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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情感”:论《终结的感觉》的伦理两难

2016-09-05邓爱芹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两难莎拉德里

⊙邓爱芹[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理智”与“情感”:论《终结的感觉》的伦理两难

⊙邓爱芹[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宁波315211]

英国当代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小说《终结的感觉》是一部关于探寻伦理真相的小说。该小说以韦伯斯特不可靠的回忆开端,随着不充分的材料的出现,伦理真相渐渐明晰。在这场真相的探索之旅中,艾德里安伦理选择的两难处境被揭示,韦伯斯特的道德品行被见证。本文采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方法,讲述了韦伯斯特、维罗妮卡、莎拉、艾德里安四人在复杂的感情纠葛中的伦理选择,展现了艾德里安在“理智”与“情感”中的两难处境,揭示了韦伯斯特在整个道德链条中不可抹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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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巴恩斯是当代英国著名小说家,“聪明”是他小说的一贯标志,这不仅体现在小说深厚的历史和人文内涵上,更体现在他小说创作大胆的实验性上。《终结的感觉》正是通过回顾性叙事来重构历史和自我身份。他大胆的尝试获得了评论界的广泛认可,并且赢得了2011年的布克奖。小说中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促使伦理事件形成,事件中四位主人公都陷入理智与情感的伦理两难中,艾德里安用死亡回答了他伦理选择的两难处境。韦伯斯特在对艾德里安自杀真相的追寻中,完成了对历史的重构,明白了艾德里安自杀的真相。他辜负了维罗妮卡,致使维罗妮卡陷入混乱的家庭关系中终身未嫁;他误会了艾德里安,破坏了艾德里安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并促使艾德里安自杀。在这个过程中他一步步见证了自己的道德品行,并且他将永远承担随着岁月递增而不断累积的“道德责任”和“良心上浩大的动荡不安”。

一、记忆与材料:伦理事件的构成

在艾德里安看来,历史是“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小说《终结的感觉》中的伦理事件正是在“不可靠记忆与不充分材料”的促使下形成的。韦伯斯特的回忆、莎拉的遗嘱、艾德里安的日记,使这个故事陷入到浓浓的迷雾之中,读者在对故事表层的触碰中开始了对事件真相的探寻。

《终结的感觉》是一部以回忆为主的小说,是处于老年的韦伯斯特对以往记忆的一次检验。回忆本就是人为的创造物,叙述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意愿去编织过去,因此这种回忆本身就带有不可靠性。回忆在克默德眼中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纯粹生理记忆,其次是一种我们暂时不理解但可以通过内省而复现的印象记忆,最后是使作家可以通过突变来否定期待的记忆。韦伯斯特的记忆主要是后两种,第一部分是韦伯斯特对学生时代的记忆,是关于先前记忆或者更早以前记忆的记忆;第二部分是韦伯斯特对记忆的可靠性探寻,是通过事实的证据否定期待记忆的结果,他可能打破记忆的单调重负。记忆的不可靠性并不能妨碍我们去探索事情的真相,正如海登·怀特所言“叙事的真实性离不开阐释的合理性”。人生不可能永远如人所愿,当人生的见证者出现时,叙述者自己会意识到回忆的不可靠,这时他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构建一堵与真实隔离的围墙,另一种是跟随见证者的脚步,发现被自己隐藏的过去。

小说的第二部分以莎拉的遗嘱开始,从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恋爱、到艾德里安自杀、再到莎拉写下这封遗嘱,这是一段韦伯斯特未曾经历过的历史,因此其中的故事也是韦伯斯特无法凭空想象和推测的,只有当事人最具发言权。如果说先前的记忆已经按照韦伯斯特的意愿封存好了,那么莎拉的遗嘱就像一把钥匙再一次将记忆打开。如果没有莎拉的遗嘱,韦伯斯特将继续碌碌生活。但是莎拉的遗嘱被发现了,伴随而来的困惑打破了韦伯斯特退休后平静满足的生活,他必将如福尔摩斯一样开启探寻真相之旅。

