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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窗独坐水绘园

2016-07-25王霞

文存阅刊 2016年3期

王霞



幽窗独坐水绘园

王霞

江苏如皋古城东北隅,有一座风格独特的园子,古城南北东西的水道都汇集在这个园子里面,由于地势高低不一,水流在地面上蜿蜒曲折,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区域。当初的建设者依此地理原貌,得体地建了些亭台,种植了杨柳等,这些景物儿倒映在水面上,恰如画儿一般,因此得名水绘园。

董小宛就在这座画儿一般的园子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饱满的情爱岁月。

董小宛,青楼女子,“秦淮八艳”之一。

出生于苏州城内小有名气的苏绣世家的小宛,母亲姓白。为寄夫妻融洽之情,为女取名白,号青莲。小董白不但模样儿俊秀,而且还十分灵慧,父母视如至宝,悉心教她诗文书画、针线女红。童年是董白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也许源于这样宠溺的生活,后来的小宛,虽沦落风尘,却还有那个时代罕见的勇气,追求自己的爱情。

董白十三岁年上父死母病。店中伙计作祟,绣庄破产,债务压头。十五岁的董白为了给母亲治病,来到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改名小宛。

秀丽的容貌,超尘脱俗的气质使她很快就在秦淮河出了名。但她清高自爱,卖艺不卖身。一些文人雅客,有闲情逸致,常带上中意的青楼女游山逛水,享受自然风情。而才艺出众的董小宛是最佳人选。虽说有此雅兴的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可董小宛醉心于山水之间,吟诗作赋,却能绽露妩媚。因而得以三番五次地受邀,游太湖、登黄山、泛舟西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

也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小宛觉得白发雅客更是亲近。这恐怕也是她后来爱上了年长的冒辟疆的原因吧。

冒辟疆当时是复社的一个成员,和侯朝宗、方密之、陈贞慧都是缔结复社的骨干,被誉为“四公子”。小宛在名流宴集间,常常听人讲说冒辟疆,很是倾慕这位负气节而又风流自喜的高名才子。

后来,种种机缘,重重周折,全赖朋友相助,小宛才历尽磨难,嫁入冒门。她舍艳名,着素装,低眉敛息,操持炊厨。人人都知道董糖、董肉,赏识她的孝、顺二道,钦佩她的蕙质兰心。

美丽个性的小宛在水绘园里,竭尽全力经营着自己那来之不易的家庭生活。

她最令人心折的,是把琐碎的日常生活过得浪漫美丽,富有情致。小宛天性淡泊,不嗜肥美甘甜。常用一小壶芥茶温淘米饭,再佐以一两碟水菜香豉,就是一餐。辟疆却喜欢甜食、海味和腊制熏制的食品。小宛为他精心调制花样繁多的美食,广为流传的就有董糖、董肉。夏日里,小宛采集水绘园里各种有色有香的花蕊,加上适量的食盐和酸梅调味,制出的花露世上少有。其中最鲜美的是秋海棠露。海棠本无香味,而小宛做的秋海棠露独独是露凝香发。酒后,用白瓷杯盛出几十种花露,不要说用口品尝,单那五色浮动,奇香四溢,就足以消渴解酲。

闲暇时,小宛与辟疆常坐在画苑书房中,泼墨挥毫,赏花品茗,评论山水,鉴别金石,算得上琴瑟和谐。闲暇时学字习画,颇有建树。她曾替辟疆给亲戚朋友书写小楷扇面,所画的小丛寒树,笔墨楚楚动人。十五岁时所作《彩蝶图》现收藏在无锡市博物馆,上有她的题词,到如皋后,她保持着对绘画的特殊爱好,时时展玩新得长卷小轴或家中旧藏。就是后来逃难,仍把书画藏品捆载起来,随身带走。

在水绘园园子里的碑刻上,有董小宛传。园子里则处处留下小宛诗情画意的印记:

黛瓦粉墙,月洞四面,朱栏环绕,水中倒影通透袅娜。可以想象,小宛那一曲幽幽敲击着水面,随波荡漾开去……这里是那玲珑剔透的镜阁。

“月漉漉,波烟玉。莎青桂花繁,芙蓉别江木。”小宛最爱李贺的诗,冒辟疆曾忆述:“董小宛每诵此三字,则反复回环,日月之精神光景尽于斯矣。人以身入波烟世界之下,眼如横波,气如湘烟,体如白玉,人如月矣。”于是就有了五角娟秀的烟波玉亭。

