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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图景中的公馆生活
——论现代小说中的“公馆”意象

2016-08-15

关键词:公馆人际关系

赵 静

(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100875)



文学图景中的公馆生活
——论现代小说中的“公馆”意象

赵静

(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100875)

[摘要]从公馆这一文学空间着手分析民国时期现代家庭生活的新变,体察民国家庭中的人际关系和人情冷漠的生活形态,并从空间的角度分析公馆多元文化背后所潜藏的作家的精神诉求。

[关键词]公馆生活;人际关系;空间与个人

在中国现代文学的作品中公馆是常见的文学意象。公馆者,“憩足之地也”,家庭“大众可息之地也”[1]。在民国时期,公馆蔚然成风,是由乡野进入城市的大家族修建房屋之首选。此类建筑多出现于上海、北京、成都、重庆、哈尔滨等大城市中,居住者多为政界要人、官宦绅士、城市新贵等。公馆构建方式主要分为两类,一类脱胎于老旧的家居园林的改造或扩建,另一类多为新修。故而其风格各异,东西结合。大部分的公馆外围有丈高围墙维护,内部屋舍凌然,多配有花园。

公馆是民国时期独特的历史文化景观,是当时共有的历史文化记忆。它不仅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在现代文学作品中也显示着自己的重要位置。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茅盾《子夜》中的吴公馆,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高公馆、李劼人《死水微澜》中的郝公馆等等不胜枚举。生活在公馆中的众位成员在维持一种怎样的生活?这些公馆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作者的哪些真实想法?我认为这正是我们应该探讨的重点。公馆可以作为打开现代家庭与作家精神世界的一把钥匙,引领我们发现以往所忽略的“真实”。

一、 公馆的“新”生活

中国转型时期一个最为重要的变化即社会生活方式的转变。中国的士绅阶层无法如以往那样扩大田地产业,固化或者同化为封建地主,而是在城市开始了现代公馆生活。其经济来源,乡下地租与官员薪酬所占有限,多为其他资本生成方式。

在古代 “士、农、工、商” 的四分社会中,商人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不能“衣丝乘车”,“不得预于士”。古代的统治阶级从政治和舆论上始终控制、压迫着商人的地位和尊严。近代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从事商业活动与操办实业者渐多,尤其是进入民国之后,政府需要依赖实业与金融业的支持,实业与金融业也有了更多的发展机遇,所以,实业家、金融家成为“城市新贵”。公馆中的这些近现代商人是家庭生活开支的主要承担者,作为公馆的顶梁柱和创始人,他们自然凭借经济实力在公馆的家庭政治中占有主导地位。公馆中传统的“父权型”家庭关系被稀释,人性在经济利益和都市文明面前逐渐变质,产生了以经济利益为纲的新的组织关系形态与衡量标准。

有研究者表示:“作家们在影响最大的家庭题材的创作上, 就充满着祭祀拜神、花灯舞龙、喝酒行令、吟诗作画的传统气氛, 较难发现西方文化中如血缘乱伦、拜金主义、泛性意识对他们的影响。”[2]毋庸置疑,无论是《激流三部曲》还是张爱玲的家族小说,乃至林语堂的《京华烟云》都无法摆脱《红楼梦》中烹茶论诗、小酌尽欢、闺怨悠然的影子,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公馆家庭就是贾府的仿效。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在这些作者的创作中无时无刻地不受着西方文化的熏陶,最为明显的就是公馆中家族关系的“经济重构”所带来的“拜金主义”的新倾向。《倾城之恋》中开篇全家就围绕资产的处理与吃饭开支等问题争论不休。在那些少奶奶的眼里,钱财即意味着地位、尊荣。他们会谄媚、崇拜纨绔子弟范柳原大致也是因为他帅气多金。白流苏从被兄弟、嫂嫂们视为“吃白饭”的,到被亲友争相效仿,白公馆上下会有这样大的态度转变究其原因完全取决于她重新获得的经济优势。在强大的经济利益面前,情感与血缘均已退后。

