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江川李家山青铜器的工艺图式特征与价值研究
2016-10-09陈旸
陈旸
(云南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云南江川李家山青铜器的工艺图式特征与价值研究
陈旸
(云南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世纪70年代初,文物管理部门及考古工作者对云南省江川县星云湖畔的李家山古墓群进行第一次大规模发掘,约20年后,又对该地区进行数次成规模考古清理,先出出土大量具有典型古滇国文化特征的各类文物,其中,以“牛虎铜案”为代表的青铜器不但数量众多、种类丰富且文物价值尤为珍贵。本文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依据文献学、考古类型学与现代图像学等方法,从李家山青铜器的造物创意、制作方法、器物形制以及所附载图像、纹样的题材内容、装饰手法等方面展开研究,旨在揭示其工艺成就、图式特征以及对当代工艺美术创作的启迪与借鉴意义。
江川;李家山青铜器;工艺;图式
一、李家山青铜器考古发掘现状
今云南省玉溪市江川县①2015年12月3日,国务院(国函[2015]208号)撤玉溪市江川县设江川区,本文按习惯沿袭旧称江川县。位于滇中部偏东,为古滇国所属且居于其中心位置。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半个世纪以来在滇中地区的多次考古发掘证明,很久以前,滇池地区的先民就曾创造出先进的石器文明和青铜文明,随着外来民族和异域文化的渗入②战国时楚将庄蹻入滇、留滇、开滇;秦时开通五尺道建立对滇衔接与管辖;汉时开西南夷,对滇设郡管辖;中亚、西亚及其他地区游牧民族及文化的融入。,汉、彝、苗等多民族交融汇聚,以本土文化为平台,楚越文化、中原文化以及其它外域文化等被有机包容、吸收进来,形成具有典型地域特质——兼收并蓄、恢宏大度、瑰丽多彩的古滇文明。
图1 江川青铜器博物馆
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滇池附近先后出土大量精美的古代青铜器。1955年3月起近5年间,考古学家先后十余次对滇池南岸的昆明市晋宁县石寨山古墓群进行成规模的考古发掘,出土一大批的青铜、金、银、漆、玉类等器物,其中,青铜器品类丰富、形式多样,铜鼓、编钟、贮贝器、人物俑以及各类生活用具和兵器,均造型独特、工艺精美、风格迥异。1972年1月—5月,1991年12月—1992年6月,考古工作者先后两次对玉溪市江川县星云湖畔江城镇李家山古墓群进行大规模发掘清理,1994年4月—5月,1997年3月—4月,又对该地古墓葬进行了补充清理,先后出土大量随葬器物,其中青铜器约计4000件,其种类繁赜、技艺精湛、特色鲜明,其中尤以“牛虎铜案”最为驰名。加上前后在滇池周围地区对古滇墓葬及遗址的发掘,青铜文化几乎成了古滇文化的代名词。这些青铜器上大量的装饰造型、纹样,不但以场景再现的方式记录了古滇人生产、生活的图式,印证了古滇国存在的史实,而且 具有特殊的器物文献学价值。同时,包含礼器、乐器、兵器、生产用具、生活用具、装饰品等种类在内的各式青铜器物,更汇聚成一个代表性体系——滇系青铜器,在世界古代青铜文明史上占有重要位置。
二、李家山青铜器的工艺成就
江川以李家山为代表的古墓群及古滇文化遗址所出土大量青铜文物,不仅同晋宁石寨山文化发掘等共同证明了古滇国文明尤其是青铜文明的辉煌,也是江川地区铜文化发端早、传承悠久的标志。近年来,在江川县域各古墓葬和文化遗址中发掘出大量珍贵文物,材质上有青铜、铅、铁、铜铁合制、金、银、陶、玛瑙、玉、绿松石、海贝、石、木、漆等,其中,无论是从数量上而言,还是以类属、形制、纹饰和工艺技术而论,青铜器都担当着最重要的角色。
