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英译本的中外译者主体性对比研究
2016-06-06赵明
摘 要:本文基于顺应论,通过分析译者先结构对翻译的影响,探讨了《菜根谭》英译本译者的审美取向和翻译规律,发现中国译者与原作易于取得最大限度的视界融合,外国译者具有与目的语及目的语读者融合的主体倾向。
关键词:《菜根谭》 先结构 主体性
主体性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主观能动性[1](P42)。译者作为社会人,在其翻译这一社会活动中,必然会留下特有的社会痕迹,在翻译文本中的社会痕迹就是其主体性发挥的具体体现,它包括译者的语言、文化、社会、历史背景、对翻译的认知水平、在翻译过程中的动态选择和实际操作手段等。
先结构是译者在理解原文的行为发生之前所拥有的知识、观念、世界观和意识形态等[2](P46),它是理解原文的基础;阅读原文会使译者产生不同程度的移情(empathy)[3](P97),从而丰富原有的先结构,这种新形成的先结构是构建目的语文本的起点。译者的翻译过程必然经历两次视阈融合,第一次是译者先结构(或译者视阈)与源语文本视阈互相融合,第二次是译者在第一次融合基础上所形成的新的先结构(或新视阈)与目的语语言文化视阈的互相融合[2](P47-48)。先结构的不同会使译者表现出不同的融合或主体顺应倾向,不同的主体意识会导致不同翻译方法的选择,因而,会产生不同的译文。
根据维索尔伦(Verschueren)的顺应理论,人运用语言进行交际的过程是“一个经常不断的、有意无意的、受语言内或语言外因素左右的语言选择过程”[4](P76)。由于翻译涉及语言、文体、语用、文化、认知等多维因素,所以,译者的主体性表现为根据不同的翻译语境进行各种不同的权衡和抉择,作出不同的顺应或变通。
根据王宏印的划分,从理论或学术层面上讲,由外国人将中国典籍翻译成英文,即“顺译”,由中国译者将其译成英文,则为“逆译”[5](P62)。本文将在顺应理论关照下,分析《菜根谭》英译本的中外译者在顺译和逆译方面的主体性差异及其产生的动因。
一、语言结构意义的译者主体性处理
翻译首先是一种语言行为,主体性是“语言的基本属性,交际中产生的语言都带有主体性”[6](P104)。翻译的过程是译者不断进行语言选择的过程,也就是译者主体性发挥的过程。首先,从译文的选词和词序的安排而言,中国译者周文标与英国保罗·怀特表现出了不同的主体顺应倾向。例如:
(1)一念慈祥,可以酝酿两间和气;寸心洁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菜根谭》)
周译:A thought of kind-mindedness can create a peaceful atmosphere between the heaven and earth. A feeling of pure-heartedness can leave behind a good reputation for posterity.[7](P182)
保罗译:A kind thought can help bring harmony to humanity. A pure heart can bequeath its noble virtue to generation after generation.[8](P180)
周文标将“一念慈祥”逐字译作“a thought of kind-mindedness”,虽译得准确,但不免有些呆板;而保罗却没有亦步亦趋地追随原文,而是对原文词序作了调整,译为“a kind thought”,译得如此自然、贴切、简约。原文的“两间”指的是天地之间,引申为人间或人类,周文标采用的是阐释性的描写型翻译,将其译为“between the heaven and earth”,译出了表层意思,保留了原文的隐喻,因而表达有些含蓄;保罗则将其直接译为“humanity”,一语中的、具体明了地传输了原文的深层含义。周文标将原文的“和气”作为两个单音节语素,译之为“peaceful atmosphere”,对原文译得可谓丝丝入扣,极尽忠实;而保罗则是将其视作一个双音节语素,即作为一个语法或语义单位处理,译之为“harmony”,译得可谓简约明了。原文的“昭垂”一词是一个比较正式的书面语,保罗用书面语气息较浓的“bequeath”译之,可谓与原文旗鼓相当,而周文标译文的“leave behind”无论从正式程度和简约度而言,都略显逊色。由以上各例可见:周文标倾向于原文语素的铺展,保罗则倾向于原文语素的合成,译文简洁浓缩。但在译原文的“百代”时,两位译者又表现出了与前面主体意识的反向倾向,周译“posterity”虽然简洁,但未能传达原文“百代”所含有的绵绵不尽的强调意义,而保罗的译文“generation after generation”却能达旨,叠词的运用,形式轻松活泼,表达语义恰到好处,读者乐于接受。
从以上对比分析可见,周译力求与原作者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吻合与贴近,主体意识表现出了汉语思维习惯的影响,译文主要倾向于原文形式意义和原文语义不折不扣的再现。而保罗译文则更倾向于原文在目的语中的动态语用意义的传输,原文形式意义的保留与否是以读者效应这一标准来加以衡量的,保罗在保留原作语义的基础上,在词语选择、词序安排、隐喻语义表达和语素单位处理等方面,进行了适合目的语和目的语读者的调整,凝练清晰、灵活机动地再现了原文,体现了译者能动的主体性。
