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濒危语言活力研究
——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个案分析
2016-08-04李汶璟重庆工商大学外语学院重庆南岸400067
李汶璟(重庆工商大学外语学院,重庆 南岸400067)
重庆市濒危语言活力研究
——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个案分析
李汶璟
(重庆工商大学外语学院,重庆 南岸400067)
重庆市是我国拥有少数民族的直辖市,辖区内有五个土家族、苗族少数民族自治区域。由于历史、经济等原因,土家语、苗语等少数民族语言在逐渐消失。其中,土家语已处于濒危状态。目前,在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还有部分人会说土家语。2015年,课题组对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酉酬镇、酉水河镇、可大乡三个土家语者聚居区进行田野调查。根据调查结果,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文件中制定的指标对土家语的语言活力进行分析,对这一重庆市濒危语言的语言活力等级进行共时性评估。
土家语;濒危;语言活力
一、土家语的地理分布
土家族自称“毕兹卡”,主要分布在湖北、湖南、贵州、重庆四省市,集中居住在湖北西部、湖南西部、重庆东南部、贵州东北部交界的武陵山区及其邻近地带,总人口8 028 133人(2000年)。土家族在地理位置上靠近中原,除了在西部和其他少数民族交错杂居外,东部是湖南沅陵、辰州、常德,南部是湖南长沙、衡阳,北部是河南、陕西,与汉族接触较早,受汉语言文化影响较大。目前,土家族人民大部分已转用汉语,只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龙山县、保靖县、古丈县、永顺县,重庆市的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以下简称酉阳县、秀山县)的部分村落还有会说土家语的人。土家语属于濒危语言。
酉阳县位于重庆市东南部,地处武陵山区腹地,东邻湖南省龙山县,南与重庆秀山、贵州松桃、印江接壤,西与贵州沿河县隔江(乌江)相望,西北与重庆彭水,正北与重庆黔江、湖北咸丰、来凤相连,素有“渝东南门户、湘黔咽喉”之称。酉阳县以土家族、苗族为主,辖39个乡镇,常住人口为56.24万人。酉阳县会说土家语的人口主要居住在酉酬镇、酉水河镇(原后溪镇)、可大乡。具体的人口居住点和人口数量如下:
酉酬镇:辖9个行政村,88个组。总人口32 692人。其中:农业人口 26 531人,外出打工人口8 511人。
酉水河镇:辖7个行政村,63个组。总人口21 652人。其中:农业人口15 841人,外出务工人员8 660人。
可大乡:辖8个行政村,58个组,人口18 000余人。
二、土家语活力的调查与描述
根据调查,重庆酉阳县掌握土家语的只有21人。调查组以入户调查、访谈等方式对酉阳县的濒危语言使用情况进行田野调查。入户调查14户,访问或交谈过的乡村干部、村民、教师、学生、民间文化人士、个体工商户等不同职业和不同年龄的土家族人口总计超过200人。以下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文件规定的9项指标,结合调查情况进行分析。
(一)语言的代际传承
代际之间的语言传承是评估语言活力最通俗的标准。3个乡镇会说土家语的人在年龄段上存在一定差异。70岁以上者土家语很熟练;60~70岁的人可以用土家语交流,但只有部分人可以用土家语流利地交流;50~60岁的人大部分能听懂与掌握部分词语,但不能用土家语进行交流;40~50岁者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听懂个别词语或句子,但只能说极个别的土家语词语;40岁以下的人既听不懂也不会说土家语。
所有掌握土家语的人都会讲西南官话 (汉语方言),部分受教育程度高的人还会讲普通话。家庭和学校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已经不再传授土家语。土家语在代际传承方面属于“严重濒危型”或“极度濒危型”。为了进一步确定代际传承的濒危等级,需要明确这两个级次的具体内容。根据文件内容:
严重濒危型(2级):指该语言只有祖父母辈和老一代人才会讲。父母辈一代人也可能还会讲该语言,但他们已不再对孩子们讲该种语言。
极度濒危型(1级):最年轻的语言使用者是曾祖父辈。该语言在日常交际中已经不用了。这些老年人只能记住一部分词语,但也不使用,因为没有人可以交谈了。
这3个乡镇的土家语掌握者属于 “祖父母辈和老一代人”。不管在酉酬镇、酉水河镇,还是在可大乡,会土家语的人见面后会用土家语聊天,而不是西南官话。目前,在语言的代际传承方面属于2级(严重濒危型)。可以预测的是,很多年后,随着老人们的离世,很可能变为1级(极度濒危型),或者0级(灭绝型)。
(二)语言的绝对使用人数及其占总人口的比例
《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文件中提到,要确切地提供使用某种语言的绝对人口数据是不可能的,但某一语言使用人口少且在小社区使用通常是最有风险的。课题组调查的酉酬镇、酉水河镇和可大乡土家语掌握者的人口情况完全符合 “语言使用人口少”这一情况,因此属于“使用该语言的绝对人口少”这种情况。
与一个群体的总人口相关的语言使用比例是证明其语言活力的重要因素。这里所指的“群体”可以指特定的少数民族、特定宗教、特定区域的语言社区。调研的3个乡镇中,酉酬镇鼓田村的土家语掌握者人数最多,有14人。加上溪口村板栗的2人,一共有16人。但其中4人到宁波或其他地方随子女居住,还留在酉酬镇的只有12人。这个人数和酉酬镇32 692人的总人口相比,比例非常小,应该属于1级(极度濒危型)。酉水河镇有3人,可大乡有2人,也属于1级(极度濒危型)。因此,这个指标总的情况是1级,即“极度濒危型”这个层级。
