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达先生讲书画鉴定（之六）薛永年笔记

徐邦达 口述薛永年 记录整理

特稿

徐邦达先生讲书画鉴定（之六）薛永年笔记

徐邦达 口述
薛永年 记录整理

徐邦达（一九一一年～二〇一二年）：著名书画鉴定家。一九五三年以各地征集和收购的三千五百余幅珍贵书画作品为基础，重建故宫博物院书画馆。著有《古书画鉴定概论》、《古书画伪讹考辨》、《古书画过眼要录》等

薛永年（一九四一年生）：著名美术史学家、美术评论家。现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著有《晋唐宋元卷轴画史》、《书画史论丛稿》等

清

早期画家多，代笔亦多。宋元亦有，我们了解得少。

龚贤（字半千）也有假，但分不清是假还是代笔。官铨很近于半千，不同处官铨勾树石用笔不重，龚贤用墨渲染，重笔勾勒。

王时敏晚年基本不作画，由儿子、学生代笔，第三子王异公（按即王撰）、王翚、王鉴皆为王时敏代过笔。王石谷得王时敏器重提拔，故为代笔（见一○六页图）。王鉴也有一时期住王时敏家。

王石谷画迹流传最多，活了八十几岁，一生生活多有文献记载。三十几时伪作古画，元、宋，全凭臆造，本事很大，但易流露自己的面貌。中年声望高了，不复作伪。四十左右与恽南田过从，相互影响。五六十岁时画细，在北京，为迎合权贵好尚。七十岁左右「开工厂」，收学生代笔。八十岁时不卖画了，不应酬了。老年画干。

学生很多，杨晋、顾昉、徐溶，学其六十几岁老年面貌。

清 龚贤 摄山栖霞图卷纸本设色 纵三〇·四厘米 横一五一·七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恽寿平书法写褚、钟而肥，画轻淡而有份量，伪作多轻薄，有人专作假。恽身体不好，有些画不自然。作假的人，找规律，有套子，学成了套子，也就死了（见一○九页下图）。

清 龚贤 山水卷（局部）纸本墨笔纵二八·八厘米 横四〇四·七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官铨 山水图册（页一、二）纸本墨笔兼设色 共十二开每开纵一七·九厘米 横一九·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王时敏 作杜甫诗意图册（其之四）纸本墨笔兼设色 共十二开 每开纵三九厘米 横二五·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王时敏 仙山楼阁图轴纸本墨笔 纵一三三厘米 横六三·五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近世作品旁证少，但作品多，可利用作品比较真假。

朱耷早年款题传綮、刃庵、雪个。画鸟眼为方形。四十至六十岁，风格由方变圆。八十多时全圆了。中间时期题款：「驴」，在款题「传綮」时期以后，风格带方，最后才题「八大山人」。六十五六岁至六十七八岁，开始写左右都方折的「八」，后写左右都是点的「八」。无代笔，名满天下。石涛当时名不出扬州，朱耷弟牛石慧签名释文为「生不拜君」，画像八大。

清 王时敏 南山积翠图轴绢本设色 纵一四七·一厘米 横六六·四厘米 辽宁省博物馆藏

清 王翚 庐山白云图卷及局部纸本淡设色 纵三五厘米 横一二一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王时敏（款） 为君芳作仿巨然山水扇页金笺 故宫博物院藏款识：丙申秋日为君芳词兄写 时敏

清 恽寿平 蓼汀鱼藻图轴纸本设色 纵一三五厘米 横六二·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恽寿平 山水花鸟图册（其之一：“鹅群”）纸本设色 共十开 每开纵二七·五厘米 横三五·二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朱耷 杂画册（其之一）纸本墨笔 共六开故宫博物院藏

清 恽寿平（款） 新柳图纸本墨笔 纵一一二厘米 横六〇·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石涛早年，十八九岁时去宣城，遇梅清。三四十岁还受梅影响。他至宣城时梅已近五十。过去据题画诗（《重五即景》题诗与《五瑞图》题诗）考订他年龄，二画皆伪，不足据。

近发现材料，知石涛生于崇祯十四年，明亡时二、三岁，小八大山人十余岁，比王石谷还小。梅清用枯笔，石涛学梅清有些干，也有些王蒙影响。构图变化很多，奇险而不平正。用粗笔，晚年喜用粗毫偏笔，水墨淋漓。

他的字一种方而平正，一种粗而平正，楷规矩，草放纵。伪作多怪，粗劣。作细笔的少。扬州作伪多，广州也有。张大千作伪的特点是薄。

清 朱耷 猫石花卉卷（局部） 纸本墨笔 全卷纵三四厘米 横二一八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石涛 搜尽奇峰打草稿（局部） 纸本 全卷纵四二·八厘米 横二八五·五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石涛 清湘书画稿（局部） 纸本设色 全卷纵二五·五厘米 横四二二·三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华喦 自画像纸本设色 纵一三〇厘米 横五一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华新罗（华喦）子华浚，山水人物极似乃翁，新罗虽闽人，雍正初到杭州。那里的王树榖学陈洪绶更平正，华三十岁左右者近王树榖。山水受石涛影响，花鸟受南田影响，用色清淡飘逸。恽不画鸟，华擅画鸟。晚画仕女人物，补景苍劲，脱略缣素，人则细秀。最近见华浚人物，知人物为华浚画，背景为华嵒作。华七十许有心脏病，手发抖，有时抖动，有时不抖。

