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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布努瑶音乐文化传播的“节日空间”架构
——以政府和民间主办的两场布努瑶“祝著节”活动为例

2016-06-21李常新广西艺术学院南宁530022

音乐传播 2016年1期
关键词:铜鼓民族音乐音乐

■李常新(广西艺术学院,南宁,530022)



论布努瑶音乐文化传播的“节日空间”架构
——以政府和民间主办的两场布努瑶“祝著节”活动为例

■李常新
(广西艺术学院,南宁,530022)

[摘要]随着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人们的价值观念和传统文化也在进行着深刻变革。“祝著节”作为布努瑶盛大的民族节日,内含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在当下的环境中备受来自政府、学界、民间等外部力量的关注,并为此趋于多样化发展。如何建构布努瑶音乐文化传播的“节日空间”已成为一个的新课题。文章基于大量田野考察材料,选取了2015年7月期间在巴马东山乡举办的两场祝著节活动为研究对象,对两者进行了描述及对其进行了对比分析,并结合应用人类学的方法和学科视野探寻了今后布努瑶祝著节及其节日音乐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路向。

[关键词]祝著节布努瑶音乐传播节日空间

李常新,广西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民族艺术研究所艺术学理论专业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民族音乐理论。

节日作为人类社会各族群长期以来形成的具有周期性、稳定性、信仰性的活动事象,是集民族饮食、宗教、音乐、舞蹈、文学等于一体的复合资源库,在人类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节日与音乐传承、传播的关系问题方面,曾遂今教授认为,“……节俗风情空间,从根本上将音乐表演空间推进我们的视野。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物理空间、一个能感知的地域区间范围、一个音乐表演的具体地域。而这个范围、地域在承担音乐传播的根本任务。这个物理空间,借助于人际关系和节俗风情而诞生、而存在,它是音乐传播的平台、渠道或手段,最大限度地实现音乐传播的功能”。①曾遂今著《音乐传播学理论教程》,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97页。毋庸讳言,节日的举办为节日音乐文化的传播构建了良好的时空场域,为各音乐传播链条的搭建提供了重要的平台架构。随着近年来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高新科技的普及与应用,文化趋同性日趋增强,在此背景下,我国富有民族性、地域性特色的节日面临着十分严峻的现代化挑战。怎样办好节日,怎样通过节日传承与传播好民族音乐成为当下音乐传播研究领域面临的一个新课题。

布努瑶是瑶族的重要分支,主要分布于桂西北地区的石山万弄中,这里自然生态环境十分恶劣,几乎没有地表水源,土地贫瘠,交通闭塞。“祝著节”是布努瑶人民生活中的重要节日,主要在农历五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九日进行,其中以五月二十九日最为隆重,故五月二十九日也被当地瑶族同胞称为“瑶年”。关于祝著节的来历,在布努瑶民众中有着三种较具影响力的说法,其中影响最大的说法认为,布努瑶的始祖母密洛陀造完人类和天地万物后,于农历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仙逝”,同时,这一天也是密洛陀作为神灵下凡的第一天,到了五月二十九日,则是密洛陀灵魂“归祖”的时间。第二种说法认为,祝著节是密洛陀的生日,人们在这一天载歌载舞是为了给始祖母密洛陀过寿。第三种观点认为,祝著节是九位长老打仗凯旋后密洛陀带领人们举办的庆祝活动。可见,无论哪种说法,都与布努瑶的始祖母密洛陀有着密切的关联。故此,可以认为布努瑶祝著节是一个以密洛陀崇拜为核心的民俗节日。

在传统的布努瑶民俗生活中,每当一年一度的祝著节到来时,布努瑶同胞们都会按照《密洛陀古歌》的要求,精心准备糯米饭,备置佳酿,做可口佳肴等供始祖母密洛陀品尝。同时,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也伴随着严格的信仰、行为禁忌。最精彩的是布努瑶同胞们在这一时期,个个身着民族盛装,将家族中的铜鼓、皮鼓、唢呐搬到山间歌场表演——富有律动的铜鼓音乐、滑稽的铜鼓舞表演、悠扬的山歌声韵以及延绵不断的唢呐声等映衬出一片欢乐与祥和。

