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沈从文的生命意识和审美关照
2016-08-04薛二愿
【摘要】沈从文以其描绘的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相和谐的湘西乡村世界,以其塑造的具有自然人性、健康体魄与丰富心灵世界的湘西民众形象,抒写了一首传唱不衰的“乡土抒情诗”。沈从文以“乡下人”和现代文明的双重视角审视这个纷繁复杂而又瞬息万变的社会,以想象的“湘西世界”来对抗现代乡村,也有对淳朴乡村的愚昧和落后的悲悯与惋惜,还有对现代病态的城市文明的批判和过度的否定;这恰恰暴露了他的一种矛盾的心理、思想、和审美状态,从这意义上说,沈从文的“乡土抒情詩”体现了一种深刻的、自觉的生命意识,而恰恰又是这种自觉的生命意识,铸就了沈从文创作艺术中令人钦羡的“美”。
【关键词】沈从文;生命意识;审美关照;“人性小庙”;生命主体性;现代文明
沈从文以湖南湘西乡野文化与人性个性叙述而闻名于世,同时,也创作了许多都市题材作品。凭着独特的生命直觉和艺术敏锐,他将艺术触角延伸到现代中国城乡两大社会区域。他以自己独特的生命意识去体悟这个世界,形成了具有个人特色的审美眼光。他结合自己的人生阅历和审美追求,为人们构筑了两个不同的文学世界——美丽、淳朴的湘西世界和病态、浮华的现代都市。
铁磨下的生活——渐渐觉醒的生命意识。
一、原始自然、淳朴恬淡的生命意识
“水对沈从文,具有一种特殊的吸附力。每当脱光衣裤,赤条条与水亲近时,沈从文觉得自己整个地融入了大自然;仰卧在水面上,望着高远的蓝天,那里仿佛藏着无穷的秘密……”沈从文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碧水青山中度过的,他在读“一本小书”的同时也在读着自然这本“大书”。其实,也是这本“大书”成全了他的一生。他曾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考,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的确如此,也就是这水、这自然,孕育了沈从文最初的生命意识——原始自然、淳朴恬淡,这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形态,一首象征的抒情诗。
小说《边城》展示了一幅和谐静谧的“边城”生活画卷,里面的人、山水树木,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如水一般滋润着人们的心灵。杨义在《中国现代文学流派》中说:“这是一首圆润悲远的乡土抒情诗,一首灵秀惆怅的田园牧歌。她以柔婉清亮的歌喉,引导人们从桃花源上溯七百里的酉水流域,谛视一种自然、自在、野趣悠然的人生方式。”这也正是沈从文最初原始自然、淳朴恬淡生命意识的真实写照,是从他的心灵深处流出的“人性清泉”,翠翠的美丽羞涩、爷爷的淳朴热情、船总顺顺的慷慨仁义以及摊送对爱情的坚守等等,构成了湘西美丽自然的“人性天堂”,就连翠翠身边的小黄狗也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二、挣扎于原始淳朴和现代文明之间的生命主体性意识
沈从文自己也曾说过,“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在他的许多小说中,的确向我们展现了一种具有神性的、原始奔放的人生形式,一种逐渐意识到生命主体性的生命意识也从此开始渗入人物的命运,现代文明业已悄悄地进入了那个“美”的世界。
在《龙朱》、《神巫之爱》、《媚金.豹子与那羊》里用中国湘西苗族民歌与西方抒情诗歌的结合体,唱的是一首力与美、爱与信的颂歌,它虽然原始,却充溢着尚未被现代文明异化的生命自由活力。苗族族长的儿子龙朱“美丽强壮如狮子,温和谦逊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权威,是力,是光”。他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也甘愿为爱而死,“只要是可能,龙朱不拘牺牲自己所有何物,都愿意”,“若是爱要血来换时,我愿在神面前立约,砍下一只手也不悔”。媚金和豹子更不惜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证明自己对爱的信任和纯洁。小说《柏子》中,主人公是水手柏子和妓女,作品着重表现的是他们久别重逢的欢娱和放纵,不过,这也正是那原始奔放生命力的集中体现。可以这样说,“假如说《萧萧》、《柏子》封闭式叙事结构及其悲剧性命运由人物对自己真实处境始终浑然不觉(对处境的无知)所规定,因而永远逃不出悲剧式的人生循环(萧萧确定一度萌生过‘自由的念头,却是出于乡下人依据道听途说,对‘五四精神的读异,并不真正明白自由为何物),那么,人物对自身处境由不明(无知)到发现(知),则成为《贵生》、《丈夫》情节发展的内在张力。”我们可以从小说中看到,在这两篇小说中,故事结尾时人物的处境与精神状态不再回到原先的起点。贵生在放起一把无名大火后失了踪;乡下丈夫终于带着河船上卖淫的妻子一起回转乡下去了,就是人物对自己真实处境从起始时懵然不知到终于发现自己被凌辱、侮弄的真实处境的必然结果。而且,《贵生》里的金凤与《丈夫》里的乡下妇人,已稍稍不同于萧萧与《柏子》里的吊脚楼妓女,因为萧萧与吊脚楼妓女,现实环境虽然剥夺了他们的人身自由,其乡下人的淳朴本性却并未丧失。而《贵生》里的金凤,却被金钱迷失了本性,竟置与贵生青梅竹马式关系于不顾,甘愿嫁与地主作妾;《丈夫》里的乡下妇人出来“做生意”,对“现代文明”耳濡目染的结果,不多久就失去了乡下人原有的羞涩朴素,变得城里作太太一类人物的“大方自由”,迫于生计的被动卖淫变为主动承欢,于是,这乡下妇人“就毁了”。