齐白石也有早年画人物，晚年补景的情况。

华靠卖画为生。

金农代笔搞不清，记载五十岁以后画画。龙翔篆玉，即让山和尚讲，自己是冬心老友，金农作品恐非金画而是门生之作。另有人说金的画皆罗两峰（罗聘）、项均所画。

金画气味好，有气韵，用笔清秀，学生达不到，轻而有分量。罗聘重不秀，罗聘二十八九岁至三十岁左右时，金七十许，可见代过笔。项均画梅。金冬心之代笔多于亲笔。

罗聘老年也有代笔，故宫藏《水仙》上有「千叟宴中人」印（见一一六页右图），嘉庆元年钦赐宴千叟，但画的瘦嫩，可见是代笔。子允瓒、允绍，老年卖画为生。

有些画家无代笔。黄瘿瓢（黄慎）无代笔，生意不错。李鱓亦无代笔，老年作品不佳。往往规矩一些的画家，早中期严谨，老年放笔正到好处。另一些画家早中年即放笔，晚年则过火不可收拾。罗聘晚年作品亦不佳。

清 华喦 柳荫仕女图轴纸本淡设色 纵一三一厘米 横五五·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华喦 桃潭浴鸭图轴纸本设色 纵二七一·五厘米 横一三七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金农 月华图轴纸本淡设色 纵一一五·七厘米 横五三·八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金农 自画像纸本 纵一三一·三厘米 横五九·一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金农 山水人物图册（其之一）纸本设色 共十二开 每开纵二四·三厘米 横三一·二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金农 梅花册（其之四）纸本墨笔 共十二开 每开纵二六·一厘米 横三六·六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罗聘（款） 水仙奇石图轴纸本墨笔 故宫博物院藏左下角印鉴印文「皇极殿千叟宴中人」

海派

赵之谦未见代笔。早期细秀规矩，色彩浓艳。乾隆以后在画坛上是恽派清淡一路，赵之谦老而愈艳，用笔粗。他的字早年圆，学何子贞，后写碑，遂方。晚年用色浓烈。有伪作。

任熊假的不少，未见代笔，寿短，变化少。任颐伪作多，早年学陈洪绶、任熊，中年以后粗，力量不够。

吴仓石代笔多，王个簃花鸟、吴待秋山水、王一亭人物。高尚芝（？）、赵云壑作假。其画亦半内行，气味好。假的轻薄，无份量。早期受任伯年影响，王一亭是行家。

（以上为第八次授课内容，全文完）

清 李鱓 松藤图轴纸本淡设色 纵一二四厘米 横六二·六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罗聘 墨梅图纸本墨笔 纵一二五·五厘米 横四二·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李鱓 蕉竹图轴纸本设色 纵一九六厘米 横一〇四·六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后记

一九六二年，我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读书的第二年秋季，主持系政的金维诺先生请来故宫博物院的徐邦达先生讲授书画鉴定。徐先生先后讲了八次，开始是绪论讲学理与方法。其后从晋至清按时代讲授名家名作的鉴定考证成果举例与有关经验。张珩先生当时也应邀来系做过两次讲座，内容已由王世襄先生据本人记录整理发表于一九六五年《文物》杂志，而徐先生丰富系统的讲课内容却从来没有发表。我所做的这份笔记，除在吉林省博物馆工作时曾翻阅温习外，后因工作变动一直与其他笔记压在箱底辗转存放各处，直至新世纪迁居幸福村才存放于地下室中。去年北京大雨地下室水深半尺，纸质书箱在下者尽没水中，晾晒时发现这份保存了五十二年的笔记居然基本无损，可惜徐邦达先生已经去世，当时所记的缺略不详之处已不能当面求教了。今春偶与故宫出版社之赵国英总编谈及此事，同意将此笔记略加整理收入《徐邦达全集》。不久前郁文韬同学等据笔记录入电脑，同时注意到可能的记录疏误，本人则进一步加以整理，整理工作主要是改正错字病句，补注笔记中所述古代作品的当下通用名称，说明个别情况，其他则维持原貌。此课讲授时，徐先生的《古书画鉴定概论》与《古书画伪讹考辨》均尚未写作与发表，今以此份笔记与后两书比较亦有同有异，反映了徐先生认识的连续与发展。因此这份笔记对于研究徐邦达先生前期的治学与鉴定经验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清 任颐 三友图像轴纸本淡设色 纵六四·五厘米 横三六·二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清 任熊 姚大梅诗意图册（其之一）绢本设色 共十开 每开纵二七·三厘米 横三二·八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薛永年于二〇一四年七月

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