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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阿格尔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评析

2016-08-04吴宁章书俊

鄱阳湖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生态危机

吴宁 章书俊

[摘 要]阿格尔通过对资本主义危机理论的重新研究,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已经从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但这种转变还未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解决之道,一方面要注重对资本主义国家权力关系的改造,使之不断走向“分散化”和“非官僚化”;另一方面要注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揭示资本主义由于受生态系统有限性的制约,其源源不断提供商品的许诺是无法实现的,形成“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阿格尔用马克思的辩证法解决生态危机的首创精神,对于顺利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关键词]本·阿格尔;生态危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生态学马克思主义

本·阿格尔(Ben Agger,1952— )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加拿大的重要代表。他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致力于把生态问题纳入“北美的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研究议题,试图把马克思主义的变革与生态危机结合起来,使“北美的马克思主义”走向生态学马克思主义。20世纪80年代,阿格尔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一书中正式提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概念,第一次公开预言作为未来马克思主义主流形态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潮即将到来,详细阐述其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解,并试图把马克思主义与美国的民粹主义结合起来以实现生态社会主义,标志着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派的成立。王瑾教授把莱斯(Willian Leiss)1972年出版的《自然的控制》和1976年出版的《满足的极限》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出现的标志,将阿格尔1976年出版的《论幸福和被毁的生活》和1979年出版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标志①,这种观点是国内学界的主流思想。俞吾金教授等则把法兰克福派中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964年出版的《单向度的人》和1972年出版的《反革命与造反》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出现的标志,而将其弟子莱斯、追随者阿格尔以及高兹(Andre Gorz)的相关著作看成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标志。由此可见,尽管国内学界对认定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出现的标志方面有所差异,但将阿格尔的相关著作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形成的重要标志的观点却是一致的。

阿格尔首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重要且关键的学科范畴,其一系列研究探索使“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得以初步形成,对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科和流派的规范,具有开创意义和原创价值。《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是一部向北美大学生和研究生介绍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教程。此书大量融入了阿格尔自己的见解,尤其是“走向生态学的马克思主义”部分,比较系统地阐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看法,审视了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的危机,把异化消费与生态危机结合起来。阿格尔将生态视域引入历史唯物主义,首次提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一重要范畴,将生态危机理论作为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中心。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加深与西方生态运动和绿色政治发展的时代产物,源于对马克思辩证法中的异化理论、内在矛盾的理论和危机理论,马尔库塞技术批判理论以及莱斯的自然解放和人的解放思想理论的深度反思。

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有深刻的社会时代背景。首先,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使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尖锐,造成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及人们精神上的失落感,人们逐渐对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产生不满,并要求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其次,人们的生态意识被日益兴起的绿色运动唤醒,这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最后,随着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弊端日益暴露,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开始质疑传统社会主义,结合当代生态学的基本原则,重新审视和思考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原理,试图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寻找一条既能解决生态危机又能实现社会主义的出路。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这些条件的作用下应运而生并日趋成熟。阿格尔通过分析20世纪70年代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有关的各种危机趋势和危机理论时明确指出:“重新研究危机理论表明,晚期垄断资本主义无论就其经济行为还是就人的动机和意图来看都已经为进行根本性变革准备了成熟的条件。无止境的追求利润的商品生产正走向末路,因为人们对作为消费者的人类的整个现实有一种失落感。80年代大规模的社会变革可能会表现为一种‘生态学马克思主义。”①

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来源主要有:一是源于对马克思相关思想和理论的反思。尽管阿格尔否认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危机理论,但从整体上不仅赞赏马克思主义而且肯定马克思主义的当代价值。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之间依然存在着内在联系,尤其在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危机的制度根源以及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命运等问题上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是基本一致的。阿格尔通过对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内容的分析,揭示了人的解放与自然的解放之间的联系,认为辩证法的两个基本内容——异化理论和批判以及关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理论是马克思的世界观中发展的最系统的两个方面,“异化理论和批判”表述了马克思关于在共产主义条件下人的解放的思想。阿格尔指出,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哲学思辨的高度考察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劳动,概括地指出了异化劳动的四个特征,提出解决异化问题的方法是实现共产主义。阿格尔指出,在马克思看来,在通过解放人的感觉而改变的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中,“自然界不再是仅仅对人有用的存在,它还具有美学的甚至精神的特征。‘人化的自然界将同人的劳动一起获得解放,而人化的自然界将反映和促进‘同人的本质相适应的感觉,使人类能够恢复他们与自然界的创造性的、自我创造的关系”②。二是源于马尔库塞的技术批判思想。马尔库塞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等问题进行探讨,从理论上对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和技术制度进行批判,但他却没有能够在革命步骤和措施等方面提出更为积极的主张和更为具体的举措。而阿格尔在马尔库塞的基础上大大前进,不仅明确提出和详细阐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问题,而且力图把马克思主义与生态问题有效结合起来,自觉地提出克服生态危机的具体主张和一系列重要设想。三是源于莱斯的自然解放和人的解放思想。莱斯的自然解放和人的解放思想也对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产生了重要影响。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包括四个基本理论:生态危机理论、异化消费理论、分散化和非官僚化理论及北美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相结合理论。阿格尔以生态危机为核心阐述了危机产生的根源、解决危机及进行变革的模式。

一、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已从经济危机转向生态危机

阿格尔指出,由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广泛干预以及垄断资本主义经济的出现,资本主义已经从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但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这种转变还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马克思和大多数新进马克思主义者忽视或完全不理解这种形式的浪费性过度生产对地球的生态系统所造成的后果。因而,重构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正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任务。

