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枕头下放一本《伊利亚特》

文/刘澜



在枕头下放一本《伊利亚特》

亚历山大大帝睡觉时枕头下放着两样东西：一把短剑，一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文/刘澜

斯坦福大学曾经有一门很受欢迎的课程，主要教材为四本文学名著。它们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萧伯纳的《圣女贞德》，还有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你猜，这门课开设在哪个院系？课程主题是什么？

从斯坦福到哈佛

很可能你想不到，这门课开在斯坦福商学院，课程名称为“组织领导力”。有“professor of everything”之称的詹姆斯·马奇在退休之前，讲了十几年这门课程。在跟我的对话中，马奇这么解释他的教学法：“要讨论领导力，我们必须认识到领导力的基本问题和人生的基本问题没有什么不同。而对于人生的基本问题，伟大的文学作品很可能比社会科学谈论得更好。”

哈佛商学院也有类似的课程。在小约瑟夫·巴达拉克教授的“道德领导力”的课堂上，学生的阅读材料是小说和戏剧，而非传统的商学院案例。在跟我的对话中（两篇对话均收入《领导力的第一本书：听大师讲领导力》一书），巴达拉克提到使用文学作品的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它们是精彩的案例分析”；“另一个原因跟教的这门课是‘道德领导力’有关。文学作品使你能深入一个人的内心，了解他们的动机，而通常的案例很难做到这一点。你如果采访一个CEO，他也许会跟你说他的动机是什么，但是也许有很多层次的复杂性并没有被这个CEO揭示出来。”

记得管理大师彼得·德鲁克说过：如果要学管理，与其读商学院，不如读短篇小说。马奇则专门写过一篇论文，建议管理者读诗。显然，这些建议是非主流的。主流的管理教育，采用的是“科学管理”的鼻祖泰勒开创的“科学路径”。马奇和巴达拉克的课程则提醒我们，管理教育，尤其是领导力教育，还可以有一条“美学路径”。

从哈佛到西点

2016年3月24日，哈佛大学校长、历史学家德鲁·福斯特女士在西点军校演讲。她主要讲述了她的曾祖父劳伦斯·泰森的故事。泰森于1883年毕业于西点军校，班上一共52名学生，他的成绩是第51名。后来他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将军，并在退役后成为了参议员。

为什么一个差生最终取得了成功？福斯特认为，这可能要部分归功于她曾祖父对语言文字的热爱。她的历史依据是年轻的泰森少尉驻扎在西部时写给她未来的曾祖母的“优雅的情书”。她还提到，著名的格兰特将军也毕业于西点军校，成绩也不算很好（1843年毕业，班上共39人，为第21名），承认自己在学校花了不少时间读小说。

福斯特说，人们关于领导力的共识很少，也许只有一点：领导者鼓舞人们去做他们本来可能不会做的事情（这里我插个话，找来十个领导力学者，我估计至少有五个不会认为这是个共识）。如何培养领导者？福斯特说：“今天站在世界上最好的领导力训练场上，我看到了一些答案：这里不仅是世界上第一所工程学院……现在也是一所刻意、深深地投身于博雅教育（liberal arts）的机构。

刘澜领导力专家，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副教授

福斯特提到，美国的立法机构在减少对人文和社会科学的资助，读人文专业的本科生现在只有6%，是从有统计数据的1848年以来的最低点。西点军校却逆潮流而动，一直在加强人文学科，在过去50年来已经转型为综合性的博雅教育。

从西点到《伊利亚特》

人文教育对培养领导者有什么用？福斯特讲了三个方面。

首先，领导者要有视角（perspective）。用西点军校的语言来说，是“扩展一个人认识自己和从多重角度看待世界的能力”。福斯特用了一个比喻：“我们也许可以把它称为通往不同地方、不同时代、不同思维方式的护照。”

关于扩展视角，福斯特提到了人类学以及自己的本行历史学。有趣的是，她强调历史并不告诉我们任何事，是历史学家在告诉我们。历史提供的关于我们自己和他人的视角，基于的是对历史证据的“阐释”。

其次，领导者要有即兴行动（improvise）的能力。福斯特指出：教育不同于职业培训。职业会变，情境会变。即兴表演，灵活性，偶然性，可能性的艺术，这些是我们从事博雅教育的根本原因。在没有规则手册的情况下，我们求助于哲学、历史学、人类学、诗歌与文学。

最后，领导者要有使用语言的说服力。福斯特认为，那些能够激励他人舍弃人性中对变化的抗拒，为更加美好的未来进行冒险的人们常常具有一个共同点：用言辞打动他人的能力。林肯短短272个单词的葛底斯堡演讲，“创造了一个不同的美国”。战争定义了难以想象的死亡的场景；林肯则定义了战争的意义。福斯特引用了另一个历史学家的话：“枪炮的工作需要由文字来完成。”

因此，领导者常常以文学作品为伴。据历史学家普鲁塔克记载，亚历山大大帝睡觉时枕头下放着两样东西：一把短剑，一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在《伊利亚特》中，一位老师教年轻的阿基里斯两件重要的事情：同时成为辞之言者与事之行者（to be both a speaker of words and a doer of deeds）。这也是福斯特这次演讲的题目。在演讲的最后，福斯特提出的建议之一是“在你的枕头下放你自己的《伊利亚特》”。

我多说一句：“你自己的”《伊利亚特》，很可能不是《伊利亚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