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长春，一座如诗如画的北国名城。入夜，华灯初上，楼宇掩映在苍翠欲滴的绿树中。一对情侣徜徉于文化广场，眼前是宽阔的新民大街。“这条街闻名遐迩，伪满洲国时叫顺天大街：国务院、军政部、经济部……坐落于街两旁，如今已经成为历史文物，它是长春的一张名片。”佟川滔滔不绝地向女朋友卢子娇介绍。他们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利用“五一”假期出来游玩。他俩的就业协议共同签在了长春，今后将与这座美丽城市相伴。

卢子娇挚爱佟川。爱他英俊潇洒，爱他才华横溢。心爱的人兴趣广泛，观看电视军事节目时很动情地说：“两次世界大战我们都是战胜国，最终却失去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现在日俄争议的北方四岛都是咱老祖宗的，联合国五常中我们是唯一没有统一的国家。”卢子娇愿意听他侃侃而谈，古今中外无所不及。用生命去注解爱情，所有的情感都浓缩在佟川身上。愿像梁祝化蝶，愿如黛玉泣血，为爱情赴汤蹈火无怨无悔。

转眼间已经工作三个月，佟川找主管计划生育的同志要求开结婚证明。人家为难地说：“企业规定试用期是不给出具介绍信的。”佟川腼腆地说女朋友已经怀孕，经协商，主管勉强同意。

佟川来自农村，家境贫寒，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人脉关系都不可能举行一场风光的婚礼。卢子娇不想难为佟川，简单布置了租住的房子，用平日里积攒的钱拍婚纱照，又宴请双方几位同事就算是结婚了。她不愿意提及婚礼，觉得太寒酸。她安慰自己：只要佟川爱我一生足矣！

浪漫的恋爱已经是过去完成时，婚姻进入现在进行时，柴米油盐、洗衣做饭……琐碎的生活让俩人矛盾逐渐增多。卢子娇发现佟川婚前婚后判若俩人，他撕去伪装，自私、懒惰、说谎……本性毫不掩饰，暴露无遗。别人怀孕会得到丈夫无微不至的关爱，可是佟川连起码的家务都不做。卢子娇下班回来发现他痴迷地玩网络游戏。“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卢子娇生气地说。“不愿意做饭就要份外卖！”佟川激战正酣无暇顾及她。往日的海誓山盟哪儿去了？无微不至的关爱又何在？

佟川最近开销很大，谎称单位年轻人多常随礼，后来又说应酬客户打牌。卢子娇洗衣裳时发现他衣兜里存有一张手写的客房收据，字迹潦草，仔细分辨能看出宾馆的名称。卢子娇决定了解实情。考虑再三，如果他说的情况属实，自己冒然前行不但影响夫妻感情，更会使他在同事中很难堪。卢子娇买了几样时令水果，按照地址来到一座楼前。其实根本不是星级宾馆，只是一家极普通的旅店。卢子娇来到吧台说出自己要找的人的姓名。为了表示诚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身份证，说自己是被约来玩麻将的牌友。吧员将信将疑，眼前这位拎水果的孕妇不像前来捉奸闹事的悍妇，于是告诉她佟川在302房间。

门开了，惊人的一幕呈现在眼前：佟川赤身裸体地同卖淫女在床上扭作一团！

卢子娇瞬间愤怒！一兜水果猛烈地砸在女人头上，同时也被佟川一脚踹在腹部！

警笛呼啸，110来了。急救车疾驰，120也来了。卢子娇从昏迷中苏醒，她失去妊娠六个月的孪生男胎！佟川在原来的单位混不下去，重新签约同行业的另一家国企。

卢子娇站在人民大街旁的一座二十层楼顶上，她泪流满面，假如纵身一跳荣辱皆忘。只因为一段感情的背叛就结束生命，这样死掉值得吗？滚滚红尘中有多少人得到真爱？谁看到过霸王别姬？谁看到过梁祝化蝶？更有谁看到过黛玉泣血？

离婚后卢子娇租房居住，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一回了。刻骨铭心用生命挚爱，结果兑换成无以名状的痛楚。为了减轻伤痛，她不允许自己闲暇，强迫自己不回忆。她平日健身、旅游……用她自己的话叫“精神转移法”。经历刻骨铭心的爱恨折磨，卢子娇感情成熟了。正如“生如夏花之绚烂”。