当下,祝著节活动因本身所富含的民族文化资源,受到了政府、学界、民众、商界的广泛关注和开发,而不同群体所主办的祝著节活动有着各自不同的经济、政治、文化诉求,这使得祝著节活动在当下的发展趋于多样化。另外,笔者通过前期资料调查发现,在音乐传播学研究领域,社会文化建设、音乐传播学学理层面建设、当前新型音乐传播事象研究等方面是学者们着重关注之处,且成果丰硕,但是,从音乐传播学角度对民族音乐传承与传播的“节日空间”进行探究的文章,以及对布努瑶音乐文化的“祝著节传播空间”进行研究的文章较少。故笔者基于2015年7月期间对巴马县东山乡祝著节活动的田野调查,以及对2015年7月18日由河池市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河池市瑶学会在河池市金城江区举办的“2015年河池市祝著节座谈会”的亲身参与,选取了2015年7月在巴马县东山乡举办的两场祝著节活动为研究对象。本文首先从民族音乐学的角度对两场祝著节活动进行描述,再对两者加以比较,最后结合应用人类学的方法和学科视野探寻今后布努瑶祝著节及其节日音乐文化传承与传播路向,以期为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保护与发展提供有力参照。

一、民间自发式的东山乡弄山“祝著节”

笔者于2015年7月11日,在河池市瑶学会会长蒙有义博士的带领下,深入巴马瑶族自治县东山乡,亲身参与当地于7月14日(农历五月二十九日)在东山乡弄山村举办的祝著节活动。期间,笔者入住在当地祝著节传承人蒙灵先生家中。本次节日活动,从“人神之间的关系”角度可大致分为五个阶段。

首先,在7月13日下午,布努瑶原始民间自治组织——“龙爸组织”的头人们,召开在祝著节期间的最后一次协商会,商榷7月14日当天举办祭祀活动的时间以及家禽家畜的祭献准备情况。

第二个阶段为“通神”阶段——按照布努瑶传统习惯,通神选在农历五月十五至二十日进行,由当地巫师点燃三支香插在祭祀的桌上,向始祖母密洛陀、九位长老(密洛陀的九个儿子)、家先等汇报祝著节筹备的各项事宜。但在本次活动中,“龙爸组织”头人们将通神环节调至13日下午,活动的日程相比传统有所压缩。

需要提及的是,本次活动中的“通神”环节与“请神”环节未在一处进行,两个环节之间相差三个小时左右。当我们提出能否将通神和请神合在一起做时,被头人们断然拒绝了。从他们给我们的解释中可以看出,他们内心深处对密洛陀的那份敬仰是非常虔诚的,而且对密洛陀祭祀禁忌深信不疑。他们认为,如果请神下来享用祭品却没有把祭品准备好,是对神的大不敬,会为此被神灵责罚的。

第三个阶段为“请神”阶段。据布努瑶研究专家蒙有义博士介绍,在以前,到了请神的时候,家家户户清早就在堂屋堆积几十捆野麻线,在门前的道路边设台献祭众神,在祭祀词中交代给密洛陀一坛小米酒和一头大肥猪,蚩尤、神公、阿约等九位长老给一只大阉羊,其他的神给各种动物。祭祀过程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在本次活动中,大约在7月13日晚上七点钟左右开始请神,由巫师身着盛装打卦占卜,首先请始祖母密洛陀下凡享用祭品,其次请九位长老,最后请家族神下凡吃饭。等众神下凡后,再进行迎神,请其坐在干净的椅子上享用祭品。紧接着由巫师念悼麻词、悼酒词、悼粮词,意思是告诉始祖母密洛陀,现在有很多野麻线、很多坛小米酒、很多粮食献给她,请她保佑来年有个好收成。

7月13日晚上,蒙灵先生家突然多了很多外乡人,一问才知道,他们多是从大化、都安等地远道而来的,基本都是为对歌而来。在他们当中,很多都是已年过古稀的老人,在和我们一起用过晚餐后,便开始在蒙灵先生家门口对唱起了布努瑶山歌。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当笔者在深夜四点钟醒来时,依然能听到这些老人们悦耳的山歌声。在这些古老的山歌面前,他们显得特别地精神。

