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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生态困境中的儿童诗写作

2016-09-29崔筱

文艺评论 2016年10期
关键词:视界儿童诗童真

○崔筱

童年生态困境中的儿童诗写作

○崔筱

当下,童年生态已成为一个广受关注的重点话题。围绕着儿童、童年、儿童教育、儿童文学、儿童文化等诸多方面所构成的童年生态,不仅直接关系到广大儿童的健康成长,还关系到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发展。在物质主义、功利主义、消费主义日嚣尘上的现实语境中,成人本位始终处于强势地位,儿童话语严重缺失,童年生态已出现明显的危机,并呈现日益恶化的态势。

特别是伴随着现代和后现代商业文化大潮的巨大冲击,文化产业的滚滚洪流肆意冲荡着儿童家园,从城市到乡村,人们熟悉的纯净、悠然、静谧、欢快、烂漫的诗意童年景观,随着城市化的飞速推进,已日渐凋敝,那些人们津津乐道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花香鸟鸣、星辰灿烂等美丽的童年记忆,在渐渐地远离我们的视野。在现代传媒的助推下,“天涯若比邻”已从曾经诗意的文字,变成一种触手可及的“实在”。然而,人与人的时空距离拉近了,彼此的思想情感交流却出现了某些可怕的隔阂,许多人陷入了心灵荒漠,内心孤独,情感无寄,尤其是不少人“心灵故乡”的模糊与丧失,不仅加剧了成年人的生存危机,也不可避免地破坏了童年生态。

另外,当今社会中极度膨胀的功利化教育,也在不断地缩短儿童的成长期,在破坏人类自然成长的根基和应有的生命状态。因为害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许多家长将忧虑、焦躁和盲动,过早地堆压到儿童身上,他们比赛着揠苗助长,甚至不惜牺牲童年,以抽空童年的幸福来换取成年阶段所追求的幸福,使孩子过早地经历和体验着成人社会巨大的竞争压力。教育消费随处可见,许多幼儿园和小学,几乎成了“模式化人才”的培训基地,背负繁重课业的儿童,少了许多烂漫的童真和童趣,纯净的童心与童情已日渐稀薄,不少家长一厢情愿地替儿童们选定各种琴棋书画类班,进行所谓的特长或素质培养,其实是挂着素质教育的“羊头”,在过早地“催熟”儿童,将他们早早地逼上“成人通道”。这样一来,不但大大缩短了童年的成长期,还粗暴地给童年涂抹上了“成人化”的庞杂色彩,童年记忆里多了“成人化”的内容,人们怀恋的绿色童年渐渐成了“遥远的绝响”,只能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回望和追忆了。

英国伟大诗人威廉·华兹华斯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诗——“儿童是成人之父”。遗憾的是,当今许多成年人非但没有从儿童那里汲取蓬勃的生命创造力,反而对儿童缺乏足够的敬畏,他们打着关心儿童成长的旗号,以成人的意愿强行改造儿童的意愿,强制儿童顺从成人设定的人生选择,自以为是地剥夺儿童的自由,肆意破坏、挥霍童年资源,损毁童年成长的环境。毋庸置疑,对童年生态缺乏足够的重视和强力保护,必然会对人类生命自然发展历程造成粗暴的人为割裂,让童年“诗意的栖居”成为无法抵达的海市蜃楼。

童年生态遭遇到的前所未有的恶化,无情牺牲掉的不仅是许多儿童本该轻松、自由、快乐的童年,还必然会给当代儿童文学创作带来诸多不利的影响。比如,儿童诗写作中“成人化”肆无忌惮的侵袭,加上互联网时代的娱乐化泛滥,一些“读书苦、读书累,读书不如混黑社会”之类的灰色童谣的四下散播,以及抵达童心世界的高雅幽默诙谐的极度匮乏、童情童趣也被不断地稀释等等,都加重了“诗意童年的消逝”,消解了儿童诗的健康写作,乃至令儿童诗写作一度陷入举步艰难的困境。