莎拉的遗言大致提到了四件事:附件、给韦伯斯特的一小笔钱、对韦伯斯特的祝福以及对艾德里安死前状态的描述。小小一封书信蕴藏着丰富的内容,莎拉的每一句话都让韦伯斯特陷入绞尽脑汁的思考中,每一件事都是韦伯斯特无法解开的谜团。韦伯斯特为什么“应该拿到”附件,拿到附件的人为什么不是同艾德里安更加亲密的人,比如维罗妮卡;或者是与韦伯斯特处于同等地位的科林、亚历克斯,偏偏是韦伯斯特。莎拉为何会将“一小笔钱”留给韦伯斯特,艾德里安的状况为何是从莎拉口中说出,他在维罗妮卡与艾德里安恋爱的过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以至于对艾德里安死前状况如此了解,作为艾德里安女友的母亲为什么可以得出艾德里安“最后几个月是快乐的”这样的结论呢?短短不到两百字的遗言却留下了很多疑问,成为韦伯斯特貌似真实的叙述陷入危机的关键因素。

在韦伯斯特的百般纠缠下,维罗妮卡将艾德里安生前日记中的一页复印给了韦伯斯特,日记中艾德里安将自己的处境用一个公式表示,即累加赌注公式,这也促使韦伯斯特去探寻公式的内涵。在日记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假如,托尼”,日记片段在这里戛然而止,这让韦伯斯特思考“假如,托尼”的推演过程,带着种种疑问,韦伯斯特继续追寻。“假如,托尼”这一看似平静而暗流汹涌的假设让韦伯斯特内心不得安宁,他无法弄清自己在艾德里安整个人际链条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说艾德里安的自杀是一个历史事件,历史事件最关注的是责任划归的问题,韦伯斯特又该如何分担责任,这一困惑给韦伯斯特带来了巨大的道德不安。

二、背叛与祝福:伦理选择的两难

在这个故事中,存在三对恋情:维罗妮卡与韦伯斯特、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艾德里安与莎拉。故事中的每个人都在进行伦理选择,伦理选择的不同将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在文学作品中,“伦理选择往往同伦理困境联系在一起,因此伦理选择需要解决伦理两难的问题”,伦理两难是难以做出选择的,一旦做出选择,结果往往是悲剧的,如果不做出选择,也会同样导致悲剧发生。维罗妮卡、韦伯斯特、艾德里安、莎拉都在选择,并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韦伯斯特恋爱了,恋爱的对象是维罗妮卡。在与维罗妮卡的恋爱中韦伯斯特一直处于较为自卑的状态,以至于分手之后韦伯斯特一直都不愿回忆那段经历。那段经历中唯一让韦伯斯特安慰的是去拜访维罗妮卡家人时莎拉对他“不要让维罗妮卡占你便宜”的友善忠告,和分手后莎拉就家人对他曾经的态度表示道歉这两件事。在韦伯斯特的记忆里,这段经历留下的是维罗妮卡对他收藏的唱片的质疑,对“性迟钝”“平淡”“没有出路”的指责,以及他父亲和他哥哥对他百般挑剔的眼神。韦伯斯特不愿回忆起这场恋爱,他认为这场恋爱是对自己的一次侮辱。维罗妮卡在恋爱中也并不愉快,在认清韦伯斯特虚伪、怯弱的本质后她毅然离开了韦伯斯特。