如果说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主要致力于资本主义异化本质的一般探讨,那么马克思的中后期著作则致力于揭示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和危机以及探讨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模式。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中,阿格尔大篇幅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理论,从马克思的“劳动力”“不变资本”“可变资本”“价值和使用价值”“剩余价值”入手,着重论述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以及经济危机的思想。其中,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表现为:第一,工人出卖劳动力的自由和实质的不自由。工人在自由市场上把劳动力自由地卖给资本家,工人劳动仅仅是为了换取生存的工资;工人在劳动中和劳动外都是不自由的,工人的个人消费(食物、住房)本身就是资本和利润再生产的要素,工人通过消费来生产其自身。第二,积累与劳动工资的互相制衡。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表明,在资本主义积累和劳动力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关系。积累是自变量,劳动力是因变量。当无酬劳动量增长并被资本家阶级积累起来的时候,必须追加有偿劳动,才能将增加的无偿劳动转化为资本。在这种情况下,工资就会提高,剥削率就会降低。当然,不可能减少得太低,以致资本不再得到滋养,否则,反作用就会发生:收入中资本化的部分减少、积累削弱,工资的上升运动受到阻碍,剥削率又提高了。第三,生产力提高与就业的矛盾。资本的增值是通过减少资本的可变部分和增加资本的不变部分来实现的。随着资本的集中和对技术革新的投入,可变资本占总资本的比重越来越少,这意味着劳动力需求萎缩、一些工人将被解雇。这就产生了可供资本家随时使用的“产业后备军”,“产业后备军的相对量和财富的力量一同增长。但是同现役劳动军相比,这种后备军越大,常备的过剩人口也就越多,他们的贫困同他们所受的劳动折磨成反比。最后,工人阶级中贫苦阶层和产业后备军越大,官方认为需要救济的贫民也就越多。这就是资本主义积累的绝对的、一般的规律”①。第四,生产社会化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矛盾。客观上每个资本主义企业都是服务于整个社会的,但由于生产资料私有制占统治地位,生产的利益完全从属于资本家,而资本家生产的唯一目的是生产并占有剩余价值,他们“生产的扩大或缩小,不是取决于生产和社会需要,而是取决于利润以及这个利润和所使用的资本之比。资本主义生产不是在需要的满足要求停顿时停顿,而是在利润的生产和实现要求停顿时停顿”①。第五,永不知足的无节制的生产必然与有限的社会购买力相矛盾。资本主义企业内部生产有组织性,但整个社会生产则处于无政府状态,不顾社会总需求的生产导致了与有效需求的脱节。生产与需要之间比例关系的失调是资本主义私有制所产生的必然后果,当不协调达到一定程度时,就导致了经济危机。第六,经济危机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给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给工人阶级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威胁,这就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马克思的辩证法得出以下结论:由于资本主义显然被严重的、根深蒂固的矛盾困扰,因而不可能幸存下去。”②因此,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

阿格尔认为,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是基于这样的一个假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意味着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之比不断上升,即机器、厂房和原材料与工资之比不断上升。资本主义社会难以克服的基本矛盾就是资本积累和扩张的无限性同自然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随着资本的有机构成增大,利润率将趋于下降,利润率的下降阻碍了新资本的加入与发展,导致资本的集中;随着利润率的下降和资本的进一步集中,资本主义发展就将停滞。因此,资本主义存在着这样的内在矛盾:资本家为了赢利就要不断地扩大再生产,而社会生产力的无条件发展则使贫困和经常失业的工人受到损害,这将引起工人的反抗,并使资本家赢利的目的无法实现。社会生产力的无限发展与资本赢利的目的总是背离的,当这个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资本主义的总危机就会来临。阿格尔提出,尽管马克思把这些趋势称为“规律”,但也暗示这些规律并不像物理学规律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规律的实现必须通过人的积极的活动,人类必须掌握这些规律并促成这些规律的实现。

阿格尔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马克思主义的,恰恰是因为它是从资本主义的扩张劳动中来寻找挥霍性的工业生产的原因,它并没有忽视阶级结构。”③由马克思对19世纪的资本主义实践概括出的社会化生产与私人占有制这一内在矛盾,在20世纪的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已发展为两个矛盾:一是关于国家的合法职能与积累职能之间的矛盾;二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生态系统之间的矛盾。前一个矛盾引发的是财政危机,后一个矛盾引发的是生态危机。这两个矛盾共同表现了垄断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阿格尔强调,应当把上述两种危机理论结合在一起,一方面注重对资本主义国家权力关系的改造,使之不断走向“分散化”和“非官僚化”;另一方面要注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揭示资本主义由于受生态系统有限性的制约,其源源不断提供商品的许诺是无法实现的,形成“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使人们不得不重新反思自身的生存方式和价值观,树立正确的需要观、消费观、劳动观和幸福观,通过对国家权力关系的改造和个体价值观的重塑,将生态运动引向激进的阶级变革,建立生态社会主义是可能的。阿格尔进一步指出,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并没有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不断激化,马克思既有的危机理论“对于分析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一般说来已不适用了,因为马克思在其关于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最初设想的问题上是那么模棱两可甚至自相矛盾”①。

阿格尔指出,资本主义的危机主要蕴含两个方面:一是资本主义国家功能失调导致合法性危机。揭示这一危机的代表人物有哈贝马斯(Juergen Habermas)、奥康纳(James OConnor)等。哈贝马斯认为,为了刺激资本投入(常常是通过军事防御费用)和维持充分就业以及定期地调节物价及工资,国家对经济进行干预,国家干预与资本主义国家历史形成的“自由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相矛盾,这种难以协调的矛盾导致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危机。国家出于对经济领域干预需要而实行高税收的政策和财政赤字政策,正在颠覆资本主义制度。二是生产的无限扩张和异化消费导致生态危机。这一危机正是阿格尔揭示的。阿格尔认为,马克思主义“把矛盾置于资本主义生产与整个生态系统之间的基本矛盾这一高度,认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主义动力由于环境对增长有着不可避免的、难以消除的制约而不得不最终受到抑制”②,“虽然我们同意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的种种理论,但却主张超越他的具体的危机理论。内在矛盾依然存在,但外在表现不同了”③。阿格尔指出,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已经过时,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已经取代经济危机,危机的具体表现形式已经由相对过剩的生产领域转移到了受生态有限性制约的消费领域。“历史的变化已使原本马克思主义关于只属于工业资本主义生产领域的危机理论失去效用。今天,危机的趋势已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④。由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广泛干预以及垄断资本主义经济的出现,资本主义已经从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生态危机已经取代经济危机变成了资本主义的主要问题,并将使资本主义失去合法性;但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这种转变还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他认为,马克思和大多数新进马克思主义者忽视或完全不理解这种形式的浪费性过度生产对地球的生态系统所造成的后果,因而,重构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正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任务。“虽然我们同意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的种种理论,但却主张超越他的具体的危机理论。内在矛盾依然存在,但外在表现不同了。现在,生态危机将取代经济危机,从而使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能将危机引向全面社会主义变革的力量和形式”⑤。阿格尔指出,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主要在如下两个方面:其一,资本主义追求利润的本性必然使之不断扩张,由此产生与生态系统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导致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其二,受服务于资本追求利润的广告对人们不断追求消费的操纵以及为了逃避异化劳动,人们从感情上依附于异化消费,进一步恶化了环境问题。