虽说儿童诗只是整个儿童文学体系中一个相对柔弱的种类,扮演着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色,时常被热闹的批评界和传媒界所忽略,甚至被视为似可或缺的某些“宏大写作”的一种点缀。即便是在儿童文学市场相当火爆的当下,儿童诗发表的阵地仍在不断地萎缩,专门刊载儿童诗的报刊几乎没有,只有少许的报刊给儿童诗发表留下小小的逼仄空间,若不是“儿童节”等一些特殊节日期间,个别报刊集中推出一些儿童诗专辑或专栏,吸引一下注意力,人们似乎已淡忘了儿童诗这一诗歌门类。至于儿童诗集的出版,在缺少营销热点、难以引起“轰动效应”、读者大量流失的背景下,更是难上加难。无疑,人们诸多有意或无意的漠视,也迫使儿童诗更加边缘化,难免要陷入掌声寥寥的窘境。

其实,儿童诗的创作与传播,对儿童的成长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若是缺失了儿童诗的浸润与熏陶,童年不仅会因此少了许多诗意的情怀,也会少了许多蓬勃的诗意想象与诗意创造,未免会令童年失去许多斑斓的色彩,令成长的生命有无法弥补的缺失。

因此,置身于童年生态困境之中,所有关心儿童诗写作的人们,都必须要作出冷静的思考和智慧的选择,不仅要努力探索童年生态困境中的儿童诗写作之路,实现儿童诗创作与传播的“华丽转身”,还要努力探索儿童诗写作如何为良好的童年生态建设作出相应贡献之路。

一、恪守儿童本位,营构绿色童年

童年生态一度遭遇的严重破坏,难免会导致儿童诗写作中儿童本位的失守。特别是当下的文化消费无孔不入,本该少有污染的儿童诗,在某些利益至上的成人眼里,也成了有利可图的商品,他们打着“繁荣儿童文学”的幌子,以成人视角、成人心理、成人情趣、成人思维,进行成人化倾向鲜明的儿童诗写作,将成人的思想情感生硬地灌输到诗歌文本中,以期达到教化、训诫儿童的写作目的。更有甚者,一些年轻的创作者,不深入了解儿童的真正需求,想当然地以成人的眼光打量儿童世界,对儿童世界的感知停留于表面化,他们主动放弃了创作的使命意识,一味地迎合儿童的娱乐心态和游戏心理,不加节制地在创作中添加低级的“搞笑”因素,有的人追求写作轻松、轻浅、轻薄,将近乎庸俗的插科打诨当作幽默,甚至片面追求感官刺激的道德虚无,降低写作高度和难度,以“出格”的写作来博读者眼球,丢失了儿童诗应有的自然美、情趣美和哲思美,浅薄地消解儿童诗的精神品位,导致无广度、无深度的平面化写作泛滥,反过来又加剧了童年生态的恶化。

由此,当下的儿童诗创作要走出童年生态困境,实现“华丽的绽放”,就必须着眼于整个儿童生态,时刻恪守儿童本位,坚定不移地“建立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生态学,倡导整体论的生态人生观,而这样的童年生态学必须包含人类个体互相之间的对于对方生命的敬畏,尤其要包含成人对儿童生命形态的敬畏,否则就不是我所期待的以儿童为本位的童年生态学”①。即在整个儿童诗写作活动中,时时、处处以儿童为主体、重心、核心,充分尊重儿童的心理,满足儿童的情感诉求,真正地服务于儿童,而不是以成人为主体,书写成人眼睛里的儿童世界和成年人感受到的儿童情思,更不能借助儿童诗写作对儿童进行居高临下的指点与说教。

