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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谱所载明清时期苏松两府的曲学家族及诸家族与沈氏家族的关联

2016-05-15周巩平

曲学 2016年0期
关键词:沈氏吴江家族

周巩平

《曲学》第四卷

家谱所载明清时期苏松两府的曲学家族及诸家族与沈氏家族的关联

周巩平

明万历至清康熙的百余年,吴江沈氏家族竖帜一隅,隐然执南方曲坛之牛耳。而吴江沈氏家族之外,吴中叶氏、吴江顾氏、嘉兴卜氏、山阴祁氏和太仓两大王氏家族等等,也都是与吴江沈氏同气相连的著名曲学家族。关于上述著名曲学家族的活动,笔者曾先后撰文进行过介绍,此处不赘。*介绍吴江沈氏曲学家族的论文有《吴江沈氏戏曲家族之血缘婚姻关系研究》,载《艺术百家》2015年5期;介绍嘉兴卜氏曲学家族的论文有《明清两代卜氏曲学家族研究》,载《文献》杂志2014年2期;介绍吴中叶氏家族的论文有《明清两代的吴中叶氏曲学家族》,载《曲学》第一卷,2013年12月出版;介绍太仓两大王氏家族的论文有《明清两代太仓的两大王氏曲学家族》,载《曲学》第二卷,2014年10月出版;介绍吴江顾氏曲学家族的论文有《顾大典及明清两代的吴江顾氏曲学家族》,载《曲学》第三卷,2015年12月出版;介绍山阴祁氏家族的论文有《明清两代浙东祁氏家族的戏曲家群体和曲目整理活动》,载《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第12卷第3期,2014年8月出版。然除了上述家族以外,苏、松两府还有许多其他的曲学家族,这些家族与沈氏家族或有几代婚姻,或与沈氏家族有类似文化氛围。这些曲学家族与沈氏家族一起,形成了一张覆盖大江南北的曲学活动网络,对当时戏曲艺术的繁荣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和影响。所以,对其他这些家族曲学活动进行一个全面的梳理是很有必要的。因向所戏曲史和艺术史研究对此很少涉及,故本人不揣简陋,试图从家谱文献的勾稽入手,做个尝试性的梳理,因囿于本人识见与资料掌握的程度,叙述难免有疏漏与罣误之处,好在能够拾遗补缺,故权当聊胜于无吧。

下面,就以笔者所阅家谱资料为主,参核其他相关文献,将这些家族分作两类进行叙述,第一类是与沈家有婚姻关系的家族,另一类则是与沈家没有婚姻关系的家族。叙述详略则视实际所得资料多寡而定,不强求一律。

一、 与吴江沈氏家族有婚姻关系的曲学家族

与吴江沈氏家族有几代婚姻的曲学家族,除了著名的吴中叶氏、吴江顾氏和嘉兴卜氏家族、娄东琅琊王氏等家族(笔者均已撰文介绍过)以外,尚有吴江澜溪周氏家族、吴门袁氏家族、吴江吴氏家族、吴江赵氏家族、吴江陈氏家族、吴江梅氏家族等,以下逐一叙次。

(一) 吴江澜溪周氏

吴江澜溪周氏家族是江南望族,与吴江沈氏家族居处“同邑”,同样是个极有戏曲氛围,曲家辈出的家族。现存记载其家族历史的家谱资料,据《中国家谱总目》所录共有三种: 第一种是上海图书馆藏清抄本《吴江(澜溪)周氏家谱》(不分卷)四册,笔者所见是个严重残缺的本子。据该谱卷首“谱目”载,该谱应有谱序、支派、诰敕、家规、行状、墓志铭、年表、传、像赞、世系等二十五项内容,而存本仅余谱序、支派、诰敕、家规、行状等项,原谱应有的年表、传、世系等内容散佚,体例不全;第二种是苏州博物馆收藏的康熙刻本补配抄本《吴江周氏家谱》四册,所见仅存卷一、卷二,以及卷六至卷八,卷三至卷五缺佚,内容部分刻印,部分为手抄补配,很明显也是个残本;第三种为苏州博物馆藏清道光八年(1828)抄本《吴江周氏宗谱》(不分卷)四册,同样是个残本,仅存诰敕、墓志、家规、像赞等项,其他诸项内容缺失。此三种家谱留存内容大部重叠,也有一小部分可互补佚缺。因为这几种家谱均属稀见资料,内容又多为史籍所不载,因此,笔者尽量就这几种家谱提供的资料,对周氏家族的曲家及与戏曲活动相关的历史做个描述。

1. 家族历史、文化传统与明清时期的曲家

《吴江(澜溪)周氏家谱》(上图抄本)卷首家族九世孙周永肩明天启四年(1624)所撰《周氏家谱叙》说:“吾宗自汉封于汝南……随思陵南渡,初居钱塘,后迁诸暨……宋绍兴年间……遂家山阴。……后……寿一赘澜溪张院判氏……自寿一而下,昭然明白,敢尊为吴江周氏之始祖。”而崇祯十二年(1639)山阴祁彪佳所撰《周氏族谱序》说:“周之统系出于汝南,相沿至今。……我明弘治间恭肃公以进士举于吴,历仕至冢宰,树显名伟代于当世。阙后冠带蝉联,吴江周氏遂为东南望族。侍御来玉公更以直节继之,繇是家声益振。”而清顺治十二年(1655)常熟钱谦益所撰《书吴江周氏家谱后》也说:“周氏为南渡世家,恭肃(周用)为盛世名卿,远有代序,忠毅(周宗建)趾美相继……吴中高门甲第,兰倚相望,未有是也。又尝辑古今禅门文字,州次部居,不下数百卷,珠林宝藏,于斯为盛。当今文人词客,著书满家,相与搜虫鱼矜□刻者,未有是也。”家谱中这些序、叙都告诉我们: 吴江澜溪周氏家族源出汝南,此后南渡迁浙、再迁吴,至元末明初在吴江定居。迁吴江后,自第六世周用起开始显达,周用中明弘治十五年(1492)进士,嘉靖年间仕至工、刑、吏部尚书,诰封光禄大夫太子少保晋太子太保,谥“恭肃”,为一代名臣;至第九世,周用曾孙周宗建(来玉公)中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天启年间任御史,因上疏弹劾魏忠贤,“首触逆珰”而声震天下,死后追谥“忠毅”。至明末,吴江周氏家族在江南一带已成为一个历代仕宦的簪缨世家,也是个坐拥巨量典籍的藏书世家;家族因有几代忠梗名臣而声望卓著,也因知礼好学的门风而闻名乡里,更因历代多有子孙科举中榜,仕至高官而门楣显耀。

但是,据家谱的记载也可知道,该家族百余年来也曾因卷入朝廷的政治斗争漩涡而遭受打击,社会地位发生过剧变,族中诸多士子也曾因科场失利而理想破灭、心情郁闷,等等。在这样的家族环境里,一辈又一辈的周家子孙一方面刻苦读书,希冀“学而优则仕”,实现人生理想;另一方面也常有逃避现实、归隐田园的思想。因此,周氏家族除了科名、官声显赫以外,也与同邑的沈氏家族一样,整个家族都弥漫着一种“隐逸”的气氛。这种氛围导致了族中士子一旦境遇不顺就会涉猎小说词曲,或“隐于词曲”,借此陶泄心中抑闷,这个家族也就自然地涌现出了一些醉心词曲的文人士子。

