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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壮代际关系变迁:理解农村青年“啃老有理”的新视角
——基于冀南H村的考察

2016-05-18邓会敏郭超

邓会敏,郭超

(皖南医学院 思政部,安徽 芜湖 241002)-816X(2016)06-0399-07



老壮代际关系变迁:理解农村青年“啃老有理”的新视角
——基于冀南H村的考察

邓会敏,郭超

(皖南医学院 思政部,安徽 芜湖 241002)-816X(2016)06-0399-07

摘要:基于冀南H村的实证调查发现当地农村青年不仅啃老内容多且啃得理所当然。农村青年的“啃老有理”与壮年亲代主导下形成的新代际规范密不可分。壮年亲代根据自身历程建构的新代际规范本意有二:一是为低水平的孝养老年亲代进行道德辩护,二是实现“父慈子孝”的壮青代际和谐,但却导致农村青年对壮年亲代的无限度索求,致使壮青代际失衡急速加剧。

关键词:老壮代际关系;壮青代际关系;农村青年;啃老有理

一、问题的提出

2015年笔者奔赴河北省临漳县H村*为了保护受访者的隐私,H村、李福等名均为化名。进行驻村调研。通过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等方法对农村家庭代际关系进行考察,发现当地已婚青年(特指20~30岁阶段的子、媳)啃老现象特别严重,不仅啃老内容多而且啃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老的就该贴补小的”、“老的就该为子孙操心”*“老的”是当地已婚儿子(儿媳)对父母(公婆)的别称。等话语成为农村年轻子、媳的“理”,笔者

将此简称为“啃老有理” 。“啃老有理”导致当地家庭代际剥削极为严重,代际关系处于极度失衡状态。这种“啃老有理”的生成逻辑究竟是什么呢?笔者试从代际关系变迁的历时角度去探讨当前农村青年“啃老有理”的逻辑生成。

费孝通把我国传统的代际关系称之为“反馈模式”,即甲代抚养乙代,乙代赡养甲代;乙代抚养丙代,丙代赡养乙代……即使在家庭结构发生变动的集体时代,反馈模式基本上是保持的。这种反馈模式体现了代际之间的一种平衡[1]。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国农村家庭结构和家庭关系也经历着巨大的变迁,代际关系失衡就是家庭关系变迁的重要显象之一。从已有的研究来看,学界关于农村代际失衡的研究按照被研究者年龄辈分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年龄在40~50岁的壮年子女和70~80岁老年父母之间代际关系的失衡研究。陷入消费竞争且收入有限的村民变得精于算计,在激烈的利益角逐中舍弃对老人的责任和义务,老人生活处境堪忧[2]。老人能动时自己照顾自己,一旦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虽然子代明白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但任劳任怨接受者不多,并将赡养之责看做负担[3]。这一代老人处在十分困窘的境地,孝道衰落致使家庭养老危机重重[4]。王跃生、郭于华、孙新华等将这两辈人的代际关系称之为交换型代际关系,那么当亲代年老体衰,在经验资源贬值经济资源缺乏时,再加上孝文化的衰微,代际失衡成为必然的趋势。阎云翔则将其归为法律无效、舆论沉默、信仰坍塌、经济剥夺、市场无情[5]。另一类关于代际失衡的研究集中在20~35岁的青年子女和50~60的壮年父母之间。年轻人对父辈的剥夺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赤裸[6],亲代对子代富有无限的责任和义务,而子代也将亲代的责任视为理所当然,子代对亲代只付有限的责任和义务[7]。魏传光将此现象称为代际关系下移的“恩往下流”。汪永涛将这种代际关系称之为不同于反馈模式和理性交换模式的辅助模式。青年的自私、无思[8],亲代“续后”的家庭信仰下责任伦理的坚守和经济分化下的面子竞争以及城镇化背景下圆梦城市的客观需求[9]等多重因素促成了壮年亲代和青年子代间的代际失衡。