儿童诗不仅要关注儿童生活的题材,更要关注儿童的情感和心理,关注儿童的情趣,一定要通过写作展示出鲜明的儿童色彩、儿童情趣、儿童品位和儿童风格。正如学者蒋风所言:“儿童诗,所反映的生活内容、所蕴含的思想感情,所用的文学语言,都必须是儿童能够领略的。儿童诗既有诗的共性,又有儿童诗的个性,儿童诗的特征是诗的特征与儿童心理特征的结合;它富有故事性和形象性;它富有童情和童趣。”②所以,敬畏儿童,进入到儿童的世界里,呵护童心、童情、童意、童趣,在美丽的童年世界当中,寻找诗意,发现诗意,创造富有生命力的诗歌文本,应该成为儿童诗写作者必然的选择。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儿童诗的健康发展,才能有效地肩负起建构、保护儿童生态的历史责任和现实使命。

当然,坚守儿童本位,并非一味地迎合儿童的阅读心理和阅读习惯,而是充分尊重儿童、解放儿童、服务儿童,从儿童的视角和立场出发,依据儿童的接受心理和思维特征,充分张扬创作主体的个性,在成年诗人与儿童读者之间彼此互动,建构“共同话语”空间,让成年人的文化积淀与儿童的不事雕琢的清纯相互渗透,进而以成人的审美意识提升儿童的审美意识,使儿童通过阅读儿童诗在情感和思想方面得到潜移默化的滋养,实现自我的提升与成长。下面以诗人巩孺萍的《风啊风啊》为例:

如果有一片叶子/跌落于树梢/风啊风啊/请赶紧跑/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要知道/小小的叶儿/很容易吓着//如果有一朵云/在天上飘/风啊风啊/请拉上她的衣角/在东边或者西边/日出月落的山坳/那里有她/歇脚的巢//如果有一个孩子/热得汗水直冒/风啊风啊/请不要把他的衣服/立刻吹掉/等他安静/等他安静下来/再小心地擦拭/他湿润的额角//哦,风啊风啊/跑来跑去的风/哦,风啊风啊/飞来飞去的鸟③

这是一首童趣十足的小诗。敏感的诗人从儿童天真无邪的心理出发,捕捉到儿童特有的情趣,将跑来跑去的一缕风,比作自由得飞来飞去的鸟,让无形的风化身为一个充满爱心的关注者和关怀者——担心吓着一枚跌落的树叶,请风将她搂在怀里;担心累着一朵飘来飘去的云,请风拉住她的衣角,让她在山坳里歇脚;担心奔跑冒汗的孩子着凉,请风提醒孩子不要脱掉衣服,并悄悄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孩童细致入微的体贴与关怀,借助无所不能的“风”这一意象,送达到童心关照的每一个对象那里,生动而形象,自然而纯净,闪耀着童心可爱的光芒。诗中,自然也浸润着诗人作为成年人不泯的童年情怀,并透过儿童的稚气和纯真自然地显露出来,成人的眼睛里多了儿童的色彩,儿童的世界里添了成人的思想,在看似不动声色的叙说中,彰显了诗人平等对待世间万物、与人友善的世界观,体现了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双向互动与交融。这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诗意表达,正是诗人恪守儿童本位、营造绿色童年生态的一种可贵的选择。

二、完美融合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

儿童诗的写作者大多是成年人,而成人的视界与儿童的视界显然是不同的,两个视界的完美融合,自然是儿童诗写作所要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倡导儿童诗写作坚守儿童本位,并非否定成人在写作中独立、自主的地位,并非要求诗人俯身“降格”为稚气犹存的孩童,而是要求诗人与儿童在视界上相融,在精神上相通,在情趣上相谐,将写作活动根植于儿童世界又超越儿童世界,自然而巧妙地将诗人的主体意识渗透到诗歌文本中,与儿童读者进行心灵的碰撞、对话和交流,最终实现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的完美融合。

