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病者
2016-06-29马魁武
马魁武
她穿着时髦,却没有化妆,一只耳朵挂着闪亮的钻石耳环,另一只耳朵却空荡荡的。已经半上午了,她还时不时打一个哈欠。说话时注意力也不集中,常向窗外张望,但作为医生,我还是耐心听她诉说。她说她常做梦,但梦境平淡,既沒有血,也沒有火,更沒有地震呀,洪水呀,塌房子呀,翻车呀……她口味也淡,吃鱼翅就像嚼乡下的红薯粉条;有时明明很饿,但就是沒有胃口。她的住地也不理想,一是大,二是静,一个人在里靣,不是觉得角落里有啥影子晃动,就是感到自己的心口在“怦怦”直跳。偶尔,她男人也带她出去兜风,明明有豪车,却让她坐一辆酸兮兮的“夏利”,说是不引人注意,心里踏实。她恨不得搬块砖头把车砸了,男人便骂她,说要送她回乡下去坐“鸡公车”(川中丘陵农村的一种独轮推车,现巳很少见)。她最怕回乡下去了。为了打发时间,她也常去搓麻将,可一搓就困,常常是手在动,眼皮却在坠,但一看日头像被铁水凝住了一样,悬在空中动也不动,她便只好打起精神搓下去。她常想,每天干嘛有二十四小时呢,两小时,不,二十分钟足够了……当然,也有情绪好的时候,那就是输了钱,她像给狗狗们分发蛋糕一样,这个二十,那个三十,那些大爷大妈就像叫花子捡到金元宝一样,个个笑眯了眼……说到这里,她也笑起来,嘴里冒出股淡淡的酒气。“王副院长不是说你住在别墅区吗?”我有点奇怪。“那是我男人住的地方,我住在安置小区,两套房打通成一套,这就算把我安置了。”她苦笑了笑。“哦……”我避开她的话题“其实,你沒啥大毛病,主要应注意心理调节,还有生活方式……”“对,我就要改变生活方式,我要住院。”住院?我吃了一惊,不客气地说,医院可不是酒店,想住就能住的。“那个老太婆是怎么回事?”她朝窗外住院楼努努嘴“红光滿面的,怎么看都不像个病人,却住了一个大房间,沙发,电视,冰箱应有尽有。我早就去看过了,热闹得很,探望她的人是一拨又一拨,老太婆是一笑一个哈哈。妈呀,原来住医院也是件乐事,那么开心,那么幸福……”说到这里,她眼里闪出一种热辣辣的光。
我语塞了,这位老太婆退休后享受的是厅级待遇,儿子是副厅级现职,孙子也是正科级干部。本来她可以在家疗养,但她非住院不可,院长都奈何不了,何况我这个普通医生。
“算啦,我不难为你,我找王副院长去。”刚出门,她又回头做了个鬼脸“瞧着吧,我比她还热闹,我男人管着比乡下几个塆还大的厂子,国有的……”
可想而知,她当天就住进了医院。
但第二天她却真的病了。我去查房时,她斜躺在病床上,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开来,耳环、戒指、项链都不见了踪影。倒是苍白的脸色显出了几丝清纯之气。她说她这回真的不想吃东西了,胃痛,头也一阵阵犯晕。我摸摸她的额头,的确有点发烧。但我还是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我不由打量着这个房间,和老太婆住的一样,也是间单人病房。可那边热闹,这里却冷清,空旷,唯一有点色彩的是桌上一只漂亮的花瓶,空空的瓶口似乎还期待着什么。
在走廊上我询问她的保姆—一个中年农妇。保姆说,昨晚王副院长陪她男人来过,男人不许她见仼何人,还收走了她的手机……
怎么这样,这男人?!
保姆悄悄告诉我,他们好像不是正式的。有一次在家里,她从门缝里听见男人骂这个女人,说她不过是男人在乡下钓鱼时顺手摘的一朵野花,冲着香味不同,才把她弄进城里来养着,还说她不知好歹,还真把自已当回事了。这是啥意思呢?保姆说不清楚。
可我巳经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