现代文明庸俗、虚伪的污流已渐渐渗入了那个纯净透明的“湘西”,那个“纯洁人性的源泉”已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也正是在一定程度上对沈从文那个原始自然、淳朴恬淡的生命意识的否定,致使后来他再次回到故乡后,留下了一声声哀叹和惋惜,也从侧面表现了沈从文对“乡村”的悲悯与希望,对“城市”的批判和迷茫。
1、紧紧跟随沈从文生命意识的审美关照,那座属于沈从文自己的“人性小庙”——质朴性原始主义的审美理想
湘西的山水和中国传统的佛道文化孕育了沈从文原始自然、淳朴恬淡的生命意识,而同时,浸润在细软、温润的水中的沈从文也在湘西随意编织、采摘着自然、纯净的“人性之花”,合成一个迷人心目的圣境。面对生活的苦难和生命的无常,沈从文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希腊小庙”,供奉着美好的人性,唱着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田园牧歌。
人和人关系的和谐融洽是构成沈从文小说中田园牧歌情调的重要因素。《船上岸上》中,一个乡下妇女的诚朴和老实使“我”“无端发愁”:“乡下人则多么笨拙。这诚实,这城中人所不屑要的东西,为什么要独留在乡下穷妇人心中?良心这东西,也可以说是一种贫穷的元素,城市中所谓道德家其人者,均相率引避……”。
“《贵生》中贵生与同伴间含有一点无伤风雅的男女调侃,有一种生活的情趣和一丝感情甜味散发出来……这些景象都如《镜花缘》中所描写的君子国的景象。”还有《长河》里辰河流域那丹朱明黄、耀人眼目的橘子在当地却有一个“只许吃不肯卖”的“怪事情”。在《边城》中我们也不难看到,茶峒人与人的关系是那样的自然与和谐,正如贺立华所说的:“《边城》中洋溢着牧歌气息,而乐园和挽歌是牧歌的基本框架。他的乐园构想,建立在人性善的基础上,投射到人物性格、人际关系、茶峒社会与习俗,甚至自然环境等各个层面。”这儿的居民忠厚、善良、淳朴、友爱,无杀人越货之盗贼,无假冒伪善之君子,可是说是未经“都市文明”“污染”过的“理想人性模型”,这种种“美”的性情,在翠翠、爷爷、顺顺、摊送等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湘西民众”美丽和谐的人性美构筑了沈从文理想中的“希腊小庙”,但总是带着淡淡的、凝固不化的忧伤和悲悯。为了打破这种冰冻的忧伤和悲悯,为了唤起人们对“生命”的激情和對生活的热爱,沈从文从他生命的主体性生命意识中撷取养料,来展现原始生命的张扬美,去展示“健全人性”中的生命与力。小说《月下小景》中描述了在如诗如画的月光下,小寨主摊佑同他的恋人,一个醒着,一个在梦里,对唱着情歌,而后进行的是富有诗意的对话,他们要用温柔的歌声去搂抱灵魂。两个人为了真挚的爱情,最后在神的默许下,决定违背当地的习俗,通过服毒自杀,一起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这最后充满幻想的结尾同“梁祝”故事里的“化蝶”有异曲同工之美。的确,“在这些小说里,统治这个世界的,是‘自然不是道德,是‘神意不是法律。”沈从文以其强烈的是生命主体意识和对“湘西民众”真切关怀的心境,试图去对他们的”劣性”进行改造和重建,也从反面表现出他对现代城市生活深深的关切和无限的迷茫……
2、“乡下人”稍许自卑情结中所蕴藏的含蓄美及其负面性
沈从文总是称自己为“乡下人”,这也是那方山水给他的内敛的生命意识,这种内敛的生命意识虽然成就了他小说中朦胧羞涩的含蓄美,但这种含蓄美也有很大的负面性,可能也是沈从文对“乡下人”的悲悯吧。《边城》中翠翠的害羞、不表达,还有爷爷的“善意的爱”,造成了种种误会,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正如陈思和教授谈到翠翠含蓄美的消极性,他说:“小姑娘面对这场游戏,心有灵犀无法达到、无法相通。所以他只感到漂浮,有一种东西被她感受到,可是不知这对象是什么。”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正是这种种的“含蓄美”,造成了沈从文小说中人物的“悲剧命运”。
三、结语
沈从文这个所谓的“乡下人”,笔者认为是“不老实的”。他站在“乡村”与“都市”、“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久久地在“新”与“旧”之间徘徊着。既有他对“乡村”传统蒙昧的悲悯,也有对其美好人性之光的赞颂;既有对“都市”“现代文明”种种不良品性的批判,更有对其理性等思维方式的讴歌;这个“乡下人”以其独特的生命意识和审美关照,坚守着自己自由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在人类文学艺术史上留下了一幅“凝眸于人类远景”的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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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薛二愿(1965—),男,汉族,单位:甘肃省礼县雷王乡初级中学,职称:中学一级教师。主要研究方向:初中政治语文等方面教育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