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源比丘尼志铭》所反映的唐代萧氏家族崇佛问题
2016-05-30姚亚丽
姚亚丽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文艺论丛·
《惠源比丘尼志铭》所反映的唐代萧氏家族崇佛问题
姚亚丽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 西安710119)
摘要:兰陵萧氏一直是中古史研究关注的重点,而其宗教信仰则是研究中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因萧氏家族从最盛之南梁到唐之际,几代成员都虔诚信仰佛教,且热衷于佛教事务;唐朝时期,萧氏家族依然在政治舞台上有所作为,有难以计数的子孙历任诸多重要官职,甚至官居宰辅,而至唐朝他们的思想信仰是继往传承还是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也是我们了解萧氏甚至中古名门望族的佛教信仰及其原因的重要方面。此方载于《金石萃编》的比丘尼墓志,正是萧氏家族崇佛的一个例证,使我们研究萧氏家族的思想信仰有据可循。通过对志铭中的家族世系、宗教信仰、济度寺等方面进行深入分析,我们发现在唐代佛教文化的大环境下,兰陵萧氏特别是萧一族仍然崇信佛教,却又与以往有所差别。
关键词:惠源;兰陵萧氏;佛教信仰;济度寺
《惠源比丘尼志铭》最早载录于《金石萃编》,清代王昶对志铭所涉及的惠源家族世系和佛教葬俗等基本问题进行了考释。此外,对志铭的研究多是对其所反映的唐代比丘尼的问题加以阐释,如出家比丘尼与世俗家庭的联系、佛教信仰的家族化研究以及比丘尼的丧葬形式等问题。[1]因此《惠源比丘尼志铭》的研究现状,主要集中在对唐代比丘尼的研究和对惠源墓志进行的基础考证,至今仍没有对此志铭全文所作的全面而深入的研究。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志铭中的文字资料进行全面深入的挖掘和拓展,以对兰陵萧氏思想信仰的研究进行必要的补充和说明。
为方便阅读文章,此将墓志铭摘录如下:
大唐济度寺故大德比丘尼惠源和上神空志铭并序
京兆府仓曹参军杨休烈撰侄定书
猗那明行,足不复还,至人去兮,逍遥天地之间。
九月廿有三日镌。[2]
一、惠源生平及主要社会关系
(一)惠源生平经历
由志文可知:墓主法名惠源,南兰陵萧氏人,墓主惠源幼年时便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思想行为,并且绝荤膻,断嗜欲,清心无为,属意桑门,九岁时父亲亡故,终于在二十二岁如愿受度为济度寺尼,受戒于大德律师薄尘,病逝于开元二十五年(737)九月,享年七十六岁。据此推算惠源生于高宗龙朔二年(662)。
墓志中称惠源为“和上”,即“和尚”,源自印度梵文,本是一个尊称,要有一定资格堪为人师的才能够称“和尚”,现在我们通常把男性出家人称为和尚,而此墓志铭很明显是一个比丘尼的墓志,意味着墓主一定是个女性。这个称呼早在传入中国时并不限于男子,出家女众有资格的也可以称和尚。参考《佛教大辞典》对“和尚”一词的第二条释义:“授戒时的法师,把具足戒授与弟子的法师;要具有十载以上的法腊,有德、有智、持戒、多闻,才有资格。又称戒和尚、戒和上。”[3]而惠源完全符合,她熟谙教义,并能“登坛进律”,曾受到慈恩寺高僧义福和遵善寺尼慈和的点拨。故惠源比丘尼在济度寺受戒年数之久、造诣之高,济度寺“和上”的称号实至名归。
(二)惠源的家族世系
兄萧恕,虢州刺史,萧定之父。正史中有记载,无传。
侄萧定(708-784),字梅臣,生于景龙二年(公元708年),累迁侍御史、考功员外郎,历任信、湖、宋、睦、润五州刺史,因政兴人和,功绩卓然,擢升为户部侍郎、太常卿。卒于兴元元年(公元784年)。此方墓志就是由萧定所写。《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五,《新唐书》卷一百一均有传。
(三)惠源出家之后的主要社会关系
惠源于济度寺出家后,她的主要社会关系集中于佛寺高僧。惠源从小生于佛教世家,受佛学熏陶,谙熟佛法经义;而且出身名门,社会地位崇高,高宗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出家剃度为尼,是由皇帝亲自颁布的诏书,如此的恩赐加上卓然的才学,必然使惠源入寺后的身份倍受瞩目。志文记载她的受戒师有两位,“受戒和上□□寺大德尼□□,道之崇也,羯磨梨太原寺大德律师薄尘,法之良也。”其中一位因志文脱落而不得知,但可以肯定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另一位则是太原寺的律师薄尘,薄尘是唐高宗与则天时期的著名法师,《宋高僧传》卷四《西名寺圆测传》、《大慈恩寺嘉尚传》都记载了薄尘在国家的译场中与众高僧翻译佛经的事迹。
