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命题的思考

陈佳佳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关于“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命题的思考

陈佳佳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00）

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属于当前词汇研究的热点，具有鲜明的创新性和时代性。由于其正处于起步、发展阶段，相关理论还未发展成熟，现有研究参差不齐。将其作为一个命题提出，正面思考其性质属性，同时将之与汉语语义场研究、同义词辨析区别开来，对当前研究具有一定指导作用，亦有利于推动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向纵深发展。

概念场词汇系统；语义场；同义词辨析

一、提出“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命题的背景与前提

（一）背景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人的大脑对客观世界的主观认识，受人思维的影响。概念场是认知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内容之一。蒋绍愚说：“概念的形成过程是人们能动地认知客观世界的过程，词义反映概念。”①蒋绍愚：《汉语词义和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初探——以“投”为例》，《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学报》2006年第4期，第104页。1931年德国学者特里尔从物理学中借来“场”的概念，并借此提出了“概念场”这一术语。他说：“概念场是围绕中心概念组成的相互联系的概念系统，在语言中有词汇场与之相对应。词汇场是一种覆盖物，就像马赛克一样覆盖于概念场之上并将之切分。一个概念场可以被几个词汇场所覆盖。”②符淮青：《词义的分析与描写》，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51页。概念在语言中的具体体现是词汇，两者是彼此对应交错的关系。引入“概念场”，为汉语词汇的研究注入了新的血液。作为一种新的研究视角，它使汉语词汇研究摆脱了一直以来只注重静态语义分析的单一性，开始注重“人”对词汇语义形成、发展的主观能动作用，企图挖掘汉语词汇中所蕴藏的“人”的心理结构，进而展现其指称概念的认知面貌。

目前，运用“概念场”研究汉语词汇，并没有统一的研究范例。蒋绍愚《汉语词义和词汇系统的历史演变初探——以“投”为例》是我国最早运用“概念场”对汉语词汇的研究，首次采用“概念要素分析法”来分析词义。谭代龙《义净译经身体运动概念场词汇系统及其演变研究》是汉语概念场词汇研究领域仅有的一部学术专著。该书以“义净译经”为封闭语料，选取多个概念场词汇系统，分析词汇的意象图式。较典型的博士论文有浙大郭晓妮的《古汉语物体位移概念场词汇系统及其发展演变研究—以“搬移类”、“拖曳类”等概念场为例》（2010）、浙大孙淑娟的《古汉语三个心理动词概念场词汇系统及其历史演变研究》（2012）以及上海师大甘小明的《概念场词汇系统及其演变研究——以＜朱子语类＞为中心》（2012）。三文的研究内容和方法各有侧重。总之，当前概念场词汇研究内容相对比较零散，研究的关注点、切入角度不尽相同，所得的结论亦因人而异。

（二）前提

“词的意义是客观事物在人们头脑中的概括反映，这种反映通过一定的语音形式显示。词义是用语音形式固定下来并加以体现的人们对客观事物的一种认识和评价。”③张联荣：《古汉语词义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页。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和评价在人的大脑中以概念形式存在。概念反映事物的特有属性，是一种思维形态。为清楚表示词义和概念之间的认知过程，作了以下图示：

词义的概括性和模糊性决定了词义系统是一个连续渐变的整体，义项只是人为的划分。认知语言学认为，概念场与概念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或界限难以界定。概念结构在语言中体现为语义结构，但并不是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语义结构是词汇的表征，概念结构是词汇更深层次的要素组成，揭示了词汇真正的面貌。如指称“停止”概念的“止”，在语义上，它有明确的“停止”义，《易·蒙》：“山下有险，险而止”。“止”之“停止”义代表运动事件由运动到静止的状态改变。从认知层面的概念角度出发，“止”指称的“停止”概念所关涉的面更广，不仅包括事件运动状态由动到静的变化，还有发出“停止”动作行为主体的性质，人、物、事；“停止”的位段，起点、中途、终点；“停止”的时效，长久、短暂；“停止”的原由，主动、被动；“停止”的影响，积极、消极等。以上这些概念要素共同构成了“停止”概念的结构。故，相对语义对词汇静态、平面的描写，概念结构更丰富、立体。通过对词汇概念结构的深层次剖析，可以进一步对词义的概括性、模糊性做出科学解释，总结汉语词汇内在的、体现人的认知的规律特征。