第四个阶段是“送神”阶段,在7月14日上午进行。在传统的祝著节期间,此时家家户户在自家门口的道路边摆上各种酒肉祭祀,点燃香祭送祖先,请祖先保佑子孙后代事事平安、代代幸福。送神结束后,全村男女老少都会聚餐饮宴,然后在村里进行各种文体娱乐活动。但是由于政府同一时间在巴优举办了祝著节活动,分流了一大批的当地村民,故此,这次活动在送神结束后,村中的娱乐活动几乎没有进行。

第五个阶段是山场祭祀保佑仪式,也可称之为“娱神”环节。此环节于7月14日上午在弄山村龙山歌场进行,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钟左右才结束。当天,按前期巫师打卦占卜选定的时间,于上午十点钟左右开始,当地群众抬着铜鼓、皮鼓、彩蛋、米酒等陆续登上龙山古歌场,准备在此饮酒欢歌。从山脚下走到古歌场上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且路面非常陡峭。走到山上的古歌场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约30米见方的平台,平台不远处是一个依着山势修建的石阶,很多布努瑶同胞就是坐在石阶上对唱山歌的。

歌场活动开始前,先由“龙爸组织”头人在活动场所的周围点燃一把香,将一杯米酒和一碗煮熟的肉放到香前,由巫师念诵祭词,念诵一段祭词后,再将事先准备好的白纸绑在一棵小树上,祈求密洛陀保佑后代们在山上的活动顺利、安全。祭祀过后,即开始了各种文艺自娱活动。布努瑶民族音乐中的打铜鼓、双声部民歌“读芬”、细话情歌“撒旺”、密洛陀古歌、笑酒歌、说亲词等在此“汇聚一堂”。年轻的姑娘们也开始在女长辈的协助下,穿起她们美丽的民族服装;孩子们拿着长辈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彩蛋相互追逐嬉闹;还有一些年轻人围在长辈身边,观看长辈们打铜鼓,口传心授的民族音乐技艺传习在此显得尤其生动、形象。另外,还有些青年人拿着手机,将活动的画面发至QQ、微信、微博上,言语间对自己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特别自豪。在他们刚将这些活动内容发至网上片刻,就收到了来自网络朋友圈中很多人的关注——这也是大众传媒强大的传播影响力在当下的体现。

这些出现在节日期间的音乐当中,有一批是平时较少见到和听到的,铜鼓音乐就是一例。笔者经调查发现,在传统的布努瑶人民的观念中,铜鼓音乐的展演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娱乐,还是人与神、人与鬼等之间的互动。铜鼓音乐被赋予了一股神秘力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未经祖先或神灵允许是禁止敲击的。所以本次活动开展前,当地“龙爸组织”头人们提前用肉、酒等进行了“请铜鼓”仪式,人们才得以在山场祭祀活动环节看到精彩的打铜鼓表演。本次活动共请出两面铜鼓,当地村民将其分成一公一母,当敲击铜鼓鼓面中央时,声音略高的为公,略低者为母。蒙灵先生告诉笔者,等铜鼓打完放回原处时,还要进行“送铜鼓”仪式。据不完全统计,布努瑶铜鼓音乐曲牌多达30余首。在东山乡布努瑶群众中以敲击《来回曲》、《两个曲》、《吉祥曲》、《阿绵曲》、《根找曲》等5首为主,其中后两首较为复杂。笔者在此根据本次活动中有关铜鼓音乐的展演,整理出《来回曲》的打铜鼓方法——布努语发音是,直译是“铜鼓去铜鼓回”,意为来回敲击法,具体鼓曲(鼓谱)音乐形态如谱例所示。

谱例《来回曲》(铜鼓演奏:韦正雄、蓝美元;记录:李常新)

在活动现场,村民们将上述铜鼓乐曲与皮鼓演奏相配合,为我们呈现了一场精美绝伦的猴鼓舞表演。这是一个由三位布努瑶同胞组成的表演队伍,共有两男一女,其中打铜鼓的为一男一女。两个铜鼓在皮鼓的后面,皮鼓在两个铜鼓靠前一侧的中间,对其表演动作及音乐形态的描述笔者将另撰文探究,在此不做赘述。

二、政府主导式的弄谟村巴优“祝著节”

