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清雅
2016-09-10王吴军
王吴军
时光里的清雅犹如华美的丝绸,丝绸亦华美也舒适、整洁,还微微贴肉,很适合过家常日子,镇静、安定。当然,也适合疗伤或做梦。
清雅的底子是无比悠远的,三言两语,很难讲清。它有着极具美感的内容,柔软、温润、华丽、灵秀,既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又是繁花似锦,歌舞升平。
平淡的日子里,若是有一个园子最好。园子不要太大,但要幽静,清雅。园子里最好有藤椅和木桌,木质的小圆桌,亮而滑。小圆桌的油漆不必是刚上的,刚上的油漆颜色太过,反不如斑驳的旧桌子来得有味。和知心的人坐在这园子里喝茶,龙井、碧螺春、花茶都行。园子里应该有几棵桂树。秋天一深,桂树的香气是让人惊艳的。
就是这种曲曲折折的小乐趣、小享受,波澜不惊的。在有心人的慧心营造中,却是不难拥有的。像四月天的芳草,而其中的好处,只有平心静气地住上一段日子,并且恰好逢上平心静气的心境,才能体会的到。
怪不得在《长恨歌》里,王绮瑶海上繁华梦破碎以后,紧接着就是邬桥的一段。虽然王安忆说,邬桥只是江南的一个小镇,但我总觉得,邬桥就是《浮生六记》里芸娘和沈三白生活的苏州,或者,是比苏州更清雅之处。《长恨歌》里说:“邬桥这种地方,是专门供作避乱的。这种小镇在江南不计其数,也是供怀旧用的。动乱过去,旧事也缅怀尽了。整顿整顿,再出发去开天辟地。”“它是有些佛理的,讲的是空和净。但这空和净却是用最细密的笔触去描画的。”“这类地方还好像通灵,混沌中生出觉悟,无知达到有知。”每句话讲的都是倾城之恋,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的花团锦簇。归于破败之后,不去芸娘和沈三白这两个慧心知己生活的苏州,又能去哪里呢?
心中有伤,就选一个清雅之处,微风吹拂,细雨轻落。和知心人坐在一起,喝一杯茶,做一个梦,然后,再相伴着去街上那家老店铺里买两块酥糖。心中的伤也就慢慢痊愈了。
不过,有些时候,现世安稳的日子也会起些小小的波澜。小小的园子里,曲曲折折的长廊,黄昏时就点起了红灯笼。不是鲜艳的红,是稍带点黄的微红,有些朦胧的味道。长廊走到尽头,有一扇很大的漏窗,漏窗外面是绿得正好的芭蕉、竹子和一块假山石。坐在廊下,品尝美食,吃玫瑰花樱桃豆腐、鸽子茉莉、香炸荷花、月季花烧大虾,吃到一半,听到了雨声。芭蕉叶肥硕阔大,在白墙上舞动着,还有些其它的声音,很细小的。突然红灯笼也晃动起来了,一个朝东,两个向西,一男一女来唱曲,黑长衫,白旗袍,弦子与琵琶。穿过风声雨雾,走进来,幽灵似的。报了曲名,坐下来,唱的竟然是别离的曲子,让人突然有些目瞪口呆。其实是恍然,是寒意,还有些小小的惊悸。这样的晚上,雨雾,芭蕉,晃动的红色,和那句哀怨入云端的“一见龙颜泪盈眸,两年宫禁万千愁”。享乐固然是享乐,但还有些伤感的意味。精致艳情的细节只是表面,至于底色,则是这个积聚了几千年的秘密。上天入地,几千年的孤魂,有时候,它们会突然发出骇人的亮光。这情境,让人想到聊斋,不很真切的事物,以致于后来很长的时间里,恍惚的感觉红尘里满是寂寥的伤情。
现代作家林语堂说过一句关于女人之美的话,说的是个江南女人。林语堂说:“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中饭。或者当她与丈夫促膝谈书画文学乳腐卤瓜之时,你打瞌睡,她可以来放一条毯把你的腿脚盖上。”
林语堂说的这个唤作“芸”的可爱女人,就是芸娘。芸娘姓陈,她是清朝的布衣才子沈三白写的《浮生六记》中的女主人公。芸娘和她营造出的生活情境,实在让人着迷,让人着迷的,是芸娘的娴静清秀和那一段时光里的清雅。
芸娘常在鬓边插几朵小而白的茉莉花,她和夫婿沈三白住在苏州沧浪亭的爱莲居。芸娘喜欢用麻油加些白糖拌卤腐,还喜欢用卤瓜捣烂拌卤腐。芸娘和她的夫婿追求美,追求恬淡与自适的生活。这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没有特殊的建树,他们与世无争,却有着爱美的天性。
其实,在日常生活里,真的也可以弥漫着清雅和精致。比如,炒绿豆芽可以拌上鸡丝,一根一根的把鸡丝嵌在绿豆芽里。精细的程度,简直可以与苏州刺绣媲美,汤水不混合,材料不马虎,每样都有它的真味。
说到底,想让时光里弥漫着清雅的气息,就要心细如丝,这样才能繁花似锦。风、雨、雾、雷、电、土壤、湿气、河水、巷道、谷物、黄梅雨季,以及清晰可辨、周而复始的四季轮换,它们无一不是为了生活而存在的。不仅仅是生活,而是为了尽可能好的生活而安排的。清雅而悠闲的生活,让人在温和的思绪中漫游,获取着心灵安宁的快乐。这其中,细小的物质快乐是必不可少的。
时光里有质朴的五谷之味,也有豆棚瓜架下的传奇,当然,也有清雅。而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以生活做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