上述关于农村代际关系的研究深刻且丰富,从中我们可以窥视到农村代际关系失衡的现状及影响因素。然而在研究农村代际关系时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即在农村由于普遍的早婚现象,多层级的代际关系是并存的,很多家庭中并存着老年亲代、壮年子代(亲代)、青年子代(亲代)、幼年子代(幼年子代还处于被抚养期,所以不作为研究对象)的代际关系。同一空间的两个层级的代际关系必然有着联系,然而在既有的关于代际关系失衡的研究中,学者要么是研究壮年子代和老年亲代的代际关系失衡,要么是研究青年子代和壮年亲代的代际关系失衡,又或不加区分笼统地去谈代际关系的失衡。如前所述,壮年子代和老年亲代以及青年子代和壮年亲代的代际关系都出现了失衡的状态,那么这两层代际关系失衡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上层代际关系失衡是怎么延续到下层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为理解当前农村青年的“啃老有理”提供一个新视角。

二、调研地点代际关系素描

H村是个有六百多人、一百余户的自然村落,地处华北平原,土地肥沃平整,人均耕地一亩有余,村民的基本生活模式是中青年男劳力外出打工(以建筑工为主),老人、女人守家。当地一直盛行早婚习俗,二十岁左右就完婚生育(很多村民都是先办婚礼后补证),所以很多家庭存在多层级的代际关系,即70~85岁的老年亲代、45~65岁的壮年子代(亲代)、20~35岁的青年子代的代际关系。老年亲代在自然生育年代都生育多子女,少则四个子女,多则7个子女,其中儿子少则两个,多则五个。壮年亲代生育期时受到计生政策的影响同时又在和政策的对抗下生育子女数在两个到四个之间,大多数家庭是一个儿子,个别家庭两个儿子。村民传统的父系继嗣观念深重,出嫁的女儿很少能获取父母的支持,所以本文所称的子代仅指子、媳。按照我国《劳动法》规定,60岁为退休年龄,划归为老年人口,但是在H村身体健康的60岁以上的男性基本上仍在打工挣钱,为了分类方便,笔者将60岁以上仍在劳作养家的人群也归为壮年人群。在华北农村,为儿子盖房娶媳是人生的刚性任务,如果不能完成不仅会受到乡邻的之责,也会被儿子怨愤,鉴于乡俗,笔者将父母为子、媳结婚的巨额花费暂不视为子代对亲代的“剥削”或“啃老”,故而关于青年啃老现状的调研集中在子代婚后的日常生活方面。

在H村调研期间,笔者以壮年亲代为定点,去考察该家庭中的壮青代际关系以及老壮代际关系。共走访了28户家庭,通过对当事人的深度访谈以及乡邻告知,对这些家庭的代际关系有了深入的了解。笔者通过代际互评状况数据统计以及典型案例方式呈现H村家庭代际关系状况。

H村家庭代际互评状况统计如下。(表1、2)

表1 老壮代际互评

表2 壮青代际互评

注:老年亲代部分已经离世,所以在老年亲代对壮年子代评价总数小于28。

在H村老年亲代对壮年子代评价的标准主要是子代对亲代的情感慰藉、生活照料。壮年子代对老年亲代评价的标准主要是亲代曾经给予子代家庭的贡献,如帮忙带孩子、干家务、干农活等。壮年亲代对青年子代的评价标准主要是子代对亲代的敬重与否。青年子代对壮年亲代评价标准主要是亲代是否满足子代的各种要求。

H村家庭代际关系典型案例简述如下:

案例一:李福夫妇(55后)有一子,和子、媳没分家。李福是国企工人退休,有退休金但仍然坚持外出务工,李福妻是教师退休有退休金,儿子外出务工,儿媳在家带孩子,家庭条件较好。家庭的日常生活开支、人情往来、孙子女学费和住院费等完全由李福夫妇负担,田地农活和家务劳动几乎全由李福妻承担,儿子外出务工收入归子、媳所有。此外子、媳买房、买车向李福夫妇要了十多万。李福夫妇评说子媳:“儿子不错,算听话,媳妇懒,不懂事,爱找事。”儿子对父母较满意,媳妇评说公婆:“就那样吧。”

李福还有一84岁老母,能自我照顾,按月在四个儿子家轮吃住,此外每年四个儿子还给两百元零用钱。李老母对李福夫妻评价:“就那样吧,给吃给穿给看病,就是媳妇不和说话。”李福夫妇对老母评价:“不咋样,分家后啥都不管我们,还老给我们找事。就是现在也找事。”

案例二:王银夫妇(70后)有二子,小儿子还读初中,和大子、媳分家。王银继续外出务工为二儿子盖房娶妻奋斗,王银妻在家操持家务田地。大子、媳一起外出务工,两个幼儿和田地留给王银妻照看,孩子的日常开支由王银夫妇出,大子、媳缺钱时找父母只借不还。王银夫妇评价子、媳:“就那样吧。”子、媳对父母评价:“就那样吧。”