如上文提及,在与巴马东山乡弄山村祝著节活动之山场祭祀保佑仪式环节开展的同时,由巴马县政府在东山乡弄谟村巴优屯举办了“央美祝著幸福瑶山——2015年巴马瑶族自治县祝著节民族风情表演”活动。这次活动共分为祝著节文艺会演、瑶族原生态山歌对唱表演、射弩与打陀螺体验活动、斗鸟比赛、旅行社策划人游团体验等五个部分,其中在布努瑶音乐文化对外宣传方面,则以舞台化表演为核心,舞台化节目形式成了外界乃至布努瑶青年人认识祝著节音乐文化的重要参照,“国家在场”行为非常凸显。

活动开始前,当地村民在村口的公路两侧整齐列队,几位年轻的瑶族姑娘手里捧着竹杯,杯中倒满米酒恭候领导、新闻媒体记者、游客们的到来。当远方的客人临近村寨时,现场的两位布努瑶唢呐师傅共同吹起唢呐曲《长路音》,时断时续的唢呐乐曲贯穿山间,为整个活动增添了不少乡土气息。笔者在后来的田野调查中了解到,布努瑶双唢呐共同吹奏是这一民族独特的唢呐吹奏方式。吹奏时,两支唢呐必须具备同样的音色和音高,同时也要求唢呐师傅从头到尾循环换气演奏,乐曲中间不能中断。这对于当天担当唢呐演奏的师傅来说,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另外,在村口迎接宾客的表演性节目还有打皮鼓,熟悉且简短的皮鼓节奏律动主要取自传统布努瑶猴鼓舞表演艺术,为活动现场营造了浓厚的节日氛围。据不完全统计,当天参加活动的游客、群众、记者等达三万余人。

和目前国内很多政府主办的民族传统文化节日一样,本次活动引来了自治区民委、自治区瑶学会、巴马县政府、东山乡政府等各级领导的到来。与此同时,还有广西画报社、人民日报社、新华社广西分社、新浪网、广西电视台、河池电视台、河池日报等媒体的编辑记者以及巴马旅游行业的代表也扛着一流的摄影摄像设备不约而至。

演出活动正式开始前,一位男主持人走向舞台,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介绍莅临活动现场的领导和新闻媒体记者,并请现场的领导代表上台致辞。在领导致辞中,有这样一段话很好地表述了政府主办祝著节的初衷,其大致内容为:“祝著节是布努瑶的传统节日,有着悠久的历史,承载着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今天在此举办祝著节活动,是弘扬优秀少数民族文化的重要举措,是借助民族文化这一优势,开展创建广西特色旅游名县的实际行动。我们相信,在上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在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下,经过全县各族人民的团结与努力奋斗,让更加丰富多彩的瑶族文化在祝著节活动中得以传播、交流、欢颂,让更多的人认识、热爱、走进祝著节,将祝著节打造为集民族风情与旅游一体的节日活动。”另外,巴马县文化馆韦尊馆长向笔者介绍,本次活动节目的观众定位首先是游客,其次是领导和群众。

概览整场文艺会演,可分为九个部分:首先是祭祀表演部分;第二为铜鼓舞表演;第三是背带歌表演;第四为现代布努瑶情歌创编曲表演;第五为小孩子们演唱的布努瑶童谣《训儿山歌》;第六为布努瑶生活场景展示;第七为伴有唢呐声的迎亲队伍展示;第八为瑶族“上刀山下火海”的技艺表演;第九为布努瑶支系的原生态山歌展演。以下分别予以描述。

首先,祭祀表演部分是以祭拜始祖母密洛陀为核心内容展开的系列表演。节目一开始,八名身着布努瑶服装的青年,每人手拿一只牛角号道具平均分布站立于舞台两侧,六名青年每人手拿一只长杆的唢呐道具站立于舞台旁,他们分别模仿古人吹号角和吹唢呐的样式,这在传统的密洛陀祭拜中是较少见的。紧接着,一位巫师带着一批布努瑶民众走向舞台,在舞台上的祭桌前驻足,然后点燃三支香插到祭桌上的香炉中,口中念念有词,说一些类似于请神的话语。语毕,众人抬起祭桌走向场外的宽敞处,众人在祭桌后,面对着大山三鞠躬。根据密洛陀文化研究专家蒙有义博士介绍:“这种鞠躬的祭拜形式是不符合密洛陀祭祀规则的,在传统的祭祀中,一些巫师在念到九位长老的名字时都不敢大声念,更不用说改变祭祀形式了。”

