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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开祯:官场作品要写出官场希望

2016-09-10

检察风云 2016年16期
关键词:官场腐败官员

《检察风云》(以下简称“检”):据了解,您曾做过政府秘书,乡企厂长,后担任某国有大型企业集团副总经理。在中国的话语体系里,这可以说是很成功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辞掉工作,专职进行写作?

许开祯(以下简称“许”):成功这个词,现在被用滥了。什么叫成功,怎么样的人才算成功?在当下的价值体系或话语体系里,似乎事业有成,有显赫的官场职务,或者有足够的财富,就算成功。但我跟这些全不沾边。按时下对成功的定义来界定,我应该算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没有官,没有足够的金钱与财富。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失败的。在我看来,成功是指一个人的生活历程,很多事你经历了,体验了,有了刻骨的记忆,有了锥心的感受,你的人生就算成功。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目的不同,轨迹也不尽相同,不同的人追求不同的生活,有了不同的结局,我们很难用统一的体系来评价哪个人是成功的,哪个人是失败的。或者说,成功不是他人给你的界定与评价,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同。对我而言,走了不少弯路,冒了不少风险,最终将自己的爱好变成自己的事业,将写作变为终生可以从事的职业,并能依靠它来养家糊口,安身立命,这就是我的成功。

当年辞职,是因为我心中始终有文学梦,有文学情结,放不下。不管是在国企,还是在政府部门,都有一种虚度年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折磨人。尤其在政府时,感觉那种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日子,是一种苦刑,我一直在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我需要的生活?尽管这种日子在别人眼里非常优越,非常成功,但我知道,它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内心渴望的是那种充满激情,放手能搏,能赌,能为自己的未来或理想去拼、去疯的日子。

检: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您在专职从事写作后的2004年,在中国名刹罗什寺闭关修炼一年,潜心研习佛法,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许:人在一定的时候,要停下脚步来,回头打探一下自己。或者说,在快速的行进中,我们的人生难免泥沙俱进,所以适当时候,停下脚步,梳理一下自己的人生,整理一下自己的脚步,对人的一生有好处。当初所以去寺院,有这方面的因素。觉得自己总在行走,总在跟着时代的脚步混沌前行,虽然获得了许多,但是里面泥沙俱在。我必须搞清楚,哪些是自己必须要的,哪些是可以放弃不要的。而要想清这些,必须到一个脱离开红尘的地方,必须到一个能让灵魂安静地落地的地方,这地方就是寺院。去寺院,另一个原因,就是对自己的心灵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让多年来无意或有意中沾染到心灵的尘埃得以去掉。人要轻装上阵,但现实社会又让我们背负了太多,我们在行走中总认为这也重要,那也是必需的,可到底什么才是我们真正不能舍弃的呢?诸如此类命题,我們在世俗生活中是想不清的,世俗的一切遮蔽着我们的眼睛,也遮蔽着我们的心。

寺院一年,除了对佛家文化有研究外,更重要的,它洗清了我内心的尘,让我明白恶欲和贪婪才是我前行中最大的敌人。因为不管是在国企,还是在政府那些年,我内心深处,对名、对利还是有很大的眷恋。离职后苦写两年多,所以一个字发不出去,原因在于我对文学的理解出现了偏差,我不是因为爱而回到书桌上写作,而是想证明某样东西,抛开已有的辉煌或成功,想重新拿起笔,用文学来证明另一个我。这种世俗或功利的驱动伤害了我文字的品质,让我的文字一开始便沾染上投机主义的东西。也是在寺院,我还想清楚另一个问题,人究竟该怎样活着,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去对待所谓的成败。

检:您的创作应该说有一个分水岭,九十年代初主要写散文,后来写起了官场小说,是否和自己的一些经历有关?