比如,家谱(《吴江(澜溪)周氏族谱》上图抄本)所载周用之孙周旬的传记说:“光禄公名旬,字翰臣”,少年时“发愤日昔讲读不少休”,“九试报罢”,便“谢功令而弗习,旁涉稗虞象胥诸书”,常“携钟鼓美人过诸子家,击鲜驩饮戒无溷”。*(明) 王稚登《周光禄存江公传》,见上图抄本《吴江(澜溪)周氏族谱》。该谱所载周用曾孙周永年(字安期)的生平事迹说,周永年与“从弟季候(周宗建)皆珪璋特达,君子雄俊人也。季候(周宗建)……举于乡,已而取甲第……安期(周永年)晼晚不能取一第”*(清) 钱谦益《书吴江周氏家谱后》,见上图抄本《吴江(澜溪)周氏族谱》卷首。。心中郁闷,因此把精力转向了诗赋词曲,“值诸旗亭酒楼,捉败管拾寸幅,落笔簇簇……宾朋酬唱,离筵赠处,丝肉喧阗”*(清) 钱谦益《周安期墓志铭》,见苏州博物馆藏清道光八年抄本《吴江周氏宗谱》第2册。。因为科考不遇,才气无处发泄,他便常在旗亭酒楼赋诗填词,听歌征曲,成了热衷填词制曲、审音定律的词曲行家。后来,他应沈自晋之邀,参加了《南词新谱》的编纂。此外,据郡邑文献和史籍的记载,周用的玄孙周廷禧(字长康)就曾因朝廷政治斗争牵连到家庭而遭受过诸多苦难。周廷禧是周宗建第三子,其父因弹劾魏进忠(魏忠贤原名魏进忠)遭迫害,被诬入狱,整个家庭因此卷入政治斗争漩涡,被阉党联通地方官府,“下抚按追赃”,周宗建被“缇骑逮治”入京,“下诏狱毒讯”,最后主审官“竟坐纳贿万三千”将其“毙之狱”。“宗建既死,徵赃益急”*(清) 张廷玉等纂《明史》卷二百四十五《周宗建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6356— 6359页。,欲逼死他们全家而后快。廷禧长兄周廷祚(宗建长子)挺身而出,为父鸣冤,但怎样申诉均无结果,他们的家产也被耗尽,兄弟几人精神上遭受沉重打击,痛苦不堪。*参见(清) 殷增编辑《松陵诗征前编》卷八,“周廷祚”、“周廷禧”条,上海图书馆藏清嘉庆二十一年刻本。直到崇祯皇帝继位,其父冤案才得平反。如此巨大的家庭变故和生活落差,对周廷禧的影响自然极大,使他变成了一位沉迷于词曲、常以词曲排遣郁闷的士子。

根据现存资料的记载,该家族见于文献记载姓名的曲家有三人,分别是周永年、周永言和周廷禧,此三人均参与了《南词新谱》的编纂,在《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九十五人名单中,周永年列第十五位,周永言列第二十六位,周廷禧则列在第四十九位。此外,八世周旬也极可能就是曲家,这四人属同一家族有血缘关系的曲家群体。

2. 家族曲家的血缘与世系关系

该家族的曲家周永年、周永言、周廷禧以及周旬,他们间的血缘世系关系据现存家谱残本记载的梳理,可用以下树状图表示(见图1,曲家以黑体字凸显):

图1 吴江周氏家族曲家世系图

若用文字表述,则: 周旬为周永年、周永言从伯父,周廷禧的从伯祖;周永年为周永言长兄,周永言为周永年二弟;周永年为周廷禧从伯父,周永言为周廷禧从叔,他们之间都有血缘关系,其中周永年与周永言是亲兄弟,血缘最近。

这种血缘关系也说明,词曲天赋在这个家族中可能还有遗传的成分。天赋基因和家族环境条件的叠加,周氏家族还应该有更多的曲家,但因传记资料的缺失和史料记载的不全,他们的戏曲活动未能凸显,故今天他们的情况已很难知晓了,但仅此几位曲家,已能彰显周氏家族是个颇有戏曲氛围的家族了。

3. 周氏家族与其他曲学家族的婚姻关系

周氏家族在曲坛有特殊地位,不仅是该家族连续几代涌现了一些曲家,而且因为该家族与当时几个驰名曲坛的著名家族有婚姻关系,尤其是与吴江沈氏(曲家沈璟的家族)、吴江顾氏(曲家顾大典的家族)、嘉兴卜氏(曲家卜世臣的家族)等几个家族有几代的联姻。周氏家族的这些婚姻,连结了南方几个最有名望的曲学家族,沟通了与这些家族曲家之间的血缘。又因为吴江周氏家族周用“历仕至冢宰,树显名伟代于当世”,周用曾孙周宗建则天启年间任御史时上疏弹劾魏忠贤,“首触逆珰”,声震天下,周家在朝野享有很高知名度,在当时的社会地位、声望和政治权势等均超过了沈、顾、卜等家族,周氏家族与这些家族几代联姻,族中曲家与沈、顾、卜等诸姓曲家共同观剧赏曲,参与填词制曲、审音定律的活动,在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词曲活动的知名度,并帮助吴江沈氏家族在江南一带织起了一个以沈璟——沈自晋为核心的庞大的曲家姻戚集团,推动了南方戏曲活动的活跃和繁盛。据家谱,吴江澜溪周氏与吴江沈氏至少有连续四代十一对以上的婚姻,与吴江顾氏家族、嘉兴卜氏家族、吴江吴氏家族也至少有连续两代三对以上的婚姻。与吴中叶氏等家族也均有婚姻关系。以下就根据《吴江澜溪周氏族谱》、《吴江沈氏家谱》、《吴江顾氏族谱》、《吴江吴氏族谱》、《嘉兴卜氏家谱》等几种家谱资料勾稽所得,对明嘉靖中至清康熙初周氏家族与上述家族相关婚姻情况罗列于下(按吴江周氏家族世系辈分的顺序排列):

七世: 周国南(周用长子)娶吴江顾氏。 周氏(周用长女)配沈嘉绩(沈嘉绩入赘,沈嘉绩为吴江沈氏家族沈汉第四子)。

八世: 周京(周国南长子)娶吴江吴氏。 周甸(周国南次子)娶吴江沈氏(沈嘉谟长女)。 周采(周国南第三子)娶嘉兴卜大同第三女卜舜美(曲家卜世臣从姑母)。 周旬(周国南第四子)娶吴江同里顾氏女。 周氏(周国南长女)嫁吴江顾名义(婚后生两子,长子即顾大典)。

九世: 周之轼(周京子)娶吴江吴氏。 周应偁(周旬子)娶吴江沈氏。 周氏(周旬长女)嫁吴江沈瓒(沈璟弟)。 周永年(周祝子)娶吴江沈氏。

十世: 周氏(周应僖第三女)嫁吴江沈自本(沈瑜子、沈自晋从弟)。 周氏(周永年长女)嫁吴江沈氏家族沈君若。 周氏(周永年次女)嫁吴中叶氏家族叶世偁(叶绍袁子)。 周氏(周永年三女)嫁吴江沈氏家族沈永禋(沈自友子)。 周氏(?)嫁吴江沈自炳(沈珫子、沈自继弟)。 周氏(?)嫁吴江沈自昌(沈琦子)。

十一世: 周丕训(周文亨子)娶吴江沈氏(沈自昌女)。

把这些婚姻关系用简易的树状图加以表示(见图2,婚姻双方用黑体字凸显,中间用虚线连接,婚配方非周家的他族人氏用括号标明),则:

通过资料的勾稽梳理以及图示表达,可以看出两点:

首先,这一对对婚姻关系就像来回穿梭的血缘连线,在周氏家族、沈氏家族、卜氏家族、顾氏家族等几个著名望族几代人间织起了一张血缘关系网,使这些家族形成了一个整体。因为周氏家族与沈氏家族并不是单纯地有十一对婚姻,与嘉兴卜氏也不是单纯地三对婚姻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婚姻,其实是周氏、沈氏、卜氏、顾氏等家族几代人之间互相交错的婚姻,回环穿梭,从而形成了几个家族之间血缘的网状关系。举例来说: 周国南之子周采娶嘉兴卜氏家族卜大同之女卜舜美。卜大同有三女: 长女卜舜英嫁吴承熙,次女卜舜芳嫁沈侃,三女卜舜美嫁周采(此三女均为卜世臣的从姑母),而通过卜家此三姐妹,周家与卜家、沈家、吴家都成了姻戚。而嫁给沈侃的卜舜芳,就是著名戏曲家沈璟、沈瓒的母亲;此后周采之弟周旬的长女,则又嫁给了沈璟的二弟沈瓒,成为曲家沈瓒之妻,沈肇开之母;而入赘周家的沈嘉绩,其次女沈氏(与周采同辈,有一半周氏家族的血缘)则嫁给了卜日驿,而卜日驿就是戏曲家卜世臣的伯父,戏曲家卜不矜的祖父,卜氏三姐妹卜舜英、卜舜芳、卜舜美的堂兄弟。而卜日驿之子卜二南,又娶了沈侃之女(即沈璟、沈瓒之妹沈玑卿)。如此周家——卜家——沈家,沈家——卜家——周家这样回环往复的婚姻,几代而下,就把这几个家族的血缘沟通了起来,使几个家族浑然连成一体,几个家族的曲家也互相有了好几层复杂的姻亲关系,几乎分不清如何称谓,只能说笼统地说是亲戚,是自家人了。图示中周家大部分婚姻配对的回环穿梭的复杂情况大率如此,不再一一细述。

其次,这一对对的婚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这些家族之间价值观、道德观互相认同,文化传统习尚互相接纳和交融的一种表现。因为,周氏家族与这些家族在当时均为江南望族,而望族为维持家族地位的稳固,对子孙后代的婚姻相对就有严格的要求。《吴江周氏家谱》所载“恭肃公家训”曰: 子弟“婚娶不得贪豪贵,必择礼仪之家,及察婿妇之性行纯良,伦序不紊。其家风强暴乱逆者不得与议”*见苏州博物馆藏康熙刻配抄本《吴江周氏族谱》卷二,《恭肃公家规二十条》以及上图抄本《吴江澜溪周氏族谱》(不分卷)第一册《恭肃公家规》。。而与之婚配的吴江沈氏、嘉兴卜氏、吴江顾氏、吴中叶氏等家族正是经他们严格筛选而挑中的“礼仪之家”。吴江沈氏家族“太常公(沈汉)以谏议起家……诗礼相承,科名不绝”*清同治六年沈桂芬撰《吴江沈氏家传》后记,见国家图书馆藏道光刊本《吴江沈氏家传》卷末。。吴江顾氏家族,“其先自元叹(顾雍,字元叹,顾氏家族始祖,三国时吴国宰相,封醴陵侯,与陆逊齐名)、彦先、君叔、长康、士思、希冯诸公历仕南朝,风流文采,为江左士族之冠”*(明) 王稚登《衡宇顾公传》,见上图藏抄本《吴江顾氏族谱》第3册。。这些家族虽一时没有出现如周家这样仕至高官的名臣,但也均为一邑之望,远近闻名,家族文化习尚与传统有周家有许多类似之处,居地又与周家处同邑、同州府,或同在江南一带,与周家婚配当属门当户对。周家与这些家族联姻,使各家族子孙开始互相交叉传承和延续对方的文化传统,加深了各个家族之间文化的交流融合,促进了这个这些家族间文化力量的聚合,推动了整个地域文化的繁荣和发展。而最引起笔者注意的,就是促进和增强了各个家族间戏曲活动的交流与曲家之间的交往,促进了这个地域戏曲艺术的繁荣和兴盛。

举例来说,周国南长女(周用孙女)嫁顾氏家族的顾名义,婚后得二子,长子即后来著名的曲家顾大典。据《吴江顾氏族谱》所载王锡爵撰《衡宇墓志铭》说: 顾大典“生十二岁而孤,依外家读书”,王稚登撰《衡宇顾公传》也说:“公(顾大典)早失吏部公(其父顾名义),依外家读书。甫十二,作《歌儿行》,词旨悁邑,太宜人(周氏,顾大典母亲)父寻甸公(周国南)奇之。”据家谱的这些记载可知,顾大典十二岁时,父亲顾名义就故世了,其母周氏为了孩子的成长和未来,就带他回到了娘家,也就是顾大典的外祖父家——吴江周家。因此,顾大典的少年时代,即那些读书学习受教育的年代,都是随母亲在周家度过的。其外祖周国南(寻甸公)也非常关心这个外孙的学习,欣赏他的聪颖。生活在周家,周家的文化传统自然会使顾大典受感染和熏陶。顾大典成年后所显示的戏曲才华,可说至少有一半来自他少年时代所受的教育。王稚登撰《衡宇顾公传》言其晚年致仕后“葺故所为谐赏园者,奉太宜人板舆宴乐。……家有梨园子弟奏郑卫新声,公性解音律,填词度曲,被之管弦”。也就是说,顾大典辞官后大兴土木地修葺自己的私家园林,在园中蓄养戏班,以极大的热情投身戏曲创作,创制新剧以家乐搬演,所有这些举动都有一个重要目的——“奉太宜人板舆宴乐”,即侍奉自己老母——周氏。因为他母亲喜欢观剧赏曲,因为母亲喜欢,顾大典就特别卖力地自度新曲,亲自教家伶扮演,以此取悦母亲。而其母周氏嗜好观剧赏曲的习惯,本是周家的一种传统和习惯,不仅从小就教育影响了顾大典,也被周氏和顾大典带到了顾家,使填词度曲,以家乐演出,众人齐聚共同赏新曲等一系列活动成了顾氏家族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促进了整个顾氏家族戏曲活动的活跃,而对吴江一邑缙绅阶层的文化生活也发生了重要影响。

再举一例: 周用曾孙周永年娶沈氏为妻,无子,生有三女。因此三女所嫁之婿,周永年便视同己子,婿之父则视同兄弟了。其三女,长女嫁沈君若,次女嫁叶绍袁子叶世偁,三女嫁沈自友子沈永禋。因此,不仅周永年本人娶了沈家女,其女儿的婚姻更联结了叶家与沈家,这两个家族均为当时曲壇著名的家族。周永年与婿之父叶绍袁、沈自友性情相投,三人都是喜好观剧赏曲之文士,又因为儿女联姻,使他们成了经常往来的好朋友。叶绍袁《叶天寥年谱·别记》记载崇祯庚辰年(1640)的情况时有这么一段记载:

沈君张(沈自友)家有女乐七八人,俱十四五女子,演杂剧及玉茗堂诸本,声容双美。观者其二三兄弟外,惟余与周安期两人耳。安期,儿女姻也。然必曲房深屋,仆辈俱扃外厢,寂若无人,红妆方出。*参见叶绍袁自撰《叶天寥年谱》之《年谱别记》崇祯庚辰年记载,清吴兴嘉业堂刊本。

可见,周永年的儿女亲家沈自友家蓄有家乐女伎,擅长搬演杂剧及汤显祖玉茗堂传奇诸本,“声容双美”。但沈自友对此秘不示人,视为家珍。能经常观看他家乐演出的,只有沈自友本人,他的两三个亲兄弟以及叶绍袁和周永年(字安期)这几人。叶绍袁是沈自友的姐夫,周永年则因为“儿女姻也”,同时也是叶绍袁“儿女姻”,故被沈自友视为“自家人”,融入了这个观剧赏曲的密友圈子。也就是说,婚姻的关系连结了周家、沈家、叶家这几个家族的著名曲家,使他们在一起成为戏曲方面的好朋友,更多地在一起观剧赏曲、审音定律、交流切磋,共同参与活动,结成了密友或同盟。

总而言之,因为周氏家族与吴江沈氏、吴江顾氏、嘉兴卜氏、吴中叶氏等著名曲学家族有几代人千丝万缕的复杂的婚姻关系,沟通了诸多著名家族曲家的血缘,推动这些曲家在一起进行共同的曲学活动,使南方一带自然地形成一个以沈氏家族沈璟——沈自晋为核心,多个家族构成的庞大的曲家姻戚集团,推动了南方戏曲活动的活跃,促进了这一时期曲壇的繁荣。