第二,此次活动的铜鼓舞表演是由一名皮鼓手、九名铜鼓手、九名簸箕手(簸箕舞演员)共同完成的。表演中所敲击的铜鼓节奏为上文所述的《来回曲》,但此处的《来回曲》表演是由单数铜鼓完成的,且演员间相互配合不够,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另外,簸箕舞演员只表演了传统簸箕舞的三个动作,没有反映出簸箕舞的全貌。

第三,背带歌表演是由九名身着番瑶服饰的演员组成,其中四男、五女,呈弧形面向观众站立,在音乐形态展演方面与传统布努瑶民间背带歌演唱基本一致。

第四,现代创作曲《布努瑶情歌》的表演是由一个二十五人组成的演员队伍完成的。其中,八名布努瑶小伙以前五后三的形式站立于面向舞台的左侧,七名布努瑶姑娘以前三后四的形式站立于面向舞台的右侧。四名男性演员每人对应一名女搭档,身着现代版民族服装,且每一对都拿一把花伞作道具在舞台上表演男女恋爱场景,最后两名是一男一女两位主唱。

乐曲以布努瑶铜鼓曲《来回曲》为引子,用电声设备播放伴奏乐曲,结合现场演唱,其中伴奏音乐采用了非常多的MIDI软件音源合成技术,全曲用布努瑶语演唱且加入了很多衬腔,乐曲多采用对唱与齐唱的方式表演,整首作品用时4分37秒。据巴马县文化馆韦尊馆长介绍,这类作品基本都是由当地作曲家创作的。

第五,小孩子们演唱的布努瑶童谣《训儿山歌》,表现的内容是大人对小孩子的教育。演员队伍由四十名布努瑶女孩组成,其中二十人在台上,二十人在观众与舞台之间,用布努瑶语演唱。歌谣的音乐形态非常简单,演唱起来朗朗上口。演唱完毕后,孩子们纷纷走向观众席,向来访的领导和游客献上布努瑶的特色物品——彩蛋,这在传统的祝著节中是非常少见的。

第六,布努瑶生活场景的展示是由斗鸟、耕犁、背背篓、射弩等方面组成的。本次展示的背景音乐是由当地两名布努瑶女性站在舞台中央靠后方位完成,她们选择了两面不同音色的铜鼓进行表演,所敲打的曲目是《来回曲》。这类生活场景的展示基本涵盖了布努瑶传统文化中较为有特色的部分,而这些特色表层的背后,其实也反映了布努瑶同胞们在大石山深处的千山万弄中生活的艰辛。

第七,迎亲队伍展示由九名身着番瑶服饰的青年组成,表演队伍从观众席中表演至舞台,扮演新娘的演员走在最前排,左手由一名身着番瑶服饰的男演员搀扶,右手由一名身着番瑶服饰的女演员搀扶。观众席第一排与舞台之间铺了一条长长的红地毯,“迎亲队伍”由此走过。三名唢呐师傅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后,吹奏的曲目为传统唢呐曲牌《长路音》——由三名唢呐师傅同时参与迎亲队伍中的吹奏,以及迎亲队伍在红地毯上行走的行为,在传统布努瑶生活中实属罕见。

第八,瑶族“上刀山下火海”技艺表演是非常惊险刺激的。表演开始前,由表演者在事先搭好的刀架前焚香祭拜,接着为现场观众展示刀架上刀的锋利度,随后开始一步一步登上刀架。表演完毕后,表演者从舞台后方端出了一把烧红的犁头——和上刀山前的展示类似,表演前先用黄纸轻轻擦拭犁头,黄纸立即着火——接着用脚从犁头上面踩过,场面非常惊险。