二、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与语义场研究

语义场是现代语义学的重要内容之一。1931年由德国语言学者特里尔提出。他认为同一个概念场上，覆盖着一个词汇场。词汇场中的各个词互相联系，互相制约，每个词的意义只能根据和它相邻近或相反的其他词的意义而确定。①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北京：商务印书，2005年，第19页。语义场是一种词的聚合，它是对传统词义研究的突破。中国传统词义研究主要属于训诂学领域，偏重疑难词语的考释，释义宽泛、零散、孤立，缺乏系统性。引入语义场后，使得传统词义研究更加封闭、系统，开始注重词义之间的区别、联系。

概念场与语义场相对，由认知语言学分化而来。由于与概念场相关的研究还未发展成熟，现有研究往往将概念场与语义场混淆，导致研究对象不明确，研究方法模糊，研究内容亦驳杂不一。事实上，概念场与语义场的内涵和外延均有严格的界限，两者分属不同的研究范畴。

首先，语义场以义位为组建单位，关注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概念场以概念域为组建单位，关注概念域内词汇概念要素的分布。“语义场是指义位形成的系统，如果若干个义位含有相同的表彼此共性的义素和相应的表彼此差异的义素，因而连接在一起，互相规定、互相制约、相互作用，那么这些义位就构成一个语义场。”②贾彦德：《汉语语义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43页。语义场的本质是一个义位系统。将义位分解为若干义素，寻求义素间的共同性和差异性。如“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四词组成了一个语义场，其义素分析为：

哥哥：［男性］+［年长］+［同胞］

姐姐：［女性］+［年长］+［同胞］

弟弟：［男性］+［年幼］+［同胞］

妹妹：［女性］+［年幼］+［同胞］

由上可知，同胞是四词的共同义素，性别和长幼是四词的区别义素。三个义素的同一性和区别性共同构成四词的性质属性。

概念场是一个由各级概念域构成的层级结构，概念域以概念为核心，分上下层级，呈树状图分布，统摄各个义位。同时从人的认知出发，将概念分解为若干概念要素，全面还原词义的认知面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四词分属两个概念域，其分布图如下：

四词的概念要素分析：

?

通过以上分析，语义场的义素和概念场的概念要素在一定程度上有交叉，但两者各有侧重。义素分析为静态语义分析，规定事物的性质属性；概念要素分析从人的认知角度切入，为主观能动的动态分析，强调人对事物的立体认知。

其次，词义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语义场随着时代的不同而变化；而概念场属于人的认知范畴，相对稳定。随着旧词的产生、新词的消亡，以及词义系统内部各个词义的互相影响，每个时代的语义场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变化。如据霍生玉、陈建初《语义场的古今演变——对“吃喝”义场演变轨迹的探析》的研究，先秦至魏晋“吃喝”语义场的主要成员为“食”、“饮”；唐宋元明“吃喝”语义场的主要成员为“吃”；清代后期至现代，“吃喝”语义场的主要成员为“吃”、“喝”；语义场成员在不同时代产生了更迭。而概念作为一种认知线索，贯彻事物发展的始终，具备相对稳定性。以概念场为基准，统摄不同时期概念场成员，有利于将不同历史时期词汇作纵向比较，研究词汇的历时变化。如“吃喝”语义场也可作为一个“吃喝”概念场，从先秦到现代，“吃喝”在人脑中所形成的概念始终稳定，只是概念在语言中的具体反映产生了变化。

最后，语义场是单个义位的集合；概念场是单个或多个义位的集合，这取决于概念域的大小。语义场有母语义场和子语义场之分。如蒋绍愚在《古汉语纲要》中所举例子。

无论是母语义场还是子语义场，成员的义位都是单一的，只是类型不一。“马”、“牛”、“羊”都是“牲畜”的一种类型；“犉”、“牰”、“犈”都是“牛”的一种类型。成员的差异是义素上的差异。概念场分概念域的大小，一个成员可能是多个义位的集合。如上古“停止”概念场成员“息”，有三个义位：

