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文艺学的学理建构
2016-09-08赖敏
赖敏
新媒介对文学的影响有目共睹,一个时期以来媒介与文学的关系已经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不过多数研究还处于现象描述和资料梳理方面,从基础理论层面来把握媒介与文学关系并予以深入学理探讨的研究还不多见。单小曦长期致力于媒介文艺学的建设,新近出版的论著《媒介与文学———媒介文艺学引论》(商务印书馆2015年11月版)是他在这个领域多年研究成果的结晶。该作关注和阐释媒介与文学现象的同时,试图深入媒介与文学关联域的深部,创造性地提出了媒介文艺学的建设课题,并对基本问题进行了初步讨论。其研究既引鉴西方文论,也结合我国社会、文艺现实,有比较、有溯源,使研究不囿于狭窄视域而显得回旋有力,颇有成效也尽显其学养和功力。
作者认为当代西方文论主流基本没有溢出语言学文论的疆域,在一个世纪的演进过程中,有价值的当代西方文论基本属于广义语言符号论文论范畴,具体呈现为语言结构论、言语行为论、话语实践论、语言存在论等几大基本流向。其在对每一种文论剖析后得出结论:只立足于语言符号的语言学文论,很难完成最终把握文学意义的设定,在今天的新媒介语境中更体现出捉襟见肘的窘态。在这种背景下,媒介文艺学应运而生。
媒介文艺学作为新媒介时代的一种新兴的理论范式和交叉学科,既是对电子———数字时代文艺现实的理论回应,也体现着当代文艺理论发展的内在延续性。作者认为媒介文艺学可被视为一种“后语言论”的文艺理论,从时间上指称21世纪出现的当代文论话语,从逻辑上判断是语言学文论推进、延伸为媒介学文论思想的理论话语。
一、寻找到媒介文艺学的哲学基础———“媒介存在论”
作者没有跟风“解构”“后现代”“文化研究”风潮,而是借鉴重建形而上学的哲学思想。从媒介哲学开始进行梳理,对卡西尔、弗雷格、马格莱特、克莱默、赛德博思、哈弗雷克、麦克卢汉、爱森斯坦等观点进行介绍,指出媒介哲学、媒介环境学研究把“语言学转向”的思想成果扩大为了“媒介学转向”,存在一条从“媒介认识论”到“媒介本体论”的哲学发展路向,认为它们的哲学基座仍是传统形而上学框架下的“本体论”。而经过20世纪以来西方现代哲学的批判性反思,发展出了超越性的后形而上学框架下的“现代存在论”哲学思想,正是这种转型研究构成了媒介存在论的重要哲学理论语境。
所谓“媒介存在论”就是在现代存在论背景和后形而上学框架下以信息、媒介解释存在的哲学思想。现代存在论的哲学宗旨是如何通过对存在者的存在分析把握存在本身,它以抛弃传统认识论中主客二元对立模式而建构新的存在关系框架。“媒介存在论”以“存在即信息”“媒介即信息”“媒介即存在之域”三个具有内在逻辑性的命题而具体展开。作者辨析了存在和存在者,认为存在者“停留在自身中展开自身”恰是信息呈现的方式和过程。并特别对被研究者们广泛引用的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判断进行了解析,认为它实际上是以反形而上学媒介思想面貌出现的,任何在形而上学框架下做出的解说与麦氏的理论初衷都是不相符的。麦氏的媒介本身呈现信息、新媒介产生新信息、媒介信息内容仍是媒介等思想已经包含了媒介存在论的重要内容。强调自己套用其说法是基于媒介存在论意义上的阐释。
论著进一步讨论了至今中西理论界尚未充分展开的“媒介性”问题,认为关于媒介性的确认过程,就是对“媒介存在论”意涵的揭示过程。分析了媒介性的五层含义,即三元或多元关系性———谋合性———容纳性———赋形性———建构性或生产性。认为如果一个存在者或者一个存在物体现出了这些媒介性特质,它即是媒介。因此,凡是存在者要成为“显———隐”存在的存在者时,媒介就会同时到场并以在场者身份发挥媒介性,抑或任何存在者都是以媒介的先行到场和在受惠于媒介性的情况下,才可能成为展现存在的存在者。媒介性存在关系中处于媒介位置的此在、语言等的媒介性活动构成了存在的重要展开方式,而其中的人不再是凌驾于其他存在者之上的僭越者,而是以与其他存在者平等身份成为这一协和世界的看护者。
二、建构了五要素文学活动论
任何文学问题和各种文学要素都不能脱离文学活动而抽象存在,因此,文学活动作为文学理论的研究对象是文论界的共识。但当代文论一直以来没有把媒介作为单独要素而纳入考察的视野,“世界———作家———作品———读者”四要素文学活动论是中西文论界,尤其是中国当代文论界,解释文学现象通用的和居于主流地位的文学活动范式。
作者认为忽略媒介的文学活动论,仍然是抽象的。媒介可分为专门性媒介(为传递信息人类专门发明的媒介形态)和功能性媒介(但凡处于两者之间发挥媒介性功能的所有存在者)两大类,传统文学四要素中世界、作家、读者都有功能性要素的意味,它们不为文学活动所独有,都不具备单独担当文学存在范畴的资格,但同时又都是文学的存在性构成要素,同时都具有文学存在性地位。四要素无法形成圆融一体的存在性关系,文学也难以成为显现存在意义之所。所以,媒介文艺学需要纠偏,考察媒介如何参与具体建构文学活动成为文学理论研究的重要课题。事实上,在“语言学转向”到“媒介哲学转向”的文化背景,人们越来越看清了比语言更广泛、更基础的文学媒介在文学活动中的重要地位,构建包括文学媒介在内的五要素文学活动范式也成为可能。作者认为宜以四要素范式在内的文学活动范式为参照,并充分利用传播学、语言学、符号学、文化理论的相关研究作为其重要的理论资源。