一个大客户的办事员姓乔，其实他才三十四岁，因为长相，老人们习惯叫他“老乔”。听说卢子娇的经历后安慰她，话虽不多，却能体贴入微，像知己更像兄长。老乔每周来两次办理业务，最近至少一月有余没见到老乔了。“你还不知道吧，他媳妇出车祸死了。”对台的同事说。老乔很爱他的家，平日里如果赶在快下班时来办理业务，他常常拎着蔬菜、水果、日杂用品。也许是自己婚姻中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伤痛，卢子娇非常同情和理解他。“今天是三八节，借此机会我请你吃顿便饭，就定在晚上五点半吧。”卢子娇给老乔打电话。聊以慰籍，也感谢老乔这段日子里对自己兄长般的关爱。

夜幕降临。老乔带着女儿来了。他苍老许多，声音嘶哑。六岁的女儿躲在爸爸身后。“快问阿姨好！”老乔说。女孩儿睁大眼睛怯生生地说：“我没有妈妈了，能叫您一生妈妈吗？”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卢子娇蹲下身抱起孩子。

穷小子佟川时来运转，偶然的机会领导发现他具有很大的潜能遂委以重任。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关键时候只有几步，特别是年轻的时候。佟川抓住机会，酒桌上奋不顾身地替上司挡酒，最后烂醉如泥。机场上刚下飞机的领导冻得瑟瑟发抖，他立刻递上温暖的羽绒服。平日里尽量讨好所有人，打扫卫生的大妈吃力地推垃圾箱从身边经过，他立刻伸手帮忙，赢得感激的赞许。人们欣赏他俊朗的外表，认可他出众的才华。他口碑极好，春风得意。佟川在人生舞台上淋漓尽致地演绎他的角色。他对权利梦寐以求，今天终于得到了，知道怎样最有效地利用它。对待小客户略微紧紧手马上就会得到几千元好处，大客户更知趣，不等他表明意图立刻有动辄上万元的实惠。

马路对面是一家具有六十年历史的老牌国企，效益相当不错，他们的员工经常到这里就餐。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被前呼后拥，人们称呼他“佟川”。服务员小月已经观察一段时间，今晚包房里的客人就是他。白天是服务员晚上是暗娼的小月在社会上混迹多年，见多识广，阴险狡诈，已经谋划好今晚的伎俩。她像鹰隼一样决不允许任何猎物从眼前掠过，她自信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拿下！

小月以标准姿势站立在包房门口，随时等候客人吩咐。夜深了，吃货们都已酣醉，只有司机清醒，可他一人不能同时照顾几位醉汉。小月微笑着建议将佟川暂时留宿包房由她负责，如果有事情打电话联系。司机犹豫最后还是采纳她的意见，交足费用走了。

下班后小月踉踉跄跄地将佟川拽回自己在附近租住的房间。小月很得意，都说有知识的人聪明，饱经阅历的人老道，可他们最终不也是喝进融入安眠药的酒吗？

晌午，佟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很简陋倒也整洁干净，像是一个家。屋里没有人，赤裸的佟川立刻穿好衣服。桌子上留有纸条：“我去上班，饭凉了自己热。”佟川不知所措，昨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儿？单位同事知道吗？如果事情败露，千辛万苦拼来的一切将化为乌有！上一次同卢子娇在旅店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派出所里还有记载自己前科的笔录！

半年后佟川同小月结婚，这是一场风光气派的婚礼。佟川亲自将请柬送到卢子娇手里！小月很快怀孕了，以前暗中操持卖淫行当，不敢吃饱，赤身裸体时必须具备优美的线条。如今即将为人母，必须保障汲取充沛的营养，小月胡吃海睡。她生一女孩儿，同时体重狂增27公斤。佟川依旧很晚才回家。小月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文凭，没有城镇户口，没有正式工作，自己是典型的“三无”产品，当初耍阴谋逼佟川就范时并没有考虑到日后的具体生活。她的危机感与日俱增，预感有第二个“小月”存在。刚开始时她还比较克制，只是暗中盯梢、侦查，后来随着佟川夜不归宿频率的增大，小月已经不顾脸面到单位吵闹，一发不可收拾，被佟川当众踹倒在地。佟川又一次绯闻缠身，影响极其恶劣。

