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纯阳之体考辨

殷　鸣

（成都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院，成都　610075）

小儿纯阳之体考辨

殷鸣

（成都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院，成都610075）

小儿有“纯阳”之称，“纯阳”为道教内丹修炼术语，指小儿更接近先天，先天生后天为顺，顺则生人，后天返先天为逆，要使小儿不返归先天，在育儿和临床过程中必须以存阴为第一义，母乳便是滋阴之药，可使小儿适应后天世界。小儿用药应以“清滋”为原则，慎用苦寒、辛燥，甘寒当为首选。

儿科；纯阳；内丹；存阴

小儿为“纯阳之体”之说由来已久，“纯阳”有内丹学说渊源，但并非脱离临床实际，而是对育儿和儿科疾病辨证论治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若不深究“纯阳”所指，则未免在临床上自缚手足，或畏惧辛温，或滥用苦寒，故有必要对“纯阳之体”进行考证与辨析。

1　“纯阳之体”溯源

中医与道教关系密切，吴鞠通曰:“古称小儿纯阳，此丹灶家言。［1］”纯阳本为道教内丹修行术语，道家祖师吕洞宾以此为号，《颅囟经·脉法》称小儿为“纯阳”，其成书年代亦是内丹术开始流行之时，因小儿“元气未散”，故为纯阳。道教修行者恐惧于身渐衰老，终归尘土，而唯先天元气无生而长生，故老子云:“复归于婴儿”“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黄元吉注曰:“赤子无恐无怖，无识无知，一片浑沦，流于象外，所谓和也。［2］”“古仙真含宏光大，厚德无疆，较诸赤子，殆相等也。［2］”婴儿无思虑情志所扰，举止皆是造化使然，与宇宙之初的混沌一气相合。后天凡心一动，“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从易学的角度看，纯阳为乾，纯阴为坤，伏羲先天八卦以乾坤定位，天地交合，乾坤颠倒而生坎离，坎、离在人身为肾、心，这是天地生人的法则，后天八卦即以坎离定位。实际上小儿“纯阳之体”的说法并不准确，人出生之后便属后天，黄元吉曰:“以赤子呱地一声，脱离母腹，虽别具乾坤，另开造化，然浑浑沦沦，一团天真在抱。［2］”小儿出生后呱地一声，开口呼吸，先天胎息已断，转为后天肺的呼吸。虽乾坤已判，但因“元气未散”，更接近先天纯阳。如图1。

图1　先后天八卦转换图

道教内丹学说认为，先天生后天为顺，顺则生人；后天返先天为逆，逆则成仙，故要抽添坎离，取坎中阳爻补离中阴爻，以恢复先天纯阳乾卦。张三丰言:“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3］”小儿未知交合，元精未漏，可采药练己；囟门未闭，可出纯阳元神，而中医是入世济人的工具，不以成仙为目标，小儿出元神对中医来说意味着死亡，所以中医强调“顺”，“顺之则生，逆之则死”。所以小儿“纯阳之体”是很危险的，必须小心喂养，长养阴气，以适应后天世界。

关于“纯阳”是生理性还是病理性的，学界多有争议，有学者从小儿生长发育规律来阐释，“纯阳”指三岁以前小儿生长迅速，故是生理性的；有学者认为，小儿疾病多热证，传变快，这是病理性的解释［4］。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小儿若真的是“纯阳之体”，在道教看来则已经出阳神成仙，在中医看来是已经死亡的，所以，小儿只是更接近“纯阳”。先天乾卦的中爻落入后天坎宫，古人用龙火、相火等来称呼，所谓“君火以明，相火以位”，相火安于其位则发挥温煦、长养的作用，所谓“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5］”相火不安其位，升腾至离宫，则后天反先天，如丹溪所言“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5］”所幸小儿少有思虑情志之疾，不致引动此火，但也可因喂养方式等原因而触发。可见，不应把“纯阳”判为生理或病理，只是相火发挥的作用有不同，当因人而异。

关于纯阳的年龄范围，古人亦有不同看法，《颅囟经》将三岁以下判为纯阳，虞抟认为是八岁。冯兆张引《内经》天癸之说，因天癸是阴气盈满的标志，故认为纯阳指天癸来临之前。另有指未破身为纯阳的说法［6］。严格意义上讲，小儿出生后便属后天，接近纯阳，只有接近的程度问题，不应有确切的时间界限。