一叠青砖细瓦明式平房、一座木格绣楼,衬着周遭粼粼碧波,恰似一艘航船停泊在明镜之上。“缥缈云边罨画楼,空蒙雨外木兰舟。”似乎眼前就漾起了迷蒙的烟雨,这座楼船上,小宛的笑容伴着泠泠的琴声,也是那样的迷蒙。

一个精通琴棋书画却命运乖蹇,沦为一代歌姬的奇女子,倾尽全心,追随所爱,那一颗玲珑心中,有多少无人能述的情思?在这座避世的园中,她以无限的包容付出换取的怜爱和认可撑起了九年的岁月,也算得上心有所爱,情有所托。她是幸福的吧?爱河浪阔,却洪波风紧,终是舟船难渡……

“偶耽翰墨衣云阁,小按笙歌水绘园”。在浙江绍兴,衣云阁很有名气。那是明末礼部尚书倪元璐宴请黄道周一同观竹的地方。二人都是冒辟疆的好友,国难之时,这两人均以死明节。张謇以“衣云阁”对“水绘园”,也道出了冒辟疆的气节。“小按”即按节、打拍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击节。小按笙歌诠释了冒辟疆的高雅才情,也彰显了小宛的婉转歌喉。水明楼前轩,面对湖面有一张古琴台,这是小宛的遗物。小宛常在此月夜抚琴:高山流水?凤求凰?平沙落雁?梅花三弄?这琴声,讲述的是伉俪深情的爱?是国破家亡的哀?是两情相悦的恋?是生死为伴的依?只有后人的想象了。

私下里酌量:冒与董的爱情绝非传说中的浪漫与美满。二十八岁,盛开如桃李般的年华就夭亡的生命,如何对得起完美?这廊外的九曲盘桓,曲折短暂真如小宛的一生。

宁静和谐的家庭生活刚刚过了一年,李自成攻进北京,清兵入关南下,肆虐无忌,冒家险遭荼毒,家产丢得一干二净。小宛随夫一路南逃。

战乱过后,冒家辗转回到劫后的家园,缺米少柴,日子变得十分艰难,多亏董小宛精打细算,才勉强维持着全家的生活。这时,冒辟疆患上下痢兼疟疾。疟疾发作,再加上下痢腹痛,冒辟疆几乎没有一刻能得安宁。董小宛在病床旁铺了张破草席作为自己的卧床,只要丈夫一有响动,马上起身察看。恶寒发颤时,她把丈夫紧紧抱在怀里;发热烦躁时,她又为他启衾擦洗;腹痛则为他揉摩;下痢就为他端盆解带。五个多月的悉心照料,冒辟疆终于好转,而小宛已是骨瘦如柴。

之后,冒辟疆又病了两次:一次是胃病下血,水米不进,董小宛在酷暑中熬药煎汤,紧伴枕边伺候了六十个昼夜;第二次是背上生疽,疼痛难忍,不能仰卧,董小宛就夜夜抱着丈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寝,自己则坐着睡了整整一百天。

艰难的生活中,饮食难饱,董小宛的身体本已虚弱,又加上接连三次照料丈夫的病痛,冒辟疆病愈后,她却病倒了。由于体质已极度亏虚,冒家多方请来名医诊治,终难奏效。顺治八年正月,在冒家做了九年贤妾良妇的董小宛终于闭上了疲惫的眼睛,从此得身心安详。

冒辟疆一部《影梅庵忆语》,写尽了小宛的温良恭俭、倔强聪慧。可细细读来,字里行间却无法让人感受到小宛的幸福:“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处时时弄好音。”

水绘园中庭有株苍老的古黄杨树,就是深冬,也枝叶青翠,唯形态扭曲着挣扎向上。这三百多岁的树,俨然如三百多年前的小宛那温婉地执着。

吴梅村有《又题董君画扇二首》。其一:“过江书索扇头诗,捡得遗香起梦思。金锁涩来衣叠损,空箱须记自开时”。直让人唏嘘不已。

小宛的悲喜,又盘踞了多少人的心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