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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发掘与传播困境思考
——以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寻找为例

2016-06-21吴昊中央音乐学院北京100031

音乐传播 2016年1期
关键词:雅乐音乐史育才

■吴昊(中央音乐学院,北京,100031)



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发掘与传播困境思考
——以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寻找为例

■吴昊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100031)

[摘要]20世纪上半叶音乐文献的编撰与出版是中国近现代社会发展背景下的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份丰硕的文化成果。音乐文献作为音乐文化的载体,亦是记录、积累、传播和继承知识的最有效手段。对音乐文献的发掘、整理与研究,使之能被更好地传播与运用,亦会成为促使音乐文化不断向前发展的有力因素。本文以顾梅羹先生所编著的《中国音乐史》的寻找为例,探讨民国时期地方音乐文献资料的发掘和保存对中国音乐史学术发展、学科建设的作用。同时通过对20世纪上半叶相关出版业情况的梳理,对关于这一时期的地方音乐文献研究所存在的区域局限性及收集与传播困境加以阐述。

[关键词]顾梅羹《中国音乐史》地方音乐文献育才馆

吴昊,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音乐史。

音乐文献是记录、积累、传播和继承音乐文化的最有效手段和重要载体。它不仅记载着音乐作品的原貌,亦是对前人音乐研究成果的继承和总结,为人们了解音乐文化发展历程和状貌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地方音乐文献,作为反映特定区域内一切音乐文化现象及音乐文化活动的文字记录,是音乐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整理、保存与传播,不仅可以完善中国音乐研究的史料建设,开拓研究视野,丰富文献内容,也可以对地方音乐文化的保护与传播起到促进作用。本文中所涉及的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两层含义:广义的“地方音乐文献”是指包含有地方音乐文献或史料,由地方专业音乐人士著作(包括原籍为该地的,也包括原籍虽不在该地但曾在该地任职、居住,并有相当影响的人)①高树榆《谈谈搜集地方文献中的几个问题》,载《宁夏图书馆通讯》1979年刊。,地方机构印刷出版的音乐文献;狭义的“地方音乐文献”是指除处于全国出版中心地位的上海和拥有政治依托、经济基础、地理优势及文化资源的南京、北平、天津、广州等“出版次中心城市”②吴永贵著《民国出版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4-102页。之外的地区的音乐文献,包括专业音乐人士的著作及带有特定区域信息和由地方机构刊印出版的音乐文献。③如顾梅羹的《中国音乐史》,是其任职于山西育才馆雅乐科期间所著,由山西育才馆石印线装成书。四川籍音乐学家叶伯和的《中国音乐史》,是其任职于国立四川高等师范学校(今四川大学)的乐歌专修科期间撰写,上卷于1922年由成都吕福公司出版发行。上述二者皆为非出版中心地区的音乐文献。

20世纪上半叶的时限,其时代与学术的意义上是指1912年至1949年的“民国时期”。这一时期是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特殊时期,政治生态更迭动荡频繁,文化思潮汹涌蓬勃,这使得中国音乐文化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中西音乐文化的激烈碰撞、新的音乐思潮的出现、新文化运动带来的新的文化思潮和政治变革及西方近代印刷出版技术的引进和应用、公共文化需求的增加而促成的20世纪上半叶出版业的繁盛、出版物内容的革新,使得众多学术性音乐著作也随之产生。紧随新文化运动发展而出现的音乐文化社团,将知识资源与经济力量结合,也促进了20世纪上半叶音乐文献出版的繁荣发展。

在这一时期受文化思潮及出版大环境影响而相继编撰出版的地方音乐文献,以其自身承载的特定区域性音乐信息及出版情况作为音乐文化文献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它涵盖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地方音乐文化发展的主要历程,体现了特殊时期地方音乐文化的流变方向,有助于我们更为全面地认识这一时期中国音乐文化发展的面貌及特征,发现在特定历史语境和社会变革下音乐文化发展遇到的诸多问题,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历史价值。因此,笔者借助在寻找顾梅羹先生所编写的《中国音乐史》一书的过程中所遇到的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因社会及政治的动荡和特殊历史原因所造成的失传与保存不当的问题,对此时期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与传播困境展开些许思考。

