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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舞阳:一种在革命洪流中奋力搏击的女性姿态
——兼论茅盾对革命知识女性的认知

2016-05-30

关键词:舞阳茅盾妇女

谭 梅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文艺论丛·

孙舞阳:一种在革命洪流中奋力搏击的女性姿态
——兼论茅盾对革命知识女性的认知

谭梅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 四川 成都610106)

摘要: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研究茅盾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高峰。其研究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继续讨论人物形象与政治的关系;二是站在性别的视角笼统地认为男性作家在描写女性时大多犯了“男性臆想"的毛病,尤其是《蚀》中那些引人关注的身体描写更是如此,且不说这种论调中肯与否,至少这种不加区别的评价会抹煞那些真正为女性代言的男性写作。笔者认为要解读茅盾早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至少应该理清三个问题:一是作者塑造以孙舞阳为代表的革命女性的原因,二是作者怎样看待革命女性的身体,三是她们的文学意义在哪里。

关键词:茅盾;《蚀》;革命女性

茅盾在《几句旧话》里提到,1926年,“有几个女性的思想意识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正是‘大革命’的‘前夜’,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女学生或女性知识分子颇以为不进革命党便枉读了几句书。并且她们对于革命又抱着异常浓烈的幻想。”[1]茅盾为什么对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女学生或女性知识分子印象深刻、始终念念不忘呢?因为他认为“她们不须忧生活,有机会可以受教育,娇贵的习气不曾染到,勤劳的本能不曾汩没,……妇女运动必须这等妇女作了中坚,那方能有个实在的效果来。”[2]这篇文章写于20世纪20年代,在那个时期,茅盾认为在中国妇女的三个阶层中,即贵妇人、中等家庭的太太小姐和底层贫困妇女,只有中等家庭的女性既能体会到底层妇女的苦处,又有机会、精力、热情接受教育与从事妇女解放及其社会革命事业,因此是妇女运动的中坚力量。这种观点很容易招致非议,有学者对此批评道,“由于缺乏政治观念与阶级分析,他对妇女运动之动力作出了错误的论断。……他认为贫苦劳动妇女是‘落伍者’,……反而“把中等‘诗礼人家’的太太小姐当作‘中坚’。”[3]显然,批评者没有充分考虑到20世纪20年代的妇女运动的实际情况,事实上,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将中等家庭的知识女性视为早期妇女运动的骨干力量。国共合作分裂之后,1927年8月,在中共中央常委通过《最近妇女运动的决议案》中,依然把知识女性视为一般妇女运动团体的中心。何况茅盾的本义是,在妇女运动初期要靠有知识、有经济的中等家庭里的知识女性作为革命的中坚力量。言下之意是,这就为工农妇女在妇运的其他阶段成为骨干力量打下了基础。因此,在这样一种思想的指导下,茅盾在他的早期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从中等家庭走出来参加革命的知识女性形象。

