有一套房屋,你有两套房屋,还有三间店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阿东讨好李家俊,是希望他把他的请托放在心里,用点心思给弄个小学新生名额,陈凯那边肯定没指望了,不可能给他弄了。endprint

雷士吧是个圆顶建筑,看上去有点宗教色彩。在椭圆形大门口停下黄包车,陈阿东又提及请托的事儿。李家俊还是那样的话,说你先把陈凯缠住,他真不念兄弟之情,我们再想办法。阿东把铁皮钱盒子里的中华香烟掏出来,递给家俊说,李老板拿着抽吧。家俊摆手不肯受,阿东便抽出一根来说,那就抽一根吧。家俊接过去就往大门里走了。

陈阿东的所作所为意味着“叛变”了。陈李村人不说叛变,说“翻派”,即从此派翻到彼派。很早以前,陈李村就两派的,虽然边界不甚清晰,但大体上陈姓一派,李姓一派,也就是陈派、李派。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阿东小时候就这样,他的父辈就这样。现在,人口大搬迁,派性比先前淡化,影子却仍在,居住莲城的陈李村人,同姓的依旧走得近些。陈姓的有事儿喜欢跟陈凯商量,李姓的有事儿喜欢跟李家俊商量,他俩好像是各自姓氏的头儿,虽然没有举行过推举,但事情确实如此,能者为头。现在,阿东贬陈凯褒李家俊,就从陈派翻到了李派。这是万不得已,他在朋友阿青面前拍了胸脯的,他拍着胸脯自信满满说道,你女儿小燕子念书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给你弄。阿东明白,话说到这份上是没有退路了。

阿青是在莲城莲花巷做麦饼的女人。

莲花巷在莲城西头。莲城这座小山城,也就东西走向狭长的一条。在这狭长地段上的房屋,由西向东渐次新起来、高起来。如若比作一条鲤鱼,东头是鱼头,西头是鱼尾。东头这鱼头很有活力,仍在开山劈地建高楼,推土机、铲车、吊车热火朝天地干活,而莲花巷所在的西头这鱼尾,显得安静,那些巷子很是古朴,屋子仍旧矮矮的、旧旧的,主色调一派灰色,几十年似乎没多大变化。整个西头也不单只有莲花巷,那里巷子很多,除了绅士街就都是巷子。那些巷子挺复杂的,纵横交错,拐来绕去,像一副庞大结肠。有几座牌楼,很相似,还有一些莲花塘,也很相似。读小学时节,陈阿东和陈凯、陈小牛曾经跟随一个大奶子女人走进那些巷子深处差点儿走不出来。陈小牛就是在担水巷大粪坑掏出避孕套的陈山根的儿子,现在莲城干泥水活,和陈阿东特要好。

阿青的麦饼摊摆在莲花巷口。那儿有颗老槐树,树后有两三座屋子被大火烧了,火灾已有年头,却仍是空宅地。老槐树也烧了一大半,却仍活着,焦黑的另一半依然蓬勃,落下一地树荫。阿青的麦饼摊就在老槐树下,她在天蓝色大伞子下面做麦饼。空宅地右近有家简易幼儿园,阿青的女儿许燕燕在那读幼儿班。

阿青的麦饼摊出现没几天陈阿东就发现了。他整天踩黄包车在大街小巷行走,莲城每处有了新变化通常于三天之内就发现。阿青的胸部异常发达,在浅黄色缀荷花宽身套头衫里头高耸着颤颤而动,她的拦腰布、衣袖套皆白色,裤子是麻白色牛仔裤。阿东的眼球被吸引住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地他就想起来,想起三十多年前领着他们走进那些巷子深处差点走不出来的大奶子女人。她们太相似了,眼前麦饼女人似乎就是当年那个大奶子女人。三十多年前那个女人的奶子实在太大了,阿东他们仨少年仿佛见着了稀罕物件,回村子后仍然兴奋,兴奋地吹嘘了好一阵子。陈小牛跟伙伴吹嘘道,我们村算陈凯妈妈的奶子最大了,可跟那女人的相比,还没她的一半大。不料陈凯远远地听见了,就冲上一拳打过来,打在小牛脸上,打出了鼻血。陈小牛的父亲陈山根大声骂道,多嘴多舌的,活该!

也许麦饼女人跟大奶子女人很相似,阿东见着她就产生了好感。

阿东和小牛说,莲花巷口有个做麦饼的女人,跟我们三十多年前见过的大奶子女人很相似。小牛说,那个大奶子啊,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记得当时她多给我们每人几分钱的。阿东说,现在她很好,我见过多次了,不久前也见过。小牛说,奶子还那么大吗,他妈的我至今都没见过那么大的奶子。阿东说,还那么大,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吧。

阿东确实多次见过大奶子女人。他好奇,八年前他来莲城踩黄包车就去寻找大奶子女人。他踩着租赁的黄包车去的。好奇的不仅仅是大奶子女人,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巷子。那些巷子实在太复杂了,要不是遇上一个卖豆腐的老头,他们仨少年或许真的找不出来。阿东想,既然踩黄包车了,就得熟悉大街小巷。顾客让你送到某处而你却不知怎么走会影响生意的。实际上,那地段的巷子并不特别复杂。也许小时候觉得特别复杂,长大了就觉着不怎么复杂了。阿东在巷子里逛了半个多时辰,总共发现三座牌楼。大奶子女人的家在一座牌楼旁边,这一点他记得真切。阿东又绕着每座牌楼逛了逛,结果就在一座圣旨牌楼旁边发现了大奶子女人。

那座圣旨牌楼上镌刻着“璇源流庆”四字。当年,他们的松树枝就歇在这座牌楼下面卖给大奶子女人的,只是谁都没注意牌楼上那四字,也不知它跟皇帝有这等关系。要不是大奶子女人上唇上那颗黑子,阿东无论如何认不出来了。屋前有座牌楼,左上唇有颗黑痣,这俩标志千真万确。阿东觉着,在圣旨牌楼后面那座两层砖木结构老屋里进进出出的六十多岁的女人,应该就是以前买了他仨柴火的大奶子女人。

阿东说奶子还那么大,是希望引起小牛的兴趣,然后他俩一起去会会大奶子女人。虽然,他多次见过大奶子女人,但没说过话。每次,他踩黄包车路过圣旨牌楼都下意识地往那屋子瞧。有时瞧见她,有时没有,却从未说过话。那老人到底是不是以前的大奶子女人也没百分百把握。

小牛果然来了兴趣。不过,他向阿东提了条件,要坐黄包车去,让他为他当回人力车夫。小牛这是故意的,他有电瓶车,早晨从陈李村下来,傍晚从莲城回去,天天如此。阿东却没二话,就踩黄包车拉小牛了。他们先去莲花巷口看了麦饼女人,阿东问她们相似不相似,小牛点了下头,便前去买了两个麦饼,然后就又坐上黄包车往巷子深处走。

那老人坐在圣旨牌楼左近石榴下面的竹椅子上,身着白底碎花短袖衫,是那种薄柔的夏季老年人常穿的短袖衫,旁边一口废弃的古井沿上有只小花猫在打盹。咋一见,小牛就产生了沧海桑田的感觉,他瞥了眼阿东,奶子还那样大?阿东悄声说,骗你的。奶子确实不是以前那个奶子了,短袖衫里头扁平得似乎没什么实质内容,那样的薄薄的,就像薄薄的两片羊角斜挂在肚子前面,透着生命萎缩衰败气息。不过,小牛还是跟她打上了招呼,然后就拉起话来。小牛善于跟陌生人闲聊,阿东拉他一起来,目的就在此。他想确认下,该老人可否就是三十多年前的大奶子女人,假如就是,那么她与麦饼女人可否真有渊源。这不仅仅是好奇了。endprint

就是以前那个大奶子女人,而且果然有血缘关系。

莲花巷口麦饼女人叫阿青,是大奶子女人的姨甥女。阿青来自于乡下,男人心梗过世一年多便领着女儿许燕燕来莲城做麦饼了。寡妇,阿东心里萌了下。确实,寡妇这个身份特别重要,要是有老公的阿东就不敢有非分之想。莲城屡次发生女人的老公与女人的情人打架事件,阿东有个扛煤气罐的朋友发现老婆与情人幽会,就拿灌满煤气的罐子当炸弹掼了过去,差点闹出人命来。阿东不会冒冒失失地对有夫之妇生出些觊觎来。

出来时,小牛为阿东当人力车夫了。

阿东坐在黄包车上说,你还记得这个老人多给我们几分钱吗?小牛说,多给我五分吧,你和陈凯几分记不得了。阿东说,八、六、五,陈凯八分、我六分,你五分,总共一毛九,那时的一毛九抵现在多少了?小牛说,那时生产队正劳力一天的工分只值二毛多,现在粗工每天一百八,我都二百二了,算算吧,抵现在多少了。阿东说,我们给老人买点什么吧,我是知恩图报的受益者,每个人都应该知恩图报才好呀。小牛笑了下说,买什么呢,就买根猪脚吧,你拿六十、我拿五十、陈凯拿八十,一起给老人买根猪脚。阿东说,当官的就不要麻烦了,我们两人来买。小牛停下车子,掏出五十元递过去说,好,当官的要买自己买,我的交给你,什么时候去买来送去。阿东说,哈,现在我都还记得,那时候的油条真香。阿东收了钱,突然“驾”的吆喝了一声,小牛你妈逼骂了句便用力地踩起来,不一会就到了莲花巷口。

阿东让小牛歇下黄包车,说再去买个麦饼。

在微风中,老槐树上漏下金色阳光,蓬蓬松松的大伞子皱起蓝色波纹,阿青正在桌案上揉面,异常丰满的胸部在浅黄色缀荷花宽身套头衫里头一耸一耸的。她看了下阿东,又将视线移至远处的小牛,然后说,你们又要吃麦饼啦?阿东笑着说,你的麦饼好吃,以后我会经常来买。阿青也笑起来说,谢谢照顾生意。阿青笑起来很好看,大脸庞上两个酒窝,牙齿真白。

