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驸马选取标准与政局关系研究
——以太宗和中宗两朝为例
2016-07-25王亚茹
王亚茹
唐代驸马选取标准与政局关系研究
——以太宗和中宗两朝为例
王亚茹
公主虽然贵为天之骄女,婚姻依然没有自主权,她们往往被统治者当成政治筹码,婚姻多与政治利益挂钩,驸马选择范围自然也随政局变化而发生转变。以唐太宗和唐中宗两朝为例,驸马选取标准发生了三个变化:一是功勋之后逐渐丧失优势,退出驸马行列;二是外戚集团势力不断强大,成为公主婚配的优先选择对象;三是关陇士族的地位得到提高,山东士族仍然得不到重视。这些变化与两朝政治局势息息相关。但是,为了政治利益而结合的尚主联姻,也有一些隐患:作为婚姻主体的一方公主本身意愿得不到重视,导致婚姻的不幸福;作为婚姻主体的另一方驸马,自觉或不自觉地陷入政治漩涡中,沦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驸马;选取标准;政局;太宗朝;中宗朝
《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早期社会婚姻的目的比较纯粹,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延续家族。但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推进,婚姻的目的逐渐变得世俗化、功利化,在一定情况下,婚姻往往被主宰者当成巩固地位、获取利益的筹码加以利用。这里所说的“主宰者”,可以是皇帝,也可以是族长、父母等。直到今天,商业联姻、政治联姻仍然比比皆是。
学界有关唐代公主的研究成果甚丰,涉及公主的婚姻、地位、家庭、和亲、入道、丧葬等各个方面,但对于驸马的选取标准与政局的关系则研究较少。①学界对于驸马的选取标准及公主婚姻与政局的关系研究成果目前有:李金河《魏晋隋唐婚姻形态研究》一书主要关注了魏晋隋唐时期的门第婚姻,认为李唐皇室在婚姻上也是很崇尚郡望的,但对关东旧士族进行了打压(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13~269页);陈寅恪先生的《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一文指出唐前期“李、武为其核心,韦、杨助之黏合,宰制百年之世局,几占唐史前期最大半时间,其政治社会变迁得失莫不与此集团有重要关系”(《历史研究》1954年第1期,第33~51页);李志生《论唐代公主政策的阶段性特点》一文从礼法角度,分析了终唐一朝统治者对公主的政策,从强调礼法到放纵再到整顿,也间接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局势(《中国史研究》1997年第4期,第74~83页);郭海文《唐代公主的择偶标准》一文将唐代分为四个阶段,每一阶段公主的婚配对象会随政局及统治者的意志而改变,印证了“唐代公主的婚姻是政治婚姻”的观点[《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187~191页];李娜《浅析唐代驸马选取的标准》一文梳理了从初唐到末唐驸马选取标准的变化,认为初唐之时为政治联姻,政治标准为首要标准;身处盛世、政局已稳之时仍为政治联盟,但政治性相对减弱(《唐都学刊》2007年第1期,第30~33页);杜晓玮《唐代驸马选尚标准的转变与政治局势的互动关系》一文梳理了唐朝驸马选尚标准的转变,并认为这种转变与当时的政治局势及统治者的内外政策有关(《文化学刊》2016年第5期,第188~194页);陈寒《唐代公主的婚配特点及分析》一文认为唐代公主的婚姻,不仅政治状况对其起到巨大影响作用,而且公主自身地位的特殊性也不容忽视(《人文杂志》1998年第3期,第94~97页);蒙曼《公主婚姻与武周以后的政局》一文通过分析中宗与睿宗时期的公主婚姻,揭示公主婚姻多变、政治色彩明显等特点(《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年第4期,第92~98页);刘军《北魏驸马都尉述论》一文认为与皇室联姻,对于驸马都尉而言是柄双刃剑,它在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会对其生活造成冲击,就婚姻双方而言,政治意图始终是第一位的,相形之下,个人的生活、情感微不足道(《史学集刊》2015年第5期,第50~56页);张维慎《试论唐太宗公主的婚姻》一文对太宗时期的主婿选择进行了分析,认为主婿首选外戚或皇室贵戚,次选“功臣子弟”或名臣子弟,三是选少数民族首领或贵族子弟,这与笔者的观点有所出入[《乾陵文化研究》(十),三秦出版社2016年版,第178~189页]。