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我们共同、理想的未来——对话俄罗斯艺术家魏徳汉

中国艺术研究院/贾磊磊

什么是我们共同、理想的未来
——对话俄罗斯艺术家魏徳汉

中国艺术研究院/贾磊磊

贾磊磊 摄影 / 文

2016“洞见”游轮对话活动于2016年5 月15—19日在俄罗斯举行。此次活动为俄罗斯联邦战略智库与俄罗斯联邦国家风险投资公司共同主办，活动的主题为对俄罗斯国家发展战略中的各领域主要项目与相关进度分门别类地进行磋商、研讨。参加对话的人员是来自俄罗斯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其中包括航天航空、数字技术、金融、媒体、文化、民营企业等领域，总人数超过700人。分乘4条游轮从萨马拉市顺流而下至伏尔加河入海口阿斯特拉罕市，中间经停伏尔加格勒（原名斯大林格勒）市，与会者参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纪念碑，祭奠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为保卫祖国而牺牲的英雄烈士。

“洞见”游轮对话活动模式在俄罗斯乃至国际社会都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主要以分组讨论为主，共同制定在经济、社会、文化、政府管理等不同行业领域的发展蓝图建议。此种模式倾听各领域专家的意见，总结不同行业代表想法，形成战略层面的发展共识。同时也借助点评汇总等，为经济、文化、创新发展各方面的人才提供新的思路和发展平台。

2016年是“洞见”游轮对话活动举行的第五届。以往每届的对话框架都是俄罗斯政府智库机构建议，最后由普京总统确认。2015年的对话活动开始就俄罗斯国家发展战略规划进行讨论。俄罗斯国家发展战略规划是以高新技术为基础，结合各行业领域实际情况，制订2030年战略层面远景发展的计划。对于长期规划的实施，需要解决从保障计划实施，寻找国际合作伙伴到探讨媒体文化交流模式，构建国际社会沟通机制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本次2016对话活动的成果会在活动结束后进行分类整理，梳理汇总，最终提交俄罗斯总统普京。

中俄两国的共同历史应当铭记

贾磊磊（以下简称“贾”）：此次“2016洞见未来战略对话”活动，有幸认识了您。在与您的交谈过程中了解到您的学术经历，特别是您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著作的翻译，对中国文化的国际化传播功不可没。向您应当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深深地感谢！

魏徳汉（以下简称“魏”）：应当感谢的是中国文化给我们带来的智慧和启迪。

贾：我们参加俄罗斯创新战略智库项目发展部主办的活动，对此次论坛的题目非常感兴趣，又觉得非常重要，这就构成了我们今天的对话主题——什么是我们共同的、理想的未来？

魏：在2014 年12 月俄罗斯联邦会议上普京提出关于国家技术创新战略发展的决议。“2016 洞见未来战略对话”活动就是这个决议的延伸产物。为了更好地洞见未来，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中国与俄罗斯交往的历史。

贾：这种方式很像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看来中国文化对您的影响至深，这种影响不仅表现在您的服饰、举止和语言上，还包括您的思维方式。

魏：我现在每天早上7点打坐，每天都在喝中国的普洱茶，穿中国的服装，说汉语……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对中国的影响巨大。特别是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中国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受俄罗斯文学艺术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后来就是俄国的革命思想进入中国。

贾：您所说的这个革命是指什么？

魏：就是指马克思所倡导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思想。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不是从马克思的故乡欧洲来，而是从俄罗斯来。

贾：毛泽东主席曾经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

魏：中国在1911年爆发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俄国在1917年爆发了十月革命，建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共和国。为中国革命的成功提供了案例支持。1949年，中国社会主义革命胜利，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先于苏联进行改革，开启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