一、顾梅羹《中国音乐史》的寻找纪要

顾梅羹(公元1899—1990年),名焘,字梅羹,别号琴禅,祖籍四川华阳,古琴教育家、演奏家、教授,泛川派古琴代表人物。他曾于1919年起任教于山西育才馆和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并在此期间编著有《中国音乐史》一书为育才馆雅乐科教材。据已有资料推算,此书刊印时间大致在1920年至1921年间,①参看丁纪园《沉渊之珠开山之作——顾梅羹〈中国音乐史〉的发现经过及内容介绍》,载《音乐研究》2015年第3期。有可能还要早于目前学界公认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音乐通史——由叶伯和先生于1922年所编写的《中国音乐史》一书。但对中国音乐史学研究如此重要的一本著作却因为历史的流变和政局的动荡而需史海钩沉,却不失为一种遗憾。若非由延若法师从民间购得,若非顾先生学生琴学家丁纪园女士知晓其价值而撰文将其公之于众,②同上。可能此书将就此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反观同时期出版的几部中国音乐史书,都已纳入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体系内为人所熟知。其中原因,亦值得深思。以下将从对顾梅羹先生所编著《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寻找纪要中所获的些许心得谈起,加之与同时期所出版的几部中国音乐史著作做浅显对比,来探讨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与传播困境及其对中国音乐史学的影响。

事情源自2015年5月中旬,当时收到导师中央音乐学院陈荃有老师的来函,告知学界专家发现了约1920年由顾梅羹先生所编著的《中国音乐史》一书,但因现有存本中缺失了两章(共四十四章)实为可惜,希望可以发现完整版本。在陈老师的提示与指导下,得知顾先生曾任教于民国山西育才馆和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雅乐专修科,且其所著《中国音乐史》一书由民国山西育才馆石印线装成书,并在山西育才馆和省立国民师范学校作为教材使用,于是笔者便以山西育才馆和国民师范学校作为线索展开寻找。

首先,笔者第一时间来到了太原市档案馆和山西省档案馆查找民国山西育才馆的建立与变革情况方面的资料,看其是否还存在或者变更为其他学校,是否有保存当年所用课本或者出版刊印过的书籍。在太原市档案馆的《太原教育志》一书的大事年表中提到:“在民国17年(1928年)阎锡山将育才馆改为山西党政学院。”③《太原教育志》编纂委员会编《太原教育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25页。除此以外再无关于育才馆的任何记录。

因在省、市档案馆查找无果,笔者次日又去往山西省图书馆查找与民国山西育才馆相关的图书资料,搜索得知与育才馆雅乐科相关的书籍有:《文庙丁祀舞舞谱》、《琴谱》、《礼器图考》、《乐器图考》、《雅乐讲义》。但在省图书馆的馆藏民国图书和地方文献书刊库中寻找时,工作人员告知上述书目在省内图书馆均无馆藏记录。而关于顾梅羹先生所著《中国音乐史》一书,则没有任何记录和信息。

后来,在山西省地方志办公室二处王处长的帮助下,笔者寻找到了关于育才馆和育才馆雅乐科的相关信息。在山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的《山西通志·文化艺术志》中提到:“山西古琴演奏家彭庆寿、顾焘等人编著的《山西育才馆雅乐讲义》,于民国11年(1922年)在太原刊印(石印本)。讲义收录12曲,其中6首琴曲有旁词,琴谱6曲均有点拍,并有3首附有工尺谱。这是山西现存唯一的20年代的音乐书刊。”④山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山西通志·文化艺术志》(第四十卷),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91页。在《山西通志·教育志》的附录大事年表中提到:“民国7年(1918年)本年,山西育才馆在太原创立。”⑤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编《山西通志·教育志》(第三十七卷),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979页。基于上述材料,在《山西省图书馆普通线装书目录》一书中查到了育才馆刊印的雅乐科书籍的详细信息:“《雅乐讲义》,杨树森编,石印本。太原:山西育才馆雅乐专修科,民国11年(1922年),1册,线装。”⑥山西省图书馆编《山西省图书馆普通线装书目录》,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889页。“《琴谱》,山西育才馆雅乐科辑,石印本。太原:山西育才馆雅乐科,民国间,1册,线装。”⑦同上书,第891页。“《文庙丁祀舞舞谱》,石印本。太原:山西育才馆,民国间,1册,线装。”①《山西省图书馆普通线装书目录》,第384页。“《礼器图考》,顾焘编,《乐器图考》沈增厚编。铅印本。太原:山西育才馆,民国间,1册,线装。”②同上书,第385页。