儿童诗创作主体一方面要跨越年龄的藩篱,调动个人已有的童年记忆,以自身独特的童年体验,走进自己审视与书写的儿童世界,以儿童的视界感知与认识写作对象,以流逝的岁月渗透、洗礼、升华既有的童年经验,在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自然、巧妙的融合中,实现文本世界与儿童世界的紧密相拥,而不是彼此间的疏远与背离。

真正优秀的儿童诗写作者,一定懂得开掘自己独特的童年记忆,带着童年特有的“记忆”以极具个性化的童年体验,观照曾经的和眼前的儿童世界,实现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的融合与通达,从而达成彼此心灵世界的融合,而非简单地将成人视界投注到儿童视界之上,将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覆盖与叠加,更不是将成人的情感和审美理想,生硬地塞入儿童独特的诗意世界,将儿童诗当作成年人情感的栖居地。透过一首优秀的儿童诗,可以看到成人视界与儿童视界的完美融通。譬如,诗人高凯的儿童诗《岔路上》:

上学的岔路上/一位陌生的老爷爷/问我他要去的地方/我知道路是怎样走的/可我故意给他指一个/错误的方向/老爷爷吃力地走着/我偷偷地笑着……//但是从那以后/那位老爷爷总是走不出我的脑海/一次又一次我在那个岔路上/很久很久地站着站着/我希望再等一个问路的老爷爷/然后把他领到他要去的地方//可是我等呀等呀/一个问路的老爷爷也没有等到/我想全世界的老爷爷/肯定都生我的气了/谁也不想走那个伤心的岔路/谁也不理睬我这样的孩子④

这是一首富有浓郁的儿童生活气息的小诗,诗中那个调皮的儿童,似乎有点儿喜欢恶作剧,他故意给问路的老爷爷指错路,从中感受到了儿童的乐趣——做错了事,还“偷偷地笑着”,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并且知错就改,很想再遇见一个问路的爷爷,愿意为其指一条正确的路。然而,他没能等到改正那个错误的机会。于是,他猜想“全世界的老爷爷/肯定都生我的气了/谁也不想走那个伤心的岔路/谁也不理睬我这样的孩子”。诗中流露出诗人难忘的童年记忆,却没有用成人的情感、体验、意识去叙说,而是采用儿童的口气,讲述童年时在“岔路上”发生的一段别有意味的往事,诗里洋溢着童真、情趣,儿童淳朴的心理和言行举止一览无余,儿童的心声直白、澄明,深刻的人生感悟传递得十分委婉,不给读者丝毫说教的感觉。

这首诗成功的写作启示我们:诗人不站在成人的视角,不高高在上,不先入为主,而是认真打捞童年的美好记忆,捕捉活泼的童真童趣,在纯洁的童心中寻找纯真的诗心,将成年的“我”与童年读者达成心灵的共鸣,成年人视界与儿童视界达成有机融合。的确,诗人心中有鲜活的童年,眼睛里自然不会错过童年里的种种美好——儿童好奇的目光,儿童特有的调皮心理、灵动思维和活泼的语言等等。

儿童诗写作,其实是一种相当有难度的写作,它要求写作者时刻保持一颗不泯的童心,不仅细微地洞悉儿童的内心世界和接受心理,还应十分熟悉儿童的审美理想,娴熟地运用儿童喜欢接受的创作方式,创作为儿童真正所喜闻乐见的诗歌文本。须知,即便诗人有一丝轻微的怠慢与不屑,也会对儿童诗写作造成不小的伤害。

三、呵护儿童的好奇,守住童年的秘密

那些曾经令我们无比怀恋的记忆中的诗意童年,在商业无孔不入的21世纪,已日渐褪去了昔日美丽的光环,变得有些支离破碎,甚至有些面目全非。特别是在现代多媒体高歌猛进的无情冲刷下,连成年人的秘密都难以保全,童年秘密的不断丧失也自然在所难免。正如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所言:“电视侵蚀了成年与童年的分界线。”“电子媒介完全不可能保留任何秘密。如果没有秘密,童年这样的东西当然也不存在了。”⑤在尼尔·波兹曼看来,“童年的消逝”主要表现为:儿童的羞耻感被冲淡,儿童天然的好奇心被损害,想象力和思考力被削弱,感官欲望因“图像时代”的君临得到表面的满足。