王银还有一76岁老父,身体硬朗,独居。王银父评价子、媳:“很孝顺,给我送好吃的,洗衣服。”王银夫妻对父评价:“父亲很不错,能干时地里的活都是他打理,现在也不闲着。”

案例三:张生夫妇(50后),有一子,和子、媳没分家。张生继续外出务工,张生妻在家操持家务田地。儿子在外务工,媳妇带着两个孩子相随。家里一切日常生活、人情往来开支由张生夫妇负担,张生夫妇也会主动或被动地给子、媳打钱。张生夫妇评价子、媳:“还不错,儿子听话孝顺,媳妇不找事。”儿子对父母较满意,媳妇评说公婆:“还行吧。”

张生还有一86岁老母,居住在张生弟弟家,张生则按月摊粮、煤、零用钱等。张生母评说张生夫妻:“就那样吧,摊吃摊钱。俺老二孝顺,给我买的电视、收音机。”张生夫妇评价母:“不怎么样,那时啥也没管我们,光帮老二。”

案例四:刘前夫妇(60后),有二子,均成婚并分家。刘前继续外出务工,刘前妻在家操持家务田地。两儿子在外务工,媳妇在家带孩子。虽已分家,但两个儿媳带孩子经常在婆婆家吃饭,生活开支由刘前夫妇承担,两子、媳常借钱不还。刘前夫妇对子、媳评价:“就那样吧。”子、媳对父母评价:“就那样吧。”

案例五:靳宝(55后),有一子,早年丧妻,在外打工时入赘她家。虽又婚但仍然给儿子盖房娶妻。儿子婚后,对子、媳因没有过多贴补导致媳妇对其破口大骂,以致后来靳宝回家都不让进家门。此事件中乡邻普遍认为子媳做的过分,但靳宝也有不足的地方。

从上述案例以及在H村调研所获得经验质感,笔者试将当地代际关系归纳为以下特征:

1.青年子代“啃老”现象特别严重,不仅啃老内容多,且啃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当壮年亲代对青年子代从钱、物、力上全方位竭尽全力主动或被动付出时,得到的不是子代对亲代的敬,更多的是“就那样吧。”言外之意,壮年亲代对青年子代的付出是正常的,应该的,而不是“好”。如果壮年亲代对子代不能尽力支持,则会受到子、媳乃至乡邻的批判,是“不好的”父母。

2.壮年亲代处于严重的被“剥削”地位,壮青代际关系严重失衡。壮年亲代对子代的主动或被动支持,很少能换回子特别是媳的敬,最大的回报就是媳的“不找事”,家庭关系能平和维系。在代际关系严重失衡状态下,壮年亲代对青年子代的评价普遍为“就那样吧”。言外之意,虽对子代有不满,也只能无奈。

3.老年亲代大多处于低水平的只养不敬的被赡养地位。赡养老年父母依然是村民不会推却的人生责任,但是怎样赡养主要取决于老年亲代在年壮能干时对子代家庭的帮扶力度。老壮年代际关系处于低度紧张状态中,代际互评不高。老年亲代对子代的赡养评价多是“就那样吧”。言外之意是虽对子代低水平的只养不敬不满意,但也只能无奈接受。壮年子代对亲代的评价大多表示历史性的不满,即父母年壮时没有给自己提供帮扶。

笔者试将H村并存的老壮、壮青两个层级的代际关系分阶段总结如下(表3):