《山西通志·文化艺术志》中提到由彭庆寿(彭祉卿)和顾焘(顾梅羹)所编的《山西育才馆雅乐讲义》是山西现存的唯一20年代音乐书刊,且都为1922年山西育才馆刊印,那么由杨树森编的《雅乐讲义》极有可能与彭庆寿和顾焘编的《山西育才馆雅乐讲义》为同一本书。(笔者后来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部找到了由杨树森编的《雅乐讲义》,为一套六辑。经判断,书中内容与《山西通志·文化艺术志》中对《山西育才馆雅乐讲义》的描述相符,因此可确定,上述二书为同一本书。且连同顾焘所编的《礼器图考》和《中国音乐史》,可成为研究顾先生早期音乐生涯的宝贵资料。)

根据现有资料基本可知,民国山西育才馆于民国7年(1918年)1月5日由阎锡山成立,赵戴文任馆长,意在训练新人,推行新政。③陈应谦、张建新著《阎府史话》,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4年版,第118页。民国17年(1928年)阎锡山将育才馆改为山西党政学院后,④《太原教育志》编纂委员会编《太原教育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再无育才馆之信息。关于民国山西育才馆的资料和其所刊印的音乐类书籍目录的查找和搜寻仅止于此,而顾梅羹先生所著《中国音乐史》一书,仍是杳无音信。

因顾梅羹先生在民国山西育才馆任教的同时,也任教于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雅乐专修科。于是笔者在两日后来到位于太原市小北门的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旧址(今山西国民师范旧址革命活动纪念馆),希望可以寻找到相关信息。在国民师范校史馆陈列的部分图片式师资资料中寻到了顾梅羹先生的介绍(图1),该介绍明确记载顾先生于1921年赴太原山西育才馆和山西国民师范雅乐专修科教授古琴。⑤国民师范校史陈列馆的师资资料中关于顾梅羹先生赴山西育才馆任教的时间与丁纪园女士在《沉渊之珠开山之作——顾梅羹〈中国音乐史〉的发现经过及内容介绍》一文中所记载的“1919年”相矛盾,对于顾梅羹先生任教于山西育才馆的时间所存在的不同看法,仍值得进一步探讨和商榷。由于这一问题与本文写作并无直接关系,此处仅提出存疑。

图1 顾梅羹先生图片及简介⑥笔者于2015年5月摄于山西国民师范旧址革命活动纪念馆的校史陈列馆。

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在1937年太原沦陷后即停办,后被日本侵略者作为军火库和兵营,馆内所存民国时期的教材和众多文物大多丢失和损毁,新中国成立后国民师范纪念馆抢救出来的为数不多的40余本课本,现作为文物寄存于太原市晋祠博物馆文物库。其中与音乐科目相关的课本仅有《表情唱歌》一书,并无顾梅羹先生所编的《中国音乐史》一书。

图2 1919年建校时的山西省立国民师范学校正门⑦同上。注:图中牌匾上所示的国民师范学校雅乐研进社即为本文中所提的雅乐专修科。在山西国民师范学校校史陈列馆资料和山西省文物局出版的《文物季刊·山西国民师范旧址革命活动纪念馆专刊》(1995年增刊)中均将其称为雅乐专修科,因此本文中将其统一记为雅乐专修科。

由此,一系列的寻找行动无果,是否预示着学界专家所发现的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极少存世甚或已成孤本?