贾：这个历史告诉我们，中俄两国有共同经历的历史，这其中有共同的幸福和共同的痛苦。

魏：在对待革命后的历史方面，中俄存在着差异。比如中国对毛泽东的历史评价是三七开，既充分肯定了他的历史功绩，也指出了他的历史错误。

贾：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若干重大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我们所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给予了客观、中肯的评价，其中包括对毛泽东个人历史地位与作用的评价，对“十年文革”的评价都是公允的，并且以公开的方式对全社会发表，成为我们评价这些历史问题的权威依据。

魏：俄罗斯许多重大的历史问题与历史人物，到今天也没有一句代表国家的正确评价。

贾：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够正确地认识它的历史，很难能够正确地走向未来。

魏：中国人把60年作为一个甲子。

贾：您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魏：1924年中国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大会，那是国共合作的一次大会。时隔60年，1984年英国首相撒切尔到访北京签署了《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

贾：您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们尤其感兴趣的是这与您对中国《易经》的研究兴趣有关系吗？

魏：我的所有研究几乎都和《易经》有关系。当然，谁也不能对历史的不同事件之间断然做出什么必然的结论。不过，我们在陈述这些不同的历史事件本身已经证明了，60年所经历的事件具有某种历史意义，这是最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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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在文化上的互补性

贾：我们此次从5月16日到20日沿伏尔加河流域的萨马拉至阿斯特拉罕航线的船上对话，给我们的印象极其深刻。俄罗斯国家战略智库组织这次活动的主旨是为俄罗斯国家未来20年提供理想的发展战略。

魏：其实，这个年度性的活动已经进行了许多次，不同的是这次是第一次向外国学者开放，而且仅仅限于中国、美国两个国家。

贾：这次我们能够参与这个活动，尽管讨论的主要是俄罗斯的战略发展问题，但是，对于我们的启示确非同小可。特别是俄罗斯学者那种对学术问题精心设置议题，广泛听取意见，反复给予论证的自由讨论的方式，比起那种习惯于开会宣读论文的学术讨论会，确实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我觉得中俄目前都经历着一个历史的转型时期。双方是否有某种互补性的领域呢？

魏：中俄双方除了在经贸领域存在着互补性之外，在文化领域也存在着很强的互补性。比如说俄罗斯的民族性格中就缺少中国人的那种中庸之道，遇到问题总是表现得很固执、很强硬。中国文化在这方面有很多智慧……

贾：我看俄罗斯的文化其实是一种刚柔相济的文化，它有很刚强的一面，也有很柔和的一面。比如在俄罗斯的音乐作品中有《重归》这样荡气回肠的进行曲；也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样轻柔舒缓的抒情歌曲。我们这次在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看到了苏联时期修建的纪念斯大林格勒战役纪念碑和纪念雕像。在那些纪念牺牲烈士的雕塑群像中，有的士兵的胸膛都是空的！这表示他们的生命已经被敌人夺去，可是他们的手里依然还紧握着冲锋枪。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以纪念牺牲将士为主题的雕像群中，却有一个年轻的苏联红军士兵与妻子告别的壁画，还有一个母亲怀抱着牺牲了的儿子的雕像。这种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精神一直是俄罗斯战争题材艺术创作中最感人的部分，它与那种以爱国主义为主旨的正义精神共同构成了俄罗斯国家艺术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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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文化价值观的共同性

贾：您对中国文化的译介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中国人的阅读范围。您翻译的 《易经》、《道德经》、《论语》、《皇帝内经》、《庄子》、《孙子兵法》，还有《奇门遁甲》都不是一个一般的中国人一生能够阅读的。您对中国文化的这种专注精神来自什么？

魏：我是海参崴大学的，在学校我们学习了好几种语言，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汉语，当时，并没有对中国文化产生特别的兴趣。是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中国的《孙子兵法》，从此，对中国文化有了一种神往。然后就开始学习中国的古汉语，逐步开始进入到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之中。

贾：依您对中国文化的长期研究，发现了中国文化有哪些最重要的特征？

魏：我觉得中国文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时间意识特别强。而且这种时间意识不是西方那种抽象的时间观念，而是一种具体的时间单位的确立。比如中国人划分的24节气，它将一年内的时间在春夏秋冬的基础上又划分为各不相同的节气。