表3 层级代际关系

父母抚育子女的责任和子女赡养父母的义务是平衡的,父子代际之间不存在剥削关系,是谓代际关系平衡[10]。故而郭于华把费老的“反馈模式”称之为基于公平原则的亲子两代间开展的跨时空交换关系[4],也即村民口中常说的“我养你小,你养我老”。然而这一传统的“亲代抚养—子代赡养”两阶段分的“反馈模式”代际平衡关系在改革开放的社会转型背景下已被彻底打破,转化为“亲代抚养—亲代支持—子代赡养”三阶段分的“支持模式”,即亲代在壮年时能否对子代家庭给予支持成为了子代是否赡养以及赡养程度的必备条件。H村的老壮代际关系中,如果缺失“亲代支持”这一关键环节,老年亲代就只能获得低水平的只养不敬,相对于传统“反馈模式”的平衡代际关系,缺失“亲代支持”环节的老壮代际关系显然是失衡的。如果亲代能够在壮年时给子代提供足够支持既可以获得即时性的敬也能获得未时性的敬和养,虽然相对于传统的“反馈模式”是失衡的,存在子代对亲代的剥削,但是这种剥削至少是带有温情的,因为从失衡中还能找到相对平衡。相比之下,H村壮青代际关系中如果缺失“亲代支持”这一环节,壮年亲代会面临青年子代的即时责骂以及未时的弃养或虐养,这同相对于传统“反馈模式”的平衡代际关系相比较属于失衡的话,就是深度失衡状态。即使现阶段壮年亲代对青年子代的大力支持也没有换回即时的敬,当亲代年富力强对子代有支持且换不回敬时,可预测出亲代年老体衰没有支持力时更不可能换回敬,也只能无奈处于低水平的只养不敬的被赡养状态,这种代际关系已处于极度失衡状态,子代对亲代的剥削温情无存,青年子代的“啃老有理”可谓是“冷冰冰的剥削”。无论是否加入“亲代支持”这一环节,壮青代际关系比老壮代际关系更加失衡,代际关系处于恶化状态,表现在青年子代身上就是“啃老有理。”

三、老壮代际关系变迁与新代际规范生成

从H村的代际关系素描中可以看出当前农村壮青代际新规范:亲代对子代负有无限的责任和义务,父母须把“要为子孙多操心”,“多贴补小的”作为自己的责任;子代则将亲代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而且这种极度失衡的代际规范成为了乡土标准,不遵守或达不到该标准的壮年亲代会面临子代以及乡邻的差评,本是贬义的“啃老”逆转为应该且合理。这一转变的实现是在老壮代际地位变迁的历程中完成的。

(一)1980-1990亲代家长期

费孝通在谈到传统中国家庭时说到传统“中国的家是一个事业组织”[11]。传统中国家庭除了是一个基本的生活单位外还是一个基本的经济单位。在这个事业单位中,所有家庭成员都要为家庭这个共同体的存续和发展努力,家庭成员的实物或货币收入都要归家庭所有。整个家庭的收入和支出由家长(家长指年长的男性,如祖父、父亲)统一管理,家长在家庭中拥有最高的权力和权威,子代则处于被支配和从属的地位[12]。解放后的土地改革运动、农业集体化运动在对农村经济基础改造的同时,对传统的父权家长制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土地归集体所有,生产事宜由生产队负责,家长失去了家庭经济生产中的支配权。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开始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归村集体所有,但是经营权按照家庭人口数再次回归家庭,家庭再次变成了生活单位和经济单位合二为一的组织体。受传统父权制观念洗礼的父亲又变成了家庭这个事业单位的经营者,带有着父权印痕的亲代要带领子代把家维系发展下去:一是维持家庭成员的生活,二是为所有儿子娶妻成家。这一目标的实现通常是建立在亲代对子代的“剥削”上。

案例一中的李福妻在访谈中谈到公婆时,竟然用哭诉的方式大谈自己的委屈:李福是老大,十七岁就当工人了,当工人后挣得工资除了吃饭钱一份不留的全交给父母。我俩结婚后,他们也不让我们单过,李福挣得钱还是全交给父母,没给过我半分钱,直到老四成家,我们才分的家。就这样分家时还分了400元的债。分家时我哭,觉得委屈,但李福很高兴,他跟我说快点分了咱们就能自己攒钱,过自己日子了。H村当年也有些家庭是子代结婚后不久就会分家,但是在接下来的祖父母丧事、兄弟婚事上要被摊派任务,出钱出力。在访谈中很多壮年子代特别是长子、次子谈到这一阶段的亲代时都有诸多不满,但迫于亲代的威权以及家庭责任感,大多默默隐忍。

