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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毕飞宇的历史叙事:“疼痛”源头与母性救赎

2016-07-14刘晓丽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武汉430074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种姓母性毕飞宇

⊙刘晓丽[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武汉 430074]

重读毕飞宇的历史叙事:“疼痛”源头与母性救赎

⊙刘晓丽[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武汉430074]

毕飞宇自登上文坛以来,作品中常诠释出历史与现实、欲望与痛苦、性格与命运等复杂的主题与内涵。梳理作者的文本不难发现,其中始终未散去的是作品中“疼痛”的基调。本文尝试从作者最初的历史叙事入手,从历史质疑与种姓迷惘的双重痛苦中找出“疼痛”书写的源头和最初形态。另一方面从性别视角介入历史叙事,找到能够平衡这种“疼痛”的力量救赎——母性书写。并通过这两次重读,整合出毕飞宇作品中“疼痛”与“母性”两条线索,意在为作者的风格找到源头,提供更加多元的视角,进而为研究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提供更多的可能性空间。

毕飞宇历史叙事母性救赎

一、历史叙事中的“疼痛”源头

毕飞宇是一个对写史有着特殊兴趣的作家,尽管作者并不像韩少功、贾平凹一样执着于在传统文化和民俗中寻找文学的“根”,但从作者对历史的热衷,以及多种角度看待历史、阐释历史的写作风格中,不难看出作者想要在历史中或者重塑历史、质疑历史的过程中得到某种收获,想要看清历史的真面目。在作者的笔下,历史一方面可以是寓言式的宏观展现,可以是哲学式的抽象思辨;另一方面也能深入到个人身上,与个人命运形成水乳交融的关系。这样的两种叙事方式带来了质疑历史而又找不到真正历史答案的迷惘,和恐惧种姓秘密却又无从证明的另一重迷惘。处在两种迷惘中的人们找不到答案,更难以逃脱这种宿命式的追问和由此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的形态,正像是毕飞宇后来的作品中人们在权力和欲望的怪圈中挣扎的“疼痛”模样的最初形式。

1.质疑历史态度毕飞宇的历史小说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历史小说,没有细碎繁杂的历史细节,他注重的是对“历史”抽象概念的解释,在情节推动、语言戏谑中展现历史,葛红兵将毕飞宇的这种历史叙事称为“拟历史”。

《孤岛》作为作者的第一部作品,表现出强烈的历史氛围。比起时间的线性顺序、历史细节的展示,作者更着意营造一种“历史”的氛围。与世隔绝的扬子岛,曾是一个远离文明和时间秩序的自足群落。对于这一没有缝隙的时空,作者安排了一阵龙卷风,刮来了文廷生、旺猫儿和熊向魁三个“天外来客”。这次偶然的到来,也打破了一代一代靠原始力量和神灵旨意延续的生态平衡:来自文明世界的文廷生要娶旧主的女儿小河豚,岛上旧时的二把手汤狗周游了扬子岛外的文明之后,帮助熊向魁打败了文廷生。扬子岛从自给自足到与外界关联,从蛮荒的力量决定权力到阴谋更迭,新与旧,文明和荒蛮没有定数,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神秘之感。正如作者所言:“历史这玩意儿偶发因素实在是太多,只要哪儿出了点问题可能就完全走样儿了。”故事的展开,加上作者频频跳出发表大段关于历史的言论,导致《孤岛》展现出的“历史”姿态不再是写在史书上或者流传在人们口中的历时时间,而是通过对历史偶然性和必然性、神秘与日常的反复推移,传达出作者对“历史”整体上的一种怀疑感。

这种质疑之声同样出现在《楚水》当中。冯节中曾经是“在北平读过大学”,饱尝中华民族丰富的历史文化带来的果实。一场大水冲走了他的发财梦,却并没有冲走历史留给他的遗产。他用“一天三顿米饭,一个月两块大洋”的饵把那些因为水灾而饱受饥饿折磨的姑娘们、媳妇们骗到了他的船上,开起了一家供日本人玩乐的妓院。在这项生意中,历史文化给予了他相当大的帮助。饱读诗书的他不仅为妓院取名清新雅致的“青玉馆”,更要让这些妓女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还为她们冠以“雨霖铃”等雅称。历史在战争中并未死去,并在同胞姐妹因为饥饿而沦为妓女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出现,耻辱的生存境况与历史文化中蕴藏的曾经美好的东西形成强烈的对比,作者的这种处理体现出对历史文化的强烈反讽。我们再次看到作者对历史所怀有的质疑态度:历史到底是什么,它是必然也是偶然,它既可以修身养性也可以助良为娼。

在毕飞宇的历史叙事中,始终没有找到关于历史真面目的答案。但扭曲的历史面目,加之作者频频跳出的大段议论,不难看出作者在重拟和讽刺中传达出的对历史本身的整体性的疑惑。