停息。《易·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休息。《诗·召南·殷其靁》：“何斯违斯，莫敢遑息？”

安宁、静止。《左传·昭公八年》：“若知君之及此，臣必致死礼以息楚。”

“息”的三个义位用于指称“停止”概念的不同维度。义指称动作的“停止”，强调事物运动状态的改变；义指称身体本身的“停止”，强调身体的放松、安休；义指称“停止”的静止状态。

三、概念场词汇研究与同义词辨析

同义词之“同”，目前学界取得了较一致的观点，是指一义相同。同义词辨析，目的在于区分词义的差异性，具体操作可从多方面进行，如语义、语法、语用等。如古汉语的一组同义词“止、息、已”，三词均表“停止”义。“止”为运动事件一般性的停止，如“翩翩者鵻，载飞载止”，《毛诗·小雅·四牡》这里“止”表示鸟停止飞翔。“息”为事件的平息，如“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荀子·非十二子》这里“息”表示“十二子之说”的平息。“已”为事件完结性的停止，如“则屋不成而病不已。”《韩非子·定法》这里“已”表示病未完全好。此类同义词辨析属于研究词汇、词义系统所作的辨析。

概念场词汇研究以概念场为单位，将指称相同概念的词集合。由于概念反映意义，概念相同，则成员之间词义相似程度高，常表现为同义词组形式。但概念场词汇研究并不是同义词辨析，两者研究内容不同。一词多义和一义多词是汉语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它们都可以用概念场来统摄。一词多义对应一个大的概念场，如上文所提到的《朱子语类》中的“安”类词。一义多词对应的概念场相对狭窄，重点体现为概念维度的不同，如上古时期的停止概念场“止、息、休、已、罢、底、戾、滞、凝”，成员都具有“停止”义，但概念维度不同。比较概念场成员间的异同是研究的一方面，但概念场词汇研究更多是从人的认知出发，通过对成员概念要素的分析，全面揭示概念场词汇的认知面貌。另外，从词汇的历时发展来讲，不同历史时期的概念场词汇的基本情况不尽相同，对其作历时的梳理，可以进一步归纳总结汉语发展演变的规律。

四、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的应有内容

概念场词汇系统研究分为两种类型，一是横向共时研究；二是纵向历时研究。横向共时研究是为梳理词汇的历时演变打基础，故概念场词汇研究应共时和历时相结合。一般而言，研究应包括以下四方面内容：

一是概念场成员的概念要素分析。指称相同概念的词汇在语言中有不同的反映，这正体现了人在语言认知上的特点和差异。通过对概念场成员概念要素的详细分析与描写，可以建立该概念场概念要素的网络系统，确定每个成员在概念网络中的地位，进而得出每个成员对其概念维度诠释的方式和意义。

二是概念域的历时演变情况。同一个概念在不同时期的概念场中组建情况不同。随着历时发展，概念场或产生新成员，或旧成员消亡，或概念场主导成员发生替换。另一方面，概念域可能出现扩大、缩小、置换等多种演变情况。

三是概念场历时演变特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概念场历时演变呈现出不同特点。概念场成员的继承性与典型成员的稳定性、相关连用现象等为演变的普遍特点。同时，还可能出现概念属性和句法结构的特定关系、成员概念维度的独特性等个性化特征，这些都反映了语言内在的规律。

四是概念场演变的原因。通常分为语言内部原因和外部原因。语言内部原因主要有语义系统、语音系统、词汇系统自身的调节等方面；外部原因包括社会、文化、认知、心理等方面。

On the proposition of the study of conceptual field lexical system

CHEN Jiajia

The study of conceptual field lexical system is a research hot topic at present，which reflects distinct era and innovation.As it is at the initial exploring stage，present studies have achieved different results.When it is provided as a proposition，the study of its attributes and its difference from Chinese semantic field study and synonymous analysis will offer guidance to present study and promote the study of conceptual field lexical system.

conceptual field lexical system；semantic field；synonymous analysis

H030

A

1009-9530（2016）04-0115-03

2016-03-28

陈佳佳（1991-），女，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朱湘蓉副教授；研究方向：训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