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
2016-09-10吴秉衡
吴秉衡
近日闲时,我掐指一算,认识从事旧货经营副业的莫家父子,也算有些年份了。虽说与这对父子成交过几笔买卖,但至于他们本尊,只有电话那头儿或苍老、或年轻的嗓音于我才是不陌生的,真人从未见过。
记得二十年前求学时,我曾旁修过有关国际贸易的课程。有一回,打南边的某国际都会来了位年纪尚不算很老的皓首枯翁,专程给学子们做行业讲座,顺带赠送大家其甫方付梓的大作。讲座间,老者不无感慨地对在座诸生言到,对于他那一代做了一辈子国际贸易的商贾而言,某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客户,也许永远只是洲际电报的收件人、越洋电话的接听人罢了。当时,我因年齿尚浅,无法体会那皓首之叹,只觉得身处科技昌明、交通发达、网络畅通的时代,横跨千里、万里去把盏言欢也不过一张机票的事儿。如今再忆老者斯言,我已明晓,许多公认简单易行的闲事,真去做的人儿终究还是少数,且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再说那对莫家父子,在我印象中,老莫不如小莫见过世面,办事来得稳妥。那老汉不仅言词显拘谨,而且做事也马虎,偶尔还出个岔子,让我啼笑皆非。
那一回,由于小莫供职的食品公司派他到邻省跑业务,故而从未与我联系过的老莫硬着头皮拨通了我的手机。电话里,老莫那一口九曲黄河水浇灌出来的甘凉乡音,让我费了不少工夫才弄清他来电的用意。他家旧货铺子里刚收进件老窑瓶子,老莫自己觉得挺不错,想问问我中意不中意。后来,我在微信上收到了老莫发来的照片,稍许还了点价,也就拿下来了。末了,我关照老莫:“不急着寄过来,你儿子以前那几件打包得都结实,你就让他来处理吧。”没承想,手机那一头的老莫倒不开心了:“我是他爹,比他懂!我来打包,我来寄。没事,放心!”老汉真够倔的!由于是第一次和老莫打交道,我于是不再坚持,遂顺了他想法。
又过了些时日,我终于收到了老莫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瞧,一团松松垮垮的破絮。掀开一看,几块碎得乱七八糟的瓷片。从茬口看,应是一路颠簸的结果。我立刻将瓷片拍了照,发给老莫,问他怎么办。过了老半天,老莫才回复我:“你看咋办?”于是,我向老莫提出原价作赔,运费由我来承担。老莫或许是第一次摊上这事,在听完我的提议后,他便沉默了。但,沉默不是解决方案呀!我只能找正在出差的小莫商量如何弥补他父亲闯下的祸。
小莫听完事情经过后,言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还望我多海涵他那一来墨水喝得少,二来世面见得也少的老父亲,并允诺回家后立马再给我寄个更好的老窑瓶子算作补偿。小莫做事就是这般有效率,教人不由高看他一眼。
在和小莫通过电话后的第二个小时,老莫给我来电话了:“我儿子和你把事说下了吗?”说下?噢,老莫这句方言不会是说定的意思吧?“说下了,说下了,”我回答道,“小莫说赔我个儿更好的瓶子。”“噢,噢,那就好,那就好!”老汉在电话那头嚅嚅道:“这回我让他打包,让他寄。”
后来,小莫补寄的瓶子总算平平安安地来到了我身边。那是一件北宋时期在今天河北省保定市曲陽地区烧造的黑釉唇口直颈折肩广腹瓶。虽说这瓶子素面无华,但其敦厚的造型却天然地引人亲近。尤为称妙的是,它折肩处那一缕流淌而下的垂釉,仿佛夏夜里划过天际的流星,可助观者自然而然地阐发幽古之思。
如今,那件黑釉瓷瓶伫立在我书橱的一隅。偶尔我会打开玻璃橱门,凝视着它,作一番欣赏。
前两天,在朋友圈里,我看到小莫已经在公司里升了职,负责起一个销售团队的运营;老莫和他夫人也是神清气爽、喜笑颜开。想起曾读到,坡仙在《八声甘州·寄参寥子》里唱道:“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虽然这长短句挺合老莫今时心境,然而我估摸他十之八九是不曾读过的。那么,要不要在微信上抄给他呢?一想到宋词太文气,老莫读来铁定要头大,我还是赶紧打消这念头吧!
编辑:沈海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