资本主义的危机是马克思和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研究的重要领域,马克思揭示了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时代的经济危机,哈贝马斯提出了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危机,阿格尔和莱斯则提出了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阿格尔高度赞赏以威廉·莱斯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新探索,这就是生态危机理论。阿格尔认为,财政危机、合法性危机与生态危机都是资本主义的危机,它们是相互补充的。阿格尔所提出的“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实质上是对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意识,也是当代人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把自己从“异化消费”中解脱出来的价值观。虽然生态危机已经成了资本主义国家乃至世界的威胁,但经济危机仍然没有消除,今天的资本主义世界未必真的已经从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源自美国并波及世界的由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欧洲一些国家的财政危机,都说明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并没有消除,而只是变换了形式。今天的经济危机也不是像哈贝马斯所说的那样是国家干预导致的合法性危机,而往往是国家干预不够造成的;危机的表现形式也不是商品过剩而是过度消费,欧洲乃至美国的财政问题实际上说明了今天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和财政状况已经无法支撑居民的高消费和国家的高支出。阿格尔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提出美国式的消费方式难以为继的思想是很有前瞻性的,美国的次贷危机、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和欧洲的债务危机都印证了这一点。阿格尔认为,生态危机表明资本主义国家无法克服人的欲望的无限性和自然系统有限性的矛盾,马克思主义对今天这样的危机重重的时代还有一定的解释力,但马克思主义确实需要发展。

阿格尔不仅宣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产生,并预言20世纪“80年代的大规模的社会变革可能会表现为一种‘生态学马克思主义”①,而且明确地把生态危机与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危机理论联系起来。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无疑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后年月里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一个新阶段”②,“这种生态危机论,或我们所说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限制工业增长的迫切要求将形成重大的政治压力,这些压力也许会迫使人们对工业资本主义文明的目标和方法进行彻底的重新评价……并没有像植根于国家分析的新马克思主义危机理论那样受到明显的关注,但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它”③,“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从不同的、更深一层的发达资本主义的角度来理解矛盾的。它把矛盾置于资本主义生产与整个生态系统之间的基本矛盾这一高度,认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张主义动力由于环境对增长有着不可避免的、难以消除的制约而不得不最终受到抑制”④。

二、从劳动异化到消费异化

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和弗洛姆(Erich Fromm)的消费异化论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阿格尔和莱斯的观点影响很大。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新情况之一就是异化的普遍化和尖锐化,消费异化已经超越了传统经济学的范畴,成为一个社会学、政治学意义上的范畴。它的功能也得到了泛化,从单纯的经济行为演化为政治行为,客观上起到了消解民众的反抗情绪、遮蔽社会差别的鸿沟、转移大众注意力的作用。人们在物质富裕的社会中,体验到的却是精神痛苦,为了排遣这种痛苦便疯狂地消费,这种消费者只能是被动的、异化了的消费者。

阿格尔明确提出了“异化消费的政治作用”这个问题,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国家“要保护自己的公共合法性,其办法就是向个人消费提供几乎是源源不断的商品”⑤。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对消费实行操纵和调节业已延长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寿命”①。在他看来,异化消费增强了大众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依赖感,有利于统治阶级对社会的控制。他明确提出了“异化消费”和“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等概念,看到了异化消费所引起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为了满足人们异化了的消费需求,人们势必要疯狂地掠夺和占有自然资源,而自然资源的有限性与人们日益扩大的消费欲望之间的矛盾将进一步激化。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将导致生产的萎缩和消费品的匮乏,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消费方式不得不改变,膨胀起来的消费欲望得不到满足。正如阿格尔所说:“人们对永远丰裕这一许诺的期望将被刚出现的生态危机无情地粉碎,因为要应付这种危机,工业生产就必然会下降。”②这样消费者对资本主义的期望破灭了,他们会直接地反抗现存的社会制度。“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会使人们重新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和愿望”,“正是在我们称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的动态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有力的动力”③。这样,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消费导致了严重的生态危机,生态环境的受害者势必会产生变革社会的政治冲动。这样,从生态的角度分析,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取代的历史命运就将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说马尔库塞和弗洛姆主要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思考异化消费问题,那么阿格尔则把消费异化与生态危机结合起来,关注消费而不是生产,认为不断扩大的消费导致为维持经济和社会稳定而去损害环境。

阿格尔通过对马克思的辩证法思想内容的分析,揭示了人的解放与自然的解放之间的联系。阿格尔指出,马克思把研究重点放在生产领域的危机而未能看到消费领域的危机,认为只有生产领域中的危机趋势才导致资本主义的崩溃,而资本主义的现实比马克思设想的要富有弹性,马克思的不完全的危机理论远离发达资本主义的具体现实④;那种“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⑤并引起过剩危机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也不复存在,因此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已不完全适合于当代资本主义世界。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生产力水平越来越高,足以保证向工人阶级提供在此之前只为资本主义社会上层人物提供的商品;资本家为了实现资本的增殖,就要让人们能够买得起商品,为此就要增加工资,从而提高工人阶级的购买力;资本主义国家对经济领域的干预,对消费实行操纵和调节,已延长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寿命。但消费水平的提高并不意味着人们更加幸福、更加健全,人们更倾向于物质消费,因为人们的消费欲望是被“调动”起来的,是被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激发起来的;消费者被广告激发起来的需求并非真实的需求,而是虚假的需求。人们自以为能够通过消费来补偿异化劳动所带来的痛苦,但痛苦还在延续。阿格尔的异化消费理论是建立在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上的,虽然阿格尔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的劳动与马克思时代工人的劳动相比有许多新的特点,但在对劳动的异化性质的判定上,阿格尔与马克思是一致的。

阿格尔把异化消费看作是异化劳动的逻辑对应物,指出正是由于人们在单调乏味、非创造性的并且是常常报酬不足的异化劳动中感到不满足,才致力于消费,把消费看作是获得满足和幸福的源泉,从而忽略了个人自我实现的其他可能性。如马尔库塞所说:“人民在他们的商品中识别出自身;他们在他们的汽车、高保真音响设备、错层式房屋、厨房设备中找到自己的灵魂。”①阿格尔继承了马尔库塞和莱斯的异化消费理论,把异化消费与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直接联系起来,明确提出异化消费是生态危机的直接根源。阿格尔指出,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生产力的提高使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与马克思生活的时代相比,异化也具有了新的形式和特点,异化消费已成为普遍且占主要地位的异化现象并成为当代各种异化的集合点,这主要体现在:经济上,异化消费与异化劳动互相支持、互相促进,成了异化劳动得以继续存在和发展的重要条件;政治上,异化消费增加了人们对资本主义合法性的认同,从而支持着资本主义制度,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一种新的控制手段。在阿格尔看来,马克思没有充分分析消费,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不足以全面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因而需要发展到异化消费理论。阿格尔认为,当今资本主义世界的异化已经不在劳动领域而在消费领域。阿格尔指出,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坚持劳动与自由根本不相容的传统观点,忽视了消费领域,不注意改造消费领域的可能性,错误地认为一旦消灭了生产领域中的异化,人的需求就可以得到自由的表达和满足。因为异化消费支持着异化的生产制度,使资本积累和再投资得以继续;更为重要的是,异化消费是对异化劳动的一种补偿。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胜地,如果打字员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如果黑人也拥有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如果他们阅读同样的报纸,这种相似并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现存制度下的各种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着用以维持这种制度的需要和满足。”②在阿格尔看来,虚假需求和消费异化是当代资本主义的一种通病,这种通病将加深生态的负担,如不改弦易辙,将威胁整个人类的生存。

