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韵律
2016-05-20杨金深
杨金深
感受初春
春天,是四时交替的第一个季节。对于春的描述可谓词藻无限、浩如烟海:春暖花开、春意盎然、春色满园、春光如海……;更有诗词名句,洋洋大观:万紫千红总是春、春风杨柳万千条、一江春水向东流、花满西湖春满船……。更富深意的描写则是对春赋予人的畅想与希冀,以物咏春、以春抒怀、以景寄情。如此一来,春的寓意便上了一个层次,成为了文人们寄托情志、放浪形骸的高雅话题。
百花盛开、百鸟和鸣的盛春景象是最容易让人感知春的存在、激发春的情怀的。然而,我要说的春不是盛春,不是人人感知我也感知的花红柳绿,而是初春,是春天刚刚到来的那一刻,是靠灵敏的神经末梢触及到早春消息的那种特别的感受。
童年时代,每当自己正月初一起大早跟着大人们走街串户拜年的时候,常常暗问自己:春节既然是春天的节日,为什么还这么冷?长大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春节是以正月初一设立的一个节日,是农历新年开始的标志。这个节日是为了方便人们纪念、以阴历年第一天来确定的,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春天。所以,这时的春节只是一个社会概念,是人们依照习俗对春的约定。
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按照历法,立春的时候太阳处于黄道315°的位置。“阳和起蛰,品物皆春”,春的生机便由此开始。但是,这个节气也只是天文和历法的一个界定,虽然此后气候渐转温和,但在这个时令节点上,人是感受不到春的到来的。这时的柳梢依旧干枯,大河依旧冰封,昆虫依旧蛰伏,人的精神依旧蜷缩。说到底,这时的立春更像是一个科学概念,是人们依照地球运行对春的界定。
然而,突然间,当冰封的河面发出“咔吧”一声响动的时候,当东南风第一次扑面而来的时候,当阳光不再藏在南楼的背后而是高高地照在窗口的时候,当小草顶着黄芽钻出地皮的时候,当老人孩子甩掉累赘的棉衣在旷野里追逐风筝的时候,我确实地感到了春的来临。那一刻,我会怦然心动,然后,品味着周而复始的生命律动,深吸一口带着土香味的气息,用全身心感受春天真实到来的那一刻带来的喜悦,让奔放的情怀在春风里舒展。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个最早的春消息的,那是大自然赋予有灵性的人们独有的幸福。我与春的对话就从这一刻开始。在这样的心境下,春成了一个文化概念,是人们依照心灵体味对春的感知。
如此说来,春有社会概念、科学概念和文化概念。社会概念和科学概念的春让人感受社会和科学,那是主体与客体的对应;而文化概念的春让人感受自己,那是灵魂与天地的融合。
感受自己灵魂深处的春天。有了这种感觉,世风便不再刺骨,心冰便不再坚硬,胸臆之气便不再肃杀,生命之树便不再枯萎,灵魂便不再暗淡无光而是熠熠生辉。
去年的初春,我感受了春华的美妙,那是涓涓春水注入我心中的春消息。今年的初春,我感受了春情的勃发,那是澎湃春江涌出的春潮。我期待着明年的初春……
春夜蛙鸣
今逢周末,伏案修文。晚间散步,又走进了那熟悉的凝碧湖公园。走在公园曲折的小路上,我一边舒展着有些发僵的双臂,一边享受着那习习的春风。突然,一个念头在脑际闪现:春已归来,又到了该听蛙鸣的季节了。然后,暗自承诺,如果今晚听到蛙鸣,那将是我听到的今春第一声蛙鸣,我当修文记录下这特别的感受,因为蛙鸣里有我特别的情结。
果然,我听到了蛙鸣!那是我漫步到凝碧湖北岸的时候,一串“咕咕咕”的鸣叫传到了我的耳际。我先是一怔:真的是蛙鸣吗?青蛙会在二月初六的早春鸣叫吗?我怀疑是刚才的幻想造成了这种幻觉,于是,静静地站在湖畔,期待着听到青蛙的第二次鸣叫。但深夜的湖面一片寂静,除了向湖中灌水的声响,再也听不到其它动静。我绕着湖边继续漫步,为的是不错过听到青蛙再次鸣叫的机会。半个小时后,我站在湖中心的栈桥上,真的又听到了一串蛙鸣。两分钟后,又传来一串“咕咕咕”的叫声。这时候,我确信刚才听见的蛙鸣是今春的第一声蛙鸣!我从内心感受到了那份特别的喜悦,感受到蛙声再次撞击了我的心。
本来,在农村长大的我从童年时代就听惯了蛙鸣。大雨过后,田野里蛙声一片;河汊池塘,无论白天黑夜,常常蛙声四起。后来,读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句,才知道那蛙声原来是与丰饶闲适田园风情联系在一起的。尽管如此,在我的记忆里,蛙声也只是天籁,是自然的唱响。