有学者提出“纯阳”当作“钝阳”解，指小儿阳气未成熟［7］，这属断章取义。《颅囟经·脉法》曰:“凡孩子三岁以下，呼为纯阳，元气未散。”既阳气未成熟，为何说“元气未散”？《颅囟经·脉法》后文论述小儿脉法，小儿脉一呼吸脉来七至为平，何以小儿较成人脉来为快？可见这只是文辞之解，不合中医理论。小儿有“稚阴稚阳”之称，“稚阴稚阳”意指后天阴阳小儿皆不足，“纯阳”则指先天元气。“稚阳”与“纯阳”并不矛盾，“稚阳”强调量的多少，而“纯阳”则侧重于纯度。

2　纯阳与育儿原则

古人曰“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小儿本具先天生机，这种生机不是后天食物所能带来的，过用滋补并无益处，反而会引动相火，使相火不能发挥促进生长的作用，亢害为病。所以，针对小儿“纯阳”的特点，育儿原则应是逐渐长养小儿阴气，使与阳气相配。

赵献可认为，婴儿无阴，女子乳房属厥阴，婴儿喝下乳汁，逐渐长养阴气［8］。乳汁为大补阴气之药，婴儿刚出生时不能用一般食物，因一般食物补养阴气远不及乳汁。但若长期使用乳汁，不加辅食，则未免“气增而久，夭之由也”［9］，过用滋补会壅遏中焦气机，影响气血化生，反致营养不良，所以及时添加辅食对脾胃功能的运作十分重要。《寿世保元》载有断乳尽眉膏一方，方用山栀子、雄黄、辰砂三味，入生麻油、轻粉各少许调匀，待儿熟睡后涂于两眉上，醒来便不食。小儿当断乳而不愿断，或因母亲等原因需断乳时，可用栀子、辰砂清心，泄有余之阳气以配阴，故能使小儿断乳，泄阳气出于不得已，但能达到“阴平阳秘”的目的，不致对小儿产生危害。

乳汁药性也会随母体而转，如今产妇普遍过用滋补，阴精不化，郁而化热，乳汁中火邪偏盛，故徐灵胎曰:“乳之为物，得热则坚韧如棉絮。况儿有病则食乳甚稀，乳久不食，则愈弃满，一与之吮，则迅疾涌出，较平日之下咽更多。前乳未消，新乳复充，填积胃口，化为顽痰，痰火相结，诸脉皆闭而死矣。譬如常人平日食饭几何，当病危之时，其食与平时不减，安有不死者哉？”又说:“小儿纯阳之体，最宜清凉，今人非太暖，即太饱。［10］”乳汁化热，正使小儿过饱过暖，以致痰热积于中焦。小儿又喜食肉类、糖果，家长不应遂其所欲，《内经》曰:“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9］”溺爱小儿素来为古医家诟病，所以产妇、小儿皆应合理饮食。

小儿腠理疏松，卫气未充，易于感受风寒，似与“常带三分饥与寒”不合，“卫气未充”似与“纯阳之体”相矛盾。实际上，正是“纯阳”发挥长养作用，无暇卫外，故需加衣被以卫寒，但亦应适度，古人强调背暖、肚暖，因背有太阳经，为风寒伤人之处，肚内有元阳，囟门未闭合时尤须保护囟门，囟门正是内丹修炼出阳神之处，囟门闭合是小儿适应后天世界的标志，外出时父母需为小儿戴帽，以防风邪直入督脉，小儿惊风出现角弓反张，正是督脉为病的表现。除囟门、背腹外，四肢可薄，过于温暖则会助火，且过于温暖易使小儿出汗，衣物潮湿更不利于卫气敷布。《诸病源候论》指出，无风时母亲应带孩子在外嬉戏，使他们适应后天世界的寒温，利于卫气的充盛［11］。

3　“纯阳之体”的临床应用

一些学者考证“纯阳之体”为内丹之说，因此认为“纯阳之体”无实际临床意义，其实内丹学说对中医理论影响甚大，二者不可分割。小儿称“纯阳”，若无阴气则返归先天，故石寿棠指出小儿当以存阴为第一义［12］，婴儿刚出生时舌红无苔、脉较成人为快，亦可印证。《辅行诀》载有小朱鸟汤（黄连阿胶汤），治疗“心气不足，内生烦热。［13］”心在先天为乾，在后天为离，乾破为离，正是先天生后天、顺则生人之理。从离复归于乾为逆，为离之中爻阴气消亡，心火亢盛无制之证，小儿出生未久，接近先天，故多此证。治以黄连、黄芩清乾之中爻，阿胶、鸡子黄补中爻为阴，颠倒乾坤为坎离，于顺中求生。故《辅行诀》曰:“朱鸟者，清滋之方”［13］，黄连阿胶汤本身未必适合小儿，但“清滋”之法对小儿尤为重要。见图2。