阿格尔认为,异化消费与人的真正需求脱节。消费本来是满足人的需求的一种手段并总是与人的某种具体需求相联系,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需求与商品之间的关系由于广告的媒介而变得十分复杂,需求不是适应“纯商品”本身而是适应某种商标的商品。消费也成为对不自由的一种“补偿”,从手段变为目的,与人的需求脱节。阿格尔认为异化消费的根源在于生产领域中的劳动异化。由于劳动异化,人们从事着单调、乏味和无聊的工作,在劳动中的不自由使得创造性和自主性无法发挥,于是便把注意力转向消费领域,试图通过消费行为来“补偿”劳动中的不足,使消费成为逃避劳动痛苦和不幸的避难所。然而,这种通过消费而得到的“补偿”,只能是一种虚假的补偿,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的消费也是受操纵和控制的,在消费领域如同在生产劳动中一样,人们也是不自由的。阿格尔把这种被控制的消费行为称为“真正自由的苍白反映”③。在阿格尔那里,异化消费不仅仅是一个经济范畴,而且还是一个政治范畴,起到一种重要的“政治作用”,即维护资本主义制度。因为:第一,它为资本主义再生产维持较高的利润率和转移经济危机创造了条件。第二,它增强了人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依赖性。资本主义正是通过不断制造虚假需求,迫使人们不断地购买和消费来大大增强人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依赖性。第三,它化解社会矛盾,从而增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合法性。由于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消费品上,从而大大分散了人们对社会政治问题的注意力,转移了人们对社会制度的不满情绪,“个人提高其消费水平可以赢得更高程度的社会和政治控制”①。资产阶级统治者总是以许诺高消费来获得民众对其合法性的支持,“合法性是以许诺高消费而获得的”②。“对消费实行操纵和调节业已延长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寿命”③。阿格尔明确提出了“异化消费的政治作用”这个问题,认为异化消费增强了大众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依赖感,有利于统治阶级对社会的控制。阿格尔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国家“要保护自己的公共合法性,其办法就是向个人消费提供几乎是源源不断的商品”④。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对消费实行操纵和调节业已延长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寿命”⑤。他看到了异化消费所引起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为了满足异化了的消费需求,人们势必要疯狂地掠夺和占有自然资源,而自然资源的有限性与人们日益扩大的消费欲望之间的矛盾将进一步激化。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将导致生产的萎缩和消费品的匮乏,人们已经习惯了的消费方式不得不改变,膨胀起来的消费欲望得不到满足。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消费导致了严重的生态危机,生态环境的受害者势必会产生变革社会的政治冲动。从生态的角度分析,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取代的历史命运就将是不可避免的。

三、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

阿格尔看到了异化消费所引起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提出用“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来克服异化消费。正如阿格尔所说:“人们对永远丰裕这一许诺的期望将被刚出现的生态危机无情地粉碎,因为要应付这种危机,工业生产就必然会下降。”⑥这样,消费者对资本主义的期望破灭了,他们会直接地反抗现存的社会制度。“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会使人们重新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和愿望”⑦。阿格尔明确指出:“正是在我们称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的动态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有力的动力。”⑧阿格尔认为,“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是指人们原以为可以从物质消费中获得满足的预想的破灭,从而促使人们思考新的幸福观。“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具体包含如下过程:其一,人们已经习惯于从消费活动中获得更多的满足。不断提高的劳动生产率为大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产品,使人们可以通过消费来补偿异化劳动中的痛苦,能够满足大众的欲望成了资本主义国家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并使其制度得以延续。其二,人的欲望的无限性与生态系统的有限性必然发生矛盾。不断地从自然中掠夺资源和能源,破坏了生态平衡,造成了生态危机,生态危机必然使工业生产下降,造成供给的危机。其三,供给的危机造成了人们的失望。当人们对“永远丰裕”这一许诺的期望将被生态危机无情地粉碎时,对资本主义制度便产生了怀疑,资本主义国家的合法性受到了动摇,人们看到了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有力的动力⑨。其四,失望使人重新思考满足的手段和人生价值,“人们对物品供应有限的世界的最初觉醒,将最终在那些习惯于把幸福等同于受广告操纵的消费的人们中间产生完全新的期望及满足这些期望的新办法”①。其五,通过思考产生新的希望和新的幸福观,完全从消费中获得满足已经是不可能的。“人的幸福在于把自我实现的劳动与有益的消费结合起来”②。阿格尔认为,这种幸福观正是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得到的启发,在劳动中把自由和必然统一起来、把劳动看作实现自己价值的自由自觉活动是马克思的原意。“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最终将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制度的根本改变,消除异化消费是可望又可即的,消除异化消费的同时也就克服了生态危机。阿格尔从消费领域入手的社会变革策略,实际上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了消费观念的变革上,而消费观念的变革又植根于“人的需要与商品的相互作用的过程之中,而这种过程是由有限的生态系统确定的”③。这样,在他那里,变革似乎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变革的发生只是取决于生态系统的承受能力。这就把变革的希望完全寄托于生态系统的危机,从而忽视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重要性。这种脱离生产资料所有制、脱离一定的物质条件的社会变革,带有明显的乌托邦性质,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为了克服异化消费和生态危机,阿格尔不仅提出了“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这一总体变革策略,还提出了以“分散化”和“非官僚化”为核心的如下具体措施:

第一,实行稳态经济,改变人的消费模式和生活方式。阿格尔指出,摆脱生态危机的根本出路是建立“稳态”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所谓“稳态”,主要是指工业生产从量的增长转向质的改进,将生产规模和经济发展速度稳定下来,实现经济的零增长,摆脱严峻的生态危机。具体来说,就是打破垄断企业及跨国公司的集中化、官僚化生产体系,发展小规模、无污染的“软技术”和小企业,“创造一个人人都能参与决策的领域,使每个人都能在其中发展满足自己需要的手段”④。生产过程的分散化和民主化,能够充分发挥人的创造性,使人们在生产活动中而不是到消费活动中去寻求满足,实现劳动和闲暇的统一,使劳动成为自由和幸福的源泉。“对需求方式的这种重新思考可以使异化消费变成我们称为‘生产性闲暇和‘创造性劳动的现象。人们再参加劳动,将不再把这种劳动看作是获得应用于未来消费的财富的源泉。人们可以在社会有用的生产活动中实现自己本身的基本愿望和价值”⑤。阿格尔与莱斯都认为,从生产中而非从消费中获得满足,既能实现满足人的需求,又能够维护生态平衡。阿格尔认为,无止境的消费是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扭转生态恶化趋势的主要办法是克服异化消费,这包含三个相互关联的步骤:一是生态系统无力支撑无限增长,导致工业生产被迫缩减;二是重新思考自己的需求方式,从而改变那种把幸福完全等同于受广告操纵的消费的观念;三是使异化消费转变成“生产性闲暇”和“创造性劳动”。在阿格尔看来,让人从劳动中获得满足,就可以避免仅仅或主要从消费中获得满足,“今天的生态危机需要有计划地缩减工业生产。我们把这称为‘生态命令”⑥。所谓“稳态经济理论”,就是要在放慢经济增长速度的同时使社会的政治结构分散化、非官僚化和社会化的理论。其主要观点如下:其一,实行稳态经济是为了遏制目前无限增长的经济发展速度,将生产规模和生产速度稳定下来,实现经济零增长。其二,稳态经济模式不同于资本主义生产的集中,也不同于高度集权的苏联生产模式。其三,坚持社会主义所有制要体现分散化、非官僚化的原则。“使生活分散化和非官僚化,就可以保护环境不受破坏的完整性即如限制工业增长,而且在这一过程中可以从性质上改变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社会、经济和政治制度”①。阿格尔期望通过建立稳态经济模式、不断缩减和分散庞大的工业经济体系、充分发挥人的创造性,来使人类的劳动和生产真正根植于人类和自然的和谐之中。

第二,实行分散化和非官僚化的政治,走分散化与非集权化的道路。阿格尔认为:“今天的生态危机需要有计划地缩减工业生产。”②“我们认为放慢工业经济的速度需要的不是政治经济结构的进一步集中,而是使这些结构分散化、非官僚化和社会主义化。”③分散化、直接管理和非官僚化有助于环境保护,避免了对大自然的大规模开发,能够有助于使用分散能源(如太阳能等)。为了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全球权力关系,阿格尔提出了“非官僚化”和“分散化”的理论主张。这种主张旨在消除“异化消费”使工人从创造性的劳动和管理中而不是异化消费中去体验幸福和自由。“非官僚化”和“分散化”就是破除资本主义生产体制高度集权的性质,而让人们成为生产和管理中的主人。在阿格尔看来,资本主义制度对于生态危机已经无力回天,在资本主义制度中人民也不可能享受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分散化、小规模、非官僚化和民主的社会主义能够解决生态问题并为人提供真正的幸福。阿格尔指出:“我们认为放慢工业经济的速度需要的不是政治经济结构的进一步集中,而是使这种结构分散化、非官僚化和社会主义化。”④在他看来,集权化不仅不能促使人减少消费,还会刺激人从消费中获得满足,导致更严重的消费异化。政治集权要维系下去,就要全面控制社会,包括消费、需求;如果稍加放松,公众的需求就会急剧上升,给政权带来压力。集权化不能解决环境问题,因为它无法抑制甚至还会激发人的消费需求。“我们认为只有使这种经济分散化,才能在生产与消费之间恢复一种适于生存的、非扭曲的关系”⑤。在生产中获得满足是与分散化、非官僚化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分散化和非官僚化,人们才能够摆脱臣属的地位,直接地参与民主管理,充分发挥创造性,同时在生产中获得满足。分散化和官僚化有助于保护环境以及改变现存的社会、经济、政治秩序。阿格尔赞赏英国经济学家舒马赫(E. F. Schumacher)在《小的是美好的》一书中所提倡的小规模和“适宜技术”的思想。舒马赫在这本被称为声讨现代工业文明弊病的经典著作中指出,资源密集型的大型化生产导致经济效益下降、贫国和富国之间差距拉大、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应当超越对“大”的盲目追求,提倡小型机构、适当规模、中间技术等等。但阿格尔也指出,舒马赫没有充分理解技术和社会结构的关联性。在阿格尔看来,大规模集中生产是资本主义对人们进行社会控制的惯用手段,追求小规模意味着不仅要改组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技术过程,而且要改组那种社会制度的权力关系,小规模不仅有技术的、经济的意义,而且有政治的意义。阿格尔认为,在工业化社会中高度分工并非是必需的,劳动愈分离和破碎化,工人劳动就愈没有创造性。阿格尔指出,这种小规模技术的概念同韦伯(Max Weber)的科层制社会学是对立的。假如生产过程分散化,就可以以民主的方式组织生产;如果生产过程集中化,那只能采用韦伯的官僚等级制了。在阿格尔看来,韦伯的科层制社会学实际上是为大规模技术辩护和服务的。根据韦伯的科层制社会学,不具有人格的等级制官僚组织是以高度分工、自上而下管理为特征的现代社会的必要条件。阿格尔对此提出两点异议:其一,等级制从上到下的支配是工业生产必需的观点不能令人信服;其二,我们不接受官僚主义管理形式所依赖的劳动的高度破碎化。阿格尔认为,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区分是为工业资本主义社会服务的,正是这种区分使工人处于受束缚的地位,即服从于经理、老板和专家的强制协调。那些精明的管理者属于主人地位,那些被管理者则处于从属地位。因此,对劳动实行等级制式的协调是不必要的。