2.种姓迷惘的宿命作者对历史的不停追问一直延续到了《叙事》。这部作品中的历史叙事被劈成了两半,一作者对历史的不停追问一直延续到了《叙事》。这部作品中的历史叙事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我”隐秘的家族史,一半是身为史学博士的“我”在寻找奶奶与出逃现实的旅途中发出的有关历史的诸多哲学感想。如果说前两部作品中作者是对宏观的历史进行寓言式的呈现的话,那么《叙事》中“我”寻找奶奶的身影则是将历史与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我”的家族史是由三段婚姻关系联系起来的。“我”与林康的婚姻,父亲与母亲的婚姻,坂本六郎和婉仪的短暂结合。但这三段婚姻却都拥有另一重面目:日本军官坂本六郎,强暴奶奶婉仪而有了父亲;父母在“右派”的艰难环境中生下了“我”;而“我”则怀疑林康怀了她的混血老板的“杂种”。历史用冷漠的偶然和必然将坂本带到陆家,让婉仪走入坂本眼中,让母亲想堕胎而不能,让林康执意生下别人的孩子。细究这一循环,造成悲剧的除了历史的无情给予,更多的是人对于种姓的某种恐惧。“一种生命种姓被另一种文化所宣判的死亡”,意味着种姓的混杂,面对这种迷惘和恐惧,父亲想要把种姓混杂扼杀在“我”这一代却未果。而“我”则遭遇着被别的种姓侵占的危机。父亲的“颤抖”和“我”的旅行都是在陷入这种姓迷惘恐慌后的自救。“父亲从马克思的字里行间找到了人类的万苦之源与理想明天”,却又无情地被抛弃,在成为右派的岁月里谨慎甚至失语。“我”似乎走出了对家族种姓的崇拜,以史学博士的深厚学识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文化“乌托邦”。在这里历史被放置到哲学的层面进行考量,显示出某种没有边界和隔离的融合和普适性。然而这终究也只是乌托邦,“我”身上确乎流淌的是日本人的血液,但是到了“语言”的世界中“我”却是中国人,面对种姓的“迷惘”,“乌托邦”式的救赎终究没有答案。

作者质疑历史,但又陷入历史本身充斥着的偶然和必然等种种漩涡中,无法找寻历史的真实面目。当历史与个体相连,种姓混杂又将人们带入了另一重迷惘中,这种宿命式的,流淌在血液中的迷惘让人们一方面找寻着答案,另一方面又徘徊在无解的痛苦中。这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正是对研究者常常提到的毕飞宇式“疼痛”写作的最好注解,这表明在毕飞宇的作品链中,“疼痛”的主题并不是中后期作品独有的特色,而是作者初涉文坛便传达出的一种独特的书写风格,而这种原发与历史和人性种族的无法完全消解的深度痛感,也为毕飞宇式的“疼痛”书写亮出了个性鲜明的气质,正如葛红兵所说这种痛感是“历史深处的悲剧”,这个悲剧中“毕飞宇的绝望和希望都在其中了”。

二、平衡“疼痛”的母性救赎

被历史和种姓捆绑着的人们,游走在寻找与未果的痛苦中。在作品中男性饱尝历史与种姓的痛苦时,女性都以母亲的姿态出现,母性是人类繁衍的重要存在,不管历史如何变幻,种姓是否混杂,母亲依然会诞生自己的孩子,这种纯粹而绵延不断的存在,平衡甚至消解了历史和种姓迷惘带来的“疼痛”。

1.母性救赎

换一个角度来看,《叙事》中导致“我”种姓迷惘的直接因素是人的肉欲。婉仪在被侵犯过程中,“身体在空虚里出现了松动”,然后有了父亲。历史和种姓的复杂交织在给婉仪带来痛苦的同时也激发了她身上单纯而坚韧的一种力量。“父亲能活下来无疑归功于婉仪,是婉仪伟大的母性挽救了父亲”。历史和种姓带来痛苦,母亲却为父亲和“我”带来生命。作者把这种“母性”称之为“人类的本性”,这种“人之本性”就像历史强加在你身上一样,也是挥之不去、避之不及的宿命。某种意义上说婉仪身上的母性造就了“我”和父亲的种姓痛苦。在“当值”婚姻中林康叫嚣一定要生下孩子的情节又与之前的婉仪如出一辙。历史叙事中的母亲,不再是温柔与慈爱的化身,作者更有意停留在生存的层面上反复渲染她们身上的母性气息,这种缺乏日常与相濡以沫的角色展现方式无疑是一种对母性的单纯强调。