维罗妮卡在与韦伯斯特分手后,与艾德里安结合了。艾德里安是韦伯斯特的好友,出于道德顾忌,特意写信征得韦伯斯特的谅解。韦伯斯特认为这是一种伪善之举,幕后的操作者正是维罗妮卡。他将一封邪恶的诅咒信和一张印有克利夫顿悬索桥的明信片寄给了他,这无疑是让艾德里安“以死谢罪”。维罗妮卡是韦伯斯特的前女友,从伦理上讲前女友在结束一段恋情后开始另外一段恋情是合情合理的,但是韦伯斯特自称“温和派”的价值观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他写了一封诅咒信不是因为“受伤的自尊、考试前的压力或失恋后的孤独”,而是不满于维罗妮卡对整个事件的主导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觅新欢。或者说韦伯斯特不能接受的是维罗妮卡先于自己摆脱失恋阴影,毫无顾忌、毫无痛楚地开始新的恋情。他不想承认在这段恋情中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在韦伯斯特看来艾德里安是自己的挚友,在与科林、亚历克斯失去联系后,他仍保持与艾德里安的联系。韦伯斯特将艾德里安视为知己,因此韦伯斯特认为他们的结合是艾德里安对友谊的辜负,是维罗妮卡对爱情的背叛,是不符合伦理道德的。对于挚友与前女友的恋爱,韦伯斯特是该祝福还是该诅咒,回忆中韦伯斯特将邪恶的自己隐藏起来,在艰难的选择中,韦伯斯特选择了后者,可是他永远不愿承认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之后,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的母亲莎拉结合,这场不伦的恋爱让艾德里安陷入到伦理两难中。艾德里安作为维罗妮卡的男朋友,在与岳母的相处过程中,与其相爱,并且导致莎拉怀孕,腹中的孩子即将出世,维罗妮卡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与男朋友结合为自己生一个弟弟或妹妹的事实,如果关系成立,艾德里安就会成为自己的继父,这是多么荒谬的关系。孩子即将出世,他与莎拉的关系将被公之于众,莎拉的丈夫将处于何地,莎拉该如何处理自己与福特先生的关系,孩子又应该如何称呼他。孩子的出世,维罗妮卡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男友背叛将成为无可置疑的事实,维罗妮卡将如何对待自己的母亲和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或妹妹。孩子的出世,艾德里安的处境最为艰难,他需要考虑所有人的感受,莎拉是孩子的母亲,他如果与莎拉结婚,这势必导致莎拉与福特先生离婚。艾德里安是维罗妮卡的男朋友,男朋友变为父亲,这打击是无法接受的。由于身份是同道德规范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身份的改变就容易导致伦理混乱,引起冲突。此时的伦理身份因为孩子的即将出世而变得异常混乱。艾德里安无法想象孩子出世后的状况,他做出了选择,就是在孩子未出世前就悄然离去,不让自己陷入这可怕的漩涡之中。他不知道与莎拉的结合是冲破重重障碍的“真爱”,还是对韦伯斯特和维罗妮卡的背叛,这段恋情是应该被祝福还是应该被诅咒,他很难在伦理两难中做到两全其美。他想不通,他用累加赌注公式表示自己绝望时痛苦无力的挣扎,他用死亡回答他永远也无法解开的难题。

三、悔恨与失望:道德品行的见证

韦伯斯特认为人生的故事是讲给别人听的,更是讲给自己听的,于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将曾经的记忆进行了重新布局和调整,随着真相的一步步逼近,他寻回了被记忆扭曲、删改甚至完全抽毁的片段,重构了“历史”。回顾整个故事,韦伯斯特一开始是故事的主导者,他既是道德评判的主体也是道德评判的客体,他可以按照意愿塑造自己的形象,读者在阅读时会认为他是一个大度、勇于承担责任、对人毫无害处的人。随着见证物与见证者的出现,韦伯斯特退居二线,主导这个故事的不再是韦伯斯特而是推动真相探寻的历史物件和历史证人。由于第一次的叙述中韦伯斯特的回忆与自己的意识之间紧密结合,他以个人的立场结构整个故事,使得韦伯斯特无法从他者的角度反观自己。第二次的叙述韦伯斯特不能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方向,他只能跟随那些证物去纠正曾经回忆的误区,用他者的参与完成韦伯斯特的道德觉醒。