确实相似,就是左上唇没有黑痣。

在雷士吧椭圆形大门前跟李家俊分别后陈阿东心里就七上八落起来。

阿东为自己向家俊请托而翻派的事后悔了。虽是少年伙伴,阿东对家俊却不甚了解。小时候也没怎么玩儿,在阿东的印象里,小时候的家俊离群索居,他和陈凯、小牛等人一起玩耍,他远远地待着,面无表情,目光冷淡。长大后,家俊赴温州永嘉背卖纽扣挣了钱,在莲城置下房产,阿东只知道他做生意很有一套,讲话也很有一套,并无交往。阿东想,也许自己急了吧,病急乱投医,投到家俊的门下去了。家俊的话说得很巧妙,我们一起想办法,而不是我给你想办法。弄个小学新生名额,家俊绝对没问题,他给陈李村住在莲城的李姓人弄过,据说每年都能弄好几个名额,甚至比陈凯还容易,问题是家俊会不会真心诚意给自己弄。虽然陈姓、李姓的派别已然淡化,但好恶依旧分明。姓陈的有好事,姓李的就不高兴,姓李的有好事,姓陈的就不高兴,还是这样子。几年前,陈凯由教育局人事科长擢升为副局长,姓陈的在莲城白天鹅大酒店开了三桌,以示庆贺。而姓李一些人私下里说道,当个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早年县长也不过七品,副局长算个什么呀,没品没位。甚至有人都有点咒诅的意思了,说不要高兴得太早,风头霉头两隔壁。也不单是姓李的,姓陈的也一样,姓李的有不好的事儿,他们就非常高兴,甚至幸灾乐祸。近些年,上头管得严格了,莲城送礼的少了,风清气明起来。姓陈的就高兴,高兴得直呼上头英明,尤其是小牛,他乐哈哈说道,这样就好了,那个“家俊店”风光不再了。阿东也附和道,社会上送礼的少了,没什么可回收了,关门大吉吧。家俊在淡水街的店子名称是“家俊店”,实际是“礼品回收店”,把高档烟酒等礼品收回来然后卖出去,进项不菲。据说,他发过横财的,有一次回收过来的一条熊猫牌香烟,十只烟盒子里装的居然不是烟支,而是卷成烟支样的美金。阿东这么想着,就觉得很不对劲,他担心陈凯、家俊那儿会两头空,到头来解决不了阿青女儿的入学。

就想碰下陈小牛。

小牛在莲城做泥水工。莲城南边有个小公园,再南边是一排排依山而筑的老屋子,有些阴晦潮湿,小巷子长青苔。半年前,小公园就开始改造修整了,迄今尚未完工。小牛一直在那干活。有事儿,阿东都跟小牛商量,阿东和麦饼阿青那点事儿,小牛都知道的。小牛也一样,有话就跟阿东说,几个月前,他在小公园那边老屋子里让警察逮住了,要交五千块钱才让出来,就给阿东打了救助电话。他俩似乎没什么隐私。

恰好有个女客从雷士吧左近去南门街。上车后,阿东就思忖着要收几块钱。莲城黄包车收费有规定的,起步价二元,城内最高收费五元。有些车夫乱要价,阿东不会的。黄包车拐进西门街,女客说前面梦里娜美甲店前停下。阿东感觉到黄包车有些微晃动,知道女客在坤包里摸钱了。在店前停下来,阿东扭头望女客笑道,四块,那四块两字似乎也是从嘴里笑出来的。女客递过一张五元纸币说,别找了,大老热的。遇上这样的好顾客还是有的,阿东平均每个月遇上的有四五次。他常跟黄包车伙伴说,对顾客一定要笑,不论自己多么憋屈都要笑,笑比不笑总归要好。

阿东拐出南门街将黄包车停在小公园旁边树荫下,然后给小牛拨手机。

公园整修工程规模较大,包括绿化、美化和亮化。地面整修早已竣工,椭圆形喷水池也建成,一些雕塑也各就各位了。小牛长脚长手地从一座女体雕塑前面晃过来,阿东不禁笑了起来。麻白色女体清水鳗似的光滑,侧卧于做旧的水泥斜台上,很是丰乳肥臀。那台子是小牛砌成的,然后与大伙一起将女体侧卧上去。小牛出事就在那天晚上。小牛和阿东不同,他老婆在陈李村照顾陈山根老俩,早晨他从陈李村骑电瓶车来莲城做泥水工,傍晚收工后就从莲城回陈李村,按部就班。阿东不一样,姚小妮离开之后,他就无拘无束了,陈李村的父母管不着,在高职院念书的女儿也管不着。阿东曾多次怂恿小牛一起去小公园那边老屋子里打下野鸡,他不肯去。那些破旧老屋子里租住着许多女人,她们所干的营生颇为复杂,摆地摊的、擦皮鞋的、做钟点工的,什么都有。其实,大部分除了干这些还兼干别样。阿东每个月都得去一两次给自己解决一下。他跟小牛说,来了几个好看的,有个奶子像两座小山,就是岁数大点。小牛严肃说道,我提醒你啊,小心得花柳病。阿东说,都备有帽子的,会给你屌屌戴上,很安全。小牛说,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当心进局子。小牛始终不肯去。可就在将丰乳肥臀的女雕塑安装上的当天晚上七点多,阿东就接到了他的救助电话。阿东是踩黄包车去派出所的。阿东租住的地下室还有半瓶古井贡,他交了钱将小牛接出来返回的路上拐进夜市买了猪口舌、牛肉干、花生米,给他压惊。在地下室里,阿东嬉皮笑脸说道,倒运的时候,在水边偶尔走一次,也会湿鞋的。小牛惊魂未定说道,这事他妈你给我保密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阿东笑道,还有派出所知,还有那个丰乳肥臀的女人知。确实,按小牛的描述,必定是那个四十来岁的巨胸女人了。阿东知道的,那女人在盲人店做按摩,她脸面扁平,五官间距较远,眼睛鼻子散散漫漫待着,奶子却鼓鼓囊囊的大得出奇。平时,小牛肯定观察过的,他俩都喜欢大奶子女人。endprint

阿东坐在黄包车上从铁皮钱盒子里掏出中华香烟,小牛走近了。

阿东说,那美女真有吸引力哎,在她面前走过时,我发现你的上身往那儿倾斜了一下。小牛却无心开玩笑,一本正经道,有什么事快说,我忙。说着,却发现中华香烟,便眼睛猛然发亮道,妈的又发财了,发了什么横财,是不是又有什么人送你一辆黄包车啦?阿东也不想玩笑了,彼此抽上中华香烟,哼哈了下就把事情说出来。先说在陈凯办公室里的遭遇,然后想了想,把请托于李家俊的事也说了出来。

听了在陈凯办公室里的遭遇,小牛颇为讶异,说陈凯态度这么差,不可能吧。阿东梗了下脖子说道,我造半句谣都不是人,都差点把我轰出去了。小牛想了想说,你有没有提起那个大奶子女人,要读书的女孩是她姨甥女的女儿,有没有跟陈凯说?阿东说,这个倒没说,不过也没机会让你说啊,挂着一张脸,巴不得你马上走。小牛笑了笑说,也许你不好意思说吧,其实陈凯也还记得大奶子女人的,前回他回村子,我说我和你给她送猪脚了,他说怎么不告诉他,告诉他了他也拿八十,他还记得大奶子女人多给他八分钱。阿东说,放马后炮噢,官字两个口,听不出来的——你信不信呐,就是提起大奶子女人也没用,我看要陈凯帮忙是不可能的了。

阿东极言陈凯不可能帮忙是他的真实感觉,却也有点为提李家俊作铺垫的意思。

小牛听后很生气。他说,你真是缺根筋呐,家俊会给你办,他会肯帮你的忙?阿东说,陈凯不把我当人,推三阻四的,我有什么办法。小牛说,问题是你黏家俊也没用啊,你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实他是个很记仇的人,以前的事你忘了,他可忘不了,他给你帮忙,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小牛仍旧生气,说阿东真是个大傻瓜干了件大傻事。

以前的事阿东也还记得的,不过他觉得他的家人也包括小牛的家人跟李家俊家算不得有什么冤仇。以前那些事儿都是陈凯的父亲陈大彪搞的,他们只不过像些小喽啰跟随着呐呐喊、搬搬板而已。陈大彪确实是过分了。李家俊的父亲李可人有文化,有回坐屋前木墩上看书,陈大彪说地主李可人看书学本领想翻天,就要把他揪出来游街批斗。李家俊比阿东小两岁,当时不到十岁吧,寡言少语的,却有些老练了,他跟陈大队长说,他父亲这段身体不好,让他代替父亲游街批斗。陈大队长说,地主自己游街,只要游一圈,地主崽子代替游街必须游三圈。结果,家俊就在村子中央小山坑两岸的坝子上游了三圈。更过分的是“反面看电影”了。陈凯小时候有些计谋,又调皮捣蛋,常常操着弹弓打麻雀、打青蛙,也打树上的梨子、桃子。有一回,他施了个“调虎离山计”,将放羊的李家俊二姐支开,用弹弓打瘸了一只小羊羔的后脚,家俊的二姐发现后,实在气不过,就说了他几句。没过几天,恰好村上在太平坦放电影。放映之前,陈大队长在高音喇叭上说,现在形势吃紧啊,要在“四类分子”中抓出个人当反面教材啊,谁当反面教材呢,当然是有文化的李可人了,既然是反面教材啊,怎么可以跟我们贫下中农一样,在银幕正面看电影呢,应该去银幕的反面看电影。于是,陈大队长就差人将李可人一家子撵到银幕的背面去了。这些事儿都是陈凯的父亲弄的,其他人不过跟着喊喊口号。阿东记得,撵李家俊家人去银幕背面看电影时节,他不过在他二姐的屁股上轻轻推了一把,仅此而已。

阿东说,实际上,那些事都是陈大彪干的,我们跟家俊家是说不上有什么冤仇的。

陈小牛说,不管有没有冤仇,反正家俊不会给你情人的女儿解决入学的。家俊这个人我知道,说不定会把你黏他的事传扬开来,却不给你办事儿。要是传到陈凯那儿去,事情更不好办了。脚踩双边船,往往两头空。阿东说,其实我也是心血来潮,你妈逼的,是让陈凯惹了一肚子气,才跟家俊说的。小牛摇摇头说,这事弄的,真是,我看这样吧,我回去后探探大彪叔的口气,陈凯到底是不肯帮忙还是帮不了忙。阿东说,我迫不及待找你也就这个意思哈,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陈小牛确实很忙,一根香烟尚未抽完,女体雕塑那边就喊话了。他扭头回应一声然后说,探了大彪叔的口气,我们再商量。这事要是办不了,你在情人面前就没影了,说完转身走了。