她们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虽然有的幻灭了、有的动摇了、有的正在矢志不渝地追求着,跟祥林嫂、爱姑、春宝娘相比,她们却催进了一种新的格局产生。孙舞阳便是其中之一。女作家丁玲《一九三○年春上海》(之二)、谢冰莹《从军日记》、冯铿《红的日记》等等小说也都展示了新女性在社会革命中蓬勃向上的一面。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女作家因急于得到居于主流的革命意识形态的认可往往忽略了问题的另一方面,而这也为优秀的男作家深切地表现革命女性留下了空间。回到文本《动摇》中,如果要把捉作者怎样理解在革命中的革命女性的身体,我们首先从南乡解放婢妾的丑闻谈起。南乡解放婢妾运动是《动摇》中继店员风波之后的又一重大事件。自从县城近郊南乡的农民协会成立之后,当地土豪劣绅对它的攻击就接连不断。最初的谣言是要共产了,随后又变了“男的抽去当兵,女的拿出来公”。这让南乡的农民人心惶恐不安,还发生了捣毁农协的事情。县农协特派员王卓凡负责下来处理此事。但是他不仅没有向当地农民阐释清楚农民运动的政策与共产主义的含义,反而在农民熟悉的口号“耕者有其田”之后,加上了“多者分其妻”。南乡的“分妻”大会就在这样一种左倾思想下展开。被分总共有五人:黄老虎的小老婆、一名近三十的寡妇、一名十七八岁的婢女、两个尼姑。由于男多女少,叫骂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最后由抽签决定。女人们睁大了眼睛,惊恐不已,不知道“公”与强奸有何区别?此次分妻大会遭到了宋庄夫权会的干扰,在将破坏分子抓住并进行游街示众的时候,许多妇女也加入了游行队伍,她们喊出的口号却是“拥护野男人!打倒封建老公!”而孙舞阳在随后开展的三八妇女节的演讲中,认为南乡的事是妇女觉醒的春蕾和婢妾解放的先驱。投机分子胡国光浑水摸鱼,借助此事的影响催成县党部成立了“解放妇女保管所”。结果这个保管所不仅没有起到解放婢妾尼姑的作用,反而成了满足胡国光之流私欲的淫窝,每晚都有男子到那里去睡觉。这一场妇女解放运动既是一场胡闹又是对妇女尊严的践踏。其中,不仅革命者王卓凡对妇女解放的认识是左倾的,封建意识色彩是十分浓厚的,而且作为从省里来的妇女协会的负责人孙舞阳对妇女解放的认识也是激进而左倾的。可见,隐含作者并不是想再次佐证女性参加革命的行为正确性,而是客观地反映当时革命女性在大革命中的真实状态。由身份合法性的焦灼而引发的激进是当时革命女性典型的状态之一。1924年,自国民党进行了改组之后,便成立了中央妇女部。到1927年3月,江苏、浙江、湖北、湖南、山东、广西、山西、安徽、四川、广东、福建、江西、上海、北京、广州等处都先后成立妇女部并开展妇女运动。这些妇女运动致力于男女平等、妇女人身自由、婚姻自由、严禁缠足、政治权力等等多方面关注妇女切身利益的改善。许多文学作品对于国民革命时期蓬勃发展的妇女解放运动都持肯定的态度。显然,担任过大型日报《汉口民国日报》主编的茅盾有机会获得来自基层实践中的与官方声音不一样的第一手材料,这就如南乡的妇女解放情况那样。他没有人云亦云,而是让我们看到了妇女运动的另一面。