在《家》中有这样一幕老子打儿子的场景,面对着亲情的冲突,父子之间的对谈却时刻围绕着经济问题。“我问你,你晓不晓得你吃的、穿的、用的是从哪儿来的?”[3]P277高老太爷生气的是他儿子未经其允许私自挪用了家庭共同财产去外面置办小公馆,拿着高老太爷的钱财在外挥霍,辜负了高老太爷的信任,让高老太爷在高公馆中威仪折损,在外界颜面尽失;而被打的一方高克定则由于觊觎高老太爷死后丰厚的遗产,表面上低头认错,忠于父权,可是背地里仍然我行我素。在高老太爷死后,高公馆被分家,高公馆的“经济利益”统一体也被瓦解,公馆内各房各户成为了独立的经济体。所以在高克定犯了错事被高克明指责,他连仅剩的表面功夫也消磨殆尽,只道:“三哥,爹在,我还让你几分。爹死了,又不同了。各人都是吃自己的饭,你也不必淘神来管我。”[4];

在吴公馆这样一座几乎没有“父权”干涉的公馆内,吴荪甫作为兄长很自然地担负了此项任务。于吴荪甫而言,作为家中的经济支柱,他的经济能力给他带来了最高的家庭地位,也自然勾起了他的“心理期待”,认为一切事情要由自己决策;而在其他成员一方,则迫于经济的供养和依靠,也更多地引起了他们心理层面的变化,虽然深受良好的现代教育,但仍旧是敢怒而不敢言,在吴荪甫的管控之下有限度地自由着。经济因素造成的心理压迫,像是一团阴影时时徘徊在各个公馆的上空,造成了公馆成员“暂时的抑郁”,形成了“疾病的隐患”。

二、 嬗变的人际关系

由于现代都市文明的冲击,兄弟聚居的现代公馆成为一个经济的合作单位。在这个合作单位中拜金主义的泛滥造成了公馆中利己主义的盛行。公馆中的亲缘关系被逐渐弱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俨然是一个人际交往的试炼场。各房各户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不懂得迁就和忍让,人与人之间愈来愈冷漠,人际关系趋于隔阂。

《华沙宣言》中表示:“人类居住建筑的设计应提供这样一个生活环境,既能保持个人、家庭、社会的特点,有足够的手段保持互相不受干扰,又能进行面对面的交往。”[5]换句话说,住宅区既是个人私密的生命空间,又是家庭舆论的“公共空间”。在这些公馆中,住宅区仅是众成员共同活动的物质空间,而并非能够面对面交往的精神领域。在精神层面他们缺乏有效的沟通和交流,并没有构成一个想象的、认同的 “共同的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是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哈贝马斯认为“交往行为最终依赖的是具体的语境,而这些语境本身又是互动参与者的生活世界的片段。……生活世界概念可以成为交往行为的补充概念。”[6]换言之,在交往双方共同处于的先验语境中,说者和听者所处的背景和社会概念是交往行为正常运行、交往双方互相理解的源泉。在哈贝马斯的观点中交往行为的正常发生不仅仅表现出私人世界的主体意识,更多地强调一种主体间的维度。即交往活动的参与者通过“共同的生活世界”来理解和表达自我和客观事物。可以说,“共同的生活世界”是交往双方所共同生存的场域,而其本身所依赖的准则和法理则是交往双方语言共识的基础。通过此种共同生活的世界的辅助,交往行为的理性对话才能真正发生作用。