第三,实行马克思主义和民粹主义相结合的意识形态。美国民粹主义诞生于19世纪70年代,起初主要怀疑代议制民主,主张直接管理,其政治理想是非集中化、反国家主义。1968年以后,美国的民粹主义又出现了一种反主流文化的趋势,反主流文化的主要特征是对庞大集中的传统政治不满。阿格尔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中用了大量篇幅介绍了马克思的思想,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归结为三个组成部分:“Ⅰ.异化理论和人的解放观;Ⅱ.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内在矛盾的规律的理论;Ⅲ.使内在矛盾的逻辑向经验方面发展的危机模式。”①按照阿格尔的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包含资本主义的异化、矛盾和危机三个部分,异化理论和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理论是马克思的世界观最系统的两个方面,是马克思辩证法的两个基本条件。在阿格尔看来,马克思正是根据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异化以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固有的矛盾来考察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从理论上阐述说,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就会导致利润率下降和资本家大量解雇工人。在根深蒂固的经济危机中表现出来的这些异化和矛盾的发展将推动工人阶级进行社会主义革命”②。阿格尔指出,马克思主义本来是与民粹主义不相容的,马克思所阐述的社会主义是民主的,但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者把社会主义变成了一种等级制。民粹主义似乎与马克思的原意不一致,但实际上正好可以扭转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者把社会主义引向等级制的倾向。这是由于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造成的,即把马克思主义理解成本质上极权主义的。可实际上,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形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一旦他们明白这一点,就会对马克思主义抱欢迎的态度,就会积极地实施民粹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而这将给美国带来美好的前途。在阿格尔看来,应该建设性地重新解释马克思主义,充分考虑民粹主义的潜在倾向,依靠北美人民对中央集权的庞大体系的失落感,来争取一批赞成生态激进主义的选民。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的结合,不仅使马克思主义获得新的生命,而且促使民粹主义按照一种新的甚至革命的方向前进。阿格尔指出,把国家理论、阶级理论和生态激进主义结合起来特别适宜于美国的环境,因为这种结合以对集权的庞大体系根深蒂固的怀疑态度的美国民粹主义为基础。由于马克思主义是开放的、发展的理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形态也应随时注入新鲜血液,以便更好地适应今天的现实,并且马克思主义和美国的民粹主义都反对官僚化,因而二者可以结合,“可以把马克思主义嫁接到美国的民粹主义上,以提供将导致成熟的激进生态批判和社会主义变革的这一缺少的环节”①。在阿格尔看来,这种结合是十分必要和重要的,“因为我们确信面对深刻的经济、政治和生态危机,当今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创造性的、民主主义的马克思主义”②。马克思主义能引导由于过度生产和过分控制劳动与闲暇生活而感到灰心丧气的美国人来关注社会主义的前景。“单独来看,马克思主义与美国的政治文化并不相干,但与传统的美国生活的民粹主义基础相结合,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就会获得生机,并以这种新的生机积极地对待社会危机和生态危机”③。在阿格尔看来,批评分工和官僚化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生态学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在批评分工和官僚化上的结合也就是在解决生态危机上的结合,没有这种综合,美国的民粹主义就缺乏充满生机的马克思主义的因素。“民粹主义(消费者破灭了的期望)和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激进批判)可以通过正确评价企图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努力所开辟的社会主义前景而结合在一起”④。阿格尔认为,假如生态学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在批判分工这一点上携起手来,并成功地使之成为一种阶级斗争,那么马克思主义在美国就扎下了根,将对美国人民产生重大影响。“美国民粹主义的民主气质可以作为这种激进主义的出发点”,“民粹主义可以使马克思主义传统以这样一种方式美国化,即以传统的美国人对实行高压统治的政府和对广泛存在的官僚主义的不信任态度为基础把马克思主义传统美国化”⑤。阿格尔认为,假如生态学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在批判分工这一点上携起手来并成功地使之成为一种阶级斗争,那么马克思主义在美国就扎下了根,将对美国人民产生重大影响。阿格尔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扎根在美国的土壤中,把生态学克思主义嫁接到美国的民粹主义做得最成功的是马尔库塞,由马尔库塞启动的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美国反文化运动就是一场生态学克思主义与美国的民粹主义相结合的运动。民粹主义包含着的“民主实质”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的理性传统所缺乏的,民粹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把基层群众的民主素质特别是美国人的民主素质与源于欧洲社会主义传统的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联系在一起,新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正是二者的结合,民粹主义的传统就是对实行高压统治的政府和对广泛存在的官僚主义的不信任。

四、对阿格尔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评价

从整体上看,阿格尔是赞赏马克思主义的,也承认马克思主义的当代价值。“马克思主义不是陈列在东欧和中欧自然历史博物馆玻璃柜内的文物。相反,马克思主义可能关系到美洲工人和北美大学生的生活。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与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工厂都不能支配其劳动过程和劳动产品,而仅仅是雇佣劳动者的工人密切相关的充满生机的理论体系”①。“因为我们确信面对深刻的经济、政治和生态危机,当今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创造性的、民主主义的马克思主义”②。阿格尔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发展的理论,具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变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形态也不应该永远是一副面孔。“我们的目的不是周密地考证马克思确立了一种永远有效的唯一正确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而是确立一种允许我们根据历史和文化的相应条件重建这种理论的辩证法”③。只有对马克思的危机理论进行重大修正,马克思主义才能适应于今天的现实。我们将保留马克思对异化的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的理解,但在论证危机的形式和相应的阶级激进主义已随着发达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而发生了变化时,将离开原本的马克思主义④。“我们的中心论点是,历史的变化已使原本的马克思主义关于只属于工业资本主义生产领域的危机理论失去了效用。今天,危机的趋势已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⑤,“虽然我们同意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的种种理论,但却主张超越他的具体的危机理论。内在矛盾依然存在,但外在表现不同了。现在,生态危机将取代经济危机,从而使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能将危机引向全面社会主义变革的力量和形式”⑥。

阿格尔指出了马克思理论的不足:首先,没有意识到资本主义的自我更新能力。“马克思曾经设想资本主义会由于资本的积累压低工资和迫使工人大量失业而趋于崩溃。马克思没有预见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其以过快的速度积累资本以致难以有效利用内在固有的趋势中有继续生存的能力”⑦。其次,没有充分分析消费领域中的问题。“马克思没有充分分析消费领域,错误地认为(这已得到证明)只有生产领域中的危机趋势(如资本的有机构成提高的趋势,利润率下降的趋势)才导致资本主义的崩溃。由于资本主义证明比马克思明显想象的要富有弹性,所以他的不完全的危机理论就更加远离发达资本主义的具体现实了”⑧。今天的资本主义不仅存在着劳动的异化,更主要的是消费异化;由于资本主义国家为广大民众提供了日益丰富的产品,大众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因此马克思的因过剩而导致经济危机的理论已不再适用于今天的资本主义世界,今天的危机是生产和消费所引起的生态危机以及生态系统无力支撑无限增长导致的供应危机。“马克思忽视了对消费问题的研究,因为他认为生产内部的固有矛盾将导致革命的转化。正如我们指出的,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资本主义已设法将其危机趋势转移到消费领域,使人们把劳动以外的时间花在受广告操纵的消费上,以补偿其受强制的劳动生活”⑨。最后,“马克思没有对需求进行理论概括,因为他认为经济危机就可以产生创造新的社会制度所需要的自我解放的力量”⑩。