(二) 吴门袁氏家族

吴门袁氏家族亦为明清两代江南望族,族中亦有著名曲家。该家族的历史资料,现存清光绪年间袁来儁等纂修,民国八年(1918)袁熙沐、袁熙荣等印行的《吴门袁氏族谱》一种,上海图书馆与中国国家图书馆均有收藏。该谱卷首钱大昕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所撰序云:“吴门之袁,相传自宋南渡始迁,至元海道万户宁一而下乃可谱,明代衣冠人物,棫棫彬彬,六俊济美于前,箨庵扬誉于后,一门文献,照耀志乘,至今称为甲族。”此序道出了吴门袁氏家族自迁吴后,从明代开始兴盛,其势直延续到清代中叶的历史事实。并且指出,这个家族的兴盛并非那种坐拥巨资、富甲一方的豪富之盛,而是著作丰盛、人才辈出的文化兴盛。其所言“济美于前”之“六俊”,是指袁氏家族第七世的袁衮、袁裘、袁表、袁褧、袁褒、袁袠兄弟六人,均以文行知名吴中,方志对此均有记载。而其中的袁袠,更是“六岁就学,十岁即喜吟诗,有求者各就意旨应声占韵作草书赠之”。“倭使入贡,道由苏”。闻其名,“惊叹延见,倡和弥日,诗篇成束,赠以海外珍奇”(袁尊尼《胥台公(袁袠)行状》,《吴门袁氏族谱》卷一)。其诗文征服了来访的日本使者,并流传到海外。而所言“扬誉于后”的“箨庵”,则是指第九世著名的戏曲家袁于令,于令晚号“箨庵”。而笔者所留意的,就是那些曲家曲作和家族的戏曲活动。

1. 家族的曲家曲作

吴门袁氏家族明代中期开始涌现一些曲家,虽见于曲目文献记载的人数不多,但有一位非常著名的戏曲家袁于令。

袁于令(1592—1672),吴门袁氏家族第十世人,袁堪长子,袁年孙,袁氏“六俊”之一袁褒的曾孙。《吴门袁氏族谱》卷四《四房支谱系》载:

于令,堪长子。行一,原名晋,字韫玉,一字令昭,号凫公,晚号箨庵。生于万历二十年壬辰,府庠膳生,膺岁贡。仕清,授州判官,升工部虞衡司主事,迁本司员外郎,提督山东临青砖厂兼管东昌道,授湖广荆州府知府。偶失官意,遂罢职。词翰风致,独绝一时,所著有诗文集,尤精音律,著有《玉麟符》、《瑞玉》,传奇《西楼记》、《玉簪记》、《金锁记》及《音室稿》、《留砚斋集》。配唐氏,例封恭人,礼部尚书唐文恪公女,合葬宝华山唐桥先茔。二子: 颖、靖。

家谱记载言其“词翰风致,独绝一时”,“尤精音律”。确实,袁于令是晚明一位颇具风流名声,且知音识律的戏曲作家,其所作《西楼记》传奇,从明至清,传唱不衰,在曲坛很有影响。祁彪佳《远山堂曲品·逸品》评《西楼记》曰:“写情之至,亦极情之变;若出之无意,实亦有意所不能到。传青楼者多矣,自《西楼》一出,而《绣襦》、《霞笺》皆拜下风。令昭以此噪名海内,有以也。”*(明) 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卷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10页。可见袁于令《西楼记》盛行的程度。袁于令虽才华横溢,然其举止放荡不检,且在清初便仕新朝,因此在讲究品行气节的江南文人群体中,他颇受诟病,明清两代文人的野史笔记,对他的记载褒贬不一,贬者斥其人品鄙下,褒者则赞其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总之,无论褒贬,至少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即: 袁于令在明末至清初曲坛上,是个非常著名的人物。今人对袁于令的研究,成果颇多,如孟森《西楼记传奇考》(《心史》丛刊,1917)、李复波《袁于令生平考略》(《戏曲研究》十九辑,1986)、陆萼庭《谈袁于令》(《清代戏曲家丛考》学林出版社,1995)、邓长风《袁于令、袁廷梼与〈吴门袁氏家谱〉》(《明清戏曲家考略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徐朔方《袁于令年谱》(《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5期)、《袁于令没有活到八十三岁》(《浙江社会科学》2003年4期)、陆林《冯梦龙、袁于令交游文献新证》(《文献》2007年4期)等等,因为这些论文已从各个方面对袁于令生平和戏曲活动进行了考证和叙述,笔者在此就不重复了。

袁用宁,吴门袁氏家族第十世人,袁墉次子,出嗣为袁曼容子。《吴门袁氏家谱》卷七《五房支谱系》载:

用宁,行二,字公石,号谢樱。长庠生。所著有《自娱集》、《于东海传》及《十蠢》传奇。生于万历十九年辛卯十二月十二日,卒于崇祯十年丁丑正月二十四日。年四十有七。配汪氏、继陈氏……四子: 璨、朱书、朱畹、朱芾。

其实,袁用宁和袁于令一样,都应该算作四房支系的后裔,其父为袁墉,其祖为袁年,而其曾祖袁褒,则为四房支系始祖。袁用宁被家谱记录到了五房支系,是因为其父袁墉已过继为袁尊尼嗣子、袁袠嗣孙,而“袁氏六俊”之一的袁袠恰是五房的始祖。这些情况,只有家谱的记载中才那么详细,而笔者看重这部家谱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它记载了袁用宁创作了《十蠢》传奇,它告诉人们,袁用宁和袁于令一样,是一位戏曲作家,而在其他资料中,这些情况很少记载。

吴门袁氏家族有十世袁于令、袁用宁等曲家,而七世的“袁氏六俊”袁衮、袁裘、袁表、袁褧、袁褒、袁袠兄弟六人,八世的袁尊尼,九世的袁曼容等人均为著名诗文作家,也很有可能就是曲家,只可惜他们的作品没有留存或被曲类文献记载。

2. 同族曲家的血缘世系

根据《吴门袁氏家谱》的记载,这个家族曲家的血缘世系可用以下树状图表示(见图3,曲家以黑体字标出):

图3 吴门袁氏家族曲家血缘世系图

3. 与其他曲学家族的婚姻关系

吴门袁氏家族与南方一带多个曲学家族有婚姻关系,因此这个家族在曲坛也有一定的影响。

如袁尊尼子袁曼容(十世)娶太仓王世贞女,袁尊尼女(十世)又嫁王世贞子王士骃,袁氏家族十世这一辈就与娄东琅琊王氏家族有两对交叉婚姻,两家关系非常密切。王世贞撰有曲论著作,其子其孙其曾孙均为曲家或曲论家,两家联姻,自然会对袁氏家族产生一定影响。又如袁于令二弟袁金鈆之女(袁于令侄女,十一世)嫁叶子循,而叶子循则是吴中叶氏家族著名戏曲家叶稚斐的从侄,袁氏家族与叶氏家族也是姻亲。更重要的是,袁氏家族与吴江沈氏家族也有婚姻关系,沈自晋的伯父沈瑀第二任继配夫人,就是吴门袁氏家族女(沈瑀原配吴县张氏、继配长洲县刘氏均先后去世),因此沈自晋等沈氏曲家和袁于令就成了姻亲,关系拉近了。另据《吴门袁氏族谱》的记载,袁于令父亲袁堪的原配,即袁于令的母亲就是沈氏,但是否吴江沈氏家族人氏并未注明。若是,则袁于令就有了一半沈氏家族的血缘了。总之,袁于令和沈氏家族曲家关系密切,尤其是与沈氏家族著名的曲家沈自晋交往甚厚,这就一点不奇怪了。