其实,陈阿东和阿青还算不上是情人,不过他确实想往那方面发展。

阿东早就想在莲城搞个情人了。八年前,他是和老婆姚小妮一起从陈李村搬下来租住莲城地下室的。他租黄包车拉客,她在白天鹅大酒店洗碗。姚小妮就是奶子小点,脑子笨点,脾气怪点,五官还是匀称的。阿东迄今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谁引诱谁。反正搬下来还不到一年,她就跟那个在白天鹅大酒店右近设摊卖中药材的外省男人走掉了。阿东说她没脑子,过了三年多她又回来找他了。那时节,阿东自己拥有一辆黄包车,不再租车拉客。阿东觉得自己是运气好,在莲城遇上了贵人。不然,他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就有自己的车子,他要负担女儿念书,负担陈李村老俩部分生活费,而每天拉客挣的钱要交车主四十元。当时,那个老太婆上车时还是好端端的,可尚未踩出一千米街道就心脏病发作了,脸面苍白,额头暴汗,嘴唇抖索发紫。阿东赶紧往就近小医院踩去。抢救过来后医生说,再迟十分钟就没得救了。老太婆的儿子是个老板,得知阿东的黄包车是租赁的,就希望他买辆黄包车。阿东说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买辆黄包车要五万多呢,是个天文数字。老板说,你自己有多少钱,不足部分我来出。阿东只有八千块,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出来。老板的眼睛真是雪亮,他似乎明白了,说不到一万吧?阿东羞愧地点点头。老板说,没事儿,你自己有多少拿多少,其余的我包了。就这样,阿东就有了自己的黄包车。其实,就是没有黄包车他也不可能接受姚小妮了。阿东眉目蕴怒说道,你妈逼的,老婆又不是黄包车,黄包车让别人骑个三年两载不算事儿,老婆却不行。对于姚小妮,陈阿东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了。

阿东决定不摆姚小妮,就想在莲城搞个情人。

有了这个心思,阿东在大街小巷踩黄包车就多个心眼儿,观察些女人。专观察那些在街边缝补的、摆小摊的、买零食的、擦皮鞋的四十来岁的女人。莲城女人满街都是,漂亮的女人也很多。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不要想吃天鹅肉。通过观察,在这档次的女人中,他发现了二位寡妇。一位是摆缝纫机缝补衣裤的,还有一位是卖水果的,拉着木板车卖香蕉苹果,有时也有梨子水蜜桃。她们年纪相仿,缝补的看上去清爽一些,而卖水果的其胸部却发达得多。也许,莲花巷那个大奶子女人,在阿东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某种美好的烙印,小牛也一样,他俩对大奶子女人情有独钟。endprint

阿东凡是要买水果,就买她的了。有时,不想吃水果,遇上了也买些来,套套近乎。本质上,阿东是比较吝啬的,但买她的水果却慷慨起来,一些零头从不找回。按阿东的感觉,要是假以时日,施些小恩小惠,或许跟卖水果的女人真会搞成情人。阿东发觉,有时她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儿黏腻起来,他自然也接应了,就有些眼目传情意思。有一回,她接水果钱时,三只手指在他的拇指、食指、中指上蹭了下,主要触摸点在食指面上,有种如同过电的感觉荡漾开来。阿东以为她不是无意的,而是故意用手指的触摸传递某种信息。不过,也没十分把握啦,自作多情或许也有可能。

可是,就这时候做麦饼的阿青在莲花巷口出现了。

阿东是让阿青巨大的胸部镇住的。卖水果女人胸部虽然很大了,但跟阿青的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阿东初见阿青就立刻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买柴火的大奶子女人。他似乎穿越了一阵子,看见了当年的莲花巷以及那个大奶子女人。阿东隐隐觉着麦饼女人也许就是买柴火女人的女儿。他撺掇小牛一起去拜访买柴火老人,就是想打听她们是不是母女关系。

虽然不是母女却确有血缘,买柴火女人是阿青的二姨。

而且是个寡妇。

阿东得知阿青是个寡妇就有了跟她搞情人的期盼,就琢磨如何认识她。那天,小牛交托他买根猪脚送给买柴火老人时,他坐在黄包车上就想好怎么办了。他要借此机会认识阿青,认识了才有可能搞情人。他要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不会那样干脆利落答复小牛的。他会说,要买猪脚就一起买,要送猪脚就一起送。要我一人来办,你得买包香烟送我。可是,他有了那样的想法,却求之不得,高兴得把小牛当牲口“驾”的吆喝了一声。

尽管去买过一次麦饼,但还不算认识,只算面熟。阿东决定专门去拜见阿青。

第一印象很重要,阿东要让阿青留下好的第一印象。也许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在专门去见阿青之前,阿东就像相亲一样,产生了当年跟姚小妮初次见面之前的感觉。当年,阿东不但穿戴整齐,还把头发抹得油蜡蜡的。也许发油落得过重了,媒人说,这样是不行的哎,看起来像个落汤鸡了。在媒人的指导下,阿东用抹布将头上的发油揩了些去才出发。阿东不认识姚小妮的,见面之后他犹豫不决,尽管五官还算周正,胸部却实在是太小了。阿东想象着,这样的平板胸,办事情时肯定空落落的缺乏抓手。这事儿无法跟别人说,只跟小牛说。小牛以老到口吻说道,女孩结婚之后奶子会变大的。后来,阿东觉得让他给骗死了,姚小妮生了女儿之后胸部仍旧那样扁平,一直没长大。

阿青笑起来好看,阿东要想方设法逗她发笑。他决定把三十多年前挑松树枝卖的经历说给她听。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想强调见着她二姨那双大奶子的惊心动魄,但觉得彼此还不算熟人就说这样的出格话不妥,便强调她二姨多给他们几分钱的高兴、走不出巷子的凶险、她二姨绣花蒲扇的漂亮、那时油条的好吃以及他们懵懵懂懂的把香蕉当作烂茄子的尴尬。不但强调,而且尽可能地夸张幽默。果然,阿青笑得浑身发抖,尤其是胸前的两只巨乳就像发生地震时的两座小山,只管摇晃。阿东的目光时而聚焦在她的胸部时而又发散开来——生怕让她发觉便发散开来,就这样的聚聚散散、散散聚聚,直至把故事讲完。

阿青眼泪都笑出来了,薛宝钗似的大脸庞发红,两个酒窝忽深忽浅着。她咯咯笑说道,你真逗呀,真会讲笑话,我头都笑痛了,好多年都没这样笑过了。

阿东就顺理成章把要送猪脚的事说了出来。阿青就有些另眼相看了,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呀?阿东脖颈略微一缩道,哪还有假的啊,我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啊。原本,阿青以为阿东是当笑话说的,就像说笑话故事一样。听说要买只猪脚送她二姨,她就情不自禁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她打量着阿东,那种眼神是看一个知恩图报男人的眼神了。阿东发觉阿青对他增加了好感,就乘势而上说起那个老板送他六分之五辆黄包车的事儿。这事儿本身就很动人的,但这尚在其次,关键的是阿东要透露出黄包车是他自己的,不是租赁的。这点相当重要,拥有一辆黄包车,就是自己整天睡大觉不拉客,每月租金也有六百元。果然,阿青的眼神越发让阿东受用了,除了佩服还有些亲切,甚至都有些体贴了。阿东就乘热打铁说道,什么时候我把猪脚买来,陪我一起送给你二姨吧。可阿青却回绝了,说她离不开麦饼摊的。阿东想说收摊后一起送去嘛,可话儿涌到喉咙了还是咽了下去,毕竟是刚刚认识,心急吃不得热汤团。

阿东把猪脚送给了买柴老人后,对阿青就多了些了解,于是更想跟阿青搞情人了。

虽然更想跟阿青搞情人了,但尚未有实质性行动。阿东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对那个卖水果的女人也一样。那时,他确实想跟她搞情人,但也没有发起攻势,只是多买些她的水果而已。阿东一方面想搞个情人,另一方面又有些不敢,矛盾着。说到底,阿东是惧怕担当责任,怕花钱,而他又没多少钱。搞了个情人,绝大部分都要花钱的。这跟去老屋子里解决一下不一样。去那儿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不想花钱就抑制着不去。可搞起了情人就不同了,花不花钱不是自己说了算。当然,不必为情人花钱的男人也有,阿东有个身材魁梧的踩黄包车伙伴就遇上了。那是个挂金戴银的富婆,阿东的伙伴把她拉到屋下,她让他将一袋所购的物品提上楼房,进门不久就开始办事情了,都是富婆主动的。他们保持了一个多月的关系。一个多月之后那个富婆就出国了。出国之前,富婆送给阿东的伙伴八百欧元,但话说得很是绝情,她说都忘了吧,当没发生过。阿东也闹不明白,这算不算是情人关系。不过,阿东觉得自己不可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儿。那个伙伴不但身材魁梧,还很年轻,很帅气,要是在莲城黄包车夫中选美男子,夺魁的非他莫属。阿东可没有这样优越的身体条件。因此,他就始终矛盾着,在搞情人的潜意识里有所束缚,对阿青也就没什么实质性行动,只是多买些她的麦饼。

阿青做有两种陷的麦饼,咸菜鲜肉麦饼,豆腐鲜肉麦饼。阿青做的麦饼,皮脆、爽口,很好吃的。要是在麦饼里加个鸡蛋,她便打开鸡蛋在白瓷碗里搅均匀,接着拿铲子在烙得半生不熟的麦饼一面的皮子铲出个口子,然后将鸡蛋灌进去再烙会儿就行。她的动作很麻利,也很好看。这是阿东的感受。他心里想,也许自己想跟她搞情人了,吃起她做的麦饼来就好吃,看起她的动作来就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不过,阿青的麦饼小牛说好吃,阿东那个有过艳遇的伙伴也说好吃。阿东多次在阿青那儿买来麦饼送给他们吃过,他们都说好吃。endprint

真正付诸行动向阿青发起攻势,是在小牛的事情发生之后。这件事对阿东也很刺激。罚了五千元虽是大事了,但相比之下,要是传扬出去更要命。小牛至今仍然揪心,他曾极其严肃地交代阿东说道,你把这事烂在心里啊,到死都不要说出来。阿东说,我这个人也说不定的,不高兴了就口无遮拦。阿东是吓吓他的,小牛也知道是吓唬他。小牛揪心的是派出所的人说出去。阿东说,派出所里的人又不知你是什么人?小牛说他们看过身份证的,你妈逼,我当时给弄慌了,还说出了自己是做泥水的。小牛还担心那个做按摩的大胸女人说出去。他说,那晚我行事慌里慌张的,笨手笨脚的,弄得她很不高兴,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阿东说,你放心好了,她是不会说出去的,不是说既要做婊子又要盖牌坊吗,当事人绝对不会说出去。小牛说,你妈逼的,有回她路过公园还白了我一眼,肯定还认得我。阿东说,主要是你们给派出所抓去了,要是没有双双被抓,瞎灯黑火的办那么几分钟的事情,肯定认不出来了。小牛说,要是说出去传到陈李村去,妈逼的,老子就没法做人了,老婆肯定跟我离婚。阿东说,那确实的,要是传到陈李村去,很严重,相当地严重,你死定了。阿东想,尽管自己没老婆,要是干这事儿传扬到陈李村也不是玩的,肯定会让人笑死,肯定无法面对自己的亲人,包括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尤其是无法面对念大学的女儿。