我对蛙声的异样感觉是从二○○九年春天开始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注意到凝碧湖的蛙声。伴随着这蛙声,我在公园里漫步徘徊,编织梦想。湖边的小路上、栈桥边,不知留下我多少足迹和身影;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也不知我曾多少次伴着蛙声与荷影对话。冬天到了,青蛙蛰伏,蛙声不再,但我心声依然。第二年春天,当蛙声再起的时候,我心飞翔,欢愉不尽。就这样,每年随着蛙声说心声,伴着春天编梦想,多少思绪、多少憧憬都融进了那无休歇的春水秋月,幻化成无言的情结。在这样的时候,蛙声已不仅仅是天籁,而是我与四时相约的心声奏响。
毛泽东《咏蛙》诗曾有名句:“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姑且不论此等立意高远、不同凡响之言,单说这春天第一声蛙鸣,也确实意义非常。我特别注意到,在今春第一声蛙鸣之前,我确实还没听到其它虫儿的叫声。有了第一声蛙鸣,冬季蛰伏的虫儿们就会被唤醒,春的交响便由此展开,梦的编织便由此延伸。然而今年,虽然我比以前任何一年都在意蛙声,却没有了往年听蛙的那份心境。时过境迁,心绪不同,蛙声依旧,物是人非。正是“曾伴蛙声诉心声,心声切切无人听。蛙声依旧心声远,春水归流人不逢”。
当我走出公园的时候,身后又传来阵阵蛙鸣。那声音叫得有些胆怯、局促,给人一种不知所以的迷乱之感。这些先开口的蛙们是缺乏独自唤醒春天的勇气,还是怕惊扰了听蛙人的心绪?
但无论如何,今春的第一声蛙鸣已经奏响,随之而来的应该是千红万紫、鸾凤和鸣的满园春色……
柳江春情
三月的柳州已是春意盎然。温润的空气、清新的田野、畅朗的高天、舒适的体感自不必说,那远山近水的苍翠、那街头巷尾的紫荆、那玲珑细腻的花簇、那婉约灵动的气息,叫人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南国初春的美好。尤其是从春寒料峭、满目萧瑟、黄沙飞扬的北方一下子来到这里,让我毫无准备地感受了那突如其来的美妙与幸福。一阵晨雨之后,更让人如临“天街小雨润如酥”之境,心生恋意。美哉,斯城!
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是初到柳州的感觉。如果在这座清新雅致、融古典与现代于一体的小城住上两三天,你就有机会静心地领略柳江的风情了,尤其是那迷人销魂的柳江之夜更能激荡起别样情怀,或许成为终生的记忆。
柳江是柳州的标志性景致,更是这座城市的母亲河。泱泱柳江穿城而过,一个大大的“几”字把主城区分成三大块,彼此隔江而峙,却又依江通连。柳宗元诗中的“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徐霞客笔下的“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便是对这座城市风貌的经典描述。到了夜晚,这样的景致与江岸建筑镶嵌的现代光电相融合,把百里柳江装扮得五光十色、分外妖娆。楼群组成的光电彩带如同一个个艺术板块,各具特质,又浑然一体,陶醉着游人的心。
然而,柳江的这般夜色还不是最令人陶醉的。如果你乘着月光,漫步江岸,领略江景,用心体味,便会另有感知。
依傍在那舒缓宽大的江面,我整理着心情,心中荡漾起如春般的幸福。看着江面偶尔溅起的两束浪花,我思忖着它们的来时路:或许一束来自几千万年前的一块冰川,一束来自一望无际的茫茫荒原;或许一束来自玉兰花沁出的一滴垂露,一束来自天空上飘动的一片云霞。但无论它们来自哪里,一经在美丽的柳江相遇,便融汇在一起,密不可分,而后一路欢歌、奔腾向前,激发出耀眼的光,幻化成绚丽的虹。
月光倒泻,投入江中,月影随着江面流淌。募地,一条鱼儿跃出江面,那飘忽流淌的月儿一下子被击成碎片,在零乱的水波中抖动、变幻,在离与合的纠结中整理自己。终于,冲击波过去,月亮又在舒缓的江波中荡漾起美丽、纯情、皎洁的倒影。那如玉的神采与我心中的青花瓷交映生辉。
江风袅袅,送来一股兰花的幽香,那香味随着我的心飞翔,飞向高天与月亮相拥;又浸透我的每个毛孔,沁入心底与灵魂交融。我在想,街头的紫荆固然绚烂,但它不能走进我的内心。是兰花的优雅与华贵激发我的神经末梢尽情舒展,让我感受那时而涓涓、时而奔涌的春消息。