第九为番瑶、土瑶、蓝靛瑶、安定瑶等四个布努瑶支系的原生态山歌展演。番瑶主要分布于巴马东山乡弄山村、长洞村、卡桥村、江团村等四个村落,在此演唱的番瑶山歌为密洛陀古歌;土瑶是巴马县瑶族人口最多的支系且分布最为广泛,土瑶山歌是两女两男对唱;蓝靛瑶主要分布在那社乡、巴马镇、燕洞乡等地区,蓝靛瑶山歌的演唱,为两女三男对唱;安定瑶主要分布于巴马东山乡、百林乡、那桃乡等地区,安定瑶山歌由三女三男对唱,内容是歌颂党的好政策、歌唱美好幸福生活的《新农村之歌》,其曲调仍沿用传统安定瑶山歌音乐形态。在这批山歌展演中,其演唱的音乐形态与传统瑶族民歌形态基本一致。由于原生态山歌均使用瑶语演唱,故在场的观众多以当地村民为主,他们有的拿起手机对着歌手拍照或者录音,有些用DV设备对着歌手录制视频,另,歌唱的内容不时引发现场笑声连篇。而作为本次活动主宾的领导和游客们,此时像是集体消失般,沉寂于节日欢乐的海洋中。

三、两场“祝著节”的音乐文化之比较

如上文所述,布努瑶祝著节作为一种节日,承载着丰富的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是集布努瑶民众社会交际、自我娱乐、酬神许愿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综合性民俗活动。随着当下社会迅猛发展和民族文化生态急剧变迁,政府、民间、学界、商界等外部力量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利益诉求,对布努瑶祝著节的保护与传承问题不断介入,在这些外部力量的不断角逐中,布努瑶祝著节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态势。正如本文所列举的弄山村祝著节活动与巴优屯祝著节活动,两者的举办虽都以布努瑶传统民俗生活中的祝著节为母体,但在主办者身份、举办目的、民族音乐展演形式等方面有着很大差异。为进一步探寻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传播的“祝著节空间”架构,以期更好地服务于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笔者在此采用比较分析的方式,对两场祝著节活动加以梳理(见下页表格)。

从两项活动的目的可知,政府主办的祝著节活动将节日文化与旅游发展融为一体,将布努瑶传统节庆文化作为巴马经济发展的助推器。对此,集布努瑶文化研究专家、东山乡政府领导、布努瑶祝著节传承人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蒙灵先生,在2015年河池市祝著节座谈会上说道:“现在的祝著节已成为政府的一个摇钱树,这也是我们的骄傲。但是官办与民办在时间上不要冲突。”另外,在座谈会上,很多与会者都认为,在当今人们的观念中,越是古老的越让人感兴趣,祝著节有着丰富的文化资源和悠久的历史传统,非常易于开展旅游文化,从而为经济发展服务,应该充分发挥其价值。换言之,在以经济建设为核心的社会大背景中,社会精英们对于祝著节所具有的开发价值,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经济价值,而非节日能够带给人们多大的精神慰藉。

表格 两场祝著节活动各方面的情况比较

笔者在采访巴马县文化馆韦馆长时了解到,本次官办祝著节的组织者中,具有布努瑶身份的仅占40%。对于一个布努瑶本民族的节日筹备来说,这个比例显然有些偏低。在演员的选择和表演方面,笔者在田野走访中了解到,在当地有着不少技艺精湛的唢呐师傅和猴鼓舞表演师傅,但官办的祝著节当日,他们并没有被请到巴优的活动现场进行表演,显然有些遗憾。另外,据韦馆长介绍,在节目方面,因前期排练时间短,很多节目表演都不到位,部分节目的舞台表演效果比较混乱。

回眸民办祝著节活动,因“龙爸组织”成员均为清一色的布努瑶民众,所以整场活动都显得那么传统,民族风味十足。正如上文提及,当人们在山上进行娱乐活动时,首先由巫师在歌场四周焚香祷告,接着人们才开始自由组合,或是唱密洛陀古歌,或是打铜鼓,或是唱笑酒歌等,从这群布努瑶同胞们幸福的笑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是由衷地喜悦。这时的山歌声、铜鼓声、笑酒声等也不仅仅蕴含了音乐的本身,还流露着人们愉悦的情感。毋庸讳言,这些音乐都是具有浓厚的感情色彩的,让人为之陶醉。