此次关于顾梅羹先生所编著的《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寻找过程及所获资料并不理想,因众多历史政治原因,多数文献和资料已无迹可寻。而在已有的文字资料和网络的搜索引擎所获结果均着重笔墨于顾梅羹先生的琴学成就,对先生所著此书亦是鲜少提及。但在此寻书过程中所发现的与之相关的几部20世纪上半叶的地方音乐文献其内容及价值仍是值得重新评估和探讨的。

二、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发掘与传播困境

在将顾梅羹的《中国音乐史》和与其同一时期出版的中国音乐史著作在出版机构、出版时间、主要内容及社会影响等方面进行比较之后,可见该书发掘与传播的困境。

(一)与同时期出版的中国音乐史著作之比较

与新近所发现的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同时期出版的其他几部中国音乐史著作,如《中国音乐史》(叶伯和编)①叶伯和编《中国音乐史》(上卷),吕福公司1922年版;下卷内容见《新四川日刊副刊》合订本,1929年版。、《中乐寻源》(童斐编著)②童斐编纂《中乐寻源》,商务印书馆1926年版。、《中国音乐史》(郑觐文编)③郑觐文编《中国音乐史》,望平印刷所1929年版。、《中国音乐小史》(许之衡著)④许之衡著《中国音乐小史》,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中国音乐史》(王光祈编)⑤王光祈编《中国音乐史》,中华书局出版社1934年版。等皆被视为中国音乐史学科诞生的标志,⑥杨燕迪主编《音乐学新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也是中国音乐史学科发展史上起步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文献,并被作为音乐通史领域的研究课题广受关注以及作为学科基础知识而被广泛传播。反观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则显命运多舛,其中原因,值得深思。下面将在上述著作中选取几部与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加以对比,希望借此思考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在特殊时代背景下的发掘与传播困境。

出版机构及时间叶伯和《中国音乐史》,上卷于1922年由成都吕福公司出版发行,并于同年连续刊载于上海《公益报》。下卷于1929年出版,由《新四川日刊副刊》合订本刊载下卷全文(下卷由顾鸿乔于1987年9月在四川省发现)。⑦顾鸿乔《关于发现叶伯和〈中国音乐史〉下卷的说明》,载《音乐探索》1988年第1期。

郑觐文《中国音乐史》,于1929年由上海望平印刷所印制,大同乐会出版发行。

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于1920年初春由太原育才馆石印线装成书,⑧丁纪园《沉渊之珠开山之作——顾梅羹〈中国音乐史〉的发现经过及内容介绍》,载《音乐研究》2015年第3期。作为太原育才馆和山西省立国民师范雅乐专修科内部教材使用(也有资料认为此书于1921—1922年间成书)。⑨见山西省文物局《文物季刊·山西国民师范旧址革命活动纪念馆专刊》(1995年增刊)。

相较于其他几本由专业出版机构公开出版发行的中国音乐史著作,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仅由具有学校性质的山西育才馆内部刊印,且是将手抄本以石印线状成书,数量有限,仅用于学校内部教学使用,而没有公开发行于社会。而相较于山西育才馆较早的销声匿迹,叶伯和任教的当时全国最早开设乐歌专修科的国立四川高等师范学校及郑觐文创办并任教的“大同乐会”的影响力、存在期和专业化程度皆在育才馆雅乐专修科之上。

主要内容及社会影响叶伯和的《中国音乐史》,上卷将中国古代音乐史分为“一、发明时代:黄帝以前;二、进化时代:黄帝至周;三、变迁时代:秦汉至唐”;下卷为“四、融合时代:宋元明清”。同时又参照和对应西方音乐史的阶段特点,如:“一、希腊音乐鼎盛时代:约纪元前600—约纪元前500春秋;二、罗马音乐发达时代:约纪元后300晋;三、复音音乐原始时代:1100—1200宋;四、欧洲音乐革新时代:1600—1700清。”⑩郑祖襄《“明道救世”与近代中国音乐史学》,载《艺术百家》2012年第3期,第108页。虽然书中涉及各历史时期的音乐史料稍显单薄,但充分注意到各个历史时期的音乐自身的发展特点,以历史为主线来阐释时代背景下文化变迁中的中国古代音乐现象,并在科学观念的基础上,将中国音乐文化置于世界文化发展的语境中进行研究。同时又关注本民族音乐文化的自有特点,将“注意一个时代人文的发展”的主张作为全书的指导思想。因此,此书作为中国音乐史上的“开山之作”,对于中国音乐史学科的建设是具有开创意义的。