公主虽然贵为皇帝之女,地位尊崇,但婚姻仍然不具有自主性。她们的婚姻往往沦为统治者拉拢朝臣、巩固统治的政治筹码,其驸马的选取也间接反映了朝廷的政治取向及当时的政治局势。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唐太宗和唐中宗两朝公主的婚姻情况,阐明政局对驸马选取标准的影响,并对这种因为政治利益而结合的尚主联姻存在的隐患进行剖析,揭示出尚主婚姻的不幸。之所以选择太宗朝,是因为太宗励精图治,他在位期间,唐朝由内忧外患逐渐走向繁荣鼎盛,政局转变,政策自然也会相应改变。而且太宗朝有多位公主个性非常鲜明,如高阳公主、文成公主,历史记载比较丰富,驸马的情况也比较清楚,对于分析驸马选取标准有益。选择中宗朝,是因为中宗是武则天之后的继位者,女性参政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动荡的局势也需要尚主联姻来缓解,而且中宗时的驸马多数史料记载比较详细,容易考察。将两朝驸马综合比较,又可以通过分析驸马选取标准的变化,阐述政治局势的转变。
一、太宗朝驸马选取标准
唐代公主因其辈分和其父的地位,有不同的称号。一般而言,“皇姑为大长公主,正一品;姊妹为长公主,女为公主,皆视一品;皇太子女为郡主,从一品;亲王女为县主,从二品”①《新唐书》卷46,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188页。。当然,也有宗室之女直接被封为公主进行和亲的,此时她就相当于皇帝的女儿,其夫婿也列入驸马行列。唐代公主的封号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地名来命名,如以郡名命名的巴陵公主、淮南公主,以国名命名的薛国公主、卫国公主;另一种是以吉祥词汇来命名,如长乐公主、太平公主。
唐代公主夫婿称为“驸马”,因驸马都尉得名。驸即副,汉代时,“驸马都尉掌驸马(师古曰:‘驸,副马也。非正驾车,皆为驸马。一曰驸,近也,疾也。’)皆武帝初置”②《汉书》卷19,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739页。。多由宗室、外戚及公侯之子孙担任。至魏晋以后,公主夫婿被授予“驸马都尉”的称号,此后这一称号就逐渐演变成帝婿的专称。
(一)驸马出身情况
根据《新唐书》卷83《诸帝公主传》记载,唐太宗共有21女,再加上被封为公主的宗室女弘化公主和文成公主,一共有23位公主。其中,汝南公主、金山公主、晋阳公主和常山公主都早薨,未及嫁人,所以,最终共有19位公主出嫁。
其婚姻状况列表如下(见表1):
表1 太宗朝驸马出身情况
续表
(二)驸马选取标准
根据表1可看出,太宗朝公主婚配的首选对象是功勋之后,这明显是出于唐朝建国初期稳定政权的考虑。
唐太宗即位后,刚建立不久的李唐王朝仍然面临着重重困难,外有北方少数民族的虎视眈眈,内有前太子李建成的势力四处作乱,整个王朝还处于风雨飘摇、百废待兴之中。如何巩固国家政权,是李氏集团亟待解决的问题。而通过将公主嫁给功勋之后,与功臣结成儿女亲家,无疑是一条笼络重臣、加强统治的捷径。因此,太宗朝的驸马,多数是曾跟随太祖、太宗建国平乱、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之后,特别是著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们之中有七位功臣之后迎娶了太宗的女儿,分别是萧瑀、刘政会、柴绍、高士廉、程知节、杜如晦、房玄龄。这些功臣“或材推栋梁,谋猷经远,绸缪帷帐,经纶霸图;或学综经籍,德范光茂,隐犯同致,忠谠日闻;或竭力义旗,委质籓邸,一心表节,百战标奇;或受脤庙堂,辟土方面,重氛载廓,王略遐宣”①《旧唐书》卷65,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452页。。将公主许配给他们的后人,既表明皇帝对其的重视,笼络人心,稳定政权,又能向天下人说明李唐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可谓一举两得。
