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哈萨克语的否定成分*

杨洪建

（新疆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新疆乌鲁木齐830046）

语言学中所谓的否定，其基本意义就是对事物、动作、性质、状态、关系等概念是否存在的否定，或是否认相关命题的真实性。在哈萨克语中，包含否定意义的种类较多，表达手段也不尽相同，其否定成分是最基本的否定手段，包括否定语素、否定词和包含否定义素的词三类，否定语素与其他词结合构成派生词或单纯具有否定意义；否定词与别的词结合构成短语，有时倾向于是个语义整体；包含否定义素的词虽然与否定词不同，但同样也表达否定意义。当表示否定的符号以语素身份出现并进入词语时，就会同其他语素产生联系，构成不同的组合形式，表达否定意义，从而对词法和句法产生一定影响。

一、哈萨克语的否定语素

哈萨克语的否定语素有否定构词语素和否定构形语素两种。否定构词语素具有抽象的词汇意义，不能单独成词，只能附加在词根上构成新词，也称为否定词缀；否定构形语素则具有抽象的语法意义，不起构词作用，只是附加在词干后表达否定的语法意义。

（一）否定构词语素

1.bej-/bij-、na- 2.-səz-siz 3.eʃ-

第1类和第2类的否定词缀分别是前缀和后缀，附加在词根上，构成派生词；第3类的eʃ-是否定词根，与其他词根结合，构成否定复合代词。这三类否定语素与不同词类结合情况见下表1。

表1 否定构词语素同其他词根的搭配关系

上表中“（+）”表示具有该项特征，但也并非十分突出；“（-）”表示该特征非常弱，仅限于很少的几个词，如namælim（不知道的）、bejmazala（使不安）等；而“-”则表示没有该项特征。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只有前缀bej-/bij-能与极少量动词性词语结合，而其他否定语素则不能与动词结合。

源自于波斯语借词的前缀bej-/bij-与na-能产性不强，而且有逐渐消亡的趋势，一般缀接在某些抽象名词、形容词和极少数动词之前，表达“不具有某种事物、否定某种性质或行为”的意义。它们与部分名词性词语结合会构成新的形容词，而和其他词类结合则不会改变该词语的词性。据我们调查，由这两类前缀构成的否定词语数量并不多，被收入到现代哈萨克语词典中的词语也就50个左右。

后缀-səz-siz是古代哈萨克语本身就具有的，一般缀接在名词和关系形容词之后，表示“没有某种事物”的意义，构成具有否定意义的形容词。由它们构成的否定词数量最多，使用频率也非常高，是一种能产的构词方式。

对同一个词根来说，第1类和第2类的否定词缀有时可换用，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接近。例如：bejpartəja（无党派的）和partəjasəz（非党的），bejχ abar（无消息的）和χabarsəz（无音信的）等。当然，一种语言里是不允许两个意义完全相同的词语同时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一般是带前缀bej-/bij-和na-的词表示程度低或数量少，而带后缀-səz-siz的词表示事物或性质不存在。但在实际应用中，也常有带后缀-səz-siz的词表示程度低或数量少的，如sapasəz（质量低的）、aqəlsəz（不聪明的）等，这是在语言的动态使用过程中所产生出来的语法意义，也比较符合否定前缀逐渐消亡的特点。

在大多数由否定词缀所构成的否定结构中，否定词缀的意义可以抽象概括为“述无”和“指反”两种类型[1]。如果含有否定词缀的词语表示不存在某种事物或本质属性，肯定和否定之间是矛盾关系，我们就称之为述无性否定，如partəja（党派）→bejpartəja（无党派的）/partəjasəz（非党的）等。表现性质的述无性否定一般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如不能说øte bejpartəja、øte partəjasəz。否定词缀同名词性词语结合构成的形容词一般可归入“述无”一类，如amalsəz（没办法的）就是amal ʤoq（没办法）、pajdasəz（没有利益的）就是pajda ʤoq（没有利益）等。

另外有一些形容词性词语，与某些否定词缀结合，不仅对原意进行了否定，而且也构成了一种新的同原意相对峙的概念，肯定和否定之间是反对关系，我们就称之为指反性否定。在哈萨克语中，由否定词缀同某些关系形容词结合构成的词语则通常归入“指反”一类，如køŋildi（愉快的）→køŋilsiz（不愉快的），køŋilsiz的意思就是qajʁələ（忧愁的），这种新生的词语本身又可以有比较等级，且能被程度副词修饰，如øte køŋilsiz（很不愉快的）、øte senimsiz（很不可信的）等。

