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雷玛》:古老戏曲的探索与创新
2016-05-17郭宁
郭宁
【摘要】在戏曲界,有一批崭露头角、锐不可当、义无反顾、甘于寂寞的青年才俊,他们对中国戏曲这门古老艺术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承继古典戏曲,尊古而不泥古,在创作中秉承“规律内创新”原则,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对古老戏曲进行着艰难的探索与创新。
【关键词】昆曲 史诗 《图雅雷玛》 【中图分类号】J826 【文献标识码】A
2015年,中俄两国开展文化交流合作计划,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中国北方昆曲剧院与俄罗斯雅库特共和国合作,携手推出“雅库特文化日”。在“文化日”中,中方将以昆曲表现形式重新编排雅库特英雄史诗《图雅雷玛》,俄方将以雅库特共和国传统文艺形式“欧隆克”重新编排中国昆曲《牡丹亭》。
人物设置剪裁得当,突出中心
由于俄罗斯欧隆克《美丽的图雅雷玛》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人物众多,内容繁杂。因此中国昆曲编剧的第一要务便是去除繁杂,突出中心,围绕中心人物设置情节,展开冲突。谙熟编剧之道的王焱在创作中力避繁杂,依据故事情节发展需要,只保留了重要角色。每一个人物出场都是故事的节点,都是情节发展的必然需求。剪裁有度,臻于化境。比如:本剧《开篇》第一个出现在舞台上的人是老歌手霍伦,在原作中他是《美丽的图雅雷玛》叙述者。编剧巧妙地将男主人,即邀请霍伦到家里给孩子们讲述史诗的垂暮老人的一段寒暄转化为昆剧传统开场形式,让原作中的老歌手变成带白髯口的副末上场,唱出一曲苍凉的
天地玄黄,
岁月更迭,
缭绕层云重雾,
缭绕层云重雾。
辰宿列张,
日升月落,
一色苍茫浩宇。
把悲欢、付歌声,
遍洒悲凉处!
——法曲献仙音
老者苍凉的唱述不仅将观众带入故事情境,即欧隆克所描绘的“远祖消失足迹”的岁月中,同时也将观众带入浓郁的昆韵之中。
尤为难得的是编剧为了丰富舞台视觉效果,深化剧情的悲喜冲突,添加了守候在铜娘娘身边,被恶魔蒙蔽心灵,不知何为家乡的四个小矮人儿。小矮人儿的懵懂愚昧,不仅从思想上深化了乌苏塔克的罪恶,同时也极大丰富了舞台表现形式,武丑的“矮子功”极富观赏性,令人击掌叫绝。
剧情设置结构严谨,自然流畅
《图雅雷玛》分为开篇——仙助——堕狱——诈婚——取水——激魔——仙圆——尾声八个段落,每个段落环环相扣,有如顶针续麻,一气呵成。
尤其是“女色鬼”奇思齐丹和铜娘娘这两个一邪一正两个角色的设置与出场时机均非常巧妙。前者是地狱女魔头,魔王乌苏塔克之妹;后者是被妖邪掌控失去了本色,渴望重返人间的善良女性。“女色鬼”罪孽深重,凶残生猛,熟知魔王哥哥“软肋”在其何处,并依仗手中握有掌控生死水之法器,有恃无恐,执拗地要将天界勇士攫为己有。正因如此,才使即将被恶魔乌苏塔克碎尸万段的尤龙乌兰得到喘息之机。“女色鬼”的出场将已经陷入绝境的剧情陡然翻转,这种转瞬悲喜,大开大合,有如蹦极般惊险跳荡的情节设置极具震撼力。
本剧第四场《取水》是全剧中最有趣、最具感染力的神来之笔,用诙谐轻松的笔触,描绘出下界地狱更深层次的阴森恐怖。看上去仪态端庄的铜娘娘竟是个“沉沦下界六十秋,苦海茫茫永不休”,被魔法箍身,变为铜色,动弹不得的偶人。而决定她能否还阳的法器居然掌控在“女色鬼”奇思齐丹手里,这是何等悲哀!陪伴着铜娘娘看守生死场的四个失去人形的小矮人儿竟不知道家乡是什么,当铜娘娘告诉他们“那里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里有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还有那父母兄弟,美满情长!”的地方就是家乡,四小人儿恍然大悟,痛彻肺腑,大声呼喊:“我们要回家乡!”可见每个细节都是为展开冲突,深化主题而精心设置,都成为剧情转机的枢纽,有如针脚相连,紧致绵密。
改编原著去芜存菁,深化意境
用中国传统的艺术表现形式改编西方作品,最大的难点不是表现形式的转换,而是文化背景的差异。如果找不到契合点,得不到观众的心理认同,无论多么费力,其结果也将是鸡同鸭讲,劳而无功。编剧在研读原作时敏锐地发现,尽管《美丽的图雅雷玛》带有西方诗歌极尽铺陈,对人物的痛苦、场景描述繁复细微之特点,与昆曲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优雅、适度的感情表达有很大差异,但仍不乏契合之处,这种契合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天、中、下三界之说,即文化背景;二是崇尚真善美,即精神追求。
欧隆克《美丽的图雅雷玛》中对天界、中土、下界的描叙,与中国的“天地人”之说非常相近。雅库特民族信奉萨满教,萨满教认为,宇宙分上、中、下三界,上层为天堂,众神所居;中土为凡人、动物和植物所居;下界是地狱,鬼魂的处所。生活在中间的人类,一方面能够得到天界神灵的福佑,一方面又饱受下界妖魔鬼怪侵扰,多灾多难,苦不堪言。
在中国的道教和西方的基督教中也有三界之说,道教的三界分为天地人,天界就是仙界,是太上老君之列的三清所在地,地界就是冥界,也叫阴曹地府,人界就是芸芸众生赖以生存的土地;基督教的三界则为天堂、人间、地狱。由此可见,人类对三界之说是有共识的,那就是人间一切可望不可及的美好景物、神圣力量均在天国;多灾多难,困顿艰辛的芸芸众生活在中界;一切让人类感到恐惧、给人类带来灾祸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统统身居下界。编剧发现这一契合点,便为昆剧的创编找到了灵感与切入点。
但史诗的流传,靠的是一代又一代像霍伦这样的老歌手口耳相传,这就使得在流传过程中既会形成不同的版本,也会在价值观上带有个人主观色彩。比如史诗中的图雅雷玛,除了美貌令人夸赞之外,此外只剩下悲伤、绝望、自怜自艾,并没有显现出有多少智慧,只是含泪哭诉:“啊,死亡!啊,痛苦!”这样的原型怎能呈现在昆曲舞台?
