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英语世界也有林琴南

2016-09-08

南方周末 2016-09-08
关键词:写作者译者汉语

甫跃辉

论语

如果追溯到源头,绝大部分写作者之所以开始写作,只是为了内在的表达吧。作品写出来了,我们又会很自然地希望有人看到——虽然写的时候很可能并未这么想过。我们相信在众人之中,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或者一些,会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叙述的世界感兴趣。我们相信,自己不会是独孤的。所以,我们寻求作品发表、出版。再往后,我们有了更大的野心,希望自己的作品不被一种语言束缚住。毕竟我们置身的这个巨大的世界不是由一种语言构成的。翻译,遂由此诞生。

语言即是思维。长久沉浸在某一种语言的疆域,我们必然会受到这一种语言的熏陶,它的语法、词汇等等,不仅仅会成为我们表达的方式,也会塑造、改变我们的思想和性格。换言之,我们被这种语言的藩篱禁锢了。

如果换一种语言呢?

换一种语言,去阐释原本用另一种语言表达的故事或者思想?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它要转换的不单单是语言本身,还有那一种语言暗含的整个世界。而翻译,做的就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近代以来,中国出现了大量的翻译作品。清末民初,有位大家很熟悉的翻译家林琴南,他甚至是不懂外文的。他是靠着魏翰、陈家麟等曾留学海外的才子们的合作,翻译了一百八十多部外国小说,包括我们熟知的《鲁滨逊漂流记》等。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非常惊讶。这怎么可以呢?但历史确实就是这么发生的。后来我想,林琴南翻译的,更多的是故事,而不是语言。语言完全是他自己的语言,他需要的只是那些外国文学作品的故事。对文学作品来说,故事是最经得起翻译的吧。

当然,如今我们的翻译不可能再这么粗陋了。我们有太多的翻译家,其中不乏极其优秀的,比如我的忘年交、俄语翻译家王智量老师。他精通俄语,能够用俄语背诵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他以极大的热忱,翻译了普希金、托尔斯泰等人的诸多作品,如今他的译作已经成为这些作品的经典汉语译本。我们还有许多年轻的翻译家,很多国外的新书,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译作。

但我们自己的书,也能在国外得到这样的待遇么?

我看是很不容易的。

前几天,我在甘肃参加一个会议。会后和一位诗人聊天,他说起另一位诗人的事儿。他说,那位诗人的英文译者不懂汉语。我说,怎么可能?他说,那位诗人自己懂英语啊。他们两个人合作,这就能翻译他的诗了。

听到这个事,我的感觉是,英语世界的林琴南诞生了。甚至可以说,那位译者比林琴南还要厉害。因为林琴南翻译的是小说,小说有故事啊。而那位译者翻译的可是诗。对于诗来说,语言的重要性更加毋庸赘言了。

那位诗人还告诉我,那位译者有两句话常挂在嘴边:第一句话是,任何非英语写作的诗歌,写完的时候,才完成了一半,它的另一半需要英语翻译去完成;第二句话是,任何非英语写作的诗歌,写得再好,都没有它翻译成的英语译作好。

完全惊呆了都!

翻译的权利和边界是什么?

什么是可译的,什么是不可译的?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而它们之所以不新鲜了,仍然被不断拿出来讨论,就证明它们太重要了,就证明它们至今没得到很好的解决。

在我看来,这两个问题或许是永远得不到一个具体的办法解决的。但有一点,或许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让翻译者在面对这两个问题时,能够不那么困惑——那就是,翻译者应该敬畏每一种语言。每一种语言都是具有神性的,每一种语言背后都有无数的心灵、深厚的传统以及由此种语言建构起来的伟大的世界。

没有一种语言有资格说自己高于别的任何一种语言。

如果没有这样的意识,那翻译就是犯罪。

要不“犯罪”不容易,但不“犯罪”了,又会给翻译成的那种语言带来不小的冲击。这让我想到当代汉语的变化给翻译带来的挑战和困难,我想,或许应该倒过来说,是翻译给当代汉语带来了更多的挑战和困难。

作为年轻写作者,我发现,同辈的同行们在一起聊天,聊起最近读什么书或者喜欢什么作品,很少会有人提到《史记》《聊斋志异》《红楼梦》,或者陶渊明、李白、杜甫。这些伟大的中国古典著作和古典作家,正迅速地从年轻写作者的视野中消失——即便不是消失,那也是退居二线三线了。我们谈论最多的,永远是翻译过来的外国经典,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博尔赫斯以及当下仍然活着的诸多西方作家。当然,这些作家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家翻译过来的作品,正给我们的语言和写作带来越来越多的挑战和困难。

是时候回头检视我们伟大的汉语传统了。

当我们作为汉语作家,写下伟大的汉语作品,我们就不会对翻译再如此焦虑、担忧甚至惧怕。

猜你喜欢

写作者译者汉语
白马
学汉语
论写作(创作谈)
追剧宅女教汉语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写作
汉语与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