从两者在宗教禁忌、密洛陀信仰氛围、活动的神圣性等方面的比较可知,民办祝著节活动在这方面尤为重视。如上文所述,当我们建议通神和请神一起做时,被“龙爸组织”头人们断然拒绝了。另外,在祝著节期间,每餐吃饭前均要对神灵焚香祭供品。人与人、人与神、人与鬼之间的关系,以及禁忌要求和对密洛陀虔诚的信仰,让这时候的人们在生活中变得格外小心,生怕因自己的某些不经意的过失而冒犯了神灵。但这些信仰文化却在官办祝著节中淡化,传统祭祀密洛陀所体现的孝道文化也未被深入发掘。简言之,官办祝著节更多地展现了布努瑶民众生活中的音乐、服装、斗鸟、背背篓等方面的表层形态特质,没有在活动中体现更多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再者,从参与者身份、参与人数、媒体到访情况等方面分析,官办祝著节的受众群体和影响力远远高于民办祝著节,使其牢牢抓住了对外宣传布努瑶祝著节民族音乐文化,乃至民族文化的话语权,并成为多数局外人认知祝著节系列文化的重要参照。而作为更具传统性和民族性的民办祝著节,此时却被推挤到了对外宣传的边缘位置。

四、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传播的“节日空间”构建

如上文所述,祝著节汇集了布努瑶服装、饮食、音乐等各方面的文化要素,是布努瑶文化和身份的重要标识。从音乐传播学的角度讲,祝著节又是布努瑶音乐及其音乐文化传播的重要空间。以官办祝著节为例,巴优大戏台为布努瑶音乐文化得以传播提供了良好的物理空间,演员借助这个戏台将布努瑶音乐表演展示给各大媒体记者、领导以及现场观众,经过现场反馈,一个简单的音乐传播链条由此而生。另外,各大媒体记者通过现场演员的表演,对布努瑶音乐有了一定的认识,再通过各自对其的理解和加工,借助网络、电视、报纸等媒介,将布努瑶音乐传递给同一时空境域或不同时空境域的人们,使其对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有所了解,这也是布努瑶音乐传播的另外一些渠道。

但无论哪种传播渠道,其传播内容的母体均为祝著节期间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的音乐。换言之,演员在节日期间表演的艺术水平,直接影响到游客、领导、不同时空语境下的人们,乃至布努瑶群众对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的认知。故此,这些在节日舞台上表演的音乐能否有资格代表这一民族音乐及其文化的最高艺术水准,能否涵盖这一民族音乐文化的方方面面,能否为观众带来一定的心灵愉悦之感,如何建构节日空间,为布努瑶音乐及其文化的传播提供优质的母体来源,是本文在此着重探讨的领域,同时也是今后布努瑶祝著节筹办者们所应该着重考虑的方面。

传统祝著节是围绕祭祀密洛陀而展开的系列活动,从上文对民办祝著节活动的描述中也不难发现,活动的每个阶段都伴有人与神或人与鬼之间的焚香沟通。另外,在当地布努瑶民众,尤其是老年群体的观念中,世间没有任何偶然的东西,在祝著节期间发生的一切意外事情,都与神或鬼的所作所为有着密切的联系。毋庸赘言,正是这种密洛陀信仰崇拜的延续,才造就了丰富多彩的祝著节文化,使其延续至今。诚然,在官办与民办祝著节的音乐展演方面,两者在音乐表现效果上的不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次活动所体现的信仰程度之异。民间祝著节信仰程度高,人们在心灵深处会对神灵有畏惧感,不敢乱生是非。另外,信仰程度高还使人们将心中的不愉快以及家庭幸福、人丁兴旺的祈愿寄托给神灵,进而心中就没有太多心理压力,自然流露出愉悦的心情。而信仰程度低则主要表现为密洛陀信仰世俗化、去神圣化,如官办祝著节的演员们展演的节目,其表演性、展示性多于节日的神圣性,人们对密洛陀神灵的信仰在慢慢淡化。一个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表演,体现不出传统音乐文化中的声情并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诚然,打造好祝著节音乐文化传承的物理空间、把握好传统祝著节民族音乐文化功能价值、突出祝著节信仰文化内涵,应该是今后官办布努瑶祝著节活动所要改进的方面。