否定词根eʃ-也源自于波斯语借词，既可以作为否定复合代词的构词成分使用，也可以单独作为词语使用（极少出现）。它可以分别同少量名词、代词和数词结合，构成否定复合代词诸如eʃnærse（什么东西也没有/不）、eʃteme（什么也没有/不）、eʃqajda（任何地方也没有/不）、eʃkim（谁也不/没有）、eʃqaʃan（什么时候也不/没有）、eʃqajsə（无论谁也不/没有）、eʃqandaj（无论怎么样也不/没有）、eʃbir(一个也没有)等。这些否定复合代词在使用时必须出现在具有否定标记的词组或句子里。如：

（1）eʃnærse kørinbedi.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2）keʃe eʃkim kelmedi.昨天谁也没来。

（3）eʃbir nætijʤe ʤoq.一点成绩也没有。

在日常对话中，否定复合代词也可单独出现，此时是一种省略句。如：

（4）——siz nemene dediŋiz？您说什么？

——eʃteme（demedim）.我什么也没说。

在上述含有哈萨克语否定构词语素的结构中，如果把否定构词语素去掉，剩下的部分绝大多数能作为词语单独使用。如：

bejχabar（无消息的）→χabar（消息）

narazə（不满的）→razə（满意）

amalsəz（没办法的）→amal（办法）

eʃkim（谁也不/没有）→kim（谁）

（二）否定构形语素

现代哈萨克语的动词是比较精密和复杂的一类词。动词附加上否定构形语素之后，表示对行为动作、变化发展、心理活动等意义的否定。一般而言，否定动词同原动词的肯定式是严格对称的，共同构成动词肯定和否定的两大语法范畴。在实际语言应用中，与动词有关的其他一切语法意义都要附加在“肯定否定”这一基本的语法意义之后。

哈萨克语中的否定构形语素有：

1.-ba-/-be-、-pa-/-pe-、-ma-/-me-

2.-bas-/-bes-、-pas-/-pes-、-mas-/-mes-

3.-baj-/-bej-、-paj-/-pej-、-maj-/-mej-

第1类的否定构形语素附加在动词词干上可构成动词的基本否定式，因为动词的否定式在本质上仍是动词词干，所以句中的动词不能只以光杆否定形式出现，均要再缀接相应的人称和时态变化的词尾。如：

（5）kinoʁa barmajmən.我不去看电影。

（6）sen kinoʁa barmadəŋ.你没去看电影。

（7）sen kinoʁa barma.你别去看电影。（第二人称祈使语气动词采用零形式）

第2类的否定构形语素附加在动词词干上可构成形动词的否定式，具有动词和形容词的双功能意义（可名物化），表示某动作行为有可能不进行，多见于较固定说法或谚语中。如：

（8）bul men yʃin umtəlmas kynder.这是我难忘的日子。

（9）kørmes tyjeni de kørmes.有眼无珠者连骆驼那么大的东西也看不见。

第3类的否定构形语素附加在动词词干上可构成状态副动词的否定式，出现在另一个动词短语之前，表达否定的假设关系意义和正反对立的并列关系意义。如：

（10）birlik bolmaj tirlik bolmas.不团结就不能生存。

（11）onda barmaj，munda kel.别去那儿，上这儿来。

此外，在会话语境中，状态副动词的否定式后附加“-ʃə/-ʃi”可以单独回答问题，以反问的恼怒口气表达强化的肯定语气意义。如：

（12）——kitapχanaʁa siz de barasəz ba？图书馆您也去吗？

——barmajʃə？为什么不去？

（13）——ol da kele me？他也来吗？

——kelmejʃi？怎么不来？

动词的否定主要由否定构形语素完成，这些否定语素都属于粘着性的，不能独立存在，一般表示“述无”，如 barmaw（不/没去）、kørmew（不/没看），barmas（可能不去）、kørmes（可能不看），barmaj（如果不去）、kørmej（如果不看）等；但也有一些表示情感和态度的动词属于“指反”，如ʤaqsə kørmew（不喜欢）相当于ʤek køriw（讨厌），mojəndamaw（不承认）相当于tanəw（否认）等。

二、哈萨克语的否定词

哈萨克语中最常用的否定词有两个：emes（不）和ʤoq（没），它们属于单一型否定词，即能单独出现在句中表示否定的否定词。emes是否定语气助词，一般用于各类静词之后，表达否定语气意义[2]；ʤoq是特殊形容词，不常作定语而常作谓语。否定词与不同词类的结合情况见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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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 否定词同其他各类词的结合情况