另志文还提到了两位法师义福与慈和。义福是南宗“大通禅师”神秀的弟子,《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一记载,义福是玄宗时期的著名高僧,先后于蓝田化感寺和京城慈恩寺修行,受到官吏民众的崇敬,曾从驾玄宗去往东都,开元二十年卒,赐号“大智禅师”,当时的中书侍郎严挺之为其制碑文。[5]其碑文现收录于《金石萃编》卷八十一。
慈和比丘尼的生平信息史书上记载不多,2001年发现的《大唐尼慈和禅师墓志》[6],就是志文中的慈和尼。慈和能够知微通神,预知后事,人们把她称为“观音菩萨”,此事虽不足信,却反映了慈和尼德高望重,为世人所信服。慈和的姓氏和出生都不清楚,所在寺院为遵善寺,开元十九年卒。
二、惠源的佛教信仰与世俗家庭
隋唐时期,李唐统治者对佛教实行限制加利用的政策,佛教地位相对于隋朝有所下降。佛教主张出家而出世,刚传入中国时主张不事父母不拜君王。而相比其他外来宗教,佛教在中国化的道路上走得最成功,佛教在与儒、道的冲突与融合中,与政治的斗争与妥协中,逐渐适应中国文化,被改造成为迎合正统思想、顺应民心的本土化宗教。因此,唐代特殊的环境下,中国佛教对忠君、孝道的儒家思想也由排斥逐渐转变为接纳。
(一)惠源出家后与萧氏的联系
志文记载:“大师才至九岁,遘先大夫之酷。”惠源在入寺前曾遭遇父亲亡故,中国儒家礼法讲究守孝,所以在出家前尽孝毋庸置疑。垂拱四年(公元688年),惠源“廿有七,执先夫人之忧”,惠源为母亲守孝之事作为重要的经历被记录于墓志,说明当时社会上已将儒家孝道思想与佛教教义打通,因此入佛之人尽孝,也是个人修行和美德,能得到世俗社会和佛教的认可。佛家讲究出家即出世,所以受戒后比丘或比丘尼与俗家再无关系,完全以戒律行事。而惠源不仅为母亲守丧,而且参与家庭中的日常事务,“上规伯仲,旁训弟侄,邕邕闺门,俾其勿坏”,并且撰写墓志者把这些情况写入墓志来赞美墓主的孝悌有爱,说明当时入桑门者参与世俗家庭的事务是被认可的,已成为约定俗成的佛教行为。
惠源生前与家族联系十分紧密,死后的丧葬也是侄萧定等亲属负责安排。志文中惠源曰:“死生者天之常道,身没之后,于少陵原为空,迁吾神也。”就是说“神空”是埋葬和尚、尼姑而不建木塔的坟墓,因为佛教礼俗中比丘或比丘尼一旦坐化都要焚骨立塔,而墓志中的惠源法师只按俗世礼法下葬,最终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年)葬于少陵原。
由此来看,唐代不仅出家僧尼参与本家的事务,僧尼入寺前的家人也认同出家且“出世”的原则,与遁入桑门的亲属保持一定的联系。特别是高门大族的出家弟子与家族的联系更紧密,特别是女性的出家者受佛教戒律的束缚比较松弛,家族成为他们出家后的光环和依靠。双向的互动也成为联系佛教与世俗社会的纽带。
(二)惠源及萧氏家族崇佛之原因分析
三、惠源出家之寺院——济度寺
(一)济度寺的位置与历史渊源
济度寺在历史中是一座久负盛名的佛寺,有许多名门之后都在此出家,另外济度寺涉及到武氏出家所在寺院的问题。
据《长安志》卷九安业坊条:“东南隅济度尼寺。隋太师申国公李穆之别宅,穆妻元氏立为修善僧寺,其济度尼寺本在崇德坊,永徽中置宫,乃徙于此,其额太子少詹事殷令名所题。”又崇德坊条:“西南隅崇圣寺,寺有东门,西门本济度尼寺,隋秦孝王俊舍宅所立,东门本道德尼寺,隋时立,至贞观二十三年徙济度寺于安业坊之修善寺,以其所为灵宝寺,尽度太宗嫔御为尼以处之。徙道德寺额于嘉祥坊之太原寺,其所为崇圣宫,以为太宗别庙。仪凤二年并为崇圣僧寺。”[8]
对于济度寺所在的位置,上述两条史料讲得很清楚,济度寺位于朱雀门街街西自北第四坊——安业坊东南隅(在今西安城南陵园路中段与朱雀大街之间省体育场之西,至解放军3513工厂一带)[9],原址位于朱雀门街街西第一街自北第四坊——崇德坊西南隅,是隋朝秦孝王杨俊舍宅所立,贞观二十三年迁于此。
史料中涉及到了武则天出家所在寺院的问题,那么济度寺与武则天为尼的寺院是怎样的关系?据上述《长安志》卷九记载,崇德坊的济度寺旧址就是后来武则天出家的寺院——灵宝寺。而《唐两京城坊考》卷四与此记述相左,认为武后为尼的寺院就是现在安业坊的济度尼寺。对此学界的观点也很不一致。因《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两《唐书》中《则天皇后本纪》对武则天出家寺院只提及其名为感业寺,加之《长安县志》的记载,故以胡戟为代表的学者认为,感业寺另有其所,在长安城西北。
基于以上三种观点,我们更倾向于《长安志》的记载,武后出家寺院为济度寺旧址,即后来崇德坊的灵宝寺一说,但感业寺一说由何而来难以考证。而正史资料的缺载使济度寺与武则天的出家寺院的关系考证缺乏充足的立论依据,且存疑待考。
(二)萧氏子女入寺原因考
四、结语
