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四记
2016-07-09丛智芳
丛智芳
一、“至少”是什么意思?
听了一节数学课,要解决的问题是这样的:全班23名学生去游玩,每辆车能坐四个人,至少需要几辆车?
老师让小孩反复读这个问题,然后问:有不明白的吗?
大家都说明白。只有一个小孩问:为什么是“至少需要几辆车”?不是“需要几辆车”?“至少”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人替老师回答说:最少。也就是23个人都拉去,不能剩下。
老师点头。
这是个对语言敏感的小孩,她不是节外生枝,而是点中了数学语言的精准处。那些都说“明白”的,后来发现一大半“不明白”。坐在我跟前的四个小孩,当时都说明白,后来算出要用五辆车。我问剩下的三个人怎么办呢?他们大咧咧地说:只好丢下不管喽。
他们的理解是,一辆车坐四个人,三个人怎么可以坐满一辆车呢?没有办法坐的。小孩心里只有数,只有计算,没有真实的生活体验。这似乎不是小孩的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只有问老师了。
后来又做了好几道这样的题,错的孩子,几乎都是因为“至少”。
我看着班里23个小孩,和显得空空荡荡的教室,想:既然选择了班级人数作为数学问题,为什么不让他们实际模拟一下呢?一车4个一车4个地一分,剩下的3个,自然也需要一辆车了,这样不就明白“至少”了吗?
我请教数学教学行家马建秀老师。她说:其实,这是有余数除法“进一”的问题。我觉得,孩子的“假明白”源于老师的“真糊涂”。老师没有站在学生的角度设计教学。本来像“至少”“最多”这样表示界定的数学语言,需要让学生把它在生活中的意义和数学意义结合起来,而不是让学生齐声走形式地问“明不明白”。
教师在设计教学时,需培养学生的数学阅读,谈论这个问题的关键词是什么,有了这些条件会怎么坐车,如果没有它们又是什么情形。剩下的几个不管可以吗?如果剩下的人其中有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接着可以让孩子们画图表征,结论自然而然出来,就不会有“假明白”的尴尬了。
二、语文,首先是“人的语文”
我听四年级的学生读《生命 生命》。老师一如既往地引导他们读书,画出写得精彩、含义深刻、最能表达作者感情的句子,简单写批注。
学生都画了,并在旁边写自己的感受。那感受不过是重复作者的意思而已。然后汇报,一段一段读,只是朗读。朗读完了,老师就想领着学生走出课文,去读另外的文章。
忽然感到有些遗憾,学生显然鹦鹉学舌一番,没有走到文本中去,走马观花,这怎么可以呢?我第一次跟老师商量:可不可以停留一下,我跟学生说几句话?老师当然不好不答应,尽管她实在担心后面的教学不能完成——她还想带出另一篇文章。
我问学生:这篇文章是台湾作家杏林子写的,记得课文开头是怎么写的吗?
“我常常想,生命是什么呢?”他们异口同声背诵下来。
我指着还没来得及翻页的屏幕,请他们读屏幕上的句子: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珍惜生命,决不让它白白流失,使自己活得更加光彩有力。
我说:结合课文开头,和这句话,猜测一下,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
一个小女孩半天举起手来:好像作者不想活了。是受到飞蛾和香瓜子的启示,才决心好好活着的。一个男孩子随声附和,表示也是这样猜的。
我表扬了他们的猜测,告诉他们说:是这样的。作者杏林子患有严重的疾病,只有手指可以活动,病痛让她常常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她也的确试图自杀结束苦难的生命。所以她常常想:生命是什么呢?这样的残躯病体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呢?你们看看她写到的飞蛾、香瓜子,他们的生命有什么相似之处呢?飞蛾被抓住了,面临巨大的灾难;香瓜子在砖缝里,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可是它们还是要活下去,没有放弃自己,就像作者病体里面的心脏,它一刻不停地跳着,并没有想停下来。这一切,都让作者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伟大,而好好活着,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学生静静地看着我,也静静地听着。我说:了解了这些,你们再读读课文,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感受?