许:每个写作者,写作过程都是有段可分的。尤其我们六零后,一开始大家几乎都写诗,因为那个年代诗歌极为盛行。另外,诗歌和散文相对进入快,也是每个写作者开始练笔的过程。写小说需要较强的生活积累,人生积淀,太年轻时写不了小说,除非天才。就我个人而言,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基本是写散文与诗歌,也写过一段时期的诗歌评论,发表过不少评论文字。写小说是辞职后的事。

写官场时政小说,真正的内因是对生活的思考。这不得不再回到国企工作的那些年。中国的国有企业其实不是真正意义的企业,也是一个变了形的官场,一个小官场。官场有的东西,国有企业全有。或者说,国企是社会的一个缩影。这个社会上有的,国企里面全有。这个社会上没有的,国企里面也可能有。单说腐败,国企既是腐败的受害者,也是腐败的参与者。国企六年的经历,让我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更加深入。

检:您觉得什么样的官场小说堪称佳作?

许:小说无定法,文学作品大都如此。但是好的东西还是有一个共同的评价体系,那就是只要是真实的书写,不违良知的书写,就是优秀的。官场作品数量庞杂,写作队伍更是众多,但真正能称得上优秀的,却极少。湖南作家王跃文的《国画》,阎真的《沧浪之水》称得上这类作品中的典范,具有经典意义,也具有深刻的社会价值。在我看来,官场作品必须脱开官字,它不是对官场的简单描摹,更不是对官场的戏说或歪曲,更不是对官员的染黑,它是对官本位文化的探究,以及这种文化久长的熏陶或浸淫下,官场中各色人等的变形。他们的压抑,他们的苦衷,他们的种种心灵困境与折磨,以及向上向善的挣扎。文学作品必须是向上的,向善的。很多官场作品出发点就错,着意在描黑、描黄,在放大社会阴暗面,扭曲官员的人性,将官员描写的一无是处,这是不正确的,说穿了是对官场的无知与不了解,是模仿。优秀的官场作品,必须写出官场的真实,写出官员的良知,也就是中国官场的希望。在揭黑批腐的同时,要把光亮照进来,要让读者痛恨腐败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未来。

检:不少人认为,作家只负责指出问题,解决问题是政治家的事。您是否同意?

许:一定程度上,这话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说,作家是注重思考的,作家的责任就是对现实社会发出诘问,提出批判。解决问题要比提出问题复杂得多,也麻烦得多。作家可能会发现社会问题,也可能会尖锐地指出现实生活出了什么问题,但要让作家开出方子,来治理好这些问题,对作家就有些为难了。作家大都是感性的,而解决问题需要理性的思辨,需要对症下药,更需要动大的手术,这些能力作家都不具备。

解决问题也不光是政治家的事,我认为它应该是全社会的事。比如当前治理腐败,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治理任务推给政府,推给某一些人,每个人在治理腐败,净化社会方面,都应该有所担当。我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腐败泛滥到如此程度,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是腐败的受害者,同时也是腐败的制造者,纵容者。特权思想不是官员独有的,它根植在我们每个人心中,不过是官员身上表现得更明显更突出罢了。我们的老百姓,都痛恨腐败,但是一旦自己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非正常手段解决。比如开车违章,我们不是按规定及时去交罚款,接受交警部门的处罚,而是四处托关系,打电话。诸如此类,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正因为我们有这样的文化,这样的习惯,腐败才有土壤。假如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遵守社会秩序,都敢于同违法乱纪现象做斗争,今天腐败的形势没这么严重,腐败分子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机会。企业家要拿地,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拉官员下水,如何让官员给自己特殊政策。企业环保措施不力,环评过不了关,我们不是按要求按规定去下大力气整治污染,做自己该做的事,而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通过非正常手段拿到合法的环评报告。企业如此,个人也是如此。所以,腐败不是哪一类人的事,也不仅仅是制度设计的问题,大者说,它是一种文化,在这片土地上有非常强的生命力。往具体里说,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渴望特权,都希望享受到特权的关照,腐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因此,当前治理腐败,净化社会,更应该是全民的事。我们要从文化上彻底将不合理的东西剔除出去,不给这些腐败肮脏的细菌提供可生存的土壤,然后再用铁的手段去铲除腐败,既治标,更要治根,标本兼治,这个社会才能走向清明。

采写:闻涛

编辑:郑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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