在句际衔接关系的处理方面,两位译者在主体翻译意识和主体翻译策略方面,也表现出了特有的差异,在此,“顶真”辞格的英译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顶真”辞格是一种首尾相连的句法形式,不仅在音、形方面给人留下深刻的听觉和视觉印象,而且在表达概念意义和内容要素方面层层推进,起到加强的作用。在《菜根谭》中极为丰富,是作者表达《菜根谭》主题思想的重要手法之一,其凝炼有致的结构能够满足汉语读者的心理期待,产生精辟夺人的极佳语用效果。将其译成英文,中外译者则采用了不同的句际关系处理方法,表现出了不同的主体性思考和介入。例如:
(2)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行谊不宜过高,过高则谤兴而毁来。(《菜根谭》)
周译:The rank of nobility should not be too elevated;if too elevated there would be dangers.Talent and energy should not be fully used;if fully used there would be exhaustion and decline.Words and deeds should not stand too aloof;if too aloof it will easily court slanders.[7](P138)
保罗译:A man should beware of reaching too high a position,for he might bring danger upon himself. A man's accomplishments should not be too perfect, for that is the point at which decline sets in. A man should avoid too high a reputation for his virtues,for that provokes gossip and slander.[8](P137)
原文由分号隔开的三个分节组成,分别论述了“爵位”“能事”和“行谊”三个主位话题,三部分中的每一小节都由两个并列句组成,皆以“顶真”紧密连接,体现了主、述位的推进。根据汉语意合的习惯,尽管三个小节的话题不同,但它们却依然围绕着篇章的信息焦点展开,突出了篇章的中心主题,即汉文化所倡导的“中庸”之道。
为了分析方便,以上英译文中的划线部分为本文作者所加。显然,周文标作为中国译者对汉语原文的形式意义非常敏感,充分理解原作者的意图,采用直译,刻意保留了原作的语篇结构、语句顺序、主述位表达形式和修辞手法,特别是通过首尾重复的方法,在音、形、义方面与原文达到了最近距离的关联和最大限度的贴近,在保留原文语义的前提下,努力再现了原文"顶真”的形式意义,因此,与原作者达到了最融洽的视界融合。
显然,保罗·怀特对汉语原文的篇章布局、汉语“顶真”辞格的机巧及原作者运用这一辞格的意图不是那么“心领神会”,保罗的译文没有凸显原文的“顶真”形式意义,而是采用了贴近目的语读者的顺译法翻译。首先,根据英语的形合习惯,采用连词“for”取代了原文“顶真”的词语重复方式,用主从复合句取代了原文的并列句,虽然清晰地表达了原文的语义逻辑关系,但原文的形式意义却未留存。另外,就译文的篇章结构而言,每句都以“A man”或“A man's”基本相同的形式开头,取代了原文三个分节不同话题主语开句的形式,这种重复排比的篇章句式安排以“形”统“神”,既避免了论述视角的不必要转换,具有较高的预测度,又能聚焦于主体信息的传输,减少了英语读者的阅读难度,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这种动态顺应的方法产生了和原文同样的效果,并达到了与目的语语言及目的语读者最大的视界融合。显然,保罗的这种变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忠实”翻译,但却适合译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期待,这种篇章结构的调整和句际衔接方式的变换凸显了译者顺应译语的主体意识。
二、文化意义的译者主体性处理
翻译是跨文化交际活动,所涉不同文化的多维交融要求译者彰显主体性,根据顺应理论,适情适景地作出各种理性抉择,建立恰当的语用翻译话语,达到文化沟通的目的。例如:
(3)文以拙进,道以拙成,一“拙”字有无限意味。如桃源犬吠,桑间鸡鸣,何等淳庞!(《菜根谭》)
周译:It is only on the basis of plainness that progress can be made in writings and accomplishment be effected in moral cultivation.The word of plainness contains countless meanings.So natural and unaffected are the sounds such as the barking of dogs in peach blossoms and the crowing of cocks amidst white mulberries.