小牛说的没错,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要是与阿青搞成了情人就不要去小公园那边冒险了。阿东也知道,上头不仅对送礼的事管得严了,其他方面也都紧了起来。雷士吧那些场所也查过几次,小公园那边老屋里的女人也更加隐蔽了。同时,阿东以为跟老屋子里的女人办事,同跟情人办事的感觉,很不一样的。虽然,卖水果的女人还不是情人,但手指面那么一触摸,就有了过电感觉。同样的,偶尔瞥见阿青白皙幽深的乳沟,就有某种气流在小腹里头盘旋,这样美妙的感觉在老屋子里从未有过。这样,阿东就下决心向阿青发起进攻了。不过,也没有特别的办法,只是主动地为阿青干点事儿。他踩黄包车给阿青买过几次面粉,还骑着小牛的电瓶车到陈李村为她购买了几回木炭。这些都是做麦饼所必需的。

可是,阿青的心思阿东却吃不准。有时对他好像有点意思,有时好像就没有。当下,阿青最揪心的是她女儿许燕燕读书的事。阿青母女的户籍都不在莲城,要在莲城读小学,必须托人情、走后门。尽管可以参与抽签,但莲城五所小学的招生名额在招收了当地户籍的、安排了人情户关系户之后,所剩无几,抽中的概率简直如同摸彩票,历年如此。阿青忧心忡忡,就向阿东提起来,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助解决。

阿东自然想到少年伙伴陈凯。在教育局当副局长的陈凯,安排个孩子读书还不是小菜一碟?便向阿青拍了胸脯豪情满怀说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给你弄。阿东觉着,要是能帮阿青的女儿解决了上学问题,他们的关系笃定发生跨越式发展。随着与阿青深入的交往,阿东跟阿青已不仅仅只想搞情人了,也想娶她当老婆,而且在心里默念过,要是能做老婆他会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许燕燕的。其实,许燕燕也不是阿青的亲女儿,她是领养的。阿东送去猪脚时,她二姨说,燕燕是领养的,也不知是阿青没用还是她男人没用,反正阿青没生过孩子。尽管如此,阿东肯定会对许燕燕好的。她是个让人喜欢的女孩儿,虽然身子骨单薄些,但活泼可爱。她常常挂着个绿底缀红花的小书包,在麦饼摊子后面的空宅地上蹦蹦跳跳,像个快乐的小燕子。阿青叫她女儿小燕子的,阿东也叫她小燕子。许燕燕却噘嘴说,小燕子是妈妈叫的,不让你叫。阿东偏叫了声,她的小嘴巴就噘得更高了。

回到陈李村当晚,陈小牛就上陈凯的父亲陈大彪家打探了。

陈李村是个不大不小的山村,人口鼎盛时节六百多,如今只留守着一支九九三八六一部队,尽是些老人妇女孩子。人口大搬迁,主要是地处深山,无处挣钱,村子的地形环境却是蛮好的。村子中间有道小山坑,泉水长流,水草丰茂。山坑将村子分成南北两半,南边是陈姓,北边是李姓,如同陈独秀、李大钊,有南陈北李之称。那山坑东西方向各横卧着一座石拱桥,桥子古朴拙老,满是爬山虎,常有三两只白羊在上头吃青草。村南西向那座石拱桥左边,有棵老榕树,树下有座屋子即陈李村小学,小学前面是块大草坪,唤之“太平坦”,是开大会、放电影的地方。当年,在太平坦开了批斗大会,就押着四类分子沿山坑坝子上游街。从太平坦出发,然后村南坝子——石拱桥——村北坝子——石拱桥,回到太平坦,便算游了一圈。其实,游出的是个长方形轨迹。通常,批斗会后都要游一圈的。李家俊代替他父亲李可人游街那回,陈大队长说,地主自己游街只要游一圈,地主崽子代替则要游三圈,结果李家俊就头戴纸糊的高帽游了三圈。凡是游街批斗,村人都得跟在后头喊口号。李家俊游街那回,口号甚是混乱,有人喊打倒地主李可人,有人则喊打倒地主崽子李家俊。陈大彪也没说什么,就让口号这么混乱地喊到最后。陈大队长说,这样更好啊,地主打倒了,地主崽子也打倒了,两代都打倒了,永不翻身。

虽然,现在村上居住的人少了,疏疏地分布在小山坑南北。但村容大为改观,小山坑已整治过,两边坝子都浇上了水泥。分布于山坑两边的屋子也不是以前的屋子了。以前那些农舍是一色的灰不溜秋的泥墙瓦屋,现今矗立着许多新新的砖墙瓦屋,多半贴了白瓷砖,一律铝合金玻璃窗,村北还有一座颇具分量的别墅。那别墅是李家俊家的,李可人老人独自住着,虽然耄耋老人了,却身子骨硬朗,鹤发童颜,仍喜欢看书,还写毛笔字。陈李村小学的旧报纸让李家俊包下了,他跟学校老师说,旧报纸都让他老爸写毛笔字,每年给三百元钱。小学老师不好意思拿钱,李家俊就每年给老师送一条中华香烟,他店子里高档香烟很多。现在,陈李村有影响力的除了陈凯家,也就李家俊家了。陈大彪在村上能够讲响亮话,靠的是陈凯。要不是陈凯在教育局当差,陈李村小学早就撤销了,再加上搬到莲城的陈李村人尤其是陈姓人,孩子读书插个班转个学都得找陈凯帮助。李可人在村上所以有影响力,除了他本人有文化、讲话斯文、会写对联等等,主要是他家很有钱。李家俊虽然拥有上千万资产,却还抵不上他弟弟的一半产业,他弟弟在省城当老板的。论资产,陈大彪家跟李可人家是无法比拟的,陈大彪家的老屋虽然翻新了,也不过是个三间三层的小楼房。endprint

初夏的晚上还不到八点钟陈李村就安静下来了。三三两两的屋子,亮着灯光。一些光影婆娑,更多的则树影幢幢。学校里传出优美的二胡声,山坑偶尔响起一些蛙鸣。陈小牛是提着瓶古井贡去的。他们的屋子仅隔三座房屋一口鱼塘,所以带了瓶古井贡。小牛的姓氏观念依然很重,陈大彪仍是陈姓的代表,小牛依旧敬重他。当然,这次带古井贡不仅是表示敬重了,他希望陈大彪跟儿子陈凯递个话儿,为阿东请托读书的事出把力。

阿东找陈凯帮忙陈大彪知道了。陈大彪直言道,陈凯被阿东缠烦了,电话一次一次打过来。乡里乡亲的,帮得到会帮的,帮不到也没办法,何必一次次打电话呢?小牛说,阿东本来就有点啰嗦,不过这事哈,陈凯没明确答复,他可能太担心了。陈大彪说,那个到底是阿东的什么朋友,陈凯问他是什么朋友,他支支吾吾没说清楚。不要把朋友的事揽过来嘛,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没办法。小牛笑道,是阿东的女朋友,他说要是这个事办不了,女朋友就做不成了,所以没个答复,就急了。陈大彪哼地笑了下说,女朋友,哈,七老八老了——就是女朋友,也没法子急啊。招生的事你可能不大清楚,本身就无法答复的,到时候还有空位置可以办,没空位置就办不了,像我们摆酒席,一桌坐几个客是规定的,多一个都坐不进去。小牛笑道,大彪叔这个比喻好,想来真无法明确答复的。陈大彪说,今年可能更难,听说上头要派巡视组了,到时候一个人情都不敢做。你不知道,找陈凯的有三四十个了,他一个都没答复。找我的也有五六个了,我都给回了。小牛说,听大彪叔这么一说,我清楚了,现在确实是没法答复的,我只是想请大彪叔方便的话给陈凯说一声,如果不是很为难,帮阿东一把。陈大彪说,你也给阿东捎个话,不要老打电话了,帮得到会帮的。不过,今年的情况可能很复杂,叫他不要抱太大希望,要是有其他门路,也可以走走嘛。小牛说,我记住了,会把大彪叔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阿东的。

次日,小牛来到莲城就给阿东传达了。

听了传达,陈凯是不肯帮忙还是无法帮忙,阿东仍没弄明白,其实小牛也没把握。阿东心里琢磨着,要么干脆买些礼品给陈凯送去,收了礼品就会上心了,他希望小牛陪他一起送去。小牛问送多少,买什么礼品?阿东说要送就送大点,价值三千来元吧,总是烟酒什么的。小牛很是吃惊,觉得要送也不必送这么大,陈凯肯定不会收的,到时候弄得很尴尬。阿东说,他以前没人要读书,这方面不了解,其实像医托一样,社会上有人专门干这事的,而且有行情,搞一个小学新生名额,就是五小这种最差的学校,没个七八千也办不了。阿青的麦饼摊离二小最近,她的意思最好放二小,搞个二小的名额,起码一万多。小牛也没帮人解决过入学,这些事没听说过。不过,他觉得给陈凯送这么大的礼品不妥,有点逼迫人家办事的意思,他不可能收下,弄得很不好意思。两人经过商量,决定先由小牛去探探陈凯本人的口气,然后再作理论。

小牛跟陈大彪走得近,同陈凯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有时,陈凯回老家路过小牛屋前,也打个招呼、递个烟什么,说上几句。不过,工作性质、文化水平、社会关系等方面的不同,在莲城他们没玩过,也没怎么聊过。陈凯提升为副局长那时节,在白天鹅大酒店的宴席上,他也是对着众人讲些场面上的套话,感觉上不贴心。不过,陈凯的办公室小牛倒是走过几次,擢升为副局长之后也走过两次,都是给他捎带扁柏草药。陈凯肝火旺盛,据说这种草药压肝火的,陈大彪就上山采些来,洗净,晒干,一贴贴缚好,装塑料袋子里,让小牛进城做泥水工时顺便带下来,送他办公室去。