(二)1990-2000年亲代独立期

子代在和亲代共同完成家大家庭的维系发展目标后,在亲代的主持下分产分地,亲代家庭、子代家庭相互独立,亲代与子代间支配与被支配、领导与服从的代际关系失去了维系的基础,亲代威权开始丧失,子代独立意识越来越强。相互独立的亲代、子代之间有着不同的代际期许。亲代认为子代成家即意味着自己人生任务的完成,还未年老体衰的亲代开始自己独立的生产生活,而且有着父权传统残余的亲代普遍认为自己独立生活生产就是对子代最大的支持,因为按照传统的代际关系模式亲代应该退出生产劳动进入子代赡养环节。青年期的子代在缺乏生产生活经验中开启了独立生活,相比于有着丰富生活生产经验的亲代明显处于弱势地位,再加上养育子代的生活压力,希望亲代能够给予支持和帮助。当亲子代际期许不一致时,代际矛盾就会滋生。伴随着亲代威权的逐渐丧失,子代开始公开挑战亲代的权威,所以这一阶段的代际斗争是最频繁最激烈的。在走访的28位壮年亲代中,年轻时和父母发生过争吵或打架的有22位,甚至有一位和父母闹到法庭要断绝父子关系。在问到为什么会和父母发生争执时,受访者的理由最多的是“他们不给看孩子”,“他们不帮着干活”,“他们不为子女着想,只顾自己”。

虽然亲代威权逐渐丧失,子代通过争吵或打架开始挑战亲代,但是亲代依然处于优势地位。首先,亲代正处壮年,自己劳作不需要子代的赡养,具有经济上的独立地位;其次,亲代把控着村庄的政治文化权,占有村庄的舆论阵地;再次,子代在生产生活等诸多方面依然有求于“亲代”,拥有支配子代的主动权。因此,子代和亲代的纷争并不能左右亲代对子代是否支持以及支持力度。由于亲代的优势地位以及父权思想的残余,该阶段的亲代大多处于以自己生活为重,子代只能在对亲代的积怨中自力更生。少数全力支持子代生产生活的亲代成为了子代心目中的好公婆,好父母,也因此获得了子代的敬。大多数不管不顾子代生产生活的亲代成为了子代心目中的恶公婆、坏大人。但鉴于当时的舆论主导者是占有优势地位的亲代,子代很难掌控话语权。

(三)2000年至今亲代沦落期

经过二十年的历程,亲代步入古稀耄耋之年,与正值壮年的子代相比其代际地位全面沦落。首先,亲代年老体衰不能从事生产,亲代壮年时主要从事的农业生产并没有使其留有积蓄,需要子代从经济上为其提供支持,甚至一些亲代已无法生活自理,需要子代进行生活照料,老年亲代丧失了独立生活权、资源交换权;其次,亲代退出村庄政治文化生活,壮年子代成为村庄的主体,把控着村庄舆论的主导权,老年亲代丧失了村庄话语权。子代“养老送终”依然是乡土社会场域中不变的惯习,壮年子代赡养老年亲代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弃老、虐老会受到村庄舆论的谴责。曾经没有或者得到较少亲代支持的壮年子代在赡养亲代期采取的策略就是低水平的养,沦陷中亲代虽然带有诸多不满也只能无奈接受。同时壮年子代通过村庄话语权的掌控为自己低水平的孝养辩护,以达到合情合理,他们宣称“老人当年不给带孩子”,“老人能干时啥都没给帮过忙”,“老人当年只顾自己不顾子孙”……现在老了我们做小的给吃给穿管看病对他们够孝顺了。当越来越多的村民舆论偏向这种观点时,人们逐渐对低水平的孝养习以为常,老人家庭地位的式微、孝道的衰落成为了农村常态。正如学者孙新华所言,在子代“翻身”的过程中也没有忘记对村庄话语权和社会舆论的争夺。那些逐渐增多的传统道德的越轨者也在慢慢靠拢,凝聚,进而形成自己的圈子,并不断生产出自己的话语以与传统的道德话语争夺话语权[13],也即杨华所言的这些传统道德越轨者对自己的行为和应然的代际关系进行重新的定义和阐释[14]。