在古代的住宅空间中存在着一套相对完备的伦理法则,它是处理和决断任何家庭事务的依据,也是家庭成员共同遵循的“家庭政治法规”。在这套理论体系的帮助下,任何成员都必须在规矩内行事,无形中构成了家庭生活的“常识性”意识。而这种意识也就是生活世界交往中所需要的“语言的共识基础”。成员相互间有着共同的话语基础,并服从着共同的行为准则,这充分保证了成员间理性对话的畅通性。而到了民国时期,社会结构愈见复杂,观念之争也持续许久,时代话语层出不穷,国家政策也是朝令夕改,都市生活更是缺乏稳定性。在这样的复杂的大环境下,大量的信息扑面而来,种类繁多,新旧纠缠,争论不休。由于公馆中各成员的政治经济地位、工作环境、教育环境的不同,他们所能够接触到和构想的世界并不一致。所以在双方进行对话的时候,被主体意识操控的话语自然就会发生断裂,无法产生“共鸣”。这并不是家族亲缘“代际递减”所造成的,更多的受到社会性质和个人意志的影响。在公馆内不仅是老一辈与青年一代无法沟通,就连具有相同代际经验的成员之间也存在表达障碍。觉慧和他的祖父始终无法真正交流,因为他们所经历的时代不同,对于相同问题的理解也不一样,站立的立场也难免有所偏差。觉慧知道他们祖孙两代人是“永远不能够互相了解的”,他不明白“这个瘦长的身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3]P55;觉慧与鸣凤之间的交流也是无效的。“奴性在心”的鸣凤只是寄希望于作丫头服侍觉慧。觉慧与鸣凤秉持着两套话语体系,对话充其量只是简单的问答,话语内容中不包括任何精神交流。觉慧爱着的是想象中的鸣凤,每每想到恋人首先浮现出鸣凤那张青春的面庞与带笑的容颜,更多地从视觉上贪恋着鸣凤。“琴真聪明!……真勇敢!……她真好!”[3]P67而觉民对琴的评价则叩问女性的性格与精神内涵,这不是几次见面就可以看破的,琴和觉民的精神对话激活了他们各自的“心理意识”。白公馆中白流苏的幸福无人顾及,她的想法在公馆内得不到注意和认可。在白流苏的印象中白公馆充满了世情冷暖,完全没有“家”的温暖;易公馆中易先生神出鬼没,每天提防着别人的暗杀与出卖,心理藏着诸多秘密,而易太太则是通过没日没夜的打牌“杀死”时间,消磨时光,每天夫妻见面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在这些公馆中人际之间缺乏真切的信任与关心。

此外,话语的丰富性和多样化也会使得对话双方在交流过程中发生“话语置换”,理性对话无法正常进行。信息持有者所传播的话语被信息接受者以自我的理解加以反驳,形成不同层面的交流争吵,造成沟通障碍,往往对话无疾而终。高公馆中的觉慧和觉新其实很难发生实质的交流,每当说到问题的关键点上,觉慧只能叫嚷和爆发,而觉新却总是用“亲情”为自己辩护,偷换概念;白流苏只要和兄嫂一谈到离婚和法律问题,其兄长只会虚张声势地吓唬她法律无用,她的嫂子更是将她视作不祥之人,大有人格侮辱之意。在公馆中道理讲不通,一些人便开始撒泼、调侃,对话变得毫无理性可言,许多争论往往无法推动,成为无解之争。

生活经验、文化常识和思维结构的不统一造成了相互之间理解和包容的丧失,一时间,公馆中“寂寞”泛滥。理解和沟通的凝滞,最终造成公馆上下悲剧频发。维纳曾说过:“任何组织之所以能够保持自己的内部稳定性,是由于它具有获得、使用、保持和传播信息的方法。”[7]可是在这些公馆中,精神上的对话鲜少发生,甚至连有效信息的传播都趋于停滞,公馆的稳定性被破坏,凝聚力被削弱,公馆的组织结构开始松动,公馆内部“危机四伏”、“惨案连连”。 寄居在高公馆中的梅经常想:“要是当初母亲知道她的心事,现在她也不会落在这种凄凉、孤寂的境地里面”[3]P175,如同梅一样,若是这些公馆中的话语交流能够正常进行,相互理解、包容,公馆内的许多惨剧是可以避免的。在公馆这一无效交往的地界中,“孤独”对于成员身体和灵魂的折磨是他们逃离或备受煎熬的主要原因。

我们不难想象这样情况的发生与千百年来所秉承的伦理价值的倒塌不无关系。丢失了理解共识的条规,理性层面的沟通几乎无法推进,双方没有通识的立场和概念,一时间也是无法正确理解和接受对方的话语概念,也就不可能接受对方所传递的信息。在公馆的公共空间内,“公共舆论”仅剩下家长里短、冷嘲热讽的“残渣”。人际的隔膜与淡漠,人情的冷暖与残酷,让无数儿女在其中哭笑迷惘,命丧黄泉,也逼迫一些青年勇敢地去找寻新的出路。

三、 空间中的个人

公馆对于个人而言是一个公共生活的空间。如果抛弃以往用时间的维度来解读小说的方法,重新将公馆视作一个具体的生活空间,以空间的视野来进行再解读,就会发现公馆实际是一个复杂的文化空间,在那里众成员们享有着近乎相似的权力、权利或利益,有着不可抹杀的血缘羁绊,父子、夫妻、亲戚各种组合构成了纷繁的生活关系。他们之间既有着父辈与子女间的尊重与代沟,也有着经济利益的牵扯,甚至还存在着主人与仆人之间的买卖雇佣关系以及公馆与公馆间的邻里链条,这些不同的关系网络交织在一起,足以构成一个小型社会,建构更为杂乱的社会关系。