单就李家山青铜器而言,从使用功能分,主要包括乐器、兵器、生产用具、生活用具以及少数礼仪器等。我们知道,青铜器是一种合金,主要成分为纯铜(亦称红铜、紫铜)掺加一定数量的锡,掺入锡的量适度增加,则青铜器的硬度提高,参入锡的量减少,则青铜器的柔韧性提高。经化学分析等技术鉴定①铅同位素比值检测。发现,当时的青铜工匠对铜、锡配剂比例掌握相当精准。兵器及部分生产工具中含锡比较高(约占20%),刃部较为坚硬、锋利;服饰品中掺入锡的比例较少(约占10%),其硬度降低、可塑性增强,更容易制作出精细的的造型,且在使用是耐弯折变形。早在2500多年前能拥有这样的操控技术,在当时而言,还是相当先进的。
从制作工艺分析,大部分青铜器普遍采用陶范铸造法,器物造型比例匀称、胎体厚薄均匀,反映铸造工艺非常成熟。从一些青铜器表面残存痕迹观察,结构较为复杂的器物组成部位,有分范合铸的工艺特征。更为复杂、精巧的器物造型则采用失蜡铸造法②亦称“熔模法”。,如贮贝器顶盖上成组的人物、动物或层次复杂的浮雕、镂雕部位等,先用蜂蜡做成铸件模型,再用耐火砂敷成外范,加热烘烤使蜡液熔出,使范内中空,再浇灌青铜熔液,铸成玲珑剔透器物。在上述主要铸造加工方法的基础上,一些特殊器物还辅以镶嵌、焊接、锻打、压模、鎏金、线刻、错金等工艺技巧,以增加其装饰性与精美度,如礼乐器、仪仗器常采用鎏金,扣饰等装饰品类常采用鎏金及嵌绿松石、嵌孔雀石、嵌玛瑙、嵌玉等镶嵌工艺。
三、李家山青铜器的器型与图式特征
在前期考古发掘的基础上,1994年秋,云南李家山青铜器博物馆在江川县大街镇星云路西段1号建成开馆,所展出青铜器按功能和用途分为生产类、生活类、军事类、舞蹈类、装饰类,本人认为这种划分方法过于笼统,按礼器、乐器、仪仗器、兵器、生产用具、生活用品、装饰品、祭祀器等类型划分较为准确。具体包括铜鼓、贮贝器、编钟、杖首、斧、钺、剑、矛、戈、啄、叉、琅琊棒、臂甲、弩机、锄、铲、鱼钩、镂孔器、案、针线筒、壶、炉、罐、勺、匜、镜、奁、带钩、扣饰、镯、钏、项链、马饰等,品类丰富繁赜。众多的青铜器品类,承载着浩繁的图像内容,浩繁的图像内容蕴含着丰富的图式意义。本文则仅以其经典器物代表之牛虎铜案、铜鼓和贮贝器等举例分析。
图2 牛虎文案
1972年,李家山24号墓的“牛虎铜案”一经出土,即轰动中国乃至世界青铜器界,并很快与1969年出土于甘肃省武威市凉州雷台汉墓的“马踏飞燕”相齐名③20世纪80年代,因其文物考古价值,中国文博界曾广传“北有马踏飞燕,南有牛虎铜案”。,作为云南古代青铜文化的代表符号,被誉为稀世珍宝。该案长76、宽36、高43厘米,属战国时期青铜器,功能近似与商周时期的俎,由二牛一虎组成,案身为一大牛,犄角向前,脖颈粗壮,神情穆然,四腿静立,腰背平削下凹成案面,腹肚中空,下横立一犊,身后攀一猛虎,虎后爪紧蹬牛股、前爪紧抓牛胯,大嘴死死咬住牛尾,形象惟妙惟肖、场面触目惊心。其持重与灵巧、驯良与凶猛、和谐与抗争、审美与实用,以及动与静、实与空、大与小、生与灭、轻与重等,充分诠释了自然界生命力量的张扬与欢腾。
图3 石寨山型铜鼓结构示意
以青铜铸造作为打击乐器的铜鼓,广泛流行于古代中国西南地区、东南沿海以及东南亚稻作民族生活地区。其基本形态为“通体皆铜,平面曲腰,中空无底,侧有四耳”,自上而下由鼓面、鼓耳、胸部(亦称“胴部”)、腰部、圈足等五部分组成。在中国古代八大类型铜鼓①云南楚雄县万家坝型,云南晋宁县石寨山型,广西藤县蒙江冷水冲型,广西北流县北流型,广西灵山县灵山型,贵州遵义市遵义型,贵州麻江县麻江型,云南西盟县西盟型。中,江川李家山出土铜鼓属于石寨山型。其特点是鼓面略小于鼓身直径,胸部外弧形膨出,胸、腰衔接处分布四只“C”形鼓耳,足、腰衔接处形成清晰折棱,圈足内弧形外侈。鼓面中心部正圆形光体,发射十二角星形光芒,外围有多道同心圆弦纹,弦纹间较宽间隔处称作“晕”,内部常常饰以飞鸟纹。