袁于令与沈自晋的交往,多见于清初文献的记载。清初著名戏曲家范文若《勘皮靴》、《生死夫妻》捲场诗有曰:“曲学年来久已荒,新推袁沈擅词场。”又云:“幸有钟期沈袁在,何须摔碎伯牙琴。”将沈自晋与袁于令两人比作历史上著名的音乐家钟期和伯牙,并将两人的曲学成就才华相提并论。据《吴江沈氏家传·鞠通公传》记载,沈自晋“尝随其从伯词隐先生为东山之游,一时海内词家如范香令、卜大荒、袁幔亭、冯犹龙诸君子群相推服。卜与袁为作传奇序,冯所选《太霞新奏》推为压卷。”沈璟、沈自晋的“东山之游”不知具体在哪一年,但肯定是在沈璟去世的万历三十八年(1610)前,或可能就在万历三十八年,当时袁于令十九岁,刚创作了《西楼记》,名满天下,而沈自晋二十八岁,也有了不少曲类作品。可见,沈璟、沈自晋的“东山之游”,与诸多曲坛名家相聚相识。沈自晋也与范文若、卜世臣、袁于令、冯梦龙等人从此相识并且交友。后来,袁于令还为沈自晋传奇写序,成为知音好友。或许是性格相投吧,两人还曾在扬州共同仗义行侠,帮助一位书生朋友蝉生与“有力者”争夺妓女周非月。此事见载《吴骚合编》和《太霞新奏》所收袁于令作[八声甘州·冤家聚首]散曲套曲。事件经过是: 蝉生与妓女周非月相恋,“而是夜适有力者召周生歌以侑觞”,周非月没有立即应召,“有力者”竟派打手前来“焚被破舟”。袁于令与沈自晋兄弟知道后义愤填膺,共同出资租了湖船,备了酒席,特请周非月和蝉生相聚。事后,沈自晋和袁于令分别写了《泣送非月》和《代周生赋别曲》。

沈自晋对袁于令的词曲才华极其钦佩和倚重。他重定编纂《南词新谱》,请袁于令参阅其稿,并将袁于令姓名列在《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第十位。而编谱时,沈自晋则采用了不少袁于令作品作为范例。在《重定南词全谱凡例·采新声》一段中,沈自晋泛论新一代词曲的名家,就提到了袁于令,说:“前辈诸贤不暇论,新词家诸名笔,如临川、云间、会稽诸家,古所未有,真似宝光陆离,奇彩腾跃。即吾苏同调,如剑啸、墨憨以下,皆表表一时……予敢不称膺服。”其中的“剑啸”就是指袁于令,袁于令室名“剑啸阁”。《南词新谱·古今词曲入谱总目》有袁韫玉《鹔鹴裘》条,下注:“名晋,字令昭,别号幔亭仙史,吴郡人,所著《剑啸阁》传奇五种。”可见,沈自晋把袁于令视为新词曲名家的代表人物,并将其所制“新声”采撷入谱作为范例。在沈自晋的传奇《望湖亭》第一出[临江仙]词中,列出了以自己从伯父沈璟为首的一个曲坛流派的豪华阵容:

词隐(沈璟)登坛标赤帜,休将玉茗(汤显祖)称尊。郁蓝(吕天成)继有槲园人(叶宪祖)。方诸(王骥德)能作律,龙子(冯梦龙)在多闻。 香令(范文若)风流成绝调,幔亭(袁于令)彩笔生春。大荒(卜世臣)巧构更超群。鲰生(沈自晋本人)何所似?颦笑得其神。

这里提到的八位著名曲家,其中一位就是袁于令。袁、沈关系融洽,一直持续到晚年。清顺治十六年(1659)袁于令自杭州赴南京途中,曾特地访沈自晋于吴江,事载张贵胜《遗愁集》卷一:

己亥(即清顺治十六年,1659),京口被海风之祸,袁荆州箨庵时在武林,其家室寓江宁,闻乱,遄归省亲。道经吴江,沈长康其老友也,因过访。谓长康曰:“吾二人齿暮矣,相去迢递,恐无再见之期矣。”沈为之黯然。

该年袁于令六十八岁,沈自晋七十七岁,两人都年事已高,而且戏曲作品都已非常流行,《南词新谱》也已刊行,在曲坛的成就两人似乎也到了顶点,想起曾经的风流倜傥,曾经的共同辉煌,不免有些白驹过隙,美人迟暮的感慨。两人惺惺相惜,可谓一世知音。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姻戚的关系,更重要的则是两人共同的兴趣爱好、文化习惯。他俩的交往和戏曲活动,反映了吴门袁氏家族与吴江沈氏家族在家族文化方面上的互相认同互相支持和呼应,当然,也扩大了沈氏家族以及袁氏家族在曲坛的影响。

(三) 吴江吴氏家族

吴氏家族也是明清两代吴江的望族,与吴江沈氏家族居处“同邑”,也是个极有戏曲氛围,曲家辈出的家族。现存记载其家族历史的家谱资料,笔者所见两种: 一是吴江市图书馆所藏清刻本《吴江吴氏族谱》,另一种是上海图书馆所藏民国十六年(1927)南社红格纸抄本《吴江吴氏族谱》,这两种族谱均为残本,所剩内容基本相同,均为部分人物墓志铭,其他如世系谱、世系表、传记等内容全部亡佚。本文借此残谱,并参照方志及其他郡邑文献对这个家族的历史和戏曲活动做一番勾稽和梳理。

据家谱及其他文献记载,吴江吴氏家族自从明中叶起逐渐知名乡里,名人辈出: 吴洪,成化十一年(1475)进士,正德年间仕至南刑部尚书;吴洪有三子: 吴山、吴岩、吴昆,其长子吴山亦于明嘉靖年间仕至刑部尚书,父子两代刑部尚书,时人皆称:“吴江之吴有两大司寇(“大司寇”为刑部尚书别称),其一为立斋公洪,官南京刑部尚书赠太子少保,其一为讱庵公山,官刑部尚书赠太子少保。”(家谱载王锡爵撰《乡进士霽宇公吴公暨配凌孺人合葬墓志铭》)“吴与吴最著,世有名德,其至两司寇,而后再传……”(家谱载吴文企撰《诰赠宜人吴母黄氏墓志铭》)至明末,吴昆曾孙吴昌时,为崇祯七年(1634)进士,官至吏部文选郎中,《明史》言其“有干材,颇为东林效奔走。然为人墨而傲,通厂卫,把持朝官,同朝咸嫉之”。结果被崇祯帝所杀。而吴山曾孙吴易则为明末著名的抗清将领,顺治二年(1645)扬州陷落,他在吴江一带号召舟师,组织义军、屯湖荡间与清军周旋,兵败被俘,不屈而死,南明朝庭封其为兵部尚书、长兴伯。上述人物均为吴氏家族见载史册的著名人物,正所谓“吴为甲族,世有伟人”(见家谱载周道登《中宪大夫河南按察司分巡河北道副使元谷吴公墓志铭》)。此外,吴氏家族亦多诗人和曲家,并与其他曲学家族有颇多联姻,其家族曲家的活动对曲坛也有一定影响。

1. 吴氏家族的曲家及世系血缘

据家谱和各种文献的记载,明末至清初吴江吴氏家族连续三代至少涌现了五位曲家,分别是: 吴瑞徵(字仲庚,号元谷)、吴锵(字闻玮,号玉川,吴洪五世孙)、吴溢(字千顷,吴洪六世孙)、吴兆骞(字汉槎,吴洪七世孙)和吴之纪(字小修,吴洪七世孙),同邑著名曲家沈自晋在编纂《南词新谱》时,曾邀该家族的吴溢(字千顷)、吴锵(字闻玮)和吴兆骞(字汉槎)参与,三人分别名列《南词新谱参阅姓氏》的第五十三位、六十位和六十一位。这几位曲家同时也是明末清初吴江诗坛上颇有名气的诗人。残存的《吴江吴氏族谱》刻本和抄本中,有吴锵、吴瑞徵和吴兆骞三人的墓志铭,清初潘柽章所纂《松陵文献》、清乾隆年间吴江袁景辂所纂辑《国朝松陵诗征》、清嘉庆年间殷增编辑的《松陵诗征前编》等郡邑文献中,有这几位诗人曲家的诗文和零星生平事迹记录,这些都给我们提供了可资参考的材料。以下,就据残存《吴江吴氏族谱》和其他文献记载,对这些曲家的生平作一简略叙述:

吴瑞徵(1570—1624),字仲庚,号元谷,吴洪五世孙。《吴江吴氏族谱》载周道登撰《中宪大夫河南按察司分巡河北道副使元谷吴公墓志铭》(上图藏抄本与吴江藏清刻本内容相同)记载其生平曰:

公讳瑞徵,字仲庚,姓吴氏,别号元谷,五世祖太仆公,志所载全孝翁(吴璋)也,高祖立斋公(吴洪)南京刑部尚书,曾祖讱庵公(吴山)刑部尚书,俱赠太子少保;祖德泉公(吴邦杰),父霁宇公(吴承廉)……公生而颖异……庭前数步,摩墨数声,濡毫染楮,一艺立就。精义奇藻,灿然溢目。间有推敲,少选出示,则另一稿矣。……己酉(万历三十七年,1690)举顺天京兆,庚戌(万历三十八年,1610)成进士……晋宪副,分巡河北……每扶疾拮据,遂困劳增剧,不得已移疾乞归。乃忽挂重劾……非主上圣明,晰公无罪,几供邯郸刀俎矣。公归而感荷圣恩,获此余生。日纵心翰墨,娱情坟典,间为声歌乐府以自适。出所藏古人名笔,宋榻善本,时自摩玩。所辑有左储二册,子夜遗音四卷。亲知过从,杯酒流连,蜡屐烟艇,湖山啸傲,意甚得也。偶病疟,陡至呕血,竟以不起。呜呼!……生隆庆庚午(隆庆四年,1570)四月二十九日卯时,卒天启甲子(天启四年,1624)六月一日申时,享年五十有五,子男五: ……女四……

根据墓志记载,可知吴瑞徵少年时就“濡毫染楮,一艺立就。精义奇藻,灿然溢目”。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出仕后,为官正直,恪尽职守,勤政廉洁,乃至积劳成疾,不得不“移疾乞归”。致仕归田后,他才“日纵心翰墨,娱情坟典,间为声歌乐府以自适”。与亲友们“杯酒流连,蜡屐烟艇,湖山啸傲”,开始过着放纵的生活。记载中提到,此时他除了沉浸于诗酒书画外,还经常“为声歌乐府以自适”,也就是说他成了一个以创作词曲新声为乐的曲家,这是各种曲类书籍和史志等文献未能提及的。因此,人们虽知吴瑞徵是位著名诗人与画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出色的曲家,故笔者特将这些资料补出,以飨读者。

吴锵(1629—1690),字闻玮,号玉川,吴洪五世孙。家谱所载清雍正十二年(1734)朱范所撰《吴玉川先生合葬墓碣》(上图藏抄本与吴江藏清刻本内容相同)曰:

吴玉川先生讳锵,字闻玮,大司寇立斋公五世孙也。我邑知名士也。淑配厐硕人,讳蕙孃,字小畹。我邑巨族明经生一公女,进士霦之妹。先生少负才望,随其世父吏部公与海内钜公逰,声称籍甚。迨娶庞硕人,适当鼎革之际,乃韬光匿采,不求仕进。庞硕人贤而有才,务去华崇朴,与夫子有偕隐之志,由是伉俪间以唫咏唱酬为乐。先生诗既高古,取法唐贤;而硕人之诗风雅温柔,迥出香奁之外,而书法苍秀,亦不似闺阁中人,故踵门求者无虚日。所居绕云馆与蔽庐止隔一垣,庭中碧梧翠竹,红椒紫藤,绕列交映,四方骚人词客往来无间。广陵宗海岑作《偕隐歌》留题草堂而去,盖实录也。康熙乙丑岁,厐硕人谢世,年五十有六。著有《唱随集》、《唾香阁集》若干卷。硕人殁后,先生游广陵,至如皋,冒辟疆先生客之,辟疆之门名流云集,要以先生为骚坛祭酒焉。岁庚午,玉川年六十有二,病卒于辟疆家,嗣君奔丧扶櫬归里,凡属亲朋靡不浩叹。

据墓碣可知,吴锵是吴江的“知名士”,所娶妻厐蕙孃,也是出名的才女。两人成亲之际,正值“鼎革”,吴锵不再求仕,而妻厐氏也有“偕隐之志”,于是夫妻偕同隐居,以诗文酬唱为乐。四方知其名者登门求诗求书求画,络绎不绝,真所谓人愈隐而名则愈扬。此阶段他还参与了一些填词制曲和编纂曲谱的活动,沈自晋编纂《南词新谱》曾邀其“参阅”,与沈永令等人一起在玉树堂作乐会,乐工沈遂将诸人新作谱入曲。《国朝松陵诗征》卷二十《名媛》还记载了庞蕙孃与冯小青一段交往:

蕙孃诗词书法擅绝当时,片纸只字,莫不珍惜。有女妓小青者,色艺皆精,甞演剧复复堂,持扇叩唾香阁乞书。蕙孃即调《桂枝香》一阕,有“浪萍飞絮前生果,别是伤心一小青”之句,一时传诵。

可见当时著名才女冯小青曾在吴江复复堂演剧,特地登门求庞蕙孃题扇,因冯小青有“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的诗,而庞蕙孃所赠《桂枝香》词中有“浪萍飞絮前生果,别是伤心一小青”句,故《牡丹亭》剧、冯小青诗、庞蕙孃词一并传诵,成就了一段有关牡丹亭剧本的佳话。康熙二十四年(1685),庞蕙孃故世,吴锵便离了开故乡外出游历,至如皋名士冒辟疆家,被挽留在如皋直至去世。

吴兆骞(1631—1684),字汉槎,吴洪七世孙。家谱所收徐釚撰《孝廉汉槎吴君墓志铭》记载其生平曰:

汉槎姓吴氏,讳兆骞,字汉槎。世为吴江人,明刑部尚书立斋公七世孙也。父燕勒讳晋锡,举庚辰进士,授永州府推官,汉槎垂髫随至任所,过浔阳大别,由洞庭泛衡湘,揽其山川形胜景物气象为诗赋,惊其长老。未几,流寇张献忠蹂躏楚地,汉槎奉母归,燕勒公亦解组旋里。值我国朝平江南,汉槎年方英妙,相随诸兄为鸡坛牛耳之盟,驰骛声誉,与今长洲相国文恪宋公,家司寇、司农玉峰两徐公暨诸名贤角逐艺坛,谈论风生,酒阑烛跋,挥毫落纸如云烟,世咸以才子目之。丁酉登贤书,会科场事起,下刑部狱,羁囚请室,慷慨赋诗。随蒙世祖章皇帝宽宥,戍宁古塔,太仓吴祭酒梅邨为《悲歌行》以赠之,有“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之句,送吏无不呜咽,而汉槎独赁牛车载所携书挥手以去。在宁古塔垂二十余年,白草黄沙,冰天雪窖,较之李陵苏武,尤觉颠连困厄也。无锡顾梁汾舍人,与汉槎为龆龀交,时在东阁,日诵汉槎平日所著诗赋,与纳腊侍卫性君如谢榛之于卢柟者,性君固心异之,思有谋归汉槎矣。会今上御极二十有一载,诏遣侍臣致祭长白山,长白山者,东方之乔岳也,与宁古塔相连,汉槎为《长白山赋》数千言,词极瑰丽,籍侍臣归献。天子动容咨询,而纳腊侍卫因与司农、司寇暨文恪相国醑金以输少府佐匠作,遂得循例放归,然在绝域已二十三年矣。时余方官京师,亦于汉槎一效奔走。其归也,抱头执手为悲喜交集者久之。其母固无恙,而其兄已相继云亡。遂为经师馆于东阁者,期年归而与太夫人上觞称寿,宗党戚里咸聚,以为相见如梦寐也。乃未及一年复至都门,竟卒于旅舍。嗟嗟,岂非其命之穷也哉。

初,汉槎为人性简傲,不谐于俗,以故乡里嫉之者众,及漂流困厄于绝塞者垂二十余年,一旦受朋友脱骖之赠,头白还乡,其感恩流涕固无待言,而投身侧足之所,犹甚潦倒不自修饰,君子于是叹其遇之穷,而益痛其志之可悲也已。余为吴氏婿,余亡妻与汉槎为兄妹行,且幼同学也,余故知之独深。汉槎以前辛未十一月某日生,其卒以康熙二十三年十月某日,年五十四。