公主婚配选择的第二对象是关陇士族、外戚和蕃夷贵族,这也是出于拉拢士族、巩固统治的需要。
李唐皇室出身于陇右士族,对于关陇地区的其他士族多有拉拢,比如京兆韦氏和弘农杨氏都属于关陇地区的大族,而唐太宗将三位公主分别许给了这两个士族,这既是拉拢士族的需要,也是为了提高关陇士族的地位。李唐继承了少数民族血统,“胡化”程度较深,面对中原士族,特别是山东士族时,心态是非常复杂的。正如汪篯先生曾写道,“在门阀制度下,社会地位是以婚媾做标准的,那时看重的是‘清’,是‘文化的传统’。关陇集团的贵门,包括李唐皇室在内,都不具备这个条件”①唐长孺等:《汪篯隋唐史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53页。。因此,后来太宗多次修改、编订《氏族志》,将皇族列为第一等,提高了陇西李氏的地位。
唐太宗时外戚主要是高祖皇后和太宗皇后的家族。根据表1,有两位公主下嫁给太穆皇后族人,分别是遂安公主嫁给了窦逵、兰陵公主嫁给了窦怀悊;有三位长孙皇后族人尚主,分别是长孙冲尚了长乐公主、长孙曦尚了新兴公主、长孙诠尚了新城公主。外戚尚主的比例还是非常高的,这表明皇室对于外戚的重视。唐朝建国初期,内忧外患,正是需要多方支持的时候,而外戚与李唐休戚与共,是最容易笼络的对象。将公主下嫁到外戚家中,既是对他们的笼络,也是表明对他们的看重,授予他们外在的荣耀。
唐太宗时,嫁给蕃夷贵族的公主只有三位,一位是普安公主,嫁给了史仁表,其父“史大柰,本西突厥特勒也,与处罗可汗入隋,事炀帝。……高祖兴太原,大柰提其众隶麾下”②《新唐书》卷110,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111页。。史大柰是归顺于唐的大将,普安公主下嫁其子,并不属于和亲。另两位公主是弘化公主和文成公主,弘化公主和亲吐谷浑,文成公主和亲吐蕃。她们虽然被封为公主,但却是因为和亲而册封的,实际上她们只是宗室女,这从侧面说明了唐代初期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攻占为主,和亲为辅。弘化公主和文成公主和亲时间分别是唐贞观十四年(640年)和贞观十五年(641年),此时唐朝在太宗的治理下,已经非常繁荣昌盛。唐朝的强大使其在对外关系上占据上位,和亲只是稳定局势、安抚外族的方式,所以太宗直接选用宗室女进行和亲,而非自己的亲生女儿。
综上所述,太宗朝驸马的选取范围,基本可分为功勋、关陇士族、外戚和蕃夷贵族四类,其中,功勋之家最多,外戚次之,蕃夷最少,而且蕃夷尚主,有两位公主还是宗室女。
二、中宗朝驸马选取标准
(一)驸马出身情况
根据《新唐书》卷83《诸帝公主传》记载,唐中宗共有8女,加上被封为公主的宗室女金城公主,一共有九位公主。
其婚姻状况列表如下:
表2 中宗朝驸马出身情况
续表
(二)驸马选取标准
根据表2可看出,中宗朝公主婚配的首选对象是“武、韦”外戚集团,分别有三位公主下嫁到韦氏家族、武后族人,而且安乐公主在武崇训死后,又改嫁给了武延秀。
中宗朝驸马选择范围的改变与当时的政治局势密切相关,主要原因在于唐朝出现了妇女参政的特殊局面,尤其是中宗时期,后族强大,皇族处于弱势地位。“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讳显……高宗崩,以皇太子即皇帝位,而皇太后临朝称制。嗣圣元年正月,废居于均州,又选于房州。圣历二年,复为皇太子。”①《新唐书》卷4,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06页。但是,即便身为皇太子,中宗仍然生活在武则天的高压之下,势单力孤,小心翼翼,甚至在神龙政变中,李显也只是一种政治号召,主要操作者是以张柬之为首的南衙官僚集团。政变成功后,李显上位,此时他实力薄弱,能够依靠的只有两股力量,一股力量是“他在东宫时的僚佐,如王同皎、魏元忠、韦安石、李怀远、唐休璨、崔玄昨、杨再思、祝钦明等,他们都在神龙政变后迅速升至高位,参知政事,成为中宗的有力支持者”②蒙曼:《公主婚姻与武周以后的政局》,《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年第4期,第94页。。另一股力量自然就是外戚集团了,韦氏作为中宗的后族,自然支持中宗,武氏家族在则天皇帝下台后,也要寻找新的保护伞,而与其有血缘关系的中宗也是不二人选,所以,三者一拍即合。在这两股力量中,中宗更看重后者,这在公主的婚姻上就体现了出来,中宗的公主多下嫁到武、韦两个家族中,而且长宁公主的第一任驸马杨慎交与武氏也关系密切,杨慎交的曾祖杨恭仁为武后外祖,也可归结到第二股力量中。