(三)现存语域的使用趋势
一种语言用于什么场合、用于什么人和什么话题直接影响到该种语言能否传给下一代。这项指标分为 “全面使用”“多语言并用”“使用场合缩小”“有限或者正式领域”“非常有限的领域”“消失”6个等级,具体标准如表1。
解放前,土家语在鼓田村全面使用,属于最高级别5级。解放初期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期间,汉语虽然成为政府用语、办公用语及教育机构用语,但主体语言和非主体语言并存。非主体语言用于非正式场合和家庭,主体语言用于正式场合和公共场合,降低到多语言并用的4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土家语失去了使用空间。即使在家里,家长们也开始使用汉语与孩子们进行日常交际。孩子们成为本族语言的半熟悉者,他们能听懂,但只能说个别词语。父辈和祖辈成为主体语言和本族语言的双语者。在这一时期,使用场合缩小,属于3级。现在,鼓田村的土家语使用情况属于2级“有限或者正式领域”,或1级“非常有限的领域”。
表1语域的使用趋势等级划分
这两个层级的标准描述如下:
有限或正式领域(2级):非主体语言仅仅被用于高层次正式场合,尤其在祭祀和管理范围。该语言可能还在社区中心、节日以及典礼仪式场合中使用。在这些场合,社区老辈成员通常有机会相聚在一起。有限的领域也可能包括祖父母家庭和其他老亲戚家庭成员居住的地方以及老辈人相会的地方。许多人能听懂该语言,但不会讲。
非常有限的领域(1级):非主体语言使用领域非常有限,仅用于特殊场合。通常是被社区里非常有限的几个人使用,比如祭司在祭祀场合。另有一些人可能还记得该语言的一些说法。
在鼓田村,土家语并没有用于高层次正式场合或特殊场合,而是在个别家庭中,如母子都会说的家庭或老辈成员相聚时使用,所以更符合2级的标准。
酉酬镇溪口村板栗、酉水河镇恐虎溪、可大乡可大村的土家语掌握者,因为没有形成聚居状态,仅在家庭内部和部分会土家语的村民间使用。所以即使在解放前,等级也不会高于3级。现在,由于在家庭中已不存在土家语交流,而只限于老人们相聚时用土家语聊天,部分子女能听懂的情况。总体而言,在语域的使用趋势方面,这3个地区属于1级(非常有限的领域)。
(四)语言对新语域和媒体的反应
随着社区生活条件的改变,语言使用的新领域可能会出现。学校、新媒体、广播和互联网等推动主体语言扩展应用范围,而对濒危语言保护不利。如果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社区不能够用自己的语言适应新环境,那么濒危语言保护就变得越来越被动。
目前,学校、医院、政府等公共场合都使用汉语。县乡各级没有土家语的广播或电视节目,土家语基本不用于任何新语域和媒体。在对3个乡镇土家语掌握者进行的词汇测试中,近30年甚至40年内出现的大部分词汇都没有对应的土家语词汇。如:铁路、贸易公司、火车、互联网、电脑、高考、电视、笔记本电脑、护士、商店、售货员、干部、教师、书记、杂志、报纸、广播、超市等。在解放后,这些地区的土家语基本没有产生新的词汇,处于没有活力的状态,属于0级(不活跃)。
(五)语言教育资料和读写资料
土家族只有口头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历史上有人用汉字作为记音符号将土家语记录下来。1984年,田德生、彭秀模等人制定了“土家语拼音方案”,从此用国际音标记录土家语成为通用的标准。在材料方面,酉阳县民委、文化局、档案馆馆藏了一些土家语书籍,但没有关于语法、修辞的土家语辞书。2013年,酉阳县民委和酉阳县文化局合作编著出版了《土家语通用教材》作为当地中学土家语双语教学的教材,但系采用汉字作为记音符号,缺乏规范性。
在培训方面,酉水河镇进行了多次为期10天到1个月的培训。2011年,对酉水河镇上的中小学教师和村民进行培训。2014年对村民进行培训。2015年对河湾山寨农家乐的解说员进行培训。培训工作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还没有形成一定的规范和保护机制。
在双语教学方面,酉阳县民族小学是“民族文化进校园”试点学校。土家语作为独立的课程开设,有自编教材和期末测试,教学效果较好。但中学方面,只有酉阳四中和酉水河中学每学期有十几节的土家语课程,由代课教师讲授,存在课时少、师资不足的问题。
综合以上情况,这项指标属于1级(有一种实用型的文字可供社区成员们学习,并且有一些书面材料)。
(六)政府和机构的语言态度和语言政策(包括官方地位和使用)
我国一直重视保护少数民族地区的语言。1954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和2000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各少数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语言文字的自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同时指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依据宪法、民族区域自治法及其他法律的有关规定。”200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规定:“少数民族享有使用本民族语言的权利。”2010年,国家民委制定了《国家民委关于做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管理工作的意见》,指出了做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管理工作的重要意义,在指导思想、基本原则和主要任务、政策措施、保障机制等方面提出了指导意见。不过,目前还没有专门针对少数民族语言的法律和具体的语言保护措施或条例出台。