*Peach blossoms and white mulberries:the very scenery of a peaceful,happy and beautiful place isolated from the world and suffering no disaster or war,depicted by Tao Yuanming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317-420)in The Story of the Peach Blossom Valley. It is also known as Shangri-la.[7](P329-330)
保罗译:Simplicity not only produces better essays,it also makes self-cultivation successful. How much purity and simplicity there is in the lines “The barking of dogs in the inner court and the crowing of chickens on the mulberry tree tops.”[8](P319)
原文中的“桃源犬吠,桑间鸡鸣”与东晋诗人陶渊明所著的《桃花源记》具有互文关系,描述了理想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景象。《菜根谭》作者在此借用这一典故,是想强调无论是修道还是作文都要力求淳厚质朴。典故的运用在汉语读者中能够产生共鸣,收到很好的接受效果。周文标具有这一中国文化先结构,自然会影响其在翻译过程中的考量与决策,因此,其译文采用了紧贴原文的描写性逆译法,体现了倾向于原作的主体性策略选择,不折不扣地再现了原作的文化意义。这可能会给不具备汉语文化背景的西方读者带来理解上的困难,所以,周译通过文外注释对此作了弥补。透过其翻译方法,我们可以管窥其翻译的主体意识,即为了顺应原作,传输原文的文化意义,不惜牺牲译文的简洁性。
由于保罗不具备这种根深蒂固的汉文化先结构,因此,对原文的互文和典故信息不够敏感或不够重视,其翻译主体意识更倾向于满足西方读者的知识结构和信息期待,因此,其译作采用了顺译或归化法,在此,用西方读者熟悉的“inner court”(内院)取代颇具汉文化内涵的“peach blossoms”,将原文的“在桑间”改为“在桑树巅”。译者可能是因为鸡有时晚上露宿在树上的原因,这样用西方读者熟悉的场景加以置换,译文更容易被接受。遗憾的是,译者的这种主体干预使得原文丰富的汉语文化意义完全丧失。这种置换或变通无论是译者刻意为之,还是其对原文的误解或误译所致,都体现了他意欲与目的语和目的语读者达到最大视界融合的主体倾向。
尽管如此,译者还是将原文的主旨意义真实地传递给了目的语读者。一方面,其核心信息(做文章做人应有淳朴之风)的传输并非亚于周译,另一方面,其形象或空间场景替换法同样也另辟蹊径地创造了一副优雅闲适怡人的乡村景象,在功能上达到了等效。
三、挖掘译语资源的主体性处理
在解码汉语原文方面,中国译者有独特的先结构优势,而在编码译文,使之适合英语读者方面,外国译者又略胜一筹。外国译者对母语英语具有独特的敏感性,其先结构使其能够充分挖掘译语资源,译出符合读者审美期待的作品。例如:
(4)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菜根谭》)
周译:Scattered bamboos rustle in the wind, but there will be no sound left behind when the wind is gone.[7](P83)
保罗译:When the wind blows through a clump of scattered bamboos it makes a swishing sound. But as soon as it has passed, it leaves no sound behind, and silence reigns once more among the bamboos.[8](P82)
周译的主体意识是准确地译出原文的语义;而保罗译文的主体意识则是充分发挥译语优势,通过译语的音、形的巧妙运用,给读者以听觉和视觉冲击,从而传神地传输原文的核心语义,并取得了较好的语用接受效果。在其译文中,保罗采用以下手法创造性地营造了一种风声的“意境”,①运用含有[s]音的词,按使用顺序排列,这些词分别是:scattered,makes,swishing,sound,as soon as,has,passed,sound,silence,once,共12处(13个[s]音),约占译文总词数的34.3%;②有6处(或6次)采用含有字母“s”而读作[z]或[∫]音的词,按使用顺序排列,它们是:blows,bamboos,swishing,leaves,reigns,bamboos,约占译文总词数的17.1%,这些词从视觉方面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产生了从视觉转向听觉的通感效果;③有2处采用的单词(through,swishing)含有与[s]相近的音(分别为[θ]、[∫]),约占总词数的5.7%,它们同样起到了渲染总体效果的作用。以上这些手法的运用成功地描摹了风过疏竹的“沙沙沙”声,能给读者留下所视、所闻和所感的深刻印象,读者视觉感受到的“s”、听觉感受到的[s]以及与其近似的[θ]、[∫]、[z]音等多种因素的合力使读者对保罗的译文“喜闻乐见”。
以上所述手法的载体词约占译文总词量的一半以上,从其统计数字可见译者保罗的良苦用心,凸显了译者主体性的介入,译文音的恰当运用有效地烘托出了意的表达,并带来理想的读者接受。相比之下,周译中规中矩,忠实无误地再现了原文,而保罗的译文在保持原文语义不变的基础上,绘声绘色,在音美方面具有超出原文的创造性发挥和理想的读者美学接受效果。但就文体风格而言,其简练性比之周译则明显逊色。
四、结语
从对《菜根谭》两个英译本的部分对比研究发现,译者的先结构影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体倾向和翻译方法的选择。中国译者倾向于原作者的思维方式,翻译一般运用异化法或逆译,外国译者倾向于目的语读者期待,翻译多用归化法或顺译。但无论译者主体倾向如何,都有其存在的理据,因为它们适用不同的翻译目的和交际语境,满足不同的读者需求。采用顺应理论探讨翻译,能够摆脱传统单一的“忠实”观,使翻译批评、翻译研究与翻译实践更加多元化,从而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
(文章系2014年度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中国典籍《菜根谭》英译研究”[编号:2014JS0013B]的部分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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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 江苏徐州 中国矿业大学管理学院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