可以这样说,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历史为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女性提供了施展才能的历史机遇。“晚清以来有关女性解放的提倡,在大革命时期,以政党领导的社会政治运动方式,获得了空前的推进”,因此,“在中国这个礼教道统深厚、性别等级森严的父权制社会中,围绕民族主义而展开的20世纪诸多革命,以其无可置疑的正当性,成为女性独立、争取自由的捷径。”[4]但是女性参加革命的相应保障条件却没有具备。这些知识女性看到了历史投在女性这个群体上的一瞥,便拼命使出浑身解数来抓住历史的际遇,这无疑将把自己置于革命的荆棘之上。回到历史的革命的场域之中,女人的浑身解数是什么呢?茅盾用艺术的手法告诉了我们:身体!叛逆的身体!最具冲击力的身体!茅盾在小说《一个女人》中已展示了他那精湛的谙熟的描摹女人心理的功力。在《追求》中,他却饶有意味地使用了“距离化”的描写手法,来让读者感知新女性想要“出人头地”的姿态和热力。在胡国光来说,孙舞阳就像一大堆白银子似的耀得他眼花缭乱;对于将要回省城的特派员史俊来说,虽然天天见着孙舞阳,上午整理行装时她也在,但是对于下午迟迟未来送行的她依然存在千丝万缕的牵挂。在最后一刻,史俊“才看见孙舞阳姗姗地来了,后面跟着朱民生。大概跑急了,孙舞阳面红气喘,而淡蓝的衣裙颇有些皱纹。当她掣出手帕来对慢慢开动的列车里的史俊摇挥时,手帕上飘落了几片雏菊的花瓣,粘在她的头发上。”[5]想必,这最后的定格,在史俊心里烙成了最美丽的画。对于方罗兰而言,孙舞阳更是变幻莫测,时而清新如雨后春笋:“和他面对面的,已不是南天竹,而是女子的墨绿色的长外衣,全身洒满了小小的红星,正和南天竹一般大小。而这又生动了。墨绿色上的红星现在是全体在动摇了,它们驰逐迸跳了!像花炮放出来的火星,它们竞争的往上窜,终于在墨绿色女袍领口的上端聚积成为较大的绛红的一点;然而这绛红点也就即刻破裂,露出可爱的细白米似的两排。呵!这是一个笑,女性的迷人的笑”;时而热辣得令人陶醉,“这狭长的小室内就只有三分之一是光线明亮的。现在方罗兰正背着明亮而坐,看到站在光线较暗处的孙舞阳,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裙,凝眸而立,飘飘然犹如梦中神女,令人起一种超肉感的陶醉,除非是她的半袒露的雪白的颈胸,和微微震动的胸前的乳房,可以说是诱惑的”[6]。然而,美好的孙舞阳却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你不要伤心。我不能爱你,并不是我另有爱人。……没有人被我爱过,只是被我玩过。”[7]所谓的“玩”是指孙舞阳不得不利用自己耀眼的身体与方罗兰、史俊、李可、朱民生等人若即若离,极尽周旋之能事,她试图利用自己的“色力”让自己在社会革命中处于主动的地位,让自己的历史命运紧紧地附在革命之上。但是暴力革命远远超出了她们瑰丽的幻想,当解放不久的县城遭到反革命的屠城时,这些引入注目的身体首先遭到了残忍的迫害。县党部妇女部长张小姐不但衣服被扒光,而且乳房被割去了一只。在妇协被捉住的三个剪发女子不但被轮奸,还被扒光了衣服,用铁丝贯穿乳房,从妇协一直被拖到县党部前,然后用木棒捣阴部致死。这些凭借自己“最有价值”的资本厕身于社会革命的新女性遭到了最具毁灭性的打击。这些引人注目的身体描写实际上十分有力地反映了新女性们寻求再生的焦灼情绪。

陈幼石认为茅盾是对妇女解放在生活层次上的意义了解得最透彻、刻画得最有深度的作家之一,笔者认为这一评价是公允的。作者通过书写凭借个人肉身在革命乱流中奋力搏击的女性形象,说明革命女性不仅仅是展示革命意识的工具,更是她们自身力图在举足轻重的政治公共领域开辟生存空间意图的鲜活体现。而这也正是孙舞阳这类新女性穿越时代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唐金海,孔海珠,周春东,等.茅盾专集(第1卷)[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2]雁冰.怎样方能使妇女运动有实力[J].妇女杂志,1920,6(6):5.

[3]丁尔刚.茅盾:翰墨人生八十秋[M].武汉:长江文艺山版社,2000.

[4]杨联芬.女性与革命——以1927年国民革命及其文学为背景[J].贵州社会科学,2007(10):92.

[5][6][7]茅盾.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刘晓红)

Sun Wuyang:A Female Posture Fighting in the Tide of Revolution—OnMaoDun'sCognitionofRevolutionaryFemaleIntellectual

TAN Mei

(Teachers College, Chengdu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106)

Abstract:In the eighty's of twentieth century,the study of the female images in Mao Dun's literary works reached the peak.The research mainly has two ideas,one is standing on the position of the objective to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haracters and politics;another is standing in the perspective of gender generally think most male writers had “male fantasy" in describing women,among which the eye-catching body description in “Eclipse" was especially evident.And not to say that this argument is to the point or not,at least this evaluation without distinction will obliterate those real male writing on behalf of women.The writer of this paper believes that to interpret the image of women in Mao Dun's early works, at least three issues should be clear.One is why the author portrays the revolutionary female represented by Sun Wuyang;the second is how does the author treat the body of revolutionary females;the third is what are their literary significance.

Key words:Mao Dun;“Eclipse";revolutionary women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42(2016)02-72-04

作者简介:谭梅(1979-),女,成都大学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6-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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