儿童旺盛的好奇心的不断丧失,正是儿童生态遭遇到了严重破坏的一个显著特征。倘若儿童缺乏强烈的好奇心,自然会消损探究未知世界的兴趣和热情,也就难以张开想象的翅膀,进行无拘无束的创造。因而,在儿童诗写作中一定要呵护儿童宝贵的好奇心,让儿童澄明的心田里多一些喜欢追寻秘密的种子,而不能过早地“催熟”儿童,不要让儿童变得与其年龄很不相称的“成熟”。

一个优秀的诗人,必定有一颗敏感、通灵的童心,能够像儿童那样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世界,能够敏锐地感知、捕捉广袤世界中细微变化的美丽,能够从身边寻常的景、物、事当中,惊喜地获取诗意的体验,迸发写作的灵感。譬如,王宜振的《一声鸟鸣》这首小诗,就流溢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儿童的好奇和秘密:

一声鸟鸣/把阳光叫得灿烂了/一声鸟鸣/把云朵叫得柔软了//一声鸟鸣/把春天的腰肢叫细了/一声鸟鸣/把蝴蝶的舞步叫乱了//一声鸟鸣/把春天的脚印儿叫绿了/一声鸟鸣/把幸福的衬衫叫薄了//一声鸟鸣/把快活的词语叫香了/一声鸟鸣/把春天的纽扣叫亮了//一声鸟鸣/把小草叫得/竖起耳朵/谛听春雷/谛听大地的心跳⑥

婉转动听的鸟鸣,似乎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霎时,阳光更灿烂了,云朵更柔软了,蝴蝶也随之翩翩起舞,连绿油油的小草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春天的大地,因悦耳的鸟鸣,变得如此欣欣向荣,欢喜无边……在欢快的声声鸟鸣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欢欣的孩童,正奔跑在春天的原野上,微风轻拂薄薄的衣衫,他好奇的目光追随着鸟鸣,将春天蓬勃的景物一一欣赏,心头荡漾着无比的幸福,连欢悦的鸟鸣,似乎都散发出了迷人的馨香。因好奇而沉迷,因沉迷而浮想联翩,因想象自由神奇而连连惊喜的发现……相信许多成年读者肯定也会喜欢这首诗,会在这此起彼伏的鸟鸣声里,感受逝去的美丽童年正重新走来。

童年的秘密,是成长岁月馈赠的珍贵财富,也是幸福童年的见证。守护童年的秘密,不失为一种抵御童年生态危机的有效手段,也是儿童诗写作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则。特别喜欢著名诗人梁小斌的诗《我住的房间像一块蛋糕》:

我住的房间像一块蛋糕,/我在里面甜甜地睡觉。/门口还拴着两只小羊羔,/像我写作业那样认真地/吃着青草。//星期天白云慢慢地飘,/我不上学,所以也不用奔跑。/太阳照耀着牛奶和蛋糕,/我对甜的早餐有点腻了。/当爸爸讲我的时候,/我就希望客人快快来到。//爸爸对客人一点也不凶,/我永远忘不了他的微笑。/我躲在像蛋糕一样的房里,/想了很多,我什么时候/才能长高⑦

儿童的眼光总是那样的敏锐而独特,诗中的“我”有一个非常温馨、舒适的房间,房门前还有两只吃着青草的羊羔,在不上学的星期天早晨,窗外白云悠悠,阳光灿烂,可“我”对甜甜的早餐没有兴趣,因为心里更关心即将到访的客人,甚至独自躲在房间里,仍忍不住思绪飞扬,想象着长大以后,也能像爸爸一样微笑着迎接客人……这是“我”渴望快快长大的秘密,是童年时光里纯粹而自然的梦想。透过诗里快乐流淌的童年秘密,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熟悉的人类心灵成长的道路——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父母的言传身教,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会健康、幸福地成长起来。