其次,演员挑选的成功与否直接影响着布努瑶民族音乐艺术展演的水平。本次官办祝著节虽在演员挑选方面采用演员报名、地方推荐、择优录取的原则,挑选了相对较好的艺人,但是,笔者在田野调查走访中了解到,在布努瑶民众中还有着不少表演艺人的水平远高于官办祝著节当天承担表演任务的艺人们。这种现象的背后是活动运作层面的不足,是政府行为过多所致,从组织策划、宣传到搭台布景等方面基本上都是由政府部门自己操办,群众参与力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结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社会面貌发生了巨大变迁。与此同时,人们的价值观念和传统文化也在进行着深刻变革。随之而来的新问题、新情况层出不穷,亟待学术界去分析并提出解决方案和建议。更为急迫的是,因社会经济的发展,传统文化原有的生存语境和传承场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这些文化不得不在当下不断找寻自己的位置,并进行自身重组。在这一过程中,学术界也在持续进行这一领域的理论探究。但将实践和理论研究成果产出相比较,则不难看出,当下传统文化重构的实践远远大于学术界对这一领域的理论研究成果,这使得一些传统文化在变异重构中,没有可遵循的学术理论依据。如本文所关注的布努瑶节日文化在当下的重构问题就是这些新问题的微观体现。

本文通过对2015年7月期间巴马东山乡两场不同形式的祝著节活动的描述,梳理出两者在民族音乐文化呈现方面的异同,并尝试分析了这些异同的表层和深层原因。同时,本文分析了祝著节作为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交流的时空场域,在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传播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价值意义,进而引发了对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的“节日空间”架构的几点思考。

笔者认为,政府主办的祝著节活动,相对于民办的祝著节活动,在参与人数、参与者身份、投资金额以及媒体介入力度等方面都有着绝对的优势,牢牢把握着布努瑶祝著节对外宣传的话语权。但是,政府将主办祝著节的目的定位为“强化民族文化、带动旅游发展”,将祝著节期间排演的节目首先服务于游客。换言之,政府对于祝著节的开发,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经济利益的驱使,以期用民族文化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这种发展战略的制定虽有着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因没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积累和对应的理论依据参照,也会存在一些破坏性开发的现象。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价值观念在发生着巨大改变。在巴马东山乡,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当地布努瑶青少年基本都在接受着学校教育。另外,政府“一事一议”工程为这一地区铺设了水泥路、电线、网线等,极大地改变了当地民众的生活条件。故此,在传统社会生活中流传的布努瑶祝著节文化的传播场域、受众群体、传统功能影响力等方面正逐步缩小。长此下去,布努瑶祝著节文化将面临文化断层和信仰失落。但正是在这种生存语境下,政府主办的祝著节活动却以旅游开发为主,将面向游客的祝著节舞台展演作为策划的目标定位,显然有失偏颇。

因此,笔者建议,今后布努瑶祝著节活动的举办,应首先转变初衷,将挖掘布努瑶祝著节的文化信仰价值放置于经济价值之前。应充分发挥政府的主导性作用,将“政府办节”转变为“政府管节”,并在节日的举办中,全面发动人民群众的参与度,调动民众参与的积极性和自主性,将官办祝著节和民办祝著节进行优势互补。在这一过程中,首先着重强化和宣传祝著节的文化信仰,提升布努瑶族群内部以及地缘民族对祝著节文化的信仰认知。其次,团结一批艺术水平精湛的民间艺人作为传播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的代表,由他们掌握布努瑶民族音乐对外宣传的话语权,由他们在祝著节期间进行民族音乐展演。第三,由政府宣传和集结一批传媒记者,让他们对布努瑶祝著节音乐文化进行了解,并作为传媒把关人,通过高新的大众传媒技术,拓展布努瑶祝著节音乐文化的时空影响力。只有这样,祝著节的节日空间才更有利于布努瑶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传播。

参考文献

[1]张声震主编《密洛陀古歌》,广西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

[2]韦标亮主编《布努瑶历史文化研究文集》,贵州民族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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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韦标亮主编《布努瑶社会历史》,广西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

[6]和晓蓉、和继全著《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实践总结与理论探索》,知识产权出版社2013年版。

[7]苑利、顾军《传统节日遗产保护的价值和原则》,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8]叶建芳《从布努瑶祝著节的意外看信仰、实践与秩序》,载《广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

(责任编辑: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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