婉仪与父亲一次次自杀未果,母亲怎么都完成不了堕胎的任务,“我”无法阻止林康成为母亲,母性在文本的生存姿态正如作者参不透的历史和种姓,散发着神秘的色彩。《第二性》中作者指出“女人是作为肉体出现的;男性是由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些神秘与不可预测的特质出现在女性,特别是母亲的身上,形成“一些重要的集体神化”“女人与自然类似”。这种神秘的联系使得女性很多时候在男性心目中能够打开超自然的大门,以“有权的他者”的身份使得男性主体实现“他的平衡、他的得救、他的历险、他的幸福”。母性作为其中的神秘力量之一,分担了质疑历史与种姓迷惘带来的痛苦,使得文本自身和作者文风始终呈现出一种痛苦的平衡。

2.母性书写

毕飞宇的历史叙事中所呈现出的神秘而执着的母性气息,与其“疼痛”的主题一样并没有中断,也不是某一类作品独有的特点,而是一种一以贯之的气质,这种气质曾在《哺乳期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某种放大。

“通身洋溢着乳汁芬芳”的惠嫂,在结尾处“泪水泛起了一脸青光”,发出像母兽一般“凶悍异常”的怒吼,这一结尾可以看作是全篇的一个情节高潮。惠嫂通身圆滚滚的温柔形象,处在哺乳期的强烈生理特征,直至结尾处真正能够懂得旺旺缺乏母爱的真实感受而做出的母兽一般的怒吼,完成了母性的一次井喷式的大爆发。这一爆发是回归自然的,像一头母兽,这一情节既是修辞技巧的运用,更是为母性这一神秘力量写下了神秘而坚韧的脚注,在历史与种姓的迷惘中它曾是简单而执着的种族繁衍,在现实生活的种种要挟中它依然能够以单纯而强有力的方式保存着人生存下去的某种精神支撑。母性是神秘的,但更是切肤的。这种在母亲身上集中体现的力量,同样出现在毕飞宇笔下的其他女性角色身上。

长久以来对于毕飞宇笔下的女性角色的批评多集中于“欲望”中心,但无论是筱燕秋还是玉米,她们之所以成就自己鲜明的形象,除了自身的遭遇之外,她们面对命运和性格造就的不可逾越的悲剧时,所展现出的坚韧也是重要的原因。父亲倒台后玉米嫁给郭家兴做填房,可以解释为女性成为权力的附庸,但拨开这层权力的外衣,玉米的终极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在王家庄立足,也是为了自己能够“体面”地活着。筱燕秋的减肥、堕胎甚至主动将自己送给烟厂老板,可以看作是为了争取名利,但是结尾处独立于天地间的身影更暗示了她与角色的深深融合,所有的挣扎只是为了当一回嫦娥。这些女性角色在欲望的折磨中痛苦挣扎,她们近乎疯狂的举动,也不乏母性的神秘色彩。如果母亲身上的母性色彩是“母兽”和“血谷”的话,那么她们身上则是“开放的玫瑰”和“母兽”“血谷”的融合,美丽和危险共同构成了神秘。这份神秘是男性眼中女性天然而与自然同质的特性,我们可以将这份神秘称为母性,但并不一定只是母亲的角色,这些女性角色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上了这份神秘与坚韧,支撑着角色走下去。

毕飞宇的历史叙事中所生发出的母性救赎,平衡了来自历史的、种姓的痛苦,而这种母性本身也在不同的作品中得到延续。毕飞宇笔下的母性光环从来都不是闪耀而温馨的,总是以痛苦和坚韧的姿态出现,但这也形成了研究者们所说的,他独具一格的“母性书写”。

三、结语

重新看待毕飞宇的历史叙事,并在分析过程中介入女性主义的视角,将作者的作品梳理出“疼痛”与“母性”两条时明时暗的线索,也不尽然将作者的所有创作理念和价值呈现出来,但这次尝试跳出了一旦谈及女性主义便出现“男权”“女性是附庸”“女性主体意识”等将男性与女性分隔对抗的讨论形式,而是从“疼痛”和“救赎”的简单逻辑出发走进作品。这也正好契合了毕飞宇曾经标榜的“我不是男权主义者,我只强调男人和女人都脆弱,都有权渴望理解”的性别中立态度。诚然,在毕飞宇笔下的母性原始气息也是男性眼中的“他者”,但当这一他者的形象落诸笔端时,又会出现多种复杂的情况,超出作者的性别局限,从而塑造出丰满的女性角色。由此出发又能生发出许多研究的议题,为研究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书写提供更多的视角。

[1]毕飞宇.沿途的秘密[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

[2]毕飞宇.玉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3]艾晓明.世纪文学与中国妇女[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4]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5]毕飞宇.叙事[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

[6]葛红兵.文化乌托邦与拟历史——毕飞宇小说论[J].当代文坛,1995(2).

[7]吴义勤.感性的形而上主义者——毕飞宇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0(6).

[8]王俞萱.毕飞宇笔下的母性书写[D].东北师范大学,2014.

作者:刘晓丽,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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