公馆这一空间结构和当时的社会属性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作为社会分身的公馆内部充满了各种力量的博弈。先进的新文化鼓舞着公馆中的众多青年,激荡着他们的心灵;经济至上的利己主义也隐匿其中,在公馆中悄然绽放;社会上的政治势力也逐渐渗入到公馆内部左右着公馆成员的命运;战争等诸多因素也让公馆的生活步履维艰;食色性也的本能生活欲望也是很多人毕生的追求;还有那顽固的伦理道德依然残留在公馆中;才子佳人式的传统家庭依旧牵动着成员们的心。公馆中容纳了无数的理想信仰和生活理念,这些价值话语不仅在暗自争夺话语权,同样也造成了公馆成员的结构分层。有些青年被逐渐叫醒,萌发出自我意识,开始选择出逃,如《激流三部曲》中的觉慧、《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子夜》中的四小姐等;有些人则固守着传统伦理道德,渴望将人生的轨迹拉入到传统的生活方式中,拒绝登上时代的巨轮。他们或陷入无助与迷茫之中,或被命运抛弃,孤独惨死。高公馆中书生才气的克定为高老太爷所喜欢,谁知却是个荒唐败家的寄生虫。高老太爷悔不当初,最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其实高老太爷并不是被克定的谎言所迷惑,他恰恰是陷入到自己搭建的传统的迷梦之中无法自拔,他一直希冀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拉入到他预设的轨道中来,最终却只能自食恶果。一直躲在屋内的白流苏的母亲,永远拉着二胡的白家四爷,以及抱着《太上感应篇》的吴老太爷,这些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着现代文化的侵袭。除了这些站在坐标两端的人物,还有一些处于中间地段的成员则更为可怜,他们或找不到出路来反抗现代生活,或有意接近现代理念而不得,最终不得不陷入享乐贪欢、醉生梦死、彷徨挣扎之中。

多元的信仰和价值认定打破了以往的古典家庭小说趋于一致的文化认同,呈现出社会历史较为复杂和暧昧的一面。公馆不再是封闭的空间,慢慢地在社会变革和成员推动下打开了“窗户”和“大门”,源源不断的社会因子开始在公馆内部生根发芽。公馆成为一个大染缸,内部调和着社会的各方势力,也融汇着都市中的各种利益,将多维的文化迹象汇于一炉,形成了区别于古代传统的别样的文化秩序。在新的集体的文化表述还未形成之前,公馆内部包容了多样的文化话语,激进与保守对立、精英和大众并存。每个成员都在谋求自己的生存空间和文化立场,相互之间存在着隐形的权力竞争。在这样的土壤之下,没有找到可以立足的空间的儿女们选择逃离,既是主体价值观的选择,也是客观上利益、战争、人际冷漠、伦理压抑等因素多方作用的结果,不单单是以往研究结论的一句“反封建”所能概括的。

觉慧逃离出高公馆,最后在信中获悉高公馆被变卖,众人分家各自飞;白流苏离开白公馆,在另外一所房子内等待着范柳原的归来,突然想到白公馆内要学她闹离婚的四太太,不禁嗤笑。纵观这些文学作品,公馆的最终结局与成员的命运几乎牵连在一起。事实上,公馆文化的聚焦点就在于“个人”。公馆只是一个“容器”,而居住在公馆中的众人才是公馆文化的“内容”。这些有着不同价值与文化选择的个人在面对历史的各个事件和节点,在经历社会变迁和政策变更之时,他们如何过活,如何选择,获取了哪些信息,采纳了哪些理念,坚持了何种信仰?这些鲜活的个人的欢笑与泪水、生死与爱恋,欲望与价值观共同汇聚成了公馆文化的内核。