陈凯的办公室还是在五楼的老地方。在五楼走廊上,小牛看见了李更,他分明刚从陈凯办公室走出来。李更是陈李村八零后年轻人,一家三口子租住莲城,有些游手好闲,不过其姓氏派别观念,不像小牛这些六○后的中年人,有所残留。也许李更没发现小牛,左拐另一楼梯口走了下去。陈凯的办公室一分为二了,以前比半个教室还大,现在小多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墙边一个小茶几,两只小凳子——就这样子,小牛走进去也显得逼仄了,先前的皮沙发都搬走了——看上去隔出去一半还多。

陈凯还是挺热情的,他给小牛倒了杯凉水说,以前三十多平米,现在十四平米,上面规定不得超过十四平米的。也许陈凯想到了,小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这段来登三宝殿无疑是读书的事了。他就从上头的严格规定扯开来,扯到今年莲城小学招生。他说,这段时间这个打电话,那个上门来,他头都大了,到头来可能一个都办不了。他想以此封住小牛的嘴巴。可小牛还是开口了,提出阿东请托的事儿。也许,陈凯事后意识到那天对阿东的态度有些过分,他哈哈笑道,那天阿东是撞到我的枪口上了,那天我惹了一肚子火气。

那天,阿东来之前刚召开了局班子碰头会,研究莲城小学招生事宜。在碰头会上,作为分管副局长,陈凯建议今年要严格按“阳光招生”的要求,将招完本学区户籍生源后的剩余学额一个不留地拿出来抽签,不要在“阳光招生”的背后再搞“暗箱操作”,而且要适当控制班额,不要城内小学挤不下,郊区民工子弟学校空荡荡。陈凯所以提此建议,前些年,莲城小学招生是存在“暗箱操作”的,招生后的一两个月,陈凯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岔子。阳光招生背后的猫腻,是个公开秘密,教育局干部、莲城小学教师乃至社会上一些人都心知肚明的,莲城五所小学每所的多余学额拿出来抽签的,仅仅是很少一部分,其余均开后门做人情了。这人情口子一开,就越来越多了,弄得班班爆满,有些班级的学生数超标二十来人,本学区户籍学生家长怨声载道,说一个老师总是那么个精力,一个班级六十多个学生,怎么教得好。在陈凯看来,这是个隐形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开来,闹得难以收拾。可是,陈凯所提的建议,没被班子采纳。陈凯明白,每个班子成员手头上都有一大把要求就读小学一年级的人情了。因此,陈凯就很生气,恰好阿东来了。

说起班子会上的事陈凯自然有所保留,但态度很是诚恳。他起身关上门放低声音说道,有的人担心不给朋友解决入学会得罪朋友,其实横竖都要得罪的。你说我吧,一所学校顶多安排一两个,总共不过十个,可是每年向我打招呼要入学的有多少,不下五十个,我就是安排了十个,剩下的四十个就给得罪了,都不高兴了。陈凯说,要是严格按规定执行,凡进入必抽签,倒好推脱,倒都不会得罪人,人家总会理解的嘛。陈凯关上门悄声儿说话,让小牛有了推心置腹的亲切感,就伸手在衣兜里摸香烟,却立刻想起阿东在这个空调室要分香烟时的遭遇,便停下手来。陈凯却在抽屉里掏出中华香烟来,递了根小牛说,空调室里抽烟,我眼睛老不舒服。说着站起来打开铝合金窗,热浪便当空扑了进来。小牛赶忙说,那就不抽吧,不抽。陈凯说没事,他自己也点上一根。endprint

小牛觉得不好再提阿东的请托了,却又心有不甘,便以玩笑的口吻说道,阿东那个要读一年级的女孩,其实跟你、我都有些关系的——就把要读书的孩子与大奶子女人的关系说了出来。陈凯听后说,这事这么凑巧啊?想了想,却把话题支开了,说阿东想跟那个做麦饼的女人搞女朋友,她多少年纪了,女儿还这么小?小牛说,四十来岁吧,可能结婚迟,看上去四十岁肯定有了——其实不是结婚迟,她女儿是领养的,阿东什么事都跟小牛说,唯独这事没提过——陈凯听后却不吭了,作沉思状,思考着什么。小牛便笑起来说,我和阿东送大奶子女人一根猪脚了,要么你就送她姨甥女一个学额吧。陈凯拿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在桌面上敲着,俩手指交换着敲击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今年可能真的不行,哈,要么这样吧,如果行,一个礼拜之内我给你打电话,在一个礼拜之内没接到我的电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当小牛起身离开时,陈凯又说,要是没法送学额,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大奶子女人吧,我也给送点什么,不要让她觉着我当了个小干部就忘恩负义了。说罢哈哈笑起来,弄得小牛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这次拜访的过程,小牛的心情还是好的,陈凯没有高高在上,没有让人局促之感。不过,阿青女儿上学的事仍无答案,而且希望渺茫。帮助解决阿青女儿上学,小牛也是上心的。要是陈凯这边解决不了,阿东必定找李家俊;要是李家俊给解决了,那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阿东就翻派了,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同时,也许对多给五分钱的大奶子女人的好感,小牛也希望能为她的亲戚帮个忙。

一个礼拜过去了,陈小牛没接到陈凯电话。

小牛仍抱有幻想,可十天过去了,依然没接到电话。小牛说,可能真的没戏了。阿东说,可能给忽悠了,根本就没给排上号儿。小牛说,什么排上号?阿东说,要陈凯帮忙读书的,他都给排号的,据说陈小山的舅舅的孙子给排上了,优先解决,哈,人家是华侨嘛,有钱。小牛说,你听谁说的?阿东说,还听谁说,姓李的都给排上了哎,李更的儿子今年不是要读书了吗,陈凯都答应了,让他先参加抽签,抽不上他会想办法的。小牛说,哈,我们两个人的面子还抵不上李更一个人的面子?小牛蹙起眉头,颇为不解。阿东说,也不是面子不面子,现在的人都很实际,面子又不能当饭吃——你不是提起大奶子女人了吗,我早就说过,没用的。小牛拉长声腔说,你妈的逼。

按照常年惯例,新学年开学前的八月中旬莲城五所小学就开始招收新生的。招生分二批次进行,第一批是本地户籍报名,然后录取名单张榜公示,第二批是非本地户籍报名,将剩余的学额组织抽签,抽中的予以张榜公示。现在学校早已放暑假,阿青的女儿许燕燕常在莲花巷口空宅地上玩耍。随着招生时间的逼近,阿东越发地焦虑起来,焦虑得连阿青做的麦饼都吃不下去了。

阿东不知吃了阿青的多少麦饼。

阿东为阿青麦饼摊购买木炭,阿青递上的木炭钱是收下的,工钱却不收。阿东撒谎道,我回去是看望父母,又不是专门为你买木炭,要什么工钱。阿青道,不要可以,以后你要吃麦饼,白吃了。阿东说,这怎么行呢,白吃一个麦饼,你得做几个才挣得来啊,小本生意的。阿东就硬给麦饼钱。可是,自从阿东拍胸脯说你女儿读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之后,阿青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麦饼钱了。阿东说,你还得拿去,小燕子读书的事办成之后,不仅吃麦饼了,得请我去白天鹅大酒店吃大餐。阿青说,麦饼照吃,大餐照请。她说话的口气,眼目的神情,似乎不仅仅只请吃大餐了。阿东想象着吃了大餐之后,他和阿青要做的事儿。在餐桌上,他要千方百计让阿青喝点酒的。酒至微醺的丰乳肥臀的阿青是什么模样呢?眼神发虚,浑身绵软,胸脯起伏,肥臀大动——想象美妙得有些出格,现实骨感得有些嶙峋。阿东一想到许燕燕的入学问题尚未解决,咬在嘴里的麦饼都咽不下去了。

也不单是阿东焦虑,阿青自然也很焦虑,跟阿青一样有孩子要上学的非本地户籍的同样焦虑。这些家长说起来,孩子就学的事似乎都未着落,满脸的忧愁。其实,政府是重视的,要是莲城五所小学解决不了,郊区民工子弟学校是可以安排就读的。不过,那儿上下学不方便,尤其是办学条件教学质量无法同城内小学相提并论,谁都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城里小学钻,把城内学校钻得人满为患。阿东听说过,社会上确有“学托”的,按学校的质量和声誉,开价几千上万几万不等。他心想,要是能够找上“学托”,要是拿个七八千就能办妥,干脆就花这个钱得了,求人实在太难求了。当然,即便通过这种方式解决,他也说是托人情办成的。这事关男人的办事能量,可以在阿青那儿加分。阿东就找熟人打听。在莲城,阿东的熟人还是比较多的,尤其是踩黄包车的,基本都认得他。阿东在本行业上可以说算个名人,当年那个知恩图报的老板赠送他六分之五辆黄包车时节,他和那个老板的事迹就传遍莲城大街小巷,同行业的人就都认识了他。不久后,阿东又被推选为行业代表与政府进行过谈判。以前,莲城黄包车起步价一元,城内最高收费不得超过三元——莲城的黄包车证很贵,办本证子要五万——后来办出的黄包车证越来越多,车夫的生意每况愈下,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生计难以解决,大伙就将车子浩浩荡荡踩进市政府大院,要求政府为车夫想办法。政府和车夫代表进行商量,一起研究。阿东就是这样的代表之一。那天政府官员态度很好,讲话和气,也很热情,让阿东他们喝茶、吃水果。经过商量,就将黄包车一分为二,一半黄包车漆成红色,逢单日子出来拉客;一半黄包车漆成绿色,逢双日子出来拉客,错开营运。同时,将起步价提到二元,城内最高收费提到五元。这个结果黄包车夫比较满意,作为代表之一的阿东就受到同行尊重,他打听的事只要知道都会告知的。可是,“学托”极其隐蔽,阿东打听来打听去,都说“学托”肯定是有的,至于哪些人是“学托”却不知道。

陈凯那头明确无望了,却又摸不着寻找“学托”路径,阿东就只好黏李家俊了。

阿东给李家俊打了电话。他是背着小牛打的,小牛肯定反对他黏家俊。打通电话,家俊还是要阿东缠陈凯,说陈凯安排个孩子读书绝对没问题,问题是肯不肯给你帮忙。阿东说,陈凯回绝了,你妈逼的,我这人,没那么大的面子。家俊说,他要是当了官真的就不认人了,我们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在莲城这个地界总有办法的。李家俊淡水街自己经营的店面也出租了。那天,阿东踩黄包车路过看见一些个师傅在装修,就给家俊打了电话。打电话的目的自然是说读书的事,这不过是弄了个打电话的由头。要是没有读书的事央求家俊,他决不会给他打电话的。人家店面装修不装修和你什么关系呢,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家俊说,店面出租了,现在上面这规定那规定还有什么礼品回收啊,关门大吉,坐吃店租。阿东忽然记起自己曾经跟小牛一起幸灾乐祸地说过“关门大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说过的话谁人学给了家俊?心里这么一咯噔,读书的事也就不提了。打了几回电话,阿东决定找家俊当面说说。打电话就像隔山打虎,不得劲儿。endprint

