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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丘的长腿

2016-09-22宗不争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7期
关键词:吉诃德孙家骑士

文_宗不争



桑丘的长腿

文_宗不争

《堂吉诃德》可能是在中国译本最多的外国文学名著。从1922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林纾和陈家麟合译的两卷本《魔侠传》算起,这本书有不下20个译本。为人所知的包括杨绛的译本、孙家孟的译本、董燕生的译本等等,读者也根据自己的喜好有所偏爱。

1959年,48岁的杨绛开始学习西班牙文,三年后开始着手翻译《堂吉诃德》一书,并在文革初期完成大部分译稿,断续修正,直至1976年方才译成,1978年付梓。时隔370多年,大部分中国读者正是通过杨绛先生的译文才得以熟悉这部名著。而孙家孟的翻译是半文言半白话。比如,堂吉诃德“正常时”说的话就被翻译成大白话。在用语考量上,孙家孟的翻译很贴合中国小说的语言,具有一定幽默性。而董燕生则特别擅长在译文中运用各种俚语。

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每年的4月23日为“世界读书日”。之所以取这一天,也是因为1616年4月23日是《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与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辞世之日。

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堂吉诃德》是非常特殊的。它不像其他长篇小说一样,譬如托尔斯泰的《复活》或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适当地截取其一个片段,都能够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体会到作家的匠心独运。

时不时发疯的堂吉诃德先生,总会令我们感到意外,我们无法预料下一秒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在其他的小说中,作家也会使用疯人、神人或愚人,但通常将其作为佐料和催化剂,比如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梅尔基德思,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的班吉……毫无疑问,这些形象都无法和吉诃德相比。

当桑丘拿出几块硬面包,说“这不是您这种勇敢骑士吃的东西。”堂吉诃德是这么回答的:“一个月不吃东西是游侠骑士的骄傲。……他们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周游于野林荒郊,又没有厨师,所以他们的日常食物就是粗茶淡饭,就像你给我的那些食物一样。所以,桑丘朋友,你别担心,我愿意要这种东西。”桑丘插科打诨的功夫堪称一流,他马上顺着骑士,说“从现在起,我负责为您这位骑士提供各种干果作食品。我不是骑士,所以就给自己准备些飞禽或其它更有营养的东西。”吉诃德则怕吃了亏,马上改口说:“我不是说骑士只能吃你说的那些果子,而是说他们最通常的食物是那些东西和一些野草。”看这段话,吉诃德真的疯了吗?怕是很难讲。

正因为选择一个片段来代表《堂吉诃德》着实困难,而诸多关于《堂吉诃德》的推介也总是不得不做这件事情,导致了许多普通读者对这部小说总是抱有很多刻板印象。他们读到吉诃德大战风车,便会认为他绝对是个疯子。而读到吉诃德关于人文主义的出色演讲,他们继而会认为,吉诃德是一位理想主义的斗士。

杨绛的《堂吉诃德》中译本于1978年出版,累计发行量70万册,这可能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一部译本。那时候,文革刚刚结束,恰恰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段,中国读者对堂吉诃德先生会产生更多的同情和敬畏。于是,两种无论如何都难以融合在一起的场景,便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其中人们看到的是相似的面孔。似乎我们也能简单地概括这一观点,那便是“坚持理想的便是疯子”。因此,那时的中国读者,更喜欢严肃地看待这部小说,将玩笑解释为“反讽”,将幽默解释为“荒谬”。于是乎,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等携带着特殊社会使命的小说,便与《堂吉诃德》划入了同一类型的作品之中。这一思路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在国产电影《魔侠传之唐吉诃德》中,贯彻的仍然是这一主旨。

问题就藏在答案里,当我们将这部小说类型化的时候,当我们将吉诃德先生与鲁迅所创造出的文学形象并置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早已经“跑偏”了。如果《堂吉诃德》可以这样简单地和一部短篇小说并置在一起,那么塞万提斯也就没有必要去长篇大论地讲述吉诃德先生的故事了。

《堂吉诃德》首先是一部有趣的小说,这是前提,也几乎是我们对这部小说最直观的认识。读过这本书的人,一定还能够回忆起那些令人捧腹的片段。至于这些片段是不是体现了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思潮,我们很难确定。再如王小波写《黄金时代》,先是好玩的故事,至于它是否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影射现实、担当道义,则取决于读者或评论家的阐释。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对于《堂吉诃德》的刻板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都忽略了真正的文学之美、之丰富、之复杂。

如果我问,堂吉诃德的随从——桑丘·潘沙是个什么样子?大多数人也许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矮个子、大肚子、短腿、骑驴……也就是说,我们从小说插画上、从同名动画片里看到的人物形象,随即转化为我们对于作品中人物的认识。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桑丘的腿很长,尽管他的个子矮。在小说里,他被称为“猪猡肚子白鹤腿”。图像,作为“二次想象”,有时候的确会干扰我们对作品本身的认识。

上个世纪80年代,许多刚刚接触比较文学观念的文学研究者,会将桑丘和《西游记》中的猪八戒做对比,将其共同视为贪婪、愚蠢的典型。毫无疑问,对两个人物而言,这都是极不负责的判断。

长篇小说的魅力绝对不在于说理或寓意。作家苦心孤诣,煞费苦心,就是为了申明世界的丰富性,人物的复杂性,意义的不确定性。他们做的事情,与哲学家相反,不是寻求形而上的答案,而是描述形而下的生活,不是抽象,而是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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