上表中“（+）”表示部分疑问代词和不定代词不能用emes进行否定，有些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则不能用ʤoq进行否定；“（-）”表示emes仅限用于否定一些时间副词、地点副词、频率副词和少量格助词，而ʤoq则仅限用于否定“动词词干+ʁan/gen/qan/ken”等表示经历的形动词。从上表也可看出，这两个否定词都不能直接否定动词，动词的否定主要靠附加否定构形语素来实现。

否定语气助词emes通常置于各种形式的名词性词语之后，否认其真实性，构成直陈否定式，相当于汉语的“不是”，其否定语气要比ʤoq更重一些。emes通常用在实词后表达否定的语气意义，它的使用与否，一般不影响句法结构，只涉及到否定语气的有无，这也是语气助词所独有的特点。如：

（14）sen oqtəwʃə emessiŋ.你不是老师。

（15）mənaw erkindiki emes.这个 不 是叶尔肯的。

（16）men qazər yjde emespən.我现在不在家。

（17）bajləq murat emes，ʤoqtəq ujat emes.富不为荣，贫不为耻。

（18）ajnur keletin emes.阿依努尔是不会来的。

需要注意的是，emes也可充当关联词语用于前一分句中，此时这个否定词就必须使用，否则句子结构会受到损害。如：

（20）ol bunə øzi yʃin emes，køpʃilik yʃin istep otər.他干这事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家。

（21）olaj istewine bolmajdə emes，boladə.那样做不是不可以，是可以的。

哈萨克语的形容词大都能被emes否定。如对ʤaqsə（好）进行否定可说成ʤaqsə emes（不好）。可是，被否定词否定的形容词在用于更高一层结构时要受到一定的限制。同样的句法位置，单纯形容词能用于其中，而由形容词和否定词所组成的短语就不能用。如可以说ʤaqsə adam（好人），而不能说ʤaqsə emes adam（不好人），非得将否定词移到名词后面不可：ʤaqsə adam emes（不好的人）。这是因为被否定词否定的形容词在句中只能充当谓语，而不能充当其他句子成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倾向，即“形容词+否定词”结构倾向于是个充当谓语的语义整体，表达一个新的概念，而不只是对形容词所表概念的简单否定。

此外，emes可以用于形动词之后，表达否定语气意义。比如用在“…-ʁan/-gen emes”格式中，表示断然否定的含义；用在“…-atən/-etin emes”格式中，表达无奈的否定语气意义；用在“…-ar/-er emes”格式中，表达无望的否定语气意义。如：

（22）men ajroplanʁa otərʁan emespin.我从未坐过飞机。

（23）bizde amal qanʃa？uratən emes，boqtajtən emes.我们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打他，又不能骂他。

（24）bul maqalanə bes kynde ʤazəp bolar emes.这篇文章5天根本写不完。

特殊形容词ʤoq可直接作定语，但最多的还是作谓语，否认事物的存在。如：

（25）bar nærseni ʤoq，ʤoq nærseni bar deme.别把有的东西说成没有，也别把没有的东西说成有。

（26）onəŋ aʁasə ʤoq.他没有哥哥。

ʤoq还常常名物化，作其他句子成分。如：

（27）ʤoqtə izdep tappajdə，surap tabadə.丢失了的东西单凭找是找不回来的，要靠打听才能找到。

有时ʤoq只起否定作用，也可单独回答问题（实际上是一种省略句）。如：

（28）uzaq boldə χat ʤazʁan ʤoqpən.我很久没写信了。

（29）——onə kørdiŋiz be？您看见他了吗？

——ʤoq，（kørmedim）.没有。

由于语言类型的差异，哈萨克语的否定词emes和ʤoq经常出现在被否定的词语之后，而且不能直接否定动词，对动词进行否定主要靠在动词后附加否定构形语素来完成。由此可见，哈萨克语这两个否定词所承担的功能负荷量要比汉语否定词的小一些，其语义和语境等因素也要比汉语的否定词简单。因为汉语否定词可以直接否定动词，除了单纯的否定意义之外，不同程度上都另外带有某种语义内容。比如“不”只否定具有连续量语义特征的词语，常常会引出表示主观意志的作用来；“没”只否定具有离散量语义特征的词语，是对完成体标记“了”的否定，主要从客观角度对某行为动作进行否定[3]。相对而言，哈萨克语最常用的否定词emes和ʤoq可以说仅具有“否定”这个语义成分。汉语中上述否定词除了“否定”以外的语义内容，在哈萨克语中通常要用“实义副动词+助动词否定式”和“实义副动词否定式+助动词的肯定式”以及“形动词+否定词”来实现。如：