胸部常饰以竞渡舟船和羽人。腰部以双条垂直及水平花纹②一般以三角形二方连续纹带为主。带分割成若干方格,有类瓷器的开光,格内或填充舞蹈羽人、鸟兽纹,或空白无饰。铜鼓之于当地民族,一如中原地区王室的铜鼎,象征权力、地位和财富。此外,铜鼓还具有祭祀通灵的礼器功能和娱神悦己的乐器功能。李家山青铜器中,有以铜鼓改成贮贝器的,也有一些铜鼓鼓面上附有骑士俑、舞蹈俑、跪坐俑或伏兽、蹲蛙等,甚有高度、底径小至10余厘米者。由此可以窥见,铜鼓在云南青铜文化晚期有向装饰品或生活用品转化的倾向。
贮贝器作为古滇国王侯贵族的专用品,目前仅出土于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呈贡天子庙和官渡羊甫头四地,是古滇族特有的器物,也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典型代表。其主要功能是用作贮藏海贝币的容器。贮贝器主要有桶形、鼓形、束腰筒形、异型等四大类。有的是专门成品铸造,有的由铜鼓或其它青铜容器改制而成。李家山所有贮贝器的器盖上均铸有人或动图铜雕,一部分贮贝器腰部亦铸有牛、虎等动物雕像,一部分贮贝器腰部仅装饰平面纹样。
图4 虎鹿牛贮贝器
云南省博物馆所藏“虎鹿牛贮贝器”,1972年出土于李家山22号墓,高34.5、径16.6厘米。器物呈束腰圆筒形,下有三踞坐人形足,人以头部及双手将器体撑起。器身腰部以阴刻线方式描绘三组人与动物纹样,一组为鸟衔虫,一组为人物持斧、驱牛,一组为鹿、牛、绳纹,形态大胆变形,线条苍拙,风格朴厚。盖顶一大牛居中静立,四周一虎三鹿逆时针环绕,一牛、一虎、三鹿,穿插顾盼,动静咸宜,主次分明。片状三足,筒状器身,阴线纹饰,饱满铜雕,点、线、面、体等要素完备,重心上提而不失稳定,构思巧妙,图像生动。
四、李家山青铜器的图像文献学价值
今天,我们徜徉在云南省博物馆、李家山青铜器博物馆中欣赏这些精美的青铜器,被其形制、纹饰和制作工艺所折服,为其陶醉、痴狂,流连忘返之际,亦不能忽略其在广义图像学方面的文献价值。所谓文献,概括而言就是指在人类文明进程中记录知识的一切载体,而现实中,人们在利用文献时一般会习惯性地将眼光投向那些图书、期刊或典章上,对于图像文献、实物文献则关注与利用不够。这种现象的存在,也为美术学领域利用绘画、雕塑、建筑、工艺美术及相关实物遗存,从广义图像学角度开展相关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可拓展空间。贮贝器、铜鼓等各类青铜器具中有大量表现祭祀、战争、狩猎、舞蹈、生产、纺织、商贸以及动物搏斗等场景造型,以现实主义手法记录了当时人们生产、生活的情况,端详这些组雕或纹饰图样,远古社会生活图景仿佛清晰而真切地呈现在观者眼前。这一件件器物,既是青铜艺术珍品,更是研究江川历史文化难得图像文献资料。
五、江川铜文化对当地制铜工艺的影响
在历经近四百年的辉煌发展期后,受自然因素及自身社会因素的影响,古滇文明逐渐凋落,尤其自东汉中期以后,该地区文化逐步接受中原文化,大量汉族和汉文化迅速渗入,滇国、滇族慢慢被分解、融合、同化。江川的青铜文化逐渐被中原地区先进的铁文化所取代。尽管盛极一时的古滇青铜文明被历史的发展湮灭了,但这曾经的存在,也为后世江川铜文化的复兴植下文化基因。
作为古滇国青铜文化发源与繁盛地之一的江川,人们不但凭借聪明的智慧创造出以牛虎铜案为典范的青铜文明,更一直沿袭着用铜、爱铜的生活习俗。有据可考自清代以来江川一带民间就一直沿承着手工打制铜器用品的传统。李家山青铜器的考古发现,不但使曾经灿烂的古滇青铜文明再现人间,也为江川铜工艺产业的再振兴提供了一个强大的文化支撑和难得的发展机缘。
图5 江川当代铜制器具