郑觐文的《中国音乐史》,将中国音乐史按照音乐形态特征及特殊性质(即“体格”)划分为:“上古雅乐时期,雅乐体格”、“夏、商、周、春秋、三代颂乐时期,颂乐体格”、“秦汉魏六朝清商时期,清商体格”、“北朝胡乐时期,胡乐体格”、“唐宋燕乐时期,燕乐体格”、“金元宫调时期,宫调体格”和“明清九宫时期,九宫体格”。此书结构宏大,采用纵向分类,并从多部古籍中汲取素材,同时将中西方音乐在音乐形态等方面进行对照,肯定中国传统音乐的音乐史价值。因此,此书对中国音乐史学学科发展和史学著作的逐步完善奠定了基础。

顾梅羹的《中国音乐史》共五编,分四十四章,前有“绪论”,后有“结论”,并就中国历史之天然界线,区划出中国音乐史上的四个时期,分别为:“上古音乐(羲农以后至秦)”、“中古音乐(汉至隋)”、“近古音乐(自唐迄明)”、“近世音乐(前清以来)”。(11)《沉渊之珠开山之作——顾梅羹〈中国音乐史〉的发现经过及内容介绍》,载《音乐研究》2015年第3期,第7-8页。此书作为山西育才馆雅乐专修科教材,鉴于阎锡山开办雅乐科有儒家雅乐复古思想倾向,书中对雅乐也有着墨,如:“有唐雅乐”、“宋代雅乐之屡变”、“清代之雅乐”等。因顾梅羹先生一生致力于琴学研究,有丰富的古琴实践经验和深厚的琴学文化积淀,在这本《中国音乐史》中,“先后用六章篇幅来论述琴学,所论提纲挈领,简明扼要,可称得上是一本中国古琴简史,这在其他《中国音乐史》书中,都还未曾见到过,琴人读来,倍感亲切”。(12)同上。学界专家也对此书做出了高度评价,认为其总结了中国音乐史各历史时期的音乐文化主流,并提醒当代学者在面对“唯西乐是崇”的倾向时辨明是非,这份为民族音乐着想的良苦用心和弘扬中华民族音乐的精神在当时特定的文化语境下,显得格外珍贵。

综上所述,顾梅羹与叶伯和、郑觐文等都是20世纪上半叶致力于中国音乐史学各研究领域的音乐家及学者,且都为中国古代音乐史学科的建设与发展做出卓越贡献。而单就顾梅羹所编著《中国音乐史》而言,其也是一部具有独到见解和先进思想的古代音乐史佳作,若于当年公之于众,应也可被学界称为古代音乐史学科研究中的优秀成果。因此,此书流失湮没的原因大抵要从其所处的特定历史背景和特殊政治环境,以及特定传播形式方面来分析了。

(二)顾著《中国音乐史》的发掘与传播困境

首先,就学校性质而言,顾梅羹先生任教的山西育才馆,是由阎锡山于1918年间创立的培养军政人员的地方行政讲习所——当时为推行新政,以传授法律和政治纲领为主,雅乐专修科仅作为教授科目之一——而非音乐专科学校,其教学重心的政治倾向性明显。雅乐专修科虽请顾梅羹、彭祉卿、沈伯重、杨友三赴晋任教,并编写了音乐史讲义,但作为附属课程,与法律政治等科目的重要性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并未得到重视和发展,使得过往多数对民国时期山西育才馆的研究直接忽略了这一学科。《中国全史百卷本》中关于民国艺术史的民国时期专业音乐教育机构的部分也没有将山西育才馆和山西省立国民师范雅乐专修科列入其中。因此,育才馆及雅乐专修科的影响力及知名度的局限性也是造成《中国音乐史》一书保存与传播困境的原因之一。