公主婚配选择的第二对象是关陇士族、山东士族和蕃夷贵族,这也是出于拉拢士族、稳固边防的需要,当然,这三者所占比重非常小。
中宗时期,一批关陇士族在李唐皇室的继续扶植下地位不断上升,尤其是太原裴氏和王氏,享受到了迎娶皇室贵胄的荣耀,其中,宜城公主下嫁给裴巽、定安公主下嫁给王同皎。山东士族地位仍然在下降,虽然定安公主改嫁给博陵崔氏的崔铣,但这已经是公主的第三次出嫁了,其政治意义有所削弱,更大原因可能是为了安抚山东士族,再加上崔铣也有才华,也算是给公主找位好夫婿,安抚其婚姻的不幸。至于蕃夷贵族,与太宗朝一样,只有一位宗室女被封为公主嫁给了吐蕃赞普,这既是笼络、巩固与吐蕃的关系,也说明当时唐朝的强盛,在对外交往中仍然处于上风。
总之,中宗朝驸马的选取范围,基本可分为外戚、关陇士族、山东士族和蕃夷贵族四类,其中,外戚之后最多,关陇士族次之,山东士族和蕃夷贵族最少,而且,蕃夷依旧尚的是宗室女。
三、从驸马选取标准看两朝政局的变化
从太宗朝到中宗朝,驸马选取标准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与两朝政治局势息息相关,具有时代特征。
首先,功勋之后逐渐丧失优势,退出驸马行列。
唐朝建国初期,内忧外患,国家局势还不稳定,这时候封赏功臣、下嫁公主能起到笼络人心、稳定政权的作用。所以,驸马多在功勋重臣之家选择。但经过“贞观之治”后,皇帝大权在握,国家逐渐繁荣,政局趋于稳定,开国功臣的作用在国家政权建设中逐渐减弱。相反,经过时间的推移,功臣大多逝世,许多功勋之后在恩荫制和世袭制的庇护下,承担不起家族重任,不学无术,纨绔度日,这自然达不到皇帝选择驸马的标准,公主下嫁也无法获得政治利益,因此,功勋之后逐渐退出皇家选择驸马的行列。
其次,外戚集团势力不断强大,成为公主婚配的优先选择对象。
外戚掌权基本上是历朝历代都存在的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就说明它是不可避免的。太宗朝虽然外戚尚主也有不少,但远远比不上中宗朝,这从当时的政局来看,共有三个原因:
一是中宗一朝登上帝位,身边未有多少可靠之人,这时候把眼光投向外戚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中宗朝公主大多嫁给武、韦外戚集团,就是为了借助外戚势力,稳定政权,巩固统治,但太宗时完全不必如此。太宗登上帝位后,雄才伟略,身边有众多能人贤士,能一展宏图,而外戚中虽也有长孙家势力雄厚,但独木难支,远远达不到像中宗时“武、韦”集团那样的程度,而且长孙皇后比较贤德,对自己及家族参政多有约束。
二是李唐政权是由汉化的鲜卑人建立的,其皇室本来就有胡化血统,当唐朝统一天下后,就将北方少数民族的一些习俗带入到中原,融入到统治政策中,其社会风气也是空前开放,妇女的地位比较高。在唐朝建国初期,虽然也有长孙皇后在背后为太宗出谋划策,但一直未走到台前。然而经过武周代唐后,后宫女性参政议政的意识空前强烈,对政事尤为关注。由于她们身在后宫,无法真正入朝听政,想要掌权只能依靠家族之人,因此,韦后积极扶持韦氏族人。在她的帮助下,家族多人尚主也是自然而然的。
三是太宗和中宗的能力千差万别。
史臣曰:臣观文皇帝发迹多奇,聪明神武。拔人物则不私于党,负志业则咸尽其才。所以屈突、尉迟,由仇敌而愿倾心膂;马周、刘洎,自疏远而卒委钧衡。终平泰阶,谅由斯道。尝试论之:础润云兴,虫鸣螽跃。虽尧、舜之圣,不能用檮杌、穷奇而治平;伊、吕之贤,不能为夏桀、殷辛而昌盛。君臣之际,遭遇斯难,以至抉目剖心,虫流筋擢,良由遭值之异也。以房、魏之智,不逾于丘、轲,遂能尊主庇民者,遭时也。……况周发、周成之世袭,我有遗妍;较汉文、汉武之恢弘,彼多惭德。迹其听断不惑,从善如流,千载可称,一人而已!①《旧唐书》卷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3页。
太宗经韬纬略、文武全才,对外戚虽也多有重用,但能够将外戚势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自身也能驾驭外戚,凌驾于外戚势力之上。而中宗生活在武后的高压下,懦弱胆小、昏庸无能,无法控制宗室、权臣与皇后之间的争斗,没有身为最高统治者的气魄,最终外戚势力不断膨胀,尚主多人。