佟母日夜思念儿子，从老家榆树赶来。门开了，站在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臃肿的躯干匹配五短的四肢。“问一下佟川家住哪儿？”听到母亲问话声，佟川走出来。“妈，你咋来了？快进屋！”佟母诧异地询问：“她是谁？”佟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儿媳妇？只觉得天旋地转。佟母一生共育七个子女，前六个都是女孩，为了要儿子四十四岁才生佟川。佟川不到十岁时父亲去世，懂事的他从小学习非常努力，成绩优异，以名列前茅的分数考进县重点高中，同样以全县前五名的佳绩考入大学。当年填写志愿时班主任老师力荐他选择北京、上海等地的高校。没有父亲，母亲年老多病，这些年都是六个姐姐勒紧裤腰带才勉强生活。北上广本身就需要高消费，还有不菲的学费……一个农民的儿子，又失去父亲，捉襟见肘的生活太艰难！再说一旦报过高的院校而落榜，复读的费用、心理压力无法承受。确保稳妥最后填报长春的一所名牌大学，离家近，费用低。高分低报的佟川以当届这所大学全国记录分数录取。大二放寒假，佟川领卢子娇回家，母亲心花怒放，望着漂亮的儿媳忐忑地问：“啥时候能结婚？多少钱彩礼？”儿子自信地说：“我们自由恋爱，一分钱彩礼不要！”儿子是全县最优秀的大学生，媳妇更是十里八屯最俊的姑娘。母亲激动得老泪纵横，拿出积攒多年仅有的一千元钱塞到卢子娇手里，卢子娇无论如何也不要。母亲日夜盼望儿子大学毕业，早点结婚，有生之年能看到孙子……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佟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俩说些什么根本没听进去。佟川看出母亲从进屋后的惊愕、困惑、失望……“让奶奶抱抱大孙女。”小月将孩子塞到佟母怀里。“几个月了？”“明天整三个月。”孩子熟睡在奶奶怀里，不一会儿尿了，奶奶替换完褯子。三个月该会笑了，粉嫩的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佟母将手在孩子的面前晃动，小小的眼珠一动不动。莫非？奶奶又面对面地逗孙女，胖嘟嘟的脸仍然没有表情。“她是瞎子！”佟母脱口而出！佟川惊呆了，自从孩子出生后他没抱过，更不要说仔细观察了。卢子娇流产一对双胞胎男婴，刻骨铭心的这段经历使他终生难忘，每当想起此事便顿足捶胸。

医生诊断结果：患者盲视。

“怎样才能医治？”佟川绝望至极。

“将来医学发展有望置换部分眼体。”医生回答。

“现在就换我的吧！”奶奶悲怆地乞求。

“建议家属做一次病理分析。”医生平和地说。

诊断结果出来了：小月潜伏期性病所致。

佟川起诉离婚。小月不要孩子，她根本无力抚养，况且又是一个盲童。佟川根本不爱小月，她只是风花雪月中的玩物罢了。若不是她阴谋得逞，被逼无奈怎能同她结婚？佟川虽然是大学生，但他没有经过社会历练，性格张扬、贪婪、好色，轻而易举地被诡计多端的小月击中软肋。孩子出生后曾做过亲子鉴定，因为确实是自己的女儿才抚养。夫妻内战耗去他在家的所有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状况。佟母来了，发现孩子盲视，老人知道所有详情后承受不住打击，突发脑溢血死亡。佟川坚决不要孩子，残疾孩子成为世界上多余的废物。

法院裁定结果：鉴于夫妻双方拒绝抚养婚生子女，不予离婚！

半年后卢子娇同老乔结婚。一年后，卢子娇生双胞胎男婴。也许是遗传吧，姥姥和姨姥是双胞胎，妈妈和舅舅是双胞胎，她与比自己大六分钟的哥哥也是双胞胎，第一次怀孕是双胞胎，这次最终生下的仍然是双胞胎。

国企整合，原来一个系统拆分成两大行业。这是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卢子娇就职在一个新成立不久的单位，员工少房源多，虽然是女同志，却得到一套位于新民大街附近的两居室住房。佟川的单位是一个成立六十年的老牌国企，僧多粥少，论资排辈只能得到一居室三十平米左右的房子。老乔失去一位妻子，同卢子娇结婚后倍加珍惜这次婚姻。爱妻不但年轻貌美，更心地善良，五口之家温馨和睦，相亲相爱。人们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幕：早晨夫妻将女儿送到解放大路小学，又将双胞胎儿子送到省政府第一幼儿园。晚饭后夫妻各抱着一个儿子，女儿伴其左右，一家人漫步在文化广场的林荫道上，沉浸在无比幸福之中。人们都对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卢子娇推开窗户，对面就是佟川的家。佟川和妻子总是不停的吵闹，摔锅砸碗，甚至扭打在一起。佟川酗酒、赌博、嫖娼……

几年后，在长春铁北监狱里有一男犯，他的名字叫佟川。

作者简介：李淑云，1963年出生，长春市人。三十二年前，参加春风文学杂志社举办的培训班，并在其刊发表短篇小说《原凶》，得到作家傅子奎指导。现有反映现实社会生活的原创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