良好的童年生态意味着和谐、自然、绿色、健康。所以,儿童诗创作者应当始终拥有儿童般的好奇,善于捕捉儿童好奇的言行举止当中流露的诗意,善于洞察儿童的心思,悉心呵护儿童的秘密。

四、凸显童真童趣,倡导高雅的幽默诙谐

当下的儿童诗写作中,存在着一个很突出的不良倾向:一些诗人的伪童真、伪童趣的泛滥,一些写作者不尊重儿童,不肯蹲下身来,倾听儿童真实的心声,草率地以成人的自我感觉,进行“成人化”痕迹明显的童真童趣的“雕琢”,诗中填充的不过是经过刻意包装的没了真性情的童真童趣。如此,损害了儿童诗写作,也破坏了童年生态。因为那些远离初心的童真童趣,多了表演的成分,多了矫揉造作的成分,是难以走进读者心灵的。

我们应该向那些童心永驻的诗人致敬,他们懂得儿童诗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那份天然无琢的童真童趣。著名儿童文学家任溶溶的《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一书,便向广大读者展示了真正的童情、童真、童趣、童思,且看其中洋溢着无穷乐趣的同名代表作《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

我不是个童话里的人物,/可连我都莫名其妙:/我这个人忽然可以很大,//忽然又会变得很小。/妈妈爸爸上普陀山去玩。/我说:“带我去好不好?”/他们异口同声回答我说:/“你不能去!/你还太小!”/妈妈到了临出门的时候,/嘱咐我个没完没了:/“你在家里要听姥姥的话,/你这个人已经不小!”/爸爸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得意洋洋,背上背包:/“不错,你都已经很大很大,/在家应该帮助姥姥!”/请大家看,事情就是这样,/说变就变,实在太妙:/我这个人忽然可以很大,/忽然可以非常之小。⑧

这首诗,以一个儿童稚气而认真的口吻,讲述了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童年往事:在爸爸妈妈的心目中,“我”一会儿变得“太小”,不能跟着他们去普陀山玩,一会儿变得“不小”,要在家里听姥姥的话、帮助姥姥,“我”明明是现实中的人物,并不是童话中的人物,却能够在同一时间内忽然可大可小地变来变去,这是多么有意思、有情趣的事啊。这样一个童趣十足的意外发现,促使“我”不禁有点儿莫名其妙,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追问到底是为什么,活灵活现的童真一览无余。

要昂扬儿童主体精神,纯净儿童心灵,健康儿童的情怀,儿童诗中当然不能离开高雅的幽默诙谐。

真正高雅的幽默诙谐,是轻松、自如、舒畅的生命状态的生动展现,传递的是生活的智慧和人生的自信,能够有效地消解生活的烦恼,艺术地处理个人与世界关系。

身处喧嚷、忙碌、焦躁、功利日嚣尘上的现实语境中,儿童内心里许多天真的想法与现实会发生激烈的冲突,他们渴望拥有的东西一时难以满足,难免会产生一些情绪上的抵触,由此引发抑郁、失落、茫然、苦闷等负面情绪和消极心理,而诗歌文本恰如其分的幽默诙谐,则可以释放出快乐的因子,冲淡儿童心中那些灰色、黯淡的负能量,宣泄其郁积的愤懑与苦楚,帮助他们获得轻松的欢悦与快感。同时,幽默诙谐所产生的心理上的轻松、愉悦,还能够促进儿童心智的发育、成长,为其童年生活增添快乐的色彩。富有幽默感的儿童诗,带给儿童的不单单是阅读上的精神欢悦,还有情感的熏染、智慧的启迪,能够潜移默化地提升儿童的审美能力,在轻松、快乐中实现对儿童的教育功能。