李家俊在雷士吧。

这次阿东走进了雷士吧。家俊跟朋友在包间里喝茶,他坐的那张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另一张沙发也坐着几个男女。阿东面对这个场面,就有些紧张,虽然走进了空调室,却越发的冒汗,好一会他才发现在坐的还有李更,他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玩手机。李家俊却开起玩笑了,他望着左边的女人说,你们女人也太厉害了,我这个朋友为一个女人的女儿读书,弄得晕头转向,大汗淋淋,连黄包车都踩不踏实了。阿东尴尬地笑着,有些抖索地摸出中华香烟分给众人。家俊说,为了女人的事还花血本买中华了呢,你们女人个个都有魔法呀。家俊左边那女人道,你不是说过吗,我们女人原本就是一类不可思议的物种啊,每个月都要流血的,流个把礼拜的鲜血,却流血不牺牲,厉不厉害呀,厉害的物种当然有魔法啦。右边的女人说,不但流血不牺牲,还越流越健康,倒是不流血了,就衰老起来,就不行了。众人哈哈笑了一通,家俊站了起来说,你们好好笑吧,不要笑噎气了,我朋友要跟我商量,把女人的事儿摆平。家俊说着便领阿东走出包间。

听了家俊的话阿东焦虑的心绪稍有缓解。家俊关注着莲城小学招生了,招收新生简章在教育局网站上发布了,第一批次招生定在8月18日,招收本地户籍的,五天后的23日进行第二批次招生,组织非本地户籍的报名、抽签。家俊要阿东到时候去拍几张照片,然后伺机行事,一般问题不大。家俊说得神秘兮兮的,阿东听不明白。家俊说,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听我的就是了。尽管,家俊的“一般问题不大”,算不得明确答复,但阿东忐忑不安的心略微稳定了些,毕竟许燕燕读书的事终究有些眉目了。

离开雷士吧,阿东就踩黄包车去淡水街了。这事儿让阿东为难,可比起解决许燕燕入学的问题也就算不得什么了,阿东就满口答应下来,而且立即就办。那是两大捆旧报纸,家俊收拾起来放在淡水街出租店家的,他要阿东当天给送陈李村去。家俊的老爸李可人写书法的旧报纸没有了,村小学的旧报纸远不够,家俊都要及时予以补给。所以为难,给李可人送旧报纸,就意味着他公然翻派了,由陈派翻向李派。凡事总得抓住重点,阿东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阿东向小牛借电瓶车说,要去陈李村给阿青买炭,他没提送旧报纸的事。给李可人送旧报纸,小牛肯定很不爽的,尽管事后他会知道,但也走一步算一步啦。电瓶车开进陈李村口,先是村南,也就是陈姓地界,过了石拱桥才是村北李姓地界。陈姓是很少走进村北那座别墅的,别墅里头住着李可人。路上,阿东就想好了,反正会让人发现的,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因此,电瓶车开进村口,就径往石拱桥拐了过去。可是,恰好陈大彪站在石拱桥上看风景,阿东犹疑了下,便硬着头皮开了过去。挨近了停下来,阿东喊了声大彪叔便在衣兜里掏香烟。电瓶车后备箱上两捆旧报纸高耸着太打眼了,陈大彪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接过香烟,又打量下阿东,却并无言语。阿东不自在起来,说回来为朋友买些木炭,街上遇上了家俊,说给他老爸带些旧报纸。陈大彪咧下嘴角说,快送去吧,看你满头大汗的。

离开村子回莲城时阿东心情糟糕。阿东女朋友女儿要上学,陈凯不肯帮忙,阿东就求家俊了。这码事儿在村子传开了,传得很夸张,简直是谣传了,说家俊也不给面子,阿东就跪在他面前苦苦相求,终于博得同情,答应了他。阿东很是恼火,你妈逼的,谁人造的谣?更恼火的他老爸大陈颤抖着一撮山羊胡子说道,做人得有骨气。阿东也不解释,买了木炭就匆匆离开村子回莲城了。

电瓶车开进莲城西头阿东就想好了,送还电瓶车时索性跟小牛说了,央求家俊帮忙的事,给李可人送旧报纸的事都跟他说。反正小牛收工回陈李村就都知道的,迟说不如早说。当然,自己对家俊的怀疑暂且不提。阿东确实怀疑家俊了,怀疑这些传言都是家俊自己说出去的,当时小牛就提醒过,说家俊会把你黏他的事传扬开来的。现在看来,也许确实如此,是家俊自己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的。阿东的怀疑是有依据的,家俊交代送旧报纸时节说,他老爸没有旧报纸写毛笔字了,而实际上那大书房里仍堆放着三捆未写过的旧报纸。

可是,小牛对阿东所说的不感兴趣,听了后也不怎么惊讶,仿佛都料到了或者都已知道了似的,态度冷漠。但也没有挖苦阿东,觉得阿东黏家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东把家俊交代的事也说出来了,到时候要他去拍几张照片。小牛冷冷说道,要你拍什么照片?阿东说,他没说,只说到时候要我去拍几张照片,然后伺机行事,一般问题不大。阿东说,葫芦里卖什么药呢,这事哈,悬。小牛仍旧冷漠,放好电瓶车就转身走进小公园工地了。

8月18日第一批次招生头天,李家俊在一个咖啡馆小包间里约见了陈阿东。

阿东心里有点惧怕,明明旧报纸还那么多,却说没有了,好像家俊在算计着什么。这些有地位有金钱的人都住在高楼大厦上,自己则躲在地下室,要是在那上面高高地弄起计策来,不是好玩的。但是为了阿青女儿的入学,他自然按时赴约了。小包间里总共四人,一个是李更,另一男一女阿东不认识。家俊望着阿东说,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有些事跟你交代一下。阿东点了下头,却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包软中华。阿东买了包中华香烟的。分不分香烟阿东举棋不定,他买的是硬中华,差个档次的。硬中华买下时就启封了,却不曾抽一根。所以事先启封,是担心进入包间后紧张兮兮地扯不利索。踌躇之际,那女的抬了下金丝眼镜拿起茶几上的软中华,阿东慌忙说,抽我的,就是差点。那女的也抽烟的,阿东每人分过香烟,家俊就开始交代了。阿东原以为是家俊的朋友交代的,却是家俊唱独角戏。他交代阿东8月18日这天在莲城各小学转转,新生录取的名单可能在当天傍晚或者次日张榜公布的,公布了就用手机拍下来。拍摄时小心点,最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拍,多拍几张,名字一个也不能漏掉,要拍完整。阿东不明白拍名单何意,心生疑窦。家俊笑了下说,拍下来有用的,到时候你就知道。同时,家俊交代阿东事先准备好许燕燕报名时所需的证件,包括家长的身份证、户口本子、儿童预防接种证的原件和复印件以及房屋租赁证明等,都要事先准备好,23日那天带着证件去报名,参与抽签。家俊交代完毕,便交给阿东一只苹果5大屏幕手机,让他用这只手机拍摄。在小包间里,自始至终都是家俊说话,其他三人一言未发,李更也是接香烟时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endprint

18日下午,阿东就无心拉客了。他踩黄包车去学校,可学校仍在报名,一些家长领着孩子走动,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可报名尚未结束。五所小学都走过来,境况大同小异。阿东就在学校与学校之间跑来跑去,顺路拉些客人。教育局处在三小与四小之间,阿东看见李更从教育局大厅里晃出来。李更怎么两头跑呢,找陈凯又找李家俊?阿东蹙着眉头,却想不明白。傍晚时分,五所小学阿东就又跑了一遍,学校安静下来了,可仍没有张榜公布的名单。夜里头,阿东路过莲城第二小学,便停下黄包车,下来站学校大门口往里头张望。阿青女儿许燕燕首选目标是第二小学。阿东站在电动推拉门外头往里看了看,左侧公告栏白凄凄的灯光里似乎并没有名单张贴出来。阿东给家俊打了电话,家俊说明天必定公布的。果然,翌日八点之后莲城五所小学新生录取名单相继公布出来了。

阿东用手机拍过照片的,他给阿青拍过,给阿青的女儿许燕燕也拍过。他偷偷地拍阿青的。阿青发现后说,拍什么呀,都老太婆了。阿东嬉皮笑脸说道,你做麦饼的姿势真好看。他就偏拍,侧面、背面都拍了。拍正面时,阿青就挥起麦饼铲子说,还拍我要打了啊。阿青高耸着胸部挥舞着铲子,似怒还嗔的,确实好看。这张照片阿东常翻出来端详。虽然都是偷偷地拍摄,但拍摄录取名单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阿东故作镇定地在榜单前面徘徊,故作无所谓地玩手机,一旦没人注意了便匆忙拍摄,把张贴在宣传窗里的榜单完整地拍下来。在拍摄一小录取名单时,有个戴眼镜的女人也在拍摄。看上去就是那个女人了,家俊在咖啡馆小包间里约见他时在坐的那女人,抽香烟的,此刻嘴上也叼着根香烟。阿东心里有些发慌,拍摄名单照片,感觉上似乎在实施某个计策的一个环节,除了发慌还害怕,拿手机的双手发抖起来。由于学校里常有人晃动,从上午八点钟拍到十一点多,莲城五所小学第一批次招生名单才完整地拍了下来。

家俊打开手机仔细翻看,放大着一张张看过去。他看完后说,拍得不错嘛,这几天手机不要关机,我会通知你怎么办的。阿东说,就拜托李老板了,谢谢。家俊说,先别言谢,什么事情都有意外的,万一出个什么岔子,你可不能怨恨。阿东心里紧了一下然后挤上笑容说,那当然,不会的。家俊说,今天拍这些照片,要保密,不能说出去。阿东说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要拍摄录取名单做什么呢,难道真是搞什么计谋?阿东百思不得其解。