重新创编的昆曲面对的是当代中外观众,剧作立意一定要适应今日观众的审美需求。一定要将原作中那些体现“爱、善、良”的内容提取出来加以深化,崇善“爱、善、良”,鞭挞“恨、怨、谤”是人类的共同意愿,穿越时空,超越种族。编剧本着去芜存菁的原则,首先在一个“情”字上下功夫,将原作中“美人”与“英雄”的一见钟情,提升为心心相印、肝胆相照、忠贞不渝的爱情。此外,还用饱满的笔触倾力赞美努根巴图与尤龙乌兰的手足之情,脱永、霍顿对女儿的舐犊之情,以及芸芸众生对乡土乡亲的眷恋之情。至此,美丽的图雅雷玛顺理成章的成为“爱、善、良”的化身,尤龙乌兰成为威猛无畏的象征。
昆曲表演文武兼备,异彩纷呈
昆曲《图雅雷玛》是一部文武兼备,异彩纷呈,行当齐全的大戏,“异彩”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行当齐全,造型丰富。光是旦角就有闺门旦、刀马旦(由扮演图雅雷玛的演员一人担当)、老旦(图雅雷玛之母)、彩旦(奇思齐丹)、正旦(铜娘娘),通过周全的行当设置,全方位展现演员的唱、念、做、打各种功力,为演员能够在借助昆曲传统表演程式同时加以创新提供了广阔发挥空间。
其二,庄严而不失诙谐的情绪基调。虽说该剧改编于慷慨沉郁的英雄史诗,但若在舞台上一味沉郁,则难免太过沉闷。谙熟观众心理需求的编剧,在剧情设置中,力求庄严中不失诙谐,既有泪点,更有笑点。比如第二场,地狱女魔头奇思齐丹的出场就极为有趣,这个“女色鬼”一出场,也煞有介事地吟诵了四句定场诗:
闭月羞花尾似烟,
黑白各半印额前。
身随苍漠空虚度,
终有红丝暗里牵。
夸张的造型,忸怩的丑态令观众忍不住发笑,让前一秒还在屏住呼吸的观众舒缓下来——尤龙乌兰有救了!由于这个丑陋的女色鬼不甘“空虚度”,渴望“红丝牵”,一味沉迷于“自作多情”,才会成为一个为情所惑、挥剑自戕的可怜鬼,也正是由于她的可恶、执拗,才会给必死无疑的尤龙乌兰带来生机。
其三,天人两界联袂读写藏头诗的大胆创意。天界勇士和人间少女被恶魔劫掠,双双坠入地狱,分别被恶魔乌苏塔克和女魔头奇思齐丹所控制,根本没有见面说话,商议对策机会。这时,一心想做天界勇士新娘的奇思齐丹为达目的,逼迫图雅雷玛斩断情缘,写下文书,图雅雷玛遂借机写下四行诗——
诈到地牢共此生,
婚姻各自已天成。
除非天地重混沌,
妖法当分尘世情!
尤龙乌兰从中读出了图雅雷玛的真实用意,那就是诈、婚、除、妖!于是,改变斗争策略,巧施计谋,诱导女魔头自寻死路,直至丧命。这样,天界勇士才能够为自己、为图雅雷玛,为荡平地狱,澄清玉宇,开出一条生路。
在戏曲界,有一批崭露头角、锐不可当、义无反顾、甘于寂寞的青年才俊,他们对中国戏曲这门古老艺术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承继古典戏曲,尊古而不泥古,在创作中秉承“规律内创新”原则,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对古老戏曲进行着艰难的探索与创新。我们期待这颗来自于欧隆克《美丽的图雅雷玛》老藤上的新枝,在中俄友好的土壤中越长越大,枝繁叶茂,庇荫中俄两国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作者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
责编/张夏梦 美编/于珊
【编剧简介】
王焱,北方昆曲剧院昆曲编剧。她才华横溢、心存高远、目标笃定,敢于尝试,乐于接受挑战,有其独到的创作主张:“在规律内创新”,坚持在创作中既要保证昆曲格律的稳定性,保证昆曲不能失掉“雅部正声”的独特品质,也要敢于创新,以适应当今社会发展需求,观众审美需求。短短几年间,创作了九部昆剧:
独立创作:
《清明上河图》(2015年5月创作);
《图雅雷玛》(北方昆曲剧院2015年12月上演);
《白蛇传》(苏州昆剧院2014年上演);
《爱无疆》(北方昆曲剧院2012年上演,十八大献礼剧目);
《柳毅传书》(2013年创作);
《红楼梦》(2009年创作);
《凤凰台》(2007年创作)。
合作创作:
《红楼梦》(上下本)(北方昆曲剧院2011年4月首演,第十届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剧目);
《金印记》(永嘉昆剧团2012年上演,第五届中国昆剧节优秀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