最后,关陇士族的地位得到提高,山东士族仍然得不到重视。
从太宗朝到中宗朝,关陇士族仍然受到重视,地位不断上升,而且太宗时尚主的关陇士族弘农杨氏是外戚,京兆韦氏到中宗时也成了外戚。比起由于李唐皇室扶持而地位不断上升的关陇士族,山东士族受到打压,不被重视。太宗对山东士族是有所忌惮的,汪篯先生就认为,山东士族,“势力太大,地位太高,他们的声望,在一般人心目中,要远远凌驾于李唐皇室所隶属的关陇集团之上”②唐长孺等:《汪篯隋唐史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5页。。而且,“山东士族一则从五胡十六国以来,多以互相婚媾的关系,已自结为社会上一坚固的团体;再则自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后,又复习惯地盘踞着政治上的要津”③唐长孺等:《汪篯隋唐史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5页。。所以,太宗不会坐视山东士族持续壮大,驸马的选取自然直接将其排除在外。而且建国初期,有胡人血统的李唐皇室在中原士族眼中,只是“贵而不清”的暴发户而已,“是时朝议山东人士好自矜夸,虽复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女适他族,必多求聘财。太宗恶之,以为甚伤教义”④《旧唐书》卷65,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443页。。为此,太宗还修订了《氏族志》以抬高皇室的地位,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传统观念,公卿大臣仍以与山东士族攀婚为荣,中宗时将定安公主改嫁给崔铣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总体来说,驸马选取还是在关陇士族之中,山东士族少有此恩幸。
为了政治利益而进行的尚主联姻虽然在稳定政权方面取得一定作用,但也存在一些弊端。
其一,作为婚姻主体的一方公主本身意愿得不到重视,导致婚姻的不幸福。在中国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基本决定了一位女子的一生。虽然唐朝统治者注重开放,其血液中继承的少数民族血统在一定程度上为帝国注入新的活力,对妇女的重视也打破了中原民族固有的封建礼教传统,女性拥有了一定的婚姻自主权,但“男尊女卑”仍然是社会的基调,无论是伦理道德,还是社会风气、法律政策,都鼓吹以男子为中心。所以,公主虽然贵为皇帝之女,但仍然受到来自父权、皇权和夫权的压迫,为了国家利益,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有些公主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反抗,但到头来,还是伤及自身。“合浦公主,始封高阳。下嫁房玄龄子遗爱。……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金宝神枕,自言主所赐。初,浮屠庐主之封地,会主与遗爱猎,见而悦之,具帐其庐,与之乱,更以二女子从遗爱,私饷亿计。……又浮屠智勖迎占祸福,惠弘能视鬼,道士李晃高医,皆私侍主。”①《新唐书》卷8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48页。唐朝关于公主蓄养男宠的史料还有很多。另外,公主对婚姻的不满还表现在暴力上。“宜城公主,始封义安郡主。下嫁裴巽。巽有嬖姝,主恚,刖耳劓鼻,且断巽发。帝怒,斥为县主,巽左迁。久之,复故封。”②《新唐书》卷8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53页。一直以来,这些史料都被当成唐朝贞节观念淡漠,礼教束缚松散,女子相对自由、地位较高的例证,但从婚姻、家庭的角度来审视,不难发现,唐代公主蓄养男宠,是一种表象,这种所谓的显示妇女“自由”、贞节观念淡漠的行为,恰恰反映了事物的本质,即唐代公主婚姻的不幸。③孙瑜:《论唐代公主可悲婚姻的缘由》,《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第72页。她们无法反抗统治者安排的婚姻,却可以凭借自己的崇高地位,用另一张方式昭示自己的不满。