可以说,公馆文化就是多样的生命轨迹和人生选择。在这样的多重关系和多种价值观交汇的场所内,众成员相互之间形成了窥视与被窥视、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每个人都拥着双重身份,既是窥视者、监督者,也是被窥视者和被监督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下。公馆成员们毗邻而居,各自流露出自己的价值追求,渴望将别人纳入到自己的阵营中。在这样的场域内,完全构成一种相互制衡的权力局势。公馆内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真正被规驯和被教化,完全不能达成共识。觉慧和觉民不能理解高老太爷,高老太爷也不赞同他们的做法。觉新对于高老太爷和两个弟弟也有颇多不认可的地方,甚至连觉慧和觉民之间也有着不易抹平的价值差异。姜公馆内大家都躲着七巧,认为她是疯了的女人,各房之间也各存心思。在这样的状态下,没有任何一种权力取得优势,公馆内部达到了一种制约的平衡,就像一个多边形一样,具有相当的韧度。不过当道理规训和身体的刑罚无效的时候,权利的运作便隐藏在自然的温和的力量背后,它以一种情感的力量牵制和凝聚着各方,细致入微地散布在公馆的各个角落。个人想要打破这种权力的监视和驯服模式,从内部无法攻克,唯有撕毁那面温情脉脉的面纱,了断一切感情,决然出走。

“早期的近代西方城市中,人们逐渐寻求逃离公共空间,竭力回到生活中的私人领域,特别是对家庭的追求,从而导致资本主义与世俗信仰的巨大分离。”[8]可是在这些书写公馆的小说中我们却看到了相反的过程,觉慧从高公馆中脱离出去,白流苏不希望再返回白公馆,四小姐离开吴公馆一去不回,好似公馆中的成员都在极力地逃出公馆这片土地。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觉慧走向社会洪流中的生活,巴金一直没能写出;白流苏从白公馆走进了另外一所房子中,再次成为一个被“锁住的女人”;四小姐出走之后到底去哪里居住也是问题;更有《憩园》中的漂泊者黎先生一直都希望能够有所安居,渴望家庭的温暖。这些类似“隐线”的尾巴一直都隐藏在小说的叙述中,而这些线索却恰恰揭示出人类生存的共同规律——在公共与私人空间中找寻理想的对象。出走像是成员们无奈之下的一个幻梦,而梦醒了之后又该何去何从。佛语有云“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无论是生是死,每个人都在寻找可以依附的“枝桠”。事实上,作家写到个人逃离公馆也颇为无奈。无论是觉慧灰头土脸地离开,白流苏被逼无奈的逃走,还是四小姐惊慌失措的选择,这些出走的个体起先无不依恋公馆,希望能够在公馆安稳生活,可公馆却一步步将他们推向了外部世界。作家这样的处理方法折射出他们这代人身上共有的矛盾和焦虑。他们一方面迷恋着公馆外的空间,一方面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和恐慌。在这个光怪陆离、不可控的市民社会中,他们渴求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能够小心的安放自我,能够自由的使用公共空间并真正保证自己的私人领域不受侵犯和干涉,不被空间内部的隐形权力束缚和禁锢,谋求生活的安全感和稳定性。也许这才是人类生存的本能,也是作家孜孜不倦描写公馆生活的真实用意。

公馆这一角度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视野,让我们能够站立在具体的空间之上重新审视和解读这些文学作品,以公馆为窗口来透析过渡时期的民众的微观生活和公共活动,探究公馆这一文化记忆背后潜藏的作家的“集体潜意识”。关注文学中的公馆意象,能够填补我们历史记忆的空白,给我们扒开更多的历史缝隙,让我们能够真正走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去探究中国人的社会心理和空间意识。

[参考文献]

[1]佚人.“家”与“公馆”[J].大声,1947,(7).

[2]庄文泉.浅析中西文化对巴金世界观和创作观的影响[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6,(7).

[3]巴金.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巴金.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29.

[5]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编.城市规划资料集(第1分册)[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3.8.

[6][德] 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行为合理性和社会合理化(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66.

[7][美]诺伯特·维纳.控制论(郝季仁译) [M].北京:科学出版社,1962.160.

[8]Sennett.The Fall of Public Man: O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Capitalism[A].转引自王 笛.街头文化: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1870~1930)[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60.

[9]史凤仪.中国古代的家族与分身[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10]曹书文.家族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M].上海:三联书店,2002.

[11][日]滋贺秀三.中国家族法原理(张建国,李力译)[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王雪炎]

The Life in the Mansion of Literature: "Mansion" Image in Modern Fiction

ZHANG Jing

(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China100875)

[收稿日期]2016-05-20

[作者简介]赵静,女,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597(2016)02-0063-05

DOI:10.16161/j.issn.1008-0597.2016.0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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