阿格尔认为,尽管马克思的理论存在着时代的局限性,但仍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的价值。首先,马克思“比其他人都明确地揭示了供私人消费的社会生产的根本不合理的和无政府状态的过程”①。其次,马克思关于非异化的人的自由自觉活动仍然是社会主义的目标。阿格尔认为:“我们放弃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并不意味着也放弃他的关于非异化的人的活动的理论或他的矛盾的理论。相反,拯救马克思的观点和避免乌托邦的唯一办法,是分析目前存在于像受广告操纵的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环境之间关系的这样一些危机的新形势。”②最后,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克服当代生态危机具有不可替代性,尤其是在生态危机日趋严重的北美大陆,推动马克思主义北美化来解决生态危机,不仅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而且具有现实可操作性。阿格尔牢牢抓住作为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核心的辩证法,以此来建立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生态实践的关联。在其马克思主义观的引导下,阿格尔擎起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大旗,指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旨趣是:“我们这里所关心的是把马克思主义的变革与生态危机理论结合起来。”③阿格尔认为:“使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能同时对生态危机趋势的批判协调起来”④,“我们的目的是用生态危机理论同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批判的解放因素结合在一起,从而抢救这些解放因素。”⑤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阿格尔继承了马尔库塞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马尔库塞与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既有共同性,又有差异性。其共同性表现在:

第一,他们都在探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关系及科学技术的异化问题。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讨中,马尔库塞和阿格尔都认识到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现象以及生态危机加重这一重大的现实问题。他们都从马克思的自然观出发,试图从马克思的著作中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他们认为,马克思的自然观在客观上的确能解决当代人类社会所面临的各种问题,要实现自然的解放,要利用科学技术方面的成就,就要把人从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从对科学技术无限制的追求中解放出来,引导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来解决生态环境问题,这样人的价值的追求就由对物质财富的追求转向了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即自我的解放。马尔库塞把自然的解放作为人的解放的物质前提。他认为,在资本主义这样一个到处充满压抑、剥削和控制的社会中,自然界并不是人与人沟通的媒介和对象,而是资本家用于经济竞争所控制与支配的对象;科学技术并不是用于推动经济发展的手段,而是榨取自然资源的手段和工具,是资本主义国家机器控制社会,进而控制自然的新形式。于是,人类便陷入被败坏了的自然界所控制、其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状态之中。阿格尔也指出,要实现自然的解放即人的解放,就要对人类控制自然的行为本身进行控制,对人与自然关系发展的趋势进行控制,对科学技术的应用方式和社会后果进行控制,对人的欲望中的非理性和破坏性进行控制。

第二,他们都认识到了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消费异化现象。在对生态危机的探讨中,马尔库塞和阿格尔都认为异化消费是导致生态危机的重要原因。马尔库塞与阿格尔的消费异化观,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由于生产扩张导致自然萎缩,人们不是出于真正的需要而追求消费品,而是在资本主义市场机制如广告操纵、商品装潢的刺激下去疯狂追求高消费的。人们把消费作为一种自我满足的手段,把消费当作人生的唯一乐趣。为了维持高生产和高消费,资本家就会变本加厉地榨取、盘剥自然,导致自然资源的极大耗费和生态公害的频繁发生。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区分了真实需求和虚假需求。阿格尔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工人的生活状况已有较大的改善,但劳动对人们来说依然是单凋、乏味、枯燥的苦役,在劳动中人是不自由的。同时在资本主义高度程式化和集中化的生产过程中,没有表现自我个性和创造性的机会,一切都是机器控制的,人的价值和作为已经被泯灭在僵死的控制程序中,于是人们追求自由的本性驱使他们把注意力转向消费领域,试图通过自由购买并消费商品来实现自己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创造性。消费领域正好能满足个人作为积极的主体而不是被动的客体参与社会活动的心理需求,成为人们为补偿自已那种单调乏味的、非创造性的且常常报酬不足的劳动而致力于获得商品的一种现象。

第三,他们都在探索克服生态危机的途径。马尔库塞和阿格尔都对资本主义社会时弊进行揭露和批判,都在对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和生态危机进行探讨,都在探索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都认识到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在于实现人的解放。在他们看来,只有从人的解放来进行革命,重建一个肯定人的意义和价值、使人性得到改善和完美的人道主义的健全社会,才能从根本上解放自然,消除生态危机,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其差异性表现在:

第一,马尔库塞重批判,阿格尔重建构。马尔库塞侧重于对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关系异化和生态危机问题的探索,从社会批判的角度将自然问题、科学技术问题与社会问题联系起来,认为生态危机在本质上是社会危机、是资本主义制度危机的具体表现形式。在他看来,只有变革资本主义制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问题。阿格尔侧重于探索克服异化消费及其引起的生态危机的途径,强调通过生产和社会变革来化解异化消费。首先,变革劳动以及劳动的管理,劳动将不再被看作是获取消费品的手段,而成为实现人类自身基本愿望和价值的手段。其次,将工业的民主化扩展到政治领域,整个社会的权利结构将发生彻底改变,等级制的、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将被分散的、自治的民主制所取代,资本主义将被社会主义所取代。阿格尔认为,理想的社会主义就是一种缩减商品生产,不再使劳动和闲暇异化、工人自治的、非极权的、分散化的和非官僚化的社会主义。

第二,对生态危机根源的认识上有差异。马尔库塞从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出发,从主体人的角度来理解与自然的关系,认为当代资本主义所产生的生态危机是由于资本主义的单面社会所造成。在高度垄断的资本主义工业化过程中,由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自然资源有限性的矛盾,人们无节制地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生产异化和消费异化使人类所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备受污染,于是生态危机取代经济危机,并成为资本主义世界最主要的危机,生态危机实质上是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结构的危机。阿格尔认为,垄断资本主义已有的经济发展模式所引发的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和生态危机的日益恶化。资本家把实现利润的最大化作为生产的唯一目的和动力,造成对自然资源的破坏,加剧了人与自然的矛盾;同时科学技术的异化加剧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和奴役,危及生态和整个人类社会,生态危机是人的本性危机和资本主义的制度危机。

第三,在解决生态危机途径的认识上也有差异。马尔库塞从消费领域入手,提出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就是从改变人、改变现存社会造就的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心理类型和生理机制方面,进行一场人的本能结构革命和自然观革命。他把自然的解放与人的解放问题联系起来,视自然的解放为人的解放的物质前提;同时他还把自然问题与社会问题合并起来考虑,认为解决生态问题的立足点在于社会制度的改造,应实现消费观的变革,用真实需要代替虚假需求,确立符合生态学要求的生产模式,按照美的原则塑造自然,引导科学技术的发展趋势,使自然界成为人类的伙伴和朋友。阿格尔在认识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时更注重于实践性与建构性,主张以“期望破灭的辩证法”来克服异化消费及其引起的生态危机,呼吁要改变原有的价值观,以分散化和非官僚化来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他要求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和生态危机理论去发动人民,批判资本主义的那种集中化、官僚化的违反自然和人性的倾向,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创造条件,解决所有制问题,最终把生产过程分散化、民主化和工人管理化三者结合起来,以建立实行稳态经济的社会主义。