对于萧氏家族的佛教信仰和唐代佛教世俗化,此篇墓志很好地说明了这两个主要问题,文章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补充和论证。萧氏家族属意桑门在隋唐时期并未中断,而是一如萧氏家族信仰一样被子孙后代所传承,这离不开统治者对儒学思想的提倡和对佛教宽容接纳的态度。在以儒家礼法为核心思想的社会下,萧氏崇佛也在大环境下更加世俗化,烙上了社会思想变迁的印记,由萧氏家族这一阶段的宗教信仰我们可以对当时整个社会上层的思想略窥一斑,儒学思想一直是社会精神的主导,而由西方传入的佛教则在唐代更加中国化,这种中国化体现在佛与儒、道的相互包容和渗透。思想信仰是时代环境与个人环境综合影响所致,兰陵萧氏家族的思想信仰和精神依托也不外乎家族思想传承和唐朝社会思想文化相作用的结果。兰陵萧氏的思想文化在原有佛教、经学、文学的基础上又吸纳了封建统治所需要的正统思想,儒家思想使其家族迅速士大夫化,这是兰陵萧氏在唐朝风云多变的政治舞台上能冠冕蝉联、簪缨不替的主要原因。
注释:
①参见刘琴丽:《墓志所见唐代比丘尼与家人关系》,《华夏考古》2010年第2期,第108-111页。严春华:《墓志碑文中的中唐比丘尼初探》,《西安文理学院学报》2005年2月,第77-79页。杨梅:《唐代尼僧与世俗家庭的关系》,《首都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5期,第20-26页。朱继莲:《出家不出世——唐代比丘尼的世俗化特征》云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②【清】王昶:《金石萃编》卷82,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第13-15页。又见于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473页。
③吴汝钧:《佛教大辞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330页。
④⑤【后晋】刘日句:《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卷63第2398页;卷191第5111页。
⑥西安市长安博物馆:《长安新出墓志》,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161页。
⑦此处参见《唐代墓志汇编》的三方墓志:《龙朔077:大唐济度寺大比丘尼墓志铭并序》第386-387页、《永隆009:大唐济度寺故比丘尼法乐法师墓志铭并序》第676页、《永隆010:大唐济度寺故比丘尼法灯法师墓志铭并序》第677页。
⑧⑩【宋】宋敏求:《长安志》,中国台湾:成文出版社,1970年,卷9第218页、224页;卷7,第160页。
⑨张永禄:《唐代长安词典》,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66页。
⑩张梅雅:《同行解脱之道——南北朝至唐朝比丘尼与家族之关系》,《文献》2012年第3期,第56页。
⑪黄清发:《唐代僧尼的出家方式与世俗化倾向》,《南通师范学院学报》2002第3期,第90页。
参考文献:
[1]【后晋】刘日句撰.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宋】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宋】宋敏求.长安志[M].中国台湾:成文出版社,1970.
[5]【宋】赞宁.宋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7.
[6]【清】徐松撰,方严点校.唐两京城坊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西安市长安博物馆编.长安新出墓志[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
[8]【日】砺波护著.隋唐佛教文化[M].韩升,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9]周绍良.唐代墓志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0]赵晨昕.兰陵萧氏宗教信仰转变与时代变迁互动关系初探[J].北京理工大学学报,2007(6):11-14.
(实习编辑:何静)
中图分类号:O175.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42(2016)02-88-06
作者简介:姚亚丽(1991-),女,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6-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