其次,在20世纪的最初十年,民主主义是时代思潮的主流,提倡民主、科学,反对封建专制、孔子学说和旧文学。山西育才馆雅乐专修科则是在阎锡山的尊孔复古思想下开办的,未能立足于民主与科学的时代大潮之下,其教学理念及体系仍停留在了封建传统意识中,这种观念意识与行为模式与当时主流思潮相悖,此亦为其销声匿迹的原因之一。

再次,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仅作为山西育才馆和山西省立国民师范雅乐专修科内部教材使用,由育才馆进行内部刊印,没有达到出版规模,传播度微乎其微。而山西育才馆在政权的动荡和流变中也彻底消失。种种历史与政治背景下难以言说的困境、意识形态的相悖以及时代发展的现实性,使得地方档案文件及史料中对山西育才馆的描述只有只言片语。机构的解体、史料的零碎化,使得从文献入手对《中国音乐史》一书的追根溯源已成空想,而其前世今生也已随着其历史载体的沉寂而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这些都使得对此书的发掘与传播显得极为困难。

三、民国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与传播

在寻找顾梅羹先生的《中国音乐史》一书过程中所遇的种种困境,及该书在特殊历史语境中作为音乐文化的传播载体而未能完全发挥的功能以及难以完成的使命,都代表着我国20世纪上半叶音乐文献,尤其是地方音乐文献在发掘与传播中所存在的问题。

第一,专业出版机构的缺失。由于当时社会经济水平的发展不平衡,很多地方没有专业性的出版单位,音乐文献的刊印与出版发行受到限制,只能依靠手稿、抄本及著作从属单位内部油印或石印等简易刊印方式小范围、小规模传播,造成了区域的局限性和传播局限性。

第二,专业音乐教育机构的不稳定性。20世纪上半叶音乐书籍除音乐学家为传播自己的音乐观念与思想而自主撰写外,有较多的地方音乐文献的产生与传播依赖于专业音乐教育机构的建立与需求,如,由音乐科任课教师根据学校课程需要而编写讲义。①如顾梅羹的《中国音乐史》是为山西育才馆雅乐专修科撰写的讲义,叶伯和的《中国音乐史》是为国立四川高等师范学校(今四川大学)的乐歌专修科撰写的讲义。如果专业音乐教育机构在历史流变中仍然存在,相关的文献则可有幸从校内史料及档案记录中查询到,但有些专业音乐机构由于处在民国特定的时代语境中,政权的更迭以及意识形态的客观选择使其消亡于历史长河中,与此同时也增加了作为编著者的专业教师的流动性,而最终造成地方音乐文献的流失。

第三,音乐文献的专业局限性。地方音乐文献的专业性、普及度及知识局限,使其价值难以被充分认识。目前的收集、发掘、整理工作多依靠于专业音乐院校和音乐学者以及专业性较强的组织团体,相较于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的分散范围来说,特定机构和专业人员的力量仍显单薄。多数流失民间的书籍资料,因其极强的专业性和知识性,也有可能被民间收藏者和相关机构所忽视。

第四,特殊时代的历史局限性。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社会的历史变革期,政局的动荡及社会的变革使得地方音乐文献的收集和传播历经了数次劫难。

虽有较多民国时期地方音乐文献因为种种原因而流失,但极其幸运的是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及专业机构认识到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科史料建设的重要性,并致力于资料整理和专题研究,而对民国音乐文献的收集与整理也产生了众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和学术著作:如,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资料室编纂的《中国音乐书谱志:先秦—一九四九年音乐书谱全目》①此书于1984年3月由人民音乐出版社第一次出版,1994年出版增订本。,此书旨在“更全面、更完善地反映1949年以前音乐书刊的全貌,为广大音乐工作者、研究者、文化艺术工作者提供较全面的检索工具”;以及陈聆群《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在20世纪》②陈聆群著《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在20世纪》,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4年版。、《我们的“抽屉”里有些什么?——谈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的史料工作》③陈聆群《我们的“抽屉”里有些什么?——谈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研究的史料工作》,载《黄钟》2002年第3期。,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编《民国时期音乐文献总目》④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编《民国时期音乐文献总目》,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以及孙晓辉《博弋钩沉存史致远——〈民国时期音乐文献总目〉书评兼及〈民国音乐文献集成〉编纂》⑤孙晓辉《博弋钩沉存史致远——〈民国时期音乐文献总目〉书评兼〈民国音乐文献集成〉编纂》,载《音乐艺术》2015年第1期。等等。且上述文献都对20世纪上半叶音乐文献(地方音乐文献)的收集保存与传播提出了非常珍贵和专业的建议,归纳梳理,大致如下:

其一,成立“民国音乐文献集成编纂委员会”,有计划、有步骤地推进民国音乐文献的收集和整理工作,联合各大公共图书馆以及各大音乐学院图书馆等专业图书馆的民国音乐文献,并对港澳台地区以及海外的民国时期音乐文献进行搜集整理,完成《民国音乐文献集成》目录。⑥详见上文,第156页。

其二,大规模补充地方音乐的史料,如近几年来各专业音乐院校在校史资料编撰过程中就发掘到许多民国时期的原始音乐资料。⑦同上。

其三,尽量搜集与补充过去遗漏的20世纪上半叶音乐出版社、书局等正式出版机构的出版情况,以便对地方音乐文献进行更为全面的排查与整理,同时要顾及在特殊历史时期出版之困境,应对油印资料、内部资料和稿抄本资料兼收并取。⑧同上文,第156-157页。

其四,编辑发行涵盖范围更广、资料收集更为丰富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料大系》。⑨同②,第424页。

其五,对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出版的重要的书籍、刊物、文章、曲谱进行重新刊印出版。⑩同上。

其六,编撰出版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具有代表性的音乐家的历史资料和研究文集。(11)同上。

诸如上述珍贵建议仍有许多,虽不能一一赘述,但已能看到对民国时期地方音乐文献的收集发掘与传播可有诸多途径和方式,将为我国的中国音乐史学科建设和史料研究奠定坚实基础。

另外,笔者根据在寻找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过程中的些许心得体会,认为或许可以在地方音乐文献资料寻找遇到困境时,关注和借鉴宏观历史研究领域的口述历史的形式,通过世代生长于文献产生地的“土著人”和对本土文化研究深有造诣的学者对历史的口述进而获取相关线索。

结语

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作为民国音乐文化的一种传播媒介,既融合于特定的历史环境,服从于政治语境下的不同意识形态与社会现实,抑或因时代需求而显得不那么单纯,但仍是进行音乐文化宣传教育的平台和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音乐史学科的建设与发展中也具有其特定的存在意义。

首先,在音乐史学的研究中,文献资料是必不可少的,对过去时代的所有感性的音响的解释、时代痕迹的追寻及背后文化信息的探索皆是以文字为载体的。地方音乐文献的流失可能会造成这一地区音乐文化的研究缺失,进而造成研究区域受到局限,过去时代所产生的音乐现象不能得以充分诠释,地方音乐文化的价值不能得以充分发挥。

其二,民国时期音乐史书籍的著作与出版,是在中国进入近现代社会背景下得以发展的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份丰硕的文化成果。作为一种文化传播工具,每一部著作都代表着特定的历史时期及其相关的文化价值观念,就地方音乐文献而言,则体现出不同地域音乐文化的自有特点,以及著作者在特定地域环境中不同的思想基础和思想定位,使其著作在社会大语境中,在相同的社会思潮和文化背景下,传播出不同的、自有特点的文化信息与历史价值。因此,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与传播,可以为当代中国古代音乐史和近现代音乐史学科研究展现出更为广泛的研究视野,同时,也可提供更为多元化的史料支撑。