撰写此墓铭者徐釚为吴兆骞妹夫,对吴兆骞的情况非常了解。据铭可知,吴兆骞一生才华横溢却经历坎坷,早年“挥毫落纸如云烟,世咸以才子目之”。据《南词新谱》序和《南词新谱参阅姓氏》,可知顺治二年至顺治十二年(1645—1655)间,沈自晋曾邀其参阅《南词新谱》稿,所以,吴兆骞也算得上是一位知音识律的曲家。但却不幸的是卷入“丁酉科场案”,“下刑部狱”,“戍宁古塔”,即被流放到距京城有七八千里遥的东北宁古塔去了。此案发生在清顺治十四年(1657,农历丁酉),罹祸人数甚多,江南乡闱主考官方猷、钱开宗等十七名考官处死,举人方章钺等八人革除功名,责四十板,籍没家产,吴兆骞与方拱乾等一起流徙宁古塔。《清史稿》、《清世祖实录》、《清朝野史大观》对此都有记载,笔者不再细述,笔者要说的是,据记载,吴兆骞其实并无行贿作弊情节,罹祸时年仅廿七岁,至康熙二十年(1680)被赦还乡,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且不久便与世长辞了,这颗本欲大放异彩的江南名士新星,就这样早早地陨落了。但凡与其有过交往、了解其才华与品性之人,无不为之惋惜。吴兆骞案也算得上是江南诗人曲家受到科场案牵连的一个有名的案例。

吴溢,字千顷,吴洪六世孙。崇祯壬午(1642)举人,官太和学教谕。曾受沈自晋之邀参阅《南词新谱》,也是位知音识律的曲家,同时他也是位诗人,其诗收入清嘉庆殷增编辑的《松陵诗征前编》卷八。因家谱资料残缺,没有与他相关的传、墓志、行状、世系等资料,故其生平事迹只能据《南词新谱》和诗征前编的记载简述至此了。

吴之纪,字小修,一字天章,号慊庵。顺治六年(1649)进士,吴洪七世孙,父吴恪,祖父即曲家吴瑞徵。残存家谱中没有他的传记、墓志和行状,只在其祖父吴瑞徵的墓志铭中顺带提到了他,其生平事迹在谱中可勾稽的资料甚少。然吴之纪也是清初吴江著名的诗词作家,同邑诗人徐釚《词苑丛谈》卷九记载了康熙十一年(1672)吴之纪与沈永令、吴锵等集玉树堂作乐会,乐工沈遂谱诸人新作入曲之事,可见吴之纪也是一位爱好与擅长填词制曲的曲家。清乾隆年间吴江袁景辂所辑《国朝松陵诗征》卷一录有吴之纪所撰诗作,曰:“一曲才成传乐府,十千随到付缠头。当时记得轻分手,王粲高楼鹦鹉洲。”或即为这次乐会所作。

总之,从现存文献中至少可以勾稽出吴江吴氏家族明末至清初三代五位曲家,可见这也是个颇有戏曲氛围、曲家辈出的家族。根据家谱和其他文献资料的互相参核梳理,上述五位吴氏曲家的血缘世系关系可用以下树状图来表示(见图4,曲家以黑体字标出):

图4 吴江吴氏家族曲家血缘世系图

据记载梳理,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五位曲家全都是立斋公吴洪的后裔: 其中,吴瑞徵、吴之纪、吴兆骞三人属立斋公(吴洪)——讱庵公(吴山)这一支系;进一步分叉,则吴兆骞属讱庵公(吴山)——参政公(吴邦栋)支系,吴瑞徵和吴之纪则属讱庵公(吴山)——德泉公(吴邦杰)支系,吴之纪是吴瑞徵之孙,即吴瑞徵次子吴恪之子。至于吴锵和吴溢二人,因为家谱残缺,没有说明他俩父亲谁氏、祖父谁氏,仅知吴锵为吴洪五世孙,吴溢为吴洪六世孙,因此就将他俩排列在图中相应的位置,其父、祖、曾祖位置俱标上问号,以待日后发现资料时补充。

2. 吴氏家族与其他曲学家族的婚姻关系

吴江吴氏家族在曲坛有特殊的地位,家族连续几代涌现了一批曲家,而且该家族与当时驰名曲坛的几个著名家族还有千丝万缕的婚姻关系,尤其是与吴江沈氏家族,有几代的联姻。笔者把家谱记载的吴氏家族人士婚姻情况进行梳理,勾稽出吴氏家族与其他曲学家族婚姻情况罗列于下:

吴洪四世孙吴承熙(吴兆骞曾祖)娶嘉兴卜大同女,即著名戏曲家卜世臣从姑母。

吴洪五世孙吴士龙(吴兆骞祖父)娶吴江周甸女,继娶周氏,均恭肃公周用曾孙女。

吴洪五世孙吴士韺(吴兆骞叔祖)娶顾允升女。

吴洪五世孙吴嘉徵娶太仓王锡爵女,即著名戏曲家王衡之妹。

吴洪五世孙吴陛恩(吴焕长子、吴邦相子)娶吴江顾名实女,顾名实即顾大典从伯父。

吴洪五世孙女吴氏,适吴江沈氏家族沈僖(沈嘉禾子,沈汉孙)。

吴洪五世孙女吴氏(吴承廉四女、吴嘉徵妹)适吴江顾庆平,即著名曲家顾大典季子。

吴洪五世孙女吴氏(吴志道长女)适吴江沈珣,即著名曲家沈璟从弟、沈自友之父。

吴洪六世孙吴述(吴璧子、吴承谦孙)娶吴江著名曲家沈珂第三女(沈自晋从妹)。

吴洪六世孙女吴氏(吴嘉徵长女)配吴江著名戏曲家沈璟之子沈自铨。

吴洪六世孙女吴氏(吴瑞徵三女)适吴县申氏家族申用嘉之子。

吴洪六世孙女吴氏(吴瑞徵四女)适太仓王时敏子。

吴洪七世孙吴之纪(吴瑞徵孙,吴恪子),配著名戏曲家沈自友之女。

吴洪七世孙女(吴远女)配吴江著名戏曲家顾有孝(顾允中子)。

其中,吴氏和吴江沈氏家族缔结的婚姻至少也有五对: 沈僖娶吴氏,沈珣娶吴志道女,沈自铨娶吴嘉徵女,吴述娶沈珂女,吴之纪娶沈自友女。与顾氏家族至少也有两对: 吴陛恩娶吴江顾名实女,吴嘉徵妹嫁顾大典子顾庆平。与这些家族的婚姻,沟通了吴氏家族曲家与这些家族曲家的血缘,也推动了家族之间戏曲活动的交流。

(四) 吴江赵氏

清初吴江的赵申祈(字纯公)和赵申初(字元旭),两人都是精通曲律的曲家,在《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九十五人名单中分别列在第六十三位和第九十五位,而这两位曲家恰是亲兄弟,都是崇祯十年(1637)进士、长沙县令赵玉成的儿子。

清康熙钱霑等纂《吴江县志续编》卷六赵玉成传曰:

赵玉成,字彦球,天启丁卯(天启七年,1627)举于乡,崇祯丁丑(崇祯十年,1637)进士。父鸣阳,万历壬子(万历四十年,1612)经魁,丙辰(万历四十四年,1616)会试,为同邑沈同和暗连坐号,更余七章草毕,凭几略睡,同和取稿竟录。不得已,抹稿复构。榜发,同和会元,鸣阳第六。事发论削而名益重。玉成平生多大节,父为流言所构祸,严旨逮狱,手撰讼冤疏凡数千言,剀切动听。疏入,当宁得其情,事遂大白。初仕长沙令,邑多宗人大猾,不奉约束,玉成冰蘖自矢,以诚信相孚,宗人亦凛凛奉法。又不畏强御,积猾交通要津,官吏素不敢诘者,至是皆慑息,邑遂大治,去任后祀名宦。再令惠安,有海盗数十人久系七、八年,中有一囚,年方十七,公曰: 无九龄即为盗者。遍讯诸囚,得其情,力释无辜数人,人皆颂其仁明。考满,行取升吏部文选司主事,晋本部员外郎,历文选司郎中。鼎革后隐居不出,作《和陶诗》以自况云。子申祈,字元康,饶经济,试成均优等,考授中书舍人。申初,字元旭,康熙甲子举人。