对于韦伯斯特来说回忆故事是简单的,但是重构这个故事就变得异常艰难,他要打破的不仅是回忆,更是那个曾经自以为善良的自己。韦伯斯特需要巨大的勇气去撕碎那个读者眼中高尚的自己,而去恢复事情的本来面目。在维罗妮卡的一次次打击后,韦伯斯特仍然没有放弃对真相的追寻,他把去特护中心闲逛视为“人生最后一个正儿八经的目标”。一次在特护中心酒吧吃薯条时,特里告诉了韦伯斯特,维罗妮卡不是这个孩子的母亲,而是这个孩子的姐姐。他明白了小艾德里安并非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所生,而是艾德里安与莎拉的孩子。韦伯斯特终于明白莎拉遗言的内涵,明白维罗妮卡“血腥钱”的意思,他回想起艾德里安的书信,信中那令人不解的累加赌注公式,他甚至明白了“假如,托尼”的言外之意。

在这个累加赌注公式中,字母是人物的简称,b代表即他与莎拉即将出生的baby,a1代表艾德里安,a2代韦伯斯特,s代表莎拉,v代表维罗妮卡。艾德里安现在的处境可能产生两种可能的结果,前者是如果艾德里安与维罗妮卡的关系是圆满的,甚至是十分相爱的恋人,那他与莎拉的感情就是虚假的,莎拉则与维罗妮卡的关系是敌对的,那他与莎拉所生的孩子就不是爱情的结晶,他与维罗妮卡的关系越是紧密,这个孩子所得到的祝福将会越少。这是可能出现的一种极为糟糕的状况。后者中如果他与莎拉的关系是圆满的,他们是相爱的,这个孩子将会是两人幸福的结晶,并且这个孩子得到了韦伯斯特和维罗妮卡的认可,他与莎拉的孩子所得到的祝福将会最多,这将是最圆满的结局。是前者还是后者,艾德里安陷入选择的极限境遇中。

在明白了这个公式的内涵后,韦伯斯特明白了自己在艾德里安道德链上不可抹去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韦伯斯特,或许维罗妮卡会拥有幸福的生活,或许艾德里安就不会自杀,或许莎拉不会卷入这场悲剧中,或许维罗妮卡的父亲也不会因为妻子的背叛而过度悲伤,最后酗酒死去……他辜负了维罗妮卡对他的爱,致使维罗妮卡陷入混乱的家庭关系中,最终将承担所有的后果,独自抚养母亲与艾德里安的孩子,并且终身未嫁。他误会了艾德里安,破坏了艾德里安人生的第一次恋爱,让艾德里安在向莎拉求证维罗妮卡经历时陷入与莎拉的不伦恋中,最后选择用结束生命来面对他无法承担的后果。韦伯斯特最终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现实已经不能改变,无论怎么去回忆和重构自己的记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在真相的寻找中一步步走向终结,不是生命本身的终结,而是“生命中任何改变的可能性的终结”。在这个过程中他一步步见证了自己的道德品行,并且他将永远承担随着岁月递增而不断累积的“道德责任”,除此之外还有“良心上浩大的动荡不安”。

综上所述,从伦理事件的建构,到伦理两难处境的艰难选择,再到伦理真相的揭示,作者对整个故事进行了精心设计,叙事者所采用的叙述策略,不可避免地将某种道德力量加于读者,“我们不由自主地估量和评价,情不自禁地做出颂扬性或是谴责性判断,身不由己地尝试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栖居’”,本文正是通过对小说伦理选择的途径、过程和结果进行阐释,促使读者在跟随叙述者探寻真相的过程中,完成对整个事件的伦理反思,从中获取伦理选择在现实社会中给予我们的道德教诲和警示,帮助我们走出自我迷失的两难困境。

[1][英]朱利安·巴恩斯.终结的感觉[M].郭国良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8.

[2][英]弗兰克·克默德.结局的意义:虚构理论研究[M].刘建华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3.

[3][美]海登·怀特.后现代历史叙事学[M].陈永国,张万娟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

[5]刘惠民.作为中介的叙事:保罗·利科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6.

作者:邓爱芹,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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