（30）ʤarqən tyn bojə ujəqtaj almadə.加尔肯一夜没睡好。

（31）ol emtijχannan øtpej qaldə.他考试没考好。

（32）a.erlan kemege otərʁan emes.叶尔兰从没坐过轮船。

b.erlan kemege otərʁan ʤoq.叶尔兰真没坐过轮船。

三、哈萨克语中包含否定义素的词

在哈萨克语中，否定意义可以通过不同手段来表达，其中之一便是包含否定义素的词。包含否定义素的词和否定词不同，一定要将二者区分开。包含否定义素的词虽不属于否定词，但同样可以表达否定意义，我们暂且也把它们归入否定成分中。哈萨克语中有一些表示情感和态度的动词包含否定义素，比如“qarsə turəw（反对）、ʤek kø riw（讨厌）、bas tartəw（拒绝）、təjəw（禁止）、tanəw（否认）、beziw（嫌弃）、kemistiw（蔑视）”等都表达否定意义，但它们都不是否定词。其语义特点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讨论：一是包含否定义素的词与“肯定意义的词+否定构形语素”的语义特点，二是“包含否定义素的词+否定构形语素”与肯定意义的词的语义特点[4]。

（一）包含否定义素的词与“肯定意义的词+否定构形语素”

在哈萨克语中，这类包含否定义素、表示情感和态度的动词，其意义与“肯定意义的词+否定构形语素”所表达的意义非常相近。如：

（33）a.temeki tartəwdə təj.禁止吸烟。

b.temeki tartəwʁa ruχsat etpejdi.不允许吸烟。

（34）a.men bul adamdə ʤek køremin.我讨厌这个人。

b.men bul adamdə ʤaqsə kørmejmin.我不喜欢这个人。

上例中təjəw（禁止）≈ruχsat etpew（不允许），ʤek køriw（讨厌）≈ʤaqsə kørmew（不喜欢）等。例（34）b中的“ʤaqsə kørmew（不喜欢）”表示的不是对某人某物没有好感，而是反感。否定构形语素与感情强烈程度比较轻的词如“ʤaqsə køriw（喜欢）”等结合时，在语义上容易形成一个整体。而当否定构形语素与syjiw（爱）—øʃigiw（恨）、qumartəw（羡慕）—qəzʁanəw（嫉妒）等包含强烈感情色彩的词搭配时，则表示纯否定意义“不是、并非”等，语义上也比较松散。如syjmew（并非爱）—ø ʃikpew（不是恨）、qumartpaw（不是羡慕）—qəzʁanbaw（并非嫉妒）等。

（二）“包含否定义素的词+否定构形语素”与肯定意义的词

在大多数情况下，包含否定义素的词被否定时，表示的是“不偏不倚”的中间状态。例如ʤek k ørmew（不讨厌）、qarsə turmaw（不反对）等一般都是表示“不偏不倚”的态度，而不表示ʤaqsə køriw（喜欢）和qostaw（赞成），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

（三）包含否定义素的词与“肯定意义的词+否定构形语素”意义上的区别

ʤek køriw（讨厌）表示ʤaqsə kørmew（不喜欢），qarsə turəw（反对）表示qostamaw(不赞成)；而ʤek kørmew（不讨厌）却不一定表示ʤaqsə køriw（喜欢），qarsə turmaw（不反对）也不一定表示qostaw（赞成）。如果用qostamaw(不赞成)（外部否定）表示qarsə turəw（反对）（内部否定），可以使口气比较缓和，话语更加委婉，这主要是因为表示肯定意义的词与否定构形语素结合使用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可是，假如一个人要赞成某种建议或意见，就不能说成qarsə turmaw（不反对），因为这显然不符合量的准则，而应直接说qostaw（赞成）。如果这个人真想用qarsə turmaw（不反对）来表示赞成，用ʤaman emes（不错）表示ʤaqsə（好），那其真实意图就在于使自己的话语显得委婉和含蓄。当然，由于包含否定义素的词与“肯定意义的词+否定构形语素”自身意义侧重点的不同而带来的语义差别仍然是存在的。

总之，哈萨克语重结构，形态变化比较丰富，更注意句子结构的衔接，句子顺序变化也较多，对哈萨克语否定成分的分析有助于深化对哈萨克语词法和句法的认识，也有助于我们在哈萨克语语法研究中进一步贯彻形式和意义相结合的原则，同时还可为语言学理论提供一定的语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