贾：这是处于农业社会的中国，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与生活中发现总结出来的，它是我们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魏：这种用时间区分的精确界标，也是中国人独特的哲学。在世界上几个文明古国中，中国是唯一保留了自己历法的国家。

贾：您说的是中国的农历？

魏：对呀。也就是你们说的阴历，现在依然普遍地存在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

贾：特别是中国的老年人现在还是喜欢用阴历来记录自己的生日和事情。你们俄罗斯有没有类似这种时间的划分呢？

魏：俄罗斯原来也有俄历，可是后来因为公元9世纪东正教的传人而失传了。

贾：我们知道普京说过要以东正教的价值观来统一俄罗斯人的思想，而不知道东正教对俄罗斯的历史曾经有如此的改变。东正教为什么要取消俄历呢？

魏：在公元9世纪俄罗斯君主弗拉基米尔以严整的东正教义来训化俄罗斯人的精神生活，按照东正教的教义对俄罗斯人进行洗礼。在西方文化史上，曾经对《圣经》产生了两个不同的经典译本。一个是古希腊文的版本，另一个是拉丁文的版本，在这两个版本上分别产生了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就是以东正教为教义。直到今天，东正教依然是俄罗斯的国教。

贾：德国有一位社会学家叫马克斯·韦伯，他认为资本主义之所以在西欧兴起，是由于新教改革将宗教的苦行意识大众化，将人的世俗社会生活与上帝的神召合为一体，为商人和资本家的商业活动注入了恒久的精神动力。东正教是否也是在相同的意义上改变了俄罗斯的历史呢？

魏：改变是肯定的，但是不是马克斯·韦伯意义上的那种改变很难说。

贾：我们这次在阿拉布拉罕看到了东正教的教堂，它不像一般的天主教堂，里面可以坐着进行各种活动，而东正教的教堂里面没有椅子，所有的仪式不管多长时间都是站着。好像比天主教更加严厉，更加森严。

魏：在苏联解体之前，国家没有一座东正教堂，全部被取消了。现在的教堂全部都是在苏联解体后建立的。苏联在解体之前也没有一家私营商店，全部都是国有企业，是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

贾：您对于中国文化应当说已经相当了解。包括对我们中国文化的的价值观，我们现在有自己的表达。比如说，我们认为中国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应当包括仁爱，和谐，自然……那么，您认为俄罗斯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

魏：俄罗斯的价值观归根到底就是爱。现在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价值体系，在所有的价值体系之中，爱，最重要。

贾：我们中国人讲“仁爱”，所谓，仁者爱人。其实，仁，自古代汉语中的本义是指人字的复体，与任、妊同源。古时怀孕称“仁”。“仁”即引申为育人、养人、助人、爱人之意。就是说仁的本意即以人的方式待人。后来就逐渐发展成为一种价值体系。那么，您讲的这种爱，在俄罗斯人的现实生活中是如何体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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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我们俄罗斯人讲的爱，不只是男女之爱，它最起码包括的是不要敌视、仇恨别人。现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地方有很多的仇恨。这个我们不要。

贾：这应当是我们共同的、理想的未来。尽管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一种能够从根本上化解、消除世界上所有仇恨的方法，可是，我相信对于一个没有仇恨的世界的向往，我们是一致的。

魏：其实，中俄两国可以通过艺术作为交流的工具，创立一种新的艺术语言形式，来表达我们共同的、理想的未来。

贾：我们中俄两国人民，有着共同的历史，我是说共同经历的相同的历史时期，我们在当代世界的发展进程中也有着所要面对与解决的相同的问题，在全球化的战略格局中我们之间也存在着相同的利益。所以，我们一定有共同向往的、理想的未来。并且能够找到像这次“2016 洞见未来”航程中的轮船，同舟共济。

魏：我相信，这艘船正在启航，并且一定能够乘风破浪，驶向人类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