在政府有效引导和扶持下,在市场的刺激和推助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川铜工艺产业不断焕发新的生机。目前,江川铜产业逐渐形成五位一体的结构格局。其一,传承弘扬传统纯手工制作铜器的技艺,盘活地方经济,拓展其中致富道路。其二,依托李家山青铜考古发掘的文化影响,对“牛虎铜案”等经典文物进行精准复制或仿制,在塑造、推广地方文化品牌的同时,创造经济价值。其三,灵活利用各种加工工艺手段,借助旅游业平台,开发、生产出具有当地民族民间特色的铜质旅游纪念品。其四,利用铜加工厂规模化、集约化、标准化生产的技术与设备优势,研制铜雕塑、设施以及高档建筑装饰构建,将铜加工制造推向应用范围更广阔的建筑及园林景观业。其五,将富有云南地域文化特色的铜工艺如源于会泽县的斑铜①将铜器在锻打或铸造的基础上,经由烧斑、抛光、煮斑、固斑等工艺程序,最后使铜制品表面呈现层层金色斑花,具有富贵典雅、熠熠生辉的艺术效果。其中,由天然高纯度铜矿石锻打而成的称“生斑”,将铜原料以冶炼铸造而成的称为“熟斑”。、源于石屏县的乌铜走银(金)②以纯铜为胎,在其上雕刻出花纹图案,然后将热熔后的银(或金)液填入纹线沟槽内,经冷却、打磨、抛光、氧化等工艺处理后,形成黑底银(或金)花,黑白(或黄)分明的视觉效果,具有精巧别致、古意盎然的艺术特色。引入江川铜加工产业,丰富产品类型,提升综合竞争力。
结语
综上所述,云南江川李家山青铜器的考古发掘,不但印证了曾经辉煌的古滇国青铜文明的真实存在,还运用写实主义、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以文献图像学的方式,将古滇国先民生产、生活、娱乐、祭祀、战争以及当然人类所处自然环境等图景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成为后人了解当时社会、文化、历史宝贵的视觉资料。其对人物、动物形象的立体塑造,对动物纹、植物纹、抽象几何纹的装饰变形处理,既为当代美术创作尤其是旅游品及工艺美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视觉素材,亦在装饰骨架、纹样编排等方面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学理支撑和方法论支撑。在制作工艺方面,为当代当地铜工艺产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厚的技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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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邢毅,许扬.博物馆里的古滇国[J].文明,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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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刘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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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0683(2016)04-0103-04
2016-07-15
陈旸(1994-),男,安徽砀山人,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