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的诗（八首）

公交车上的花香

妈妈拉着我

我靠着妈妈的腿，昏昏欲睡

公交车像奶奶的摇篮

我的梦左右晃荡

（阳光照进车窗

伸出指头，指着一排黄色的座椅

教大家认识：“老幼病孕专座”

车上的人都张开嘴，大声地读）

音箱里的声音在提醒

上车的乘客，请站稳扶牢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请给需要帮助的人让座……

拄着拐杖的老爷爷有了座位

也有人让生病的我和妈妈坐下

车上拥挤的人们摇晃着

都望着我和老爷爷，善意地笑

坐在座位上，妈妈指着窗外

对我说，红的是桃花，白的是李花

春天的花不断涌进我的眼睛

花香灌满整个车厢

星期天的地铁

在早晨，星期天的地铁风驰电掣

到站的铃声一响，就缓缓停下

下车的人和上车的人

都匆匆忙忙，默默地来去

我和妈妈走进车厢坐下

看见满车的人像树上的叶子

风不吹来，不开口说话

一个老爷爷坐在对面，望着我笑笑

一个怀孕的阿姨上车

我看见一个很小很小的弟弟

藏在她鼓鼓的肚子里

高高地挺着，站在我们面前

妈妈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坐了下来

坐了两站，阿姨就下车了

我看见她一走出车门

就生出了一个小孩

从衣服里抽出胖乎乎的布娃娃

（抱着布娃娃的阿姨

这时，身材比妈妈还要苗条）

傍晚，地铁还那么多人

车厢里还是那么拥挤不堪

一个阿姨给妈妈让座

让妈妈坐下，抱着玩得疲惫的我

在傍晚，星期天的地铁还在一路飞奔

到站的铃声一响，才缓缓停下

下车的人和上车的人

匆匆忙忙，他们仍然不说话

楼下的葡萄

没有听到楼下叶片的响动

也没有听到藤蔓攀爬的声音

它就从一楼到了二楼

来到我家的窗口

那些藤蔓是葡萄的翅膀

带领叶子向上飞

窗口，我还看到绽开的小花

给我带来一个春天

我站在窗口，久久地注视

想看见那些柔嫩的藤蔓

怎样创造奇迹，到了我们二楼

再向三楼蔓延

可是楼下种葡萄的老爷爷

担心它影响到我们

又把这些藤蔓和叶子

一点一点拉了回去

后来我看见，楼下的葡萄架

挂着一串一串的葡萄，在风中摇曳

小鸟在飞来飞去

它说，每一串葡萄，都很甜

我不走了

昨天的太阳又挂在

村口的黄桷树梢

爸爸在中间，妈妈在中间

哥哥站左，我站右边

全家照了一张像

然后，爸爸妈妈带着哥哥

就登上出山的班车，消失在天边

没有拍进照片的小黄狗

跟着我一道回家

（村里楼房越来越多

回家的路，也越来越长

二楼， 三楼，四楼

常常遮住了我的月光）

小黄狗总是比我快

摇着尾巴窜到奶奶的面前

可奶奶还和往常一样

总是最先一把抱住我

奶奶低头问我

怎么不走了？

一滴泪从她眼里滚出

落到小黄狗的耳朵上

我悄悄对奶奶说

我不想进城

我要每天放学回来，就陪着你

晒村子里暖烘烘的太阳

受伤的街道

城市是一张桌子

车辆和人群，只能面团一样

在上面卷来卷去

如秋天的一片叶子

在风中不断地飘浮、翻卷

年轻的驾驶员因为做梦

让汽车摔了一跤

线缆因为想到远方的舞台表演

又到地下去穿越

因为树林遮住了阳光

或者街面的地砖弄脏了

一个人几个人的脸

进城

跟着爸爸一次次进城

就像一次次到了一个工地

第一次看见在水泥路面铺沥青

第二次看见在沥青上铺石子

第三次，又在石子上加了斑马线

还栽上山里运来的树林

人们好像是城市的烟囱

呼出的黑色气体——

会不会把装修一新的楼房熏染

让街道的脸，慢慢变黑

我突然想起在乡下

通往村庄外面的公路

也修过三次

用泥土和石子铺成的路

雨水在不断地冲洗，都是崭新的

一只鸟想飞进镜子

那只蓝色羽毛的小鸟

每天在院子的树梢上鸣叫

那天下午，闯进我家的卫生间

在镜子前面扇动翅膀

一片一片落下的羽毛

有的飘在台面上

有的沾在镜子上

像一片狼籍的战场

（窗外的天空映照在镜子里

阳光灿烂，还是那么湛蓝湛蓝）

它一次次飞起

砰砰撞击着镜子，跌落下来

又一次次张开翅膀，撞向镜面

它想要飞进那片蓝天

我明白了这只小鸟的梦想

我也笑它莽撞的勇敢

但只能远远地等着，它转过身子

扑拉一声飞出敞开的窗口

家住高楼

那时，我们家住在一楼

妈妈说买了电梯房

不久我们就像鸟飞到高空

住进了一栋高楼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对妈妈说：

梦见一片白茫茫大雾

没有伙伴，我孤独地站在里面

妈妈说 ，多住些日子就好了

后来，楼下有小孩喊我的名字

我跑到电梯前，准备下去玩

可等电梯的人很多

我只好沿着楼梯跑到楼下

楼下的院坝里只有绿树和水池

小伙伴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玩游戏的嬉闹

像雪人一样，消失在春天的楼缝

现在，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

每天早上我醒来

总是发现昨晚的梦

还没有能够落下，地面的草坪

徐君，四川省作协会员、广安市作协副主席、岳池县作协主席。有作品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四川文学》《少年文艺》等多家刊物发表，先后出版诗集《家乡的月亮》《城市的石头》《夜深人静》《早上的火车》等。诗集《城市的石头》获天津市第十九届鲁藜杯诗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