其二,作为婚姻主体的另一方驸马,或是身份显赫,或是博学多才。一旦进入皇家,成为驸马,就陷入了追名逐利、尔虞我诈的政治漩涡,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面临种种危机磨难,这也是尚主联姻的不稳定因素之一。在太宗和中宗两朝,有多位驸马因种种原因去世。一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谋权夺位的政治斗争中,如“城阳公主,下嫁杜荷,坐太子承乾事诛,又嫁薛瓘”①《新唐书》卷8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47页。。合浦公主与驸马房遗爱谋反,被赐死。“定安公主,始封新宁郡。下嫁王同皎。同皎得罪,神龙时,又嫁韦濯。”②《新唐书》卷8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53页。定安公安一共嫁了三次,公主薨后,还闹出要和谁合葬的风波,“主薨,王同皎子请与父合葬,给事中夏侯铦曰:‘主义绝王庙,恩成崔室,逝者有知,同皎将拒诸泉。’铣或诉于帝,乃止”③《新唐书》卷83,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53页。。二是驸马多为外戚子弟,尚主之后,随着政治局势发展,家族势力受到皇权打压,驸马受到牵连,成为弃子,如韦氏族人韦濯、韦捷,武氏驸马武延秀、武崇训最终都没有好下场,被诛杀。如武延秀,“韦后败,尚与主居禁中,同斩肃章门。攸望以太府卿贬死春州。诸武属坐延秀诛徙者略尽”④《新唐书》卷206,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839页。。三是意外,因为言语不当,触怒龙颜,惨遭诛杀。如懿德太子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之夫魏王武延基等,窃议张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宫中,则天命杖杀之”⑤王溥:《唐会要》卷4,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49页。。
所以,这些世家子弟、外戚之后,纵然成为驸马,享受荣华富贵,也抵不过上位者的决策,沦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尚主联姻也只不过是政治利益的结合,公主作为政治筹码,婚姻的唯一选择标准就是能否带来政治利益、能否稳定政权,不得不说,这样的婚姻是可悲的、不幸的。
四、结 语
相比起普通家庭婚姻目的的单纯,贵为公主的婚姻则更多地打上了政治的烙印,她们的婚姻多与政治利益挂钩,驸马选择也多随政局变化而转变。从唐太宗到中宗,公主婚配对象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功勋之后逐渐丧失优势,退出驸马行列;二是外戚集团势力不断强大,成为公主婚配的优先选择对象;三是关陇士族的地位得到提高,山东士族仍然得不到重视。这些变化与两朝政治局势是息息相关的。
但是,为了政治利益而结合的尚主联姻,也有一些隐患,作为婚姻主体的一方公主本身意愿得不到重视,导致婚姻的不幸福;作为婚姻主体的另一方驸马,自觉或不自觉地陷入政治漩涡中,沦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唐代公主的婚姻与李唐王朝的历史相始终,因为她们的婚姻多是利益结合,所以驸马选取标准的变化可以从侧面反映唐朝的政治局势。如今,我们正处于社会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旧思想遭到摒弃,女性的权利意识有了很大的觉醒。虽然利益结合的婚姻无法避免,但女性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只要好好经营,生活一定会更加精彩。
(作者系武汉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