其三,地方音乐文献为当时力图通过传播音乐知识来改变国民命运的音乐学者们提供了良好的宣传平台,也在传播者与受众之间架起了交流的桥梁。对地方音乐文献的收集与研究,可以促进对地方音乐的更为全面的研究:如,可以从社会变革和历史景象中寻找音乐文化发展的不同特点,也可以从社会变革中探索各地区音乐发展的脉络;亦可对地方音乐文献在当时的传播所带来的社会音乐文化现象及地区音乐普及情况进行研究,如上文中所提到的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对琴学知识的传播则间接影响到山西元音琴社的成立及琴学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其四,在对20世纪上半叶特定的地方音乐文献进行收集过程中,可间接发现与之相关的其他文献资料,进而可形成系列研究。比如说,可对相同出版机构在同一时期的不同著作书目和人物进一步调查研究,如,在寻找顾梅羹《中国音乐史》一书的过程中,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古籍部发现了同为山西育才馆刊印的《山西育才馆雅乐专修科讲义》。此书为一套六辑,第一辑为杨树森辑述的《雅乐讲义》,二辑潘士祺辑述的《礼制》,三辑顾焘辑述的《礼器图考》,四辑为彭庆寿(彭祉卿)辑述《琴学概要》,五辑为《琴谱》(里面有三首琴曲,旁注工尺谱),六辑为《琴歌》(内注声字谱与声字合琴谱)。这可为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学研究在研究视角、内容聚焦、区域选择及教学科研等方面提供更为全面的文献服务。

其五,“重写中国音乐史”是中国音乐史学界曾经热议的话题,杨荫浏、黄翔鹏等音乐史学界的大家前辈均认为重视基础史料建设是重写中国音乐史的首要前提。①见孙晓辉《音乐文献学的古典与现代》,载《黄钟》2005年第2期。因此,对诸多因历史原因失传或保存不当、已在特定区域内实际传播却未能公开发表而散落于学术研究视野之外的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应该予以重视,对其进行发掘、收集、整理、汇编,去伪存真,考镜源流,形成整体而系统的理论阐述使其得以被科学研究和传播,进而扩充史料范围,完善中国音乐史学科的基础史料建设,同时也可更为全面和直观了解特定时期中国音乐文化发展的基本面貌。

综上所述可知,20世纪上半叶地方音乐文献的发掘与传播、积聚与传承对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与学科建设有着重要意义,文献的发掘可以影响与补充现有的音乐观与音乐史观,从而影响整体音乐史著述的研究成果。多种地方文献的整合,可以从同一时期、同一进程的不同作为中探取不同的研究成果,了解中国音乐史学研究进程和学术的时代思维,进而拓展研究视角、拓宽研究视野,实现学科知识创新。而文献史料的重新评估和探讨,则对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的史料建设注入了新鲜血液,为其增添新的活力,进而为完善学科体系和加快学科发展进程提供更为全面的文献服务。

因在顾梅羹先生《中国音乐史》一书的寻找过程中,笔者体会过文献资料寻找和收集的不易,所以要向致力于音乐文献收集、发掘与整理的学界专家致敬。面对广泛的可能性与渺茫的线索,他们以丰富的专业理论知识为基础,以严谨无私的学术精神为信仰,对那些经历了历史与时代的无常与变数而埋藏或流失的宝贵文献进行发掘、收集、整理以及进一步的传播,揭开其被尘封的历史面貌,填补研究空白,其所带来的“价值”已不能用浅显的功利价值来衡量,而是一笔承载着民族音乐文化和人类精神文明的宝贵财富。

参考文献

[1]王卓然著《中国教育一瞥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

[2]《太原国民师范学校校史》编纂委员会编《太原国民师范学校校史》,出版单位不详,1989年版。

[3]史仲文、胡晓文主编《中国全史百卷本》(民国艺术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4]山西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山西省文史研究馆编《山西文史资料》,山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5]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编《山西大典·卷一》,中华书局2001年版。

[6]刘再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20世纪中国古代音乐史的研究》,载《中国音乐学》1999年第4期。

[7]祁斌斌《1937年以前中国音乐期刊文论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

[8]王余光、吴永贵著《中国出版通史·民国卷》,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

[9]《沪教育局调查全市书店统计》,载《申报》1935年5月18日。

[10]元青主编,王建明、王晓霞等著《中国近代出版史稿》,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11]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编著《目录学概论》,中华书局1987年版。

[12]黄镇伟编著《中国编辑出版史》(第2版),苏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责任编辑: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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