大江东去,淘尽风流人物,淘不尽的是人的情怀。沐月光汩汩,看江水滔滔,凭江风袅袅,闻兰香悠悠,我感受到了生命真实,内心富有,精神振奋,灵魂生光。这是我对今年春天的独有情怀,可谓春情满满。有了这份情怀,山的雄浑与强大就可融汇在丽水清流中,顺江而下,执着地寻找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侣伴。面对这奔腾的春情,你不可对她有一丝不敬和妄语,不可让她沾染一丝污浊与尘埃。唯一可做的是投入这一江春水,让自己的灵魂与她的激情一同飞舞,在月光的辉映下,在兰香的引领中,逶迤向前……
魂追玉兰
我对玉兰花原本是没什么印象的。去年早春时节,读了文友的散文《玉兰花开》,那精妙的文笔让我产生了好奇,这才开始关注那不寻常的生灵。散文写道:“玉兰花孤傲地绽放枝头,好像从树枝的骨缝里长出来,她不需要叶子的陪衬,独立地向着阳光展示她的风华绝代。”文友说,二十年前曾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被绽放的玉兰花所吸引,竟然在花前驻足流泪,引得游客围观。我想,纵然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也不至于如此动情,一定是玉兰花有什么独特之处。于是,从去年春天,我开始关注玉兰。
我从一九八七年调入省城工作至今,一直就住在单位的大院里,算来已经二十七年。这个院子里本来种了很多玉兰,但这些年我从未意识到她们的存在。去年春天,当我带着异样的情怀走近她们时,一下子被花的美妙惊呆了:她们真的傲然俏立,舒意绽放,没有叶子的陪衬,率性而内敛、高贵而含蓄地站在那苍劲的枝头。紫色或白色的花瓣紧紧合抱,挺拔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展示着深沉和热烈,让人感到祥瑞之气扑面而来。在我曾工作过的一幢老办公楼前,两棵盛开的紫玉兰立于正门两侧,呼应对放,竞展华彩,那神韵、那气势,显然已经把这幢老楼营造得古朴而壮丽、宁静而馨香。是谁当年栽下了这清纯、高雅、孤傲的玉兰?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辜负着她们。而今,我与花魂交融的那一刻,居然情不自禁地感谢起当年的种花人,感谢这来之不易的邂逅。
去年四月下旬的一天,我在省城开会,驻地又有玉兰花开。与寻常不同的是,我这次看到的是雪后的紫玉兰。洁白的雪花含着冷香,厚厚地压在紫色的花冠上,让人对这春寒料峭中的玉兰油生怜意。然而,雪打霜欺压不倒玉兰的孤傲,寒风冷气吹不皱玉兰的娇容。就这样,花魂与雪影成趣,丽日与清风对歌,大自然恰恰用冲突创造了新的和谐,用逆境创造了诗境般的美好。我不禁走到树前,轻抚枝头,仔细打量起这幅瑰丽与娇美的图画,凑近花朵,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似乎要闻到那花香与雪香。
为了感受玉兰绽放的全部过程,今年春天,我早早就开始了对她们的观察。刚进三月,紫玉兰的枝头就鼓出了毛茸茸的小花苞。过了一个星期,花苞稍稍长大了一点,但还是紧锁门户,用密扎扎的茸毛保护着花冠,生怕那娇弱的花魂在寒风中过早地飘去。三月中旬,我去杭州出差,想象此时南方的兰花已经开放,然而,到了西子湖畔,看到苏堤两侧的紫玉兰还是花苞紧闭,这不免让人难以释怀。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此时的白玉兰已在西溪湿地绽放。那高高的玉兰树上,如雪的花瓣在广阔的蓝天映衬下越发显得清高、孤傲、清纯、典雅,似乎要把春天的美妙风华尽集一身。三月下旬,我再次在居所的院子里寻寻觅觅。突然,那幢老办公楼前展现出一大片红云,那是紫玉兰竞相绽放的光彩。花开得热烈奔放,朵朵向上,玉立亭亭,让人看了怦然心跳,仿佛是花魂飘然走来。循着丽日,我在院子里又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紫玉兰、白玉兰,她们正向着太阳展示着淑女般的身姿。三月底,我到廊坊学习,又领略了紫玉兰的绚丽与豪情。紫玉兰与白玉兰交相辉映,极尽风华。置身其中,虽有闹市喧嚣,心却在兰花的簇拥与露华的滋润中舒展,一如空山幽谷的静谧与闲适。
我不知怎样才能描述兰花的特质。说她外柔内刚,她的确风姿绮丽、袅袅婷婷,又线条分明、层次有秩;说她外刚内柔,她的确气质不凡、不入流俗,又不事张扬,平和有度。她愿意默默地相依瑞草与甘泉,在条条枝干里汩汩流淌春潮,在簇簇花蕊里暗暗凝结幽香。
玉兰花刚柔相济、简约雅致、内敛含蓄、孤傲清高。花魂如斯,堪领春光。
魂追玉兰,岂非幸哉?!
责任编辑 刘遥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