他们很快就又朗读起来了。我相信他们一定有不一样的感觉,那些刚刚读得铿锵有力的文字,背后是心的柔软和坚强。果然有个小女孩说:读了这篇文章,我想,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时下课铃响了。老师还想继续讲下去,我说:下课吧。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面对一个个可爱的生命,我们要有怎样的柔软,才能触摸到教育的脉搏。语文,首先是人的语文,然后也是人的语文。人没了,文字的力量也就没了。不是吗?
三、那只小壁虎
我不知道真的见过没见过小壁虎,仿佛记忆中见过,是一群半大小子玩一只小壁虎,他们叫它马蛇子,说它是蛇的小舅子。我根本不敢靠前,所以确切地说,没见过小壁虎。
但是那只小壁虎,我对它颇有好感。它被蛇咬住了尾巴,一挣,挣断尾巴逃跑了。然后开始了借尾巴的历程。今天听一年级孩子读这个故事,好不亲切。它是我生命中注定忘不了的一只壁虎。我教过它好几遍,教到自己都背下来这个故事,所以一有机会,所有的故事都一起活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只是,昨天的孩子没说过今天这样的话。
老师问:为什么小鱼姐姐、燕子阿姨、老牛伯伯它们三个不借给小壁虎尾巴呢?
老师想听到的是:它们的尾巴都有用处。
一个小孩说:因为没有尾巴它们就完蛋了。
又一个小孩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看到它们丢了最宝贵的东西,会难过了。
对第一个小孩的话,老师说“完蛋”说得不好听,老师觉得这样说比较粗俗。
对第二个小孩的话,老师惊讶得只有赞叹,她带头给小孩鼓掌。
然后,她教小孩说“标准答案”:因为小鱼的尾巴要用来拨水呢,燕子的尾巴要用来掌握方向呢,老牛的尾巴要用来赶蝇子呢。
和老师交流的时候,谈到了这个问题。巴易尘校长认为,小孩这两个回答是最好的答案,那里面有生命的意识。而老师,舍本逐末,只看到了貌似正确的答案,没有从小孩的心出发,没有想到教的首先是人,而不是课文。当可能危及到自己生命,是拒绝帮助最好的理由。
任何教学,目的都是人。不知道小孩是怎么想的,不去追问小孩是怎么想的,我们怎么谈教小孩呢。
四、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今天,我对同行的巴易尘校长,有不一样的认识。他讲小学,讲语文,竟然如此鞭辟入里,独辟蹊径。他说,语文不能讲成历史,语文不能讲成政治,语文不能讲成博物,抓住语言,才是语文,谁抓住了语言,谁就抓住了语文。他举例说有老师讲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前面讲了大段历史,中间让学生留意文中的对子,学着对对子,后面又讲了好多人生道理。他评价说,这堂语文课,只有对对子那7分钟是讲语文,前面讲的是历史,后面讲的是政治。
真是一针见血!
他说,方向比方法重要,学什么比怎么学重要!叶圣陶先生最大的贡献是“习惯说”,最大的失误是“例子说”。作为语文定篇的课文,应该集中精力面向文本,让学生揉软,嚼烂,吃到心里去。语文是习得的,习得怎么习?读呀读,写呀写……对小孩来说,重在读,没“感”哪里来的“悟”?
这是少见的教育局长、高中校长,一通百通,居高者清!一种敬重油然而生。
他,给答辩的老师谈读书——要想行得远,就要读书,从根上读书。真读书,读经典。文学经典,教育经典,学科经典,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一个教师,要学会做重大而不紧急的事,那就是提升素养,向着明天成长。不要以忙为借口,不要以做不了为借口。忙忙者,必然碌碌!自古做大事者,必把找替手作为第一要义!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三个“必”,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