阿东想到了把柄,家俊也许拿名单照片作什么把柄吧。可作什么把柄呢?阿东就找陈小牛,让他分析分析。反正什么都跟小牛说了,家俊要他拍照片也跟他说过。可是,小牛也分析不出来,他想了好一会,只觉得里头肯定有鬼,至于搞什么鬼却说不出来。其实,小牛也没心思认真分析了,他有些烦恼,心情很糟糕。老屋子里那个女人果真认得小牛的。就在昨天,她路过小公园时主动找小牛搭讪,而且从小牛那儿要去了十几斤水泥,说房间里有三个老鼠洞,要用水泥浆浇注。那个破房间阿东也待过几回的,确实有老鼠。那晚,他在木板床干活儿,床下爬出几匹老鼠,似乎也在干活儿,吱吱吱地叫。小牛烦恼的是,觉着让那个女人认上了很不好,这回要水泥,下回要什么呢,肯定麻烦。阿东以为那女人不至于如此,他觉得她是个老实人,而且挺可怜的。那个女人的老公极坏,是个甘戴绿帽而津津有味吃软饭的游手好闲之徒,还常常打骂她。这是她亲口跟阿东说的。那晚由于床底下那几匹老鼠闹腾,阿东干活途中忽然熄火了,弄得很沮丧,便下床坐下来吃茶,希望振作起来再干过。那女人跟阿东说,她老公是个无赖,常常向她要钱,不给就打她。她还撩起裙子让阿东瞧她大腿青紫疙瘩,弄得阿东动了恻隐之心,额外给了三十块钱——她推辞了几下才收下的。听了阿东的叙述,小牛却愈发担忧了,那个无赖老公会不会找他麻烦呢?阿东说,不会的,要是那样,谁还敢到他老婆那儿去啊,不是自砸生意么,放心好了,绝对不会的。

小牛也分析不出拍名单有何用意,阿东就暂不多想了,一心等待李家俊的电话。照片交给第三天,阿东就接到了家俊的电话,叫他带许燕燕去第二小学见叶校长,那些证件也都带去。阿东就打阿青手机,让她带女儿去。阿青问见到叶校长她怎么说,阿东说许燕燕的姓名已发到叶校长手机里了,你说你的孩子叫许燕燕,李老板交代的,叶校长就明白了。阿青说,李老板,你教育局的老乡不是姓陈的吗,怎么是李老板?从央求陈凯帮忙转到央求李家俊帮忙,阿东没跟阿青提过。教育局领导陈凯不肯帮忙,让阿青知道了自己会掉价的。阿东说,你就说李老板交代的就是了。阿青将麦饼摊子跟临近摆水果摊的朋友交代了下,就回租住的地下室拿了证件领着许燕燕去学校了。

叶校长是个中年男人。他乍见阿青有些惊奇,除了似曾相识,也许是那个巨胸,走进狭小的校长室,那胸部确实更具分量了。不过,叶校长的态度还是热情的,虽然言语有些啰嗦,盘来问去。叶校长说,你在莲花巷口做麦饼的吧,有些眼熟。阿青说,是的,校长好眼力。叶校长说,李老板是你什么人?阿青支吾了下说,这个,哈,我朋友的老乡。叶校长笑了下说,你孩子要读书拜托谁的?阿青说,拜托一个朋友的,我朋友是拜托他老乡。叶校长说,你朋友的老乡做什么的?阿青又支吾了下说,听朋友说是个领导。叶校长停顿了下然后说,哦,这样啊,知道了。虽然,叶校长问来问去的,但始终都笑着,只是有时感觉上有些皮笑肉不笑。

叶校长翻看了下阿青带去的证件,说,23日带这些证件和孩子来报名。阿青以为这就是报名了的,眼窝子里闪现着疑惑。叶校长说,报名后要参加抽签的,抽得上最好,抽不上我会想办法的。前半句让阿青的心猛然吊了起来,后半句又让她的心落下来。阿青说,谢谢校长,校长不嫌弃的话来吃麦饼,不论吃多少,都免费。叶校长笑道,好的,什么时候去你那儿吃麦饼。

走出校门阿青就给阿东打电话了。还要报名,还要抽签,阿青隐约有些担心。阿东说,把心放在肚子里得了,校长不是说如果抽不上,他会想办法的吗,弄个孩子读书,校长随便想一下办法就解决了。经阿东这么一说,阿青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校长的确这么说的,抽不上他会想办法。阿东说,这不是有了保险了吗,哈,什么时候请我吃大餐噢,把你二姨也请来,我朋友小牛也请来,热闹热闹。阿青说,小燕子上学之后,就上白天鹅大酒店。阿东放低声音有些暧昧笑道,咱们吃了大餐之后呢,吃顿大餐就算啦。阿青说,你还想做什么?阿东说,你知道的嘛,明知故问。阿青说,你想得美,坏。endprint

抽签那天阿东有点担心。他在心里默念道,抽不上,抽不上,保佑抽不上。他自然希望抽不上的,要是抽上了,阿青不以为他有多大功劳,前面的一切努力将付之东流。抽签结果,随了阿东的愿心。其实,命中率实在太低了,二小总共只有十五个名额,而报名参加抽签的却三百多。按照李家俊的嘱咐,抽不上马上给他打电话。打通电话告知后,家俊说知道了,就关了手机,语气冰冷。阿东心里抖了一下,产生了不祥之感。当天晚上,阿东背着阿青买了五条软中华给家俊送去。这个礼迟早要送的,就是抽签抽上了也得送,毕竟麻烦了家俊,迟送不如早送。可家俊却不肯收,非但不肯收,还骂阿东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帮兄弟办事是从不收礼的,不像某些人,给人家办点事就想报答。阿东说,这烟买来了,哈,李老板还是收下吧。家俊说,就是收现在也不能收,要是事情有变办不了呢。那这样吧,孩子上学之后你拿两条来,我送给校长,我自己是不要的。

不曾想,事情果真发生了变化。

开学那天,阿青领着许燕燕高高兴兴去学校报名注册了。可是,阿青为女儿办了报名注册手续出来时,校门口那儿却围拢了许多人。几个家长拿着入学通知书却不能报名注册,于是就急嚷嚷起来。这些通知书原是伪造的,这些家长让“学托”骗了,收了钱给了假通知书就人间蒸发。受骗的不单二小,莲城五所小学都有。骗取的钱财少则七八千,多则上万。事情这就闹大了,公安部门及时介入。当天,本地网站论坛上出现个帖子,标题是《家长被学托欺骗的背后》,说的是莲城小学“阳光招生”不阳光,许多孩子是凭关系走后门入学的。要是没有凭关系入学这一渠道,群众就不会相信“学托”了,也就不至于上当受骗。这是招生腐败的次生灾害,希望相关部门查一查。

与此同时,巡视组也收到一封举报信,并附上莲城五所小学第一批次新生录取名单照片。举报信说,莲城五所小学第一批次录取的名单不全是当地户籍的孩子,相当一部分是非本地户籍冒充本地户籍录取入学的,希望将公安部门的户籍资料拉出来与录取名单进行比对,彻查此事。举报信上提到教育局分管副局长陈凯,说他以权谋私,大做招生人情收受好处,导致招生工作出现严重腐败现象。

本地网站帖子出现之后,街坊上就议论纷纷了。有人说,这事很好查的,凭关系开后门入学的有多少其实很好查的,只要将现在入学的学生数,减去本地户籍的,再减去抽签抽上的,剩下的就是靠关系开后门进去的了。社会上要求彻查的呼声相当强烈,尤其是本地户籍学生的有些家长跟帖说,这是教育腐败,莲城每所小学班班爆满,超负荷运作,一直解决不了,严重影响教学质量的现状,就是这种腐败所造成的,必须彻查此事。

阿东和阿青惶惶不安。虽然,许燕燕不是靠关系开后门入学的,却也不是正常渠道入学。那些照片确实是用作把柄的,家俊自己说出来了,也许为了显示手段高明,他酒后向人透露了。他将新生录取名单照片发给校长,点明录取名单上有“猫腻”,以此相要挟,校长就乖乖地为他安排学额了。这种以威胁手段入学的自然不止许燕燕一人。要是查起来,将如何处理呢?阿东他们愁眉不展。

巡视组将举报信转给了市纪检监察部门。

举报信的内容很快就传开了,里头提到分管局长陈凯的腐败,并附有名单照片,这些都在街坊上传扬开来。陈阿东一下子傻了,就立刻想到李家俊。举报信是家俊搞的?内里的照片是自己拍的?家俊要搞倒陈凯?这些问号在心里勾来勾去。不一会,陈小牛打来电话了。小牛也听到举报信的内容,他认为举报信八成是家俊整的。小牛说,这事可闹大了,要是陈凯被搞下来,甚至搞到班房里去,陈李村人会以为是你伙同家俊联合起来搞的,你拍照片,他写举报信。经小牛这么一说,阿东脸面铁青,满头爆汗。尽管,阿东对陈凯很生气,但绝不会搞陈凯的。要是真如小牛所说,自己真是个特务了,在陈李村就没法做人了,老爸会活活气死。阿东摸出手机,心血来潮地要给家俊打电话,侧面探下举报信是不是他写的。可打开手机却停下来了,这事不好问,也不敢问,阿东差点哭出来了。

一些事儿相继传到陈李村。几天前“家长受骗”事件就在陈李村传开了,本地电视台报道了此事,而且还采访了招生工作分管副局长陈凯。在电视上陈凯说,这些不能注册入学的孩子,读书的事教育局会统筹安排及时解决的,希望家长放心,绝不会耽误孩子学习的。陈李村的人就开始议论,说陈凯麻烦大了,他是分管招生的,脱不了干系。后来,听说举报信上提到陈凯,而且纪检监察部门介入调查凭关系走后门上学的事情了,陈李村的人就觉得陈凯死定了。陈山根等陈姓人都为陈凯捏着一把汗,陈大彪看上去更是愁眉锁眼,一脸苦相。而李姓的许多人则在心里乐乎着,私下里说真是风头霉头两隔壁啊,也有人说几天前在电视上陈凯就很不自然了,好像做贼心虚。

在巡视组的监督下,五个“学托”已缉拿归案。凭关系等非正常渠道入学的人数也统计出来了,每所学校都有不少以非正常渠道入学的。对非正常渠道入学的,重新组织了抽签,抽上的在城内五所小学就读,抽不上的安排到郊区民工子弟学校就读,阿青的女儿许燕燕很幸运,抽到了二小。安排抽签学额时,教育局统筹把控了城内学校班额标准,城内小学班班爆满超标运作的老大难问题便得到解决。纪检部门已责令每所学校的校长开出非正常渠道入学的请托者名单。这事弄得校长左右为难,请托者名单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好比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峭壁,窘迫不已。二小的叶校长,面对一些个重量级请托者大名,觉着写上是死,不写上也死,经过权衡,便揽过来,把自己作为请托者,写上自己的姓名。其实,也不单是二小的叶校长揽过于己,莲城五所小学的校长皆有代人受过现象。一小的校长接过一个电话后愤愤然说道,妈妈的,真是佛吃馒头鬼代灾啊。