图2　小朱鸟汤破乾为离

钱乙在《小儿药证直诀》中详细论述小儿五脏病机、表现，并拟定补泻方剂，唯肾有虚无实，因肾属水，小儿阴不足，故有补无泻，小儿补肾用六味丸，为肾气丸去桂枝、附片，用熟地黄、山萸肉、山药顾护阴气，亦可见一斑。万全亦认为，小儿“肾常虚，脾常不足，肺常不足”。小儿为春升木令，生长迅速，故“肝常有余”，肾为肝之母，常不能满足肝木的需求，六味丸中熟地黄、山萸肉补肾，稍佐牡丹皮清肝，山萸肉味酸，又能缓肝之急，合酸甘化阴之意。

小儿虽为“纯阳之体”，以存阴为第一义，但治法有标本缓急，不可一派寒凉，尤当分辨苦寒与甘寒。唐宗海认为，心在味为苦，苦可助火，如巴戟天等，物极必反，大苦可清热，如黄连、大黄等，但不论寒热，苦可燥湿是一定的，滥用亦会伤阴。吴鞠通曰“在用药者以为泻火，不知愈泻愈瘦，愈化愈燥。［1］”火邪伤阴，宜寒凉清火，但苦寒亦可伤阴，故甘寒药为首选，如青蒿、金银花之类。

古人有解胎毒的治法，在婴儿出生时喂以黄连、犀角，或用生甘草。清代名医王雨三力排用黄连之非，认为黄连足以伤元阳，不足以解毒，主张用金银花、生甘草，甘寒平和，最为王道［14］。

小儿阴不足，当慎用辛温耗液。小儿多有惊风、痘、疹之病，但多数为肾阴不足，肝木失养，郁而化火，肝风内动，并非外感风邪，此时不切可用风药表散，化燥助火。但风药并非不可用，石寿棠曰:“寒与燥同源，风寒乃天地干结之气，干则化燥最速。［12］”风寒亦可伤阴，若真为风寒外感，辛温表散正所以存阴，只是用药应柔和，麻、桂不可轻用，当以荆芥、防风等为上。

［1］吴瑭.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191.

［2］黄元吉.道德经讲义［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155-156.

［3］张三丰.无根树［J］.气功杂志，1996（7）:312-314.

［4］方传明，李怡.探源《颅囟经》“纯阳”之本义［J］.北京中医药，2013，32（9）: 681-683.

［5］田思胜.朱丹溪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6:25.

［6］周益新.“纯阳”的年龄范围初探［J］.浙江中医杂志，1988（5）:226.

［7］刘联群.何谓“纯阳”？［J］.河南中医，1990，10（4）:5.

［8］赵献可.医贯［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9:9.

［9］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544，261.

［10］徐灵胎.徐灵胎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153.

［11］孔庆芳.浅谈“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J］.江西中医学院学报，1999，11（4）:161.

［12］石芾南.医原［M］.上海:上海浦江教育出版社，2011:131，133.

［13］王雪苔.《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校注考证［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8:32，34.

［14］王雨三.治病法轨［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179.

Textual Criticism and Discriminate of Pure Yang

YIN Ming
（School of Clinical Medicine，Chengd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Chengdu 610075，China）

Children are named as pure yang.Pure yang is always used in the theory of inner energy meditation.It reflects that children come closer to the last period.From the last to the next is clockwise which the start of humanity is.From the next to the last is anticlockwise.In order to keep children away from the last period，their yin need to be nourished.Breast milk is a drug which can nourish yin.We can use it to make children adapt to the world of the next period.Clearing heat and nourishing yin is the prescription principle of pediatrics.Bitter-cold and acrid drug must be used cautiously.Sweat-cold drug is the first choice.

pediatrics；pure yang；inner energy meditation；nourishing yin

10.3969/j.issn.1672-2779.2016.13.021

1672-2779（2016）-13-0049-03

（本文编辑:李海燕 本文校对:李海燕2016-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