阿格尔提出“劳动闲暇一元论”,认为快乐存在劳动之中,论述了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指出资本主义本身并不能克服生态危机、要克服危机就要进行社会变革。阿格尔主张用生态危机代替经济危机的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中的新情况和新问题。然而,他在认识到资本主义生态问题严重性的同时又对它作了过分拔高,走向了极端。其实,用生态危机论取代经济危机论,是在自觉不自觉地用人与自然的矛盾来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这严重偏离了马克思的思想。在马克思那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始终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矛盾,人与人的关系决定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应当从社会矛盾出发来认识生态问题。而阿格尔却颠倒了二者的关系。事实上,当代资本主义的危机虽然越来越表现为生态危机,但其背后有着深刻的经济原因。不能仅从表面来看待当代资本主义的危机,而要看到它背后起决定性作用的经济危机,更不能因生态问题的严重性而判定当代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已经取代了经济危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危机是经济和生态的双重危机,其中经济危机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危机形式,不能离开经济危机来单独讨论生态危机。

阿格尔的异化消费理论在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上保留了马克思对异化的批判和对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的理解,但在论证危机的形式和相应的阶级激进主义已随着发达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而发生了变化时,离开了原本的马克思主义。阿格尔在新的条件下,推动了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发展,使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与对生态危机趋势的批判协调起来①。l9世纪异化主要存在于劳动领域,因而马克思把对异化的分析和揭露主要放在了劳动方面,而在当代,异化已远远超出了劳动领域而扩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阿格尔在对异化消费的分析上有其现实依据。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科学技术的进步和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庞大的生产能力被转入和平用途,使得社会能够向人民提供大量的消费品,再加上享乐思想的盛行,西方进入消费社会。阿格尔的异化消费理论正是对这种现实进行理论反思的产物。阿格尔把异化消费与资本主义制度紧密联系起来,并具体分析了异化消费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所具有的经济和政治功能。在阿格尔那里,异化不仅是一种自然自发的现象,而且是一种社会、人为的现象。阿格尔认为,在劳动中缺乏自我表达的自由会使人逐渐柔弱并日益依附于消费行为。阿格尔把异化消费的根源归结为异化劳动是正确的和合理的。阿格尔还对异化劳动和异化消费的关系作了正确分析,指出二者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是相互支持和相互促进的,其中异化劳动是异化消费的基础,而异化消费则支持着异化的生产制度,使资本积累和再投资得以继续进行,从而也使异化劳动得以继续存在和发展。他的这一思想是有理论深度的。

当然,阿格尔的异化消费理论的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对异化消费的社会作用作了不切实际的拔高,把克服异化消费看作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突破口,看作是资本主义社会各种弊病和一切社会问题的总根源,似乎只要消除了异化消费,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二是阿格尔虽然也承认异化劳动是异化消费的基础并把异化消费的原因归为异化劳动,但是把异化劳动仅仅归结为劳动过程的破碎化、集中化和官僚化,仅仅从人的不自由以及自主性和创造性的丧失等方面来看待异化劳动,主要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从违反人性的角度来揭露异化劳动的危害。他没有对深藏在异化劳动背后的私有制根源进行分析,这就大大降低了对异化劳动的批判力度。异化消费在当代社会确实普遍存在但并未取代异化劳动,当代社会实际上是劳动异化与消费异化并存的社会。随着科技的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转移、社会福利的提高,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异化已经主要不是劳动异化而是消费异化;但在广大发展中国家,异化消费并未取代异化劳动。成千上万的工人在流水线旁从事单调和冗长的劳动,得到的是低水平的工资收入;而少数富裕起来的阶层,则大肆挥霍、异化消费。随着异化消费对生态的破坏作用日益显现,阿格尔的结论越来越具有警示作用。

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意义体现在以“异化消费”和“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两个概念来深化对“资本主义与生态的关系”的研究。在阿格尔看来,异化消费是强化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直接根源,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的动态过程能为朝向社会主义的变革提供强有力的动力。阿格尔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方法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探索、解决危机的途径,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但是由于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现实原因,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理论上的局限和不足。阿格尔设想只要沿着非集中化、非官僚化的道路去重新组织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就可以在性质上改造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制度。阿格尔认为,分散化需要伴之以工人对生产过程的直接管理,分散化与非官僚化的结合有助于生态保护,“社会主义所有制分散化的程度与非官僚化的程度成正比”①。阿格尔指出,分散化、直接管理和非官僚化有助于保护环境,“我们这里关心的把马克思主义的变革与生态危机理论结合起来,因而把分散化的社会主义所有制(反对革命控制)和分工的非官僚化结合起来最符合于我们的兴趣”②。至于分散化、直接管理和非官僚化为什么有助于环境保护?阿格尔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阿格尔主张沿着使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和克服当代生态危机相一致的方向去重新建构社会主义,积极利用生态危机产生的激进主义变革的动力来全面改造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制度。阿格尔提出的以分散化和非官僚化为核心的具体变革措施,反映了西方发达国家的现实情况,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阿格尔的稳态经济思想虽然包含着环境保护的积极因素,反映了对可持续发展的追求,然而把生态问题的解决寄希望于经济的零增长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来说,经济的零增长不仅不会解决生态问题,反而会使生态问题更加恶化。多数人对官僚化和集权非常反感并把苏联式的和现存的社会主义体制看作中央集权,怎么看待马克思主义、怎样使美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确实是个棘手问题。阿格尔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和修正,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满足社会的要求,把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结合起来多少也算是一种探索,尽管在实践上的可行性很小。阿格尔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是基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背景的,其结论也是针对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中国家的情形与阿格尔所描绘的很不一样,发展中国家的绝大多数人还无法以消费来补偿单调的劳动所带来的烦闷。为了提高国民的生活水平、保障福利,很多发展中国家致力于发展生产、提高劳动效率。而为了提高效率、实现经济增长,大规模、科层管理往往是不可避免的。那种完全以生态保护为取向的、以人的自由为目的的小规模、非官僚化的生产,对于发展中国家还很遥远。不过,阿格尔用马克思的辩证法解决生态危机的首创精神,对于我们重新思考马克思的辩证法与当代生态实践之间的关联,对于顺利推进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感谢匿名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修改意见。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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