“五要素文学活动论”在四要素之外增加媒介要素,吻合文学活动的现实状况。传统四要素之间不是直达关系,它们需要媒介要素为中介而获得连接。这种动态、灵活的关联使人们对文学活动要素间的结构关系、存在态势的认识发生根本性改变。作者在分析几对关系时,不忘强调媒介处于中间位置不代表持媒介中心论,而是从媒介的中介性功能和它与其他要素都直接发生关联的实际情况出发的结果,并揭示了五要素文学活动论的审美价值创造和当代新媒介对文学生产关系的重组现实。针对“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的传统认知,追根溯源,说明语言文学文本并不具有超历史的普遍性,不过属于人类书写———印刷文化阶段处于主流地位的文本现象,进而得出结论:复合符号文本才是文学文本的常规发展形态。
审美体验是文学审美活动重要内容,作者从媒介演变的过程来观察,认为手工制作时代的媒介生产促成“静观”式审美体验,大规模机械印刷和电子媒介凸显“震惊”式经验,而20世纪下半叶以来,进入数字化时代,“融入”式经验范式诞生,并显示出不可阻挡的发展态势。梳理三种审美经验变奏脉络,探究其生成转化的媒介学成因,对媒介文艺学建设也有相当重要的价值。
三、重新定位网络文学———“网络生成文学”
我国网络文学发展至今,其命名仍然存在认识分歧,归咎起来源于网络文学的指称模糊。作者放眼世界,进行了概念的辨析,认为数字媒介对文学生产各方面的影响非以往任何一种媒介可比。数字媒介之于文学的直接后果是催生了数字文学和网络文学等新媒介文学形态。数字文学在诞生时间上早于网络文学,在概念外延上大于网络文学。在文化传播层面上,数字文学是以数字电子出版物、数字广播和影视、计算机、网络、电子书等数字媒介物质和能量载体或表现形式的文学性审美文化活动;在信息生产层面上,数字文学运用数字技术进行文学信息的生产、表述、显示、存储、传输的文学形态。以数字文学的发展现实为依据,从不同分类标准出发,可对当代数字文学类型做几种划分。按传播形态,分为了网络文学和非网络数字文学;按文本形态,分为了以线性为主的平面文本文学和以多重线性文本为主的立体“超文本”或“赛博文本”文学;按语言符号形态,分为单语言符号文学和符合符号文学。这样不同于研究界普遍的泛化、笼统的表述,更有利于提升分析的准确性。
考察中西数字文学发展现实,作者认为西方数字文学发展现实,一开始就对超文本文学写作产生浓厚兴趣,他们的网络文学即“网络超文本文学”,指那些只有在互联网上才能实现其特性的超文本文学。我国台湾数字文学沿着“网络平面文学”和“网络超文本文学”两个方向发展。而我国大陆获得长足发展的主要是“网络平面文学”,其实质还是印刷文学时代那个按传统线性叙事惯例进行的文学创作。学界经常强调的所谓“网络原创文学”,实际是指“网络原创文学”而非“网络原创文学”,其中的“原创”是相对于“印刷文学网络化”中的“非原创”而言的。
作者对网络文学不是采取的简单肯定或否定的态度,客观指出了我国网络文学的数字网络性不够突出的问题,也揭示并肯定了它与传统书写文学、印刷文学相比,在语言表达、语体风格、作家身份、叙事形态、流通方式、读者地位、文学功能等方面,因计算机网络的使用而呈现出的显著不同。而认为这些改变已溢出传统书写文学、印刷文学范式。加之,使网络文学成其为网络文学的根本所在是作为产生这种文本形态以及创作模式、审美体验、文化逻辑等原因的活动力量,“网络超文本文学”也无法完成这个使命。因此认为网络文学应重新被定位为“网络生成文学”。这种提法在学界可谓独树一帜,不见得能成为共识,但可视为有见地的一家之言。以“网络生成”为起点,把网络文学定位为“网络生成文学”,把标识网络文学独立性的审美特质称为“网络审美生成性”。可同时满足现实和逻辑两个基本维度的要求,符合网络文学的学理定位。“网络生成”体现在三方面:第一是计算机网络作为文学载体媒介的传播性生成;第二是计算机网络作为“赛博格作者”的创作性生成;第三是计算机网络作为文学存在境域的存在性生成。现实中的网络文学作品,有的是过渡性的不充分的网络文学类型,有的是三方面生存性功能都启动的充分网络文学,体现出一种动态发展性。这样,一种拥有审美独立性和存在方式的网络文学真正成为可能。
总之,该著作上编探讨媒介文艺学理论问题,下编进行新媒介文学现象阐释。注重了学理深入,又兼顾文学现象阐释,尤其是大量的作品例析、文学现象点评。对于媒介文艺学建设而言,作者谦虚地解释为“引论”———对当前的新媒介文艺现象和所引发理论问题的前期讨论,其实能看到作者系统建构的努力和效果。而仅就网络文学来看,亦可视之为一份有分量的“新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