在老壮代际地位演变的历程中,子代经历了被亲代“剥削”、被亲代“不顾”期以及赡养亲代期,形成了子代对亲代的新代际规范:“父母就应该为儿孙操心”,“不为儿孙操心的父母是坏父母”,“不为儿孙操心的父母老了也没人好好管”。在壮年子代主导下形成的新的代际规范同时开始规范新一轮的代际关系,即壮青代际关系。在壮青代际关系中,壮年亲代以“父母应该为儿孙操心”积极主动地全力支持子代生产生活,希望能获得子代即时的敬以及未来的养和敬。青年子代同样利用新代际规范要求亲代无限付出,并且把这种付出看做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回“敬”,如若亲代不能满足子代的要求就不是好父母、好公婆,会导致子、媳的不满、责骂。除了壮年亲代构建的新代际规范让青年子代能“啃老有理”外,村庄儿子“养老送终”的乡土惯习则让青年子代敢“啃老有理”。这时代际关系不平衡的实质已经改变,即由原来的“自愿性”不平衡演变为了“被动型”不平衡[15]。在访谈中一位50多岁的对子、媳不太满意的婆婆这样说道:“儿子、媳妇在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哪还有婆婆说话的份儿。不听咋办?老了还得靠他们呢。”新代际规范不仅导致青年子代“啃老有理”,而且使代际失衡急速加剧。

四、结语与讨论

家庭代际关系的良性平衡既有助于家庭资源的最佳整合促进家庭的发展,也有助于家庭和谐促进家庭成员的身心健康,还有助于家庭养老模式的良性运作应对我国面临的“未富先老”的挑战。然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社会全面变革,我国农村代际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动,代际地位由老壮代际地位的逐渐翻转演变为当下农村青年的“啃老有理”,代际失衡愈演愈烈。代际失衡加剧和当前壮年子代(亲代)结合自己的人生历程建构的新代际规范“父母就应该为儿孙操心”,“不为儿孙操心的父母老了也没人好好管”等密不可分。这种新代际规范在老壮代际关系中虽然为壮年子代低水平的孝养起到了开脱作用,但在壮青代际关系中又将壮年亲代置于被严重剥削的境地。在当下壮青代际关系中,父母的养育之情、盖房娶妻之恩都只是维系亲子关系的前提,子代婚后壮年亲代能不能竭尽一切满足亲代的要求成为子代为亲代“养老送终”的必备条件。代际互动中传统的以价值理性为基础的孝道伦理在今天被以工具理性为基础的极其不平等的交换逻辑彻底取代,本应充满伦理温情的亲子关系演变成了子代冰冷无情的无限度索求和亲代的无奈接受。在由壮年子代主导形成的新代际规范视域下,受害的不仅是老年亲代,还有处于中间承接地位的壮年亲代。

处于中间承接地位的壮年亲代根据自身历程建构的新代际规范去处理壮青代际关系本意是想实现“父慈子孝”的代际和谐,终却导致青年子代无限度的“啃老有理”,代际关系如何才能实现良性互动?笔者认为首先是唤回“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壮年亲代首先以身作则孝敬老年亲代,让青年子代在父母对祖父母的孝顺尊敬中学会对父母的孝顺尊敬。其次,壮年亲代改变“养儿防老”、儿子“养老送终”的乡土惯习。只要亲代依托儿子养老送终,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会陷入被子代剥削的困境。而“孝道”的唤回,儿子“养老送终”惯习的改变不是囹圄中的农民自身能实现的,这亟需国家农村养老、医疗保障制度的完善,基层政府和村委组织重塑、培育尊老敬老的乡村孝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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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佘小宁)

The vicissitudes of generation relation between the aged and the middle-aged: a fresh angle of analyzing the youth who “Justifiably Depend on Their Parents”——by investigating H Village located in South of Hebei Province

Deng Huimin,Guo Chao

(TeachingandResearchDepartmentoftheIdeologicalandPoliticalTheory,WannanMedicalCollege,Wuhu241002,China)

Abstract:By investigating H village located in south of Hebei Province, there is a common phenomenon that local rural youth, without any humiliation, are dependent on their parents. This phenomenon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some new criteria of generation relation. These new criteria are constructed by the middle-aged according to their experience, when they play a leading role in the process of vicissitude of generation relation between the aged and the middle-aged. These new critera include two aspects. One is the generation of the middle-aged defend morals for poorly supporting their parents. Another is that the generation of the middle-aged want to achieve harmonious generation relation with their children, such as "affectionate father and filial children". However, these new criteria for generation relation have led to such a reality that the rural youth become parasites on their middle-aged parents, and rapidly aggravate the imbalance of generation relation.

Key words:Generation relation between the aged and the middle-aged; Generation relation between the middle-aged and the young; Rural youth; Justifiably depend on their parents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16X(2016)06-0399-07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2015年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SK2015A544)

作者简介:邓会敏(1982-),女(汉),河北临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思想政治教育、农村社会学方面的研究。

收稿日期:2016-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