阿东煎熬着,他觉着小牛的分析是对的,自己落入李家俊的圈套了,尽管家俊约见他时在坐的戴眼镜女人也拍了照片,但家俊要是把这事传扬开来,肯定说是他阿东拍的照片。阿东愤怒、不安,更是懊悔。他和阿青关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美好,自己弄来弄去,或许不但菜篮打水一场空,还自寻了烦恼。白天踩黄包车无精打采,晚上睡不好觉。最揪心的是举报信到底是不是家俊写的,最最揪心的是假如是家俊写的他自己会不会说出去。知道他拍照片的,陈李村只有家俊、李更和小牛——现在看来其他人还不知道,陈李村还没有传扬这事儿。不过也没把握了。在新华书店大门前,阿东遇上陈李村的李光呈,李光呈很礼貌地打招呼,还热情地递香烟。这极其反常,李光呈自视甚高,以为是李姓中一个人物,平时对阿东连个正眼都不给,别说递香烟了。阿东心里愈加不安,抽着李光呈递上的中华香烟一点味道都没有。阿东怀疑李光呈也知道了,知道他和李家俊联合起来搞陈凯。李光呈热情地递香烟,也许是为他翻派的行为点赞一个。阿东深受折磨,整天被这事儿纠缠着,躺在地下室木板床上也想着这事儿。由于睡眠不好,踩黄包车就头昏脑涨,一回差点撞在公交车上了。阿东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要去见见家俊,探探他的口风,举报信是否他弄的,要是他弄的是不是要说出去。五条软中华还放在地下室,他要带三条去,要是举报信果真是家俊写的,就求他不要把他拍照片的事说出去。endprint

可就在这时候,阿东接到了小牛的电话。小牛说,陈凯要请吃饭,下午五点半一品香酒店,请阿东按时赴宴。

阿东不想去,也不敢去,他不敢面对陈凯。小牛说,不去是不行的,就是鸿门宴也得去。阿东犹豫不决。小牛说,你可以跟陈凯说清楚,拍照片是不知情的,不知家俊要搞他,不知情不为过嘛,在酒桌上跟陈凯说清楚,请他原谅。阿东脸面一苦说,这个怎么好说呢,举报信到底是不是家俊写的也还没有百分百把握。小牛说,这倒是,那么就听陈凯的口风,要是他提起举报信,提起家俊,提起名单照片,你再说,要是没提,你就什么都不说。经过小牛的劝说,阿东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没想到,陈凯请的就是小牛、阿东,小包厢里就他们三人。

上了餐桌,陈凯就给小牛、阿东每人敬一杯,说苦衷都在这杯酒里了,今晚不说其他,只说小时候的事。小牛瞥一眼阿东,阿东仍旧兢兢战战的。陈凯看上去神态异常,严肃里又有些无奈,似乎陷在招生案里了,而且很严重。阿东想,陈凯肯定要说什么的,先说了小时候的事,然后再亮出些什么。阿东心绪紊乱,他想着举报信,想着名单照片。要是举报信确实是家俊写的,要是那些照片确实是他拍的,而导致陈凯面临牢狱之灾,他不知如何面对。阿东僵硬着脸皮瞥陈凯,陈凯带头说起小时候的事了。就他一人说,阿东和小牛只是听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时不时地提议喝酒。酒是五十二度白酒,几杯白酒下去,小牛参与搭话了,跟陈凯一起回忆着小时候的事。阿东却仍旧沉默不语,一杯一杯喝着闷酒——只有听到好笑之处,才机械地咧下嘴角。阿东酒量不好的,平时并不喝酒,租住的地下室里那半瓶古井贡是吃丧饭时带回来的,放了好长时间,小牛被派出所逮住那天晚上,才跟小牛一起干掉。随着酒精量的加大,阿东突然哭了起来。陈凯被弄得莫名其妙,小牛虽然知道些缘由,却也很震惊。阿东无视旁人神态,他哭着端起杯子跟陈凯说,我对不起你,自罚一杯。陈凯惊诧说道,阿东,你这是干嘛,什么对不起,我听不懂哎。小牛赶忙拽了下阿东的衣角说,我们兄弟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喝酒,喝酒,不说对不起,只说小时候的事。陈凯说,对,我有言在先,今晚上只说小时候的事,别的事一概不说。阿东干了一杯酒,擦了擦眼窝子,却突然破涕而笑了,说,好,好,说小时候的事,他妈的,喝了酒我就失控。

阿东情绪跌宕起伏,破涕而笑之后就判若两人,话也多起来。

他们仨一起回忆着少年的事儿,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自然提起那个大奶子女人了。小牛说,因为大奶子女人,我让你打了一拳,打出了鼻血。阿东说,我也让你打过,那回大人去担水巷掏粪,小牛老爸在粪坑里掏出个屌屌戴的帽子,你问我屌屌为什么要戴帽子,我说你问你爸爸,你爸爸说的,你就一拳打过来。小牛说,打一拳,罚一杯。阿东也说,要罚,那时打在我肩膀上,现在都还疼的。陈凯冲阿东哈哈笑了下,干了一杯,然后满上酒说,这一杯,你们陪一下,我干,你们喝半杯。阿东说,我跟上,也干了。三人就一起干了一杯。陈凯说,看不出来,阿东这么干脆。小牛说,受到局长的点赞,再干一杯。陈凯击掌叫好。阿东就又干了一杯。阿东喝高了,小牛也差不多了。小牛跟陈凯说,我和阿东不能再喝了,开始的时候,你敬我们一杯,现在我和阿东一起敬你一杯,最后一杯。陈凯说,你们不行,今晚上我喝最多吧,你们差劲。小牛说,我们的酒量怎么跟局长比呢,就和阿东一起端起酒杯,然后说,套套你的话吧,我们的友谊都在这杯酒里了。

也不知今晚陈凯到底什么意思,离开餐桌时他说,你们他妈都知恩图报了,给大奶子女人送了猪脚,就是我还没有表示,你们带我去看看三十多年前的大奶子女人吧,我也送点什么,当时,她给我的最多,八分,八八八,发发发。他们仨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一品香大门。

小牛、阿东都要打的去,陈凯却不肯,说要么坐阿东的黄包车,要么走路。阿东说,我没事,踩得动,就是你们两个,黄包车坐不下啊。于是就走路。阿东带路的,带着他俩晃到绅士街走进巷子。酒后夜晚的巷子就复杂起来,他们拐来拐去似乎落在了迷宫里,就像三十多年前一样,看见了牌楼,看见好几座牌楼,却不是那座圣旨牌楼。找不到圣旨牌楼,就见不到大奶子女人。

陈凯说,对付复杂的巷子,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脑子让酒精扰乱了,没法子了。也许重复着走了,见过的牌楼又遇上了,还有荷花塘,见过的荷花塘又遇上了。荷花塘左近树上的路灯,弥漫着灰黄光晕。望着那路灯都很有些醉眼朦胧了。阿东说,奇了怪了,平时很好找的,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得到的。陈凯说,平时,你眼睛闭着,头脑却是清醒的啊。他仨脑子确实都不怎么清醒了,就有些恍惚起来。在恍恍惚惚中,似乎看见了那个大奶子女人,她挥舞着绣花蒲扇在巷子里走,后面有三个挑着松树枝的少年。小牛愣了一瞬,然后拍下陈凯的肩旁说,那个大奶子女人真有眼光啊,那时就看出你最有出息,就偏爱你,我的柴最多是五角,你的柴最少也五角。当时确实如此。陈凯的松树枝是四毛二、阿东的是四毛四,小牛的是四毛五。大奶子女人给他们每人递来一张五毛纸币,然后说,担柴的,不要找了,去买条油条吃。阿东说,大奶子女人当时确实就看出来了,说陈凯就当官的。陈凯哈哈笑着,就之乎者也起来了,担柴哟,奶子如此之大,非庸常人也。三人就都大笑。

在笑声中,幽深灰暗的巷子仿佛传来了卖豆腐的吆喝声,那个卖豆腐的老人出现了。陈凯说,来个了卖豆腐老头,给我们带路了。阿东说,卖豆腐的老人死了二十七年了,卖豆腐老人是大奶子女人的公公,他死后大奶子女人就不做豆腐了,就不买柴了。小牛说,穿越啊,不是说穿越么,穿越到三十多年前吧。陈凯说,那就让地球倒转吧,转转转,转到三十多年前吧。似乎巷子就蓦然白亮起来了。那老头穿着青色对襟短衫,系着白色腰布,拉着木板车,边走边吆喝着豆腐卖豆腐哎。陈凯说,跟随卖豆腐老头走吧,他卖了豆腐总会出去的。那老头拉着木板车嘶嘶哑哑吆喝着豆腐哎卖豆腐,卖了一家就走,走了一会就又停下来卖。他们仨少年远远地跟随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看见了绅士街。阿东说,你的计策真好哎。陈凯说,这不是计策,三十六计里找不到的。却看见一个屋檐头上的路灯了,也是那样的灰黄,灰黄里一匹黄毛狗望着他们,如同迷路者飘忽冲淡的梦境。卖豆腐的吆喝声似乎仍在巷子里穿来穿去,他们摇摇晃晃的,摇晃一段,停下来,又摇晃一段。又看见一匹黄毛狗的时候,眼界却忽然开阔起来,看见绅士街了。虽然找不着大奶子女人,却也不沮丧,反而显得高兴,高兴得手舞脚蹬起来。阿东说,你的计策真行啊。陈凯说,这不是计策,三十六计里找不到的。阿东说,顺手牵羊吧。陈凯说,不搭界的,顺手牵羊是顺手把人家的羊牵走,比喻乘机拿走别人的东西。小牛说,阿东就知道顺手牵羊——该是借东风吧。陈凯说,也不搭界,况且孔明的借东风又不是三十六计中的计策。

他们站在绅士街每人点上一根香烟。陈凯说,那时候油条他妈真好吃。小牛说,担柴幺,给你们买油条吃——要是不多给几分钱,我们也许舍不得买油条,我和阿东肯定不会买。在周日,他们仨少年挑松树枝卖,卖出钱来阿东、小牛是为自己买一个圆规、一副三角板,圆规、三角板许多同学都有,他俩没有,陈凯是买弹弓、玩具火柴枪。阿东说,要是没多给六分钱,我肯定不会买,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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