在地方,各级政府部门和工作人员知道少数民族语言保护的重要性。这几年,酉阳县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文化局、学校等都做了一些语言保护方面的工作。但由于缺乏具体的政策支持和专业指导,工作开展得还不够深入。考虑到政府鼓励少数民族群体保护和使用自己的语言,但在某些领域汉语有较高的地位等因素,这个指标属于4级。
(七)社区成员们对自己语言的态度
随着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年轻一代土家族人对土家语普遍持不关心的消极态度。除了部分会土家语的老人对土家语的濒危状态表示无奈以外,被访谈的村民、政府工作人员、教师、学生、个体商户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土家语消失这个问题。
调查组设计了 “土家族语言观念调查问卷”,对酉酬镇的村民、政府工作人员、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发放问卷229份,收回有效问卷226份。问卷分析结果和访谈的结果出现了差异。 68.1%的人认为土家族掌握土家语有用,63.2%的人不希望土家语消失,57.5%的人希望子女会说普通话和土家语,59.6%的人认为有必要在小学或中学开设土家语课程。虽然47.8%的人选择“愿意把子女送到用汉语和英语授课的学校”,但仍有34.5%的人选择“愿意把子女送到用汉语和土家语授课的学校”。
综合考虑访谈和问卷调查两方面的情况,结合土家语掌握者家庭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习土家语的情况,这个指标等级是3级(许多成员支持其语言维持,另一些人却漠不关心,甚至可能支持其语言的消失)。
(八)语言记录材料的数量和质量
近年来,虽然土家语研究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都取得一定成果,也出版了一定数量的书籍,但酉阳县民委、县文化馆、县档案馆等相关部门以及镇政府和学校没有土家语语法、土家语录音录像资料。虽然有土家语的民歌和记录了部分词汇的教材,但在语言记录的数量与质量方面不足,属于1级。
三、结语
虽然国家、市、县、乡各级政府对保护土家语持比较积极的态度,许多土家族人也支持维护本族语言,但总体而言,重庆土家语的活力状况极低。语言的代际传承属于2级(严重濒危型)。如果不采取相关措施,二三十年后,随着老人们的离世,可能变成1级(极度濒危型),或者0级(灭绝型)。使用该语言的绝对人口少,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属于1级(极度濒危型)。现存语域的使用趋势属于非常有限的领域(1级),新领域和媒体的反应不活跃 (0级),语言教育资料和读写资料属于1级,语言记录的数量与质量不充足(1级)。濒危程度属于“严重濒危”等级。采取有效措施抢救和保护土家语已经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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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穆刚
Study on the Vigor of Endangered Language in Chongqing —A Case Study of Youyang County in Chongqing
LI Wenji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Nan'an Chongqing 400067,China)
Among the four municipalities directly under the central government of China,Chongqing is the one to have minorities,which has five Tujia and Miao minority autonomous regions.Due to the historical,economic and some other reasons,Tujia language and Miao language are disappearing,and the Tujia language has become an endangered language.At present,only a small group of people can speak Tujia language in the area of Youyang County and Xiushan County.According to the endangered language fieldwork in the towns of Youchou,Youshui River,and Keda,this essay aims to assess the vitality and endangerment of Tujia language with the help of the norms and criteria set in the United Nation's document“Language Vitality and Endangerment”.The result shows that Tujia language in Chongqing is in a serious danger.
Tujia language;endangerment;language vitality
H273
A
1673-8004(2016)04-0031-05
2015-11-15
本文系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 “重庆市土家语濒危现状及保护对策研究”(项目号:2014QNYY31)的研究成果。
李汶璟(1979— ),女,重庆黔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