遗憾的是,在娱乐化至上、众声喧哗的消费当今社会中,儿童诗写作仍十分匮乏高雅的幽默诙谐,一些诗作者缺乏一定的思想洞察力和幽默理论素养,不了解幽默诙谐的真正内涵,不具备真正的幽默精神,缺少健康的幽默感,有人轻率地将幽默诙谐曲解为“搞笑”,偏爱廉价娱乐、低俗的“搞笑”,在诗中添加了一些庸俗、浅薄的“恶搞”和戏谑的东西,以故意整蛊、挖苦、嘲弄来遮掩情感的苍白、智慧的贫瘠,甚至将一些低俗的无厘头和滑稽,也当作了幽默诙谐,部分儿童诗竟堕落成毫无美感的“段子”。这类过于看重发表和出版的机遇,为幽默而幽默的粗鄙化写作,不仅破坏了幽默诙谐的纯正、巧妙、自然,也破坏了儿童诗应有的艺术表现力。

而儿童诗中高雅的幽默诙谐,应当具有某种喜剧性质,出乎读者意料之外并能够带给读者惊喜的发现,能够产生有趣而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高雅的幽默诙谐,还应该能够展现特定情境中的机智、有趣,能够形成积极的情绪张力,激发生命的正能量。正如美国学者保罗·麦吉所言:“无论是事物、行为、社会规范,还是在语言的领域内,幽默中始终存在着某种不适宜,意外、不恰当、新奇或不协调的关系。幽默始终都需要一种所期待的与所实际出现的东西之间的比较。”⑨所以,真正深谙幽默诙谐真谛的诗人,一定会针对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童趣童真丧失的童年生态困境,以具有批判性和趣味性的幽默诙谐,灵动地破解僵化儿童头脑、呆化儿童行为的现实难题,像诗人王立春的《爸爸绑架了安徒生》《贪吃的月光》《光着脚丫的小路》,还有诗人高洪波的《懒的辩护》等优秀诗篇,均是诗人在洞悉儿童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到的困窘后,以幽默诙谐的口吻、轻松自如的笔法,呈现儿童渴望冲破束缚、追求自由的心声。这种源于对儿童现实境遇深切关注、体味而生成的幽默,散发着调皮、谐趣和睿智,将现实与理想的不协调生动、有趣地表现出来,不但可以让儿童在意外和惊喜中获得审美快感,助其在欢笑中获得自信和心理优越感,还能激发其深入思考,对成年读者也会产生许多有益的启迪。

当然,要彻底改变童年生态困境,决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全社会形成共识,齐心协力。而身在其中的儿童诗写作者,更要勇于直面童年生态困境,勇于肩负起营造优良童年生态的使命,并将肩负的使命落实到儿童诗写作实践之中。

毫无疑问,积极、健康的儿童诗写作,有助于童年生态的改善,并与之形成良性互动。因而,当下的儿童诗创作与批评,必须深入“文化兴国”时代语境当中,站在致力于良好的童年生态建设的高度,不仅努力探索新时代儿童诗写作之路,还应当借助各类文化资本、平台,不断探索扩大儿童诗传播与消费的新途径和新模式,推动儿童诗创作走向真正的繁荣。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①朱自强《儿童文学论》[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25页。

②蒋风《世界儿童文学事典》[M],太原:希望出版社,1992年版,第47页。

③巩孺萍《风啊风啊》[J],《儿童文学》,2007年第9期。

④高凯《岔路上》[J],《儿童文学》,2008年第8期。

⑤[美]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M],吴燕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5页。

⑥王宜振《一声鸟鸣》[J],《儿童文学》,2005年第6期。

⑦梁小斌《我住的房间像一块蛋糕》[J],《中华活页文选·快乐读与写》,2012年第7期。

⑧任溶溶《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J],杭州:浙江少儿出版社,2011年版,第168页。

⑨[美]保罗·麦吉《幽默的起源与发展》[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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