清乾隆吴江袁景辂辑《国朝松陵诗征》卷三曰:

赵申祈,字元康,一字榖壇,明长沙令玉成子,国学生,官中书舍人,有《穀壇诗存》。

同书卷七载:

赵申初,字元旭,一字蕉圃。明长沙令玉成第三子,康熙甲子(康熙二十三年1684)举人,有《蕉圃诗钞》。

同书卷七,还有其仲兄赵申祚的传略。据这些记载,可明确地知道,赵申祈、赵申祚、赵申初三人是亲兄弟,赵申祈居长、赵申祚为仲、赵申初为季。兄弟三人均为清初吴江诗坛出名诗人,其父长沙令赵玉成也是明末吴江著名诗人。而其祖父赵鸣扬,曾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会试中,在考场上完成了作文被同邑沈同和(沈啓族人士,与沈汉家族非同族人)取去抄录交了卷(两人考场座号相连),自己只能再作文一篇交卷。发榜时,“目不知书”的沈同和因此而中了“会元”(第一),赵鸣扬也同时中式。结果舆论大哗,咸以为沈同和舞弊,有人捉刀代笔。此事惊动了万历皇帝,便命取中者复试,结果,沈同和原形毕露,受到处罚,谪戍远方。而赵鸣扬也因此被除名。但是,因其在考场上连写两篇作文均中式,虽受处罚,名声反而更大了。正所谓“事发论削而名益重”。清嘉庆年间殷增编辑的《松陵诗征前编》卷七有曰:

赵鸣扬,字伯邑,号新盘。万历丙辰进士,寻除名。崇祯间赠翰林院修纂。

并按:

修撰(赵鸣扬)少颖异,诗文倚马立就。科场事发,传闻宫禁中宫惊叹,为上言之,上亦怜其才,而卒不果用也。然才名已震海内,尝客游齐鲁间,有魏姓者厚币聘,辞不就。崇祯初,遂有追诬修撰为进忠(魏进忠即魏忠贤)所识者,诏逮下狱。其子玉成伏阙讼冤,事得解,且请恤,故有修撰之命。

由此可见,赵鸣扬——赵玉成——赵申祈、赵申祚、赵申初,赵家连续三代都是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子。因此,他们家也被不少江南的士林人士所看重,同样,他们也为同邑的沈氏家族(沈汉、沈璟家族)所看重,沈氏家族的曲家沈自昌就把自己的孙女(沈永达女,曲家沈宪楙之姊)嫁给了赵申初,两家联了姻,沈家编纂《南词新谱》,沈自晋也邀请赵申祈和赵申初两人“参阅”,因此,赵家的才子们也曾为编纂《南词新谱》作了贡献。

赵氏家族曲家的世系关系及与沈家的婚姻关系可用如下树状图表示(见图5,曲家用黑体字凸显,父子兄弟的血缘关系用实线相连,夫妻的婚姻关系用虚线相连):

图5 吴江赵氏家族(赵鸣扬家族)曲家世系图

此外,吴江还有另一个较有名望的赵氏家族,该族与上述赵鸣扬家族没有血缘关系。但该族也有一位曲家赵瀚(字砥之)参与了《南词新谱》的编纂,在《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他列名五十二位。该家族的历史资料现存清抄本《吴江赵氏族谱》一种,藏吴江市图书馆。其中有些赵瀚的相关资料。《吴江赵氏族谱》卷二《世考·十一世》记载赵瀚的生卒配葬,曰:

瀚,赓长子,字砥之,号二持,别号卧樵,邑庠廪生。万历乙巳(1605)三月廿九日生,康熙庚申(1680)五月四日卒,年七十六。配陈氏,顺治壬辰正月廿四卒,年四十六。侧室庞氏,康熙癸卯九月十三卒,年四十。合葬仰天坞新阡。子男三: 祖述、廷标、侯述……女四……

卷五《系图》载其世系世次,删去无关枝蔓,录至赵瀚之子十二世,则如下图6:

图6 吴江赵氏家族(赵宽家族)曲家世系图

据载,他们这个家族历代也有不少名士,如赵瀚的六世伯祖赵完、赵宽以及赵瀚的祖父赵士谔等等,都是吴江一带的著名文人,所撰诗文广为流传,《吴江县志》、《松陵诗征》等郡邑文献都有记载。然未知这些人士是否亦为曲家,若是曲家,或有曲作,或参与了审音定律、编纂曲谱等等活动,那么该家族也算得上有几代曲家的曲学世家了。

(五) 吴江梅氏

吴江梅氏家族。该家族也有几位曲家参与了《南词新谱》的编纂,其中“同阅”和“同校字”者为梅正妍(映蝉)和梅翀云(虬章),而在《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列名者又有梅正妍(映蝉),排在第八十七位。《南词新谱》的署名方式,沈璟为“原编”,沈自晋为“重定”,与沈自晋一起参与编纂者为“同阅”或“同校字”,而提供意见建议、贡献资料、审阅曲谱稿者为“参阅姓氏”。那么,吴江梅氏家族的梅正妍和梅翀云两人都参与了编纂,而梅正妍不仅参与了编纂,还参与了提意见、审阅曲谱稿等事宜。在署名中,梅正妍和梅翀云均注明是沈自晋之“甥”。“甥”,按我国古代称呼的习惯,姊妹之子应称“甥”,而女婿也可称“甥”,此外姑之子、舅之子、妻之兄弟、姊妹之夫等亦可通称为“甥”。在《南词新谱》署名中,沈自晋的女婿顾来屏(顾必泰)、叶珏等均注为“甥”,而梅正妍也正是沈自晋的女婿。据《吴江沈氏家谱》卷七《世系》记载,可知沈自晋有六个女儿,第二个女儿就嫁给了梅正妍,而第六个幼女则嫁给了梅调鼎。梅正妍和梅调鼎都是沈自晋女婿,未知梅翀云究竟是沈自晋姊妹之子或是女婿。但总而言之,这几位梅氏曲家都是沈家姻亲,梅氏家族是个与沈家有婚姻和血缘联系的曲学家族。

(六) 吴江陈氏

吴江陈氏家族的陈犹聃(字眉生),在《南词新谱》编纂时是“同阅”和“同校字”者,而陈绍祉(字孝将)则是《南词新谱》编纂的“参阅者”,在《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名列第十三位。据《吴江沈氏家谱》卷七《世系》记载,沈瑄(九世)有四子四女,四子为自晋、自普、自鲁、自习;四女则长适陈绍祉,次适周世澄,次适李世英,次适杨梦祥。则已可确知陈绍祉是沈家女婿,与沈自晋同辈。又沈自晋《鞠通乐府》有[古轮台]套曲《乱后山居咏怀陈孝翁妹丈》,则可进一步确知陈绍祉娶了沈自晋长妹为妻,是沈自晋妹夫。至于陈犹聃(字眉生),则比沈自晋小一辈,在《南词新谱》“同阅”或“同校字”的署名中沈自晋称其为“甥”,则陈犹聃或即其沈自晋长妹之子,也即妹丈陈绍祉子;也可能是陈绍祉从子,比陈绍祉小一辈。沈自晋称其“甥”,因为他是比陈绍祉小一辈的沈家女婿,因为《吴江沈氏家谱》卷七《世系》记载,陈犹聃也是沈家女婿,沈家十世沈自晋从弟沈自昶有四女,第三女即陈犹聃妻。陈家至少有陈绍祉、陈犹聃两代人是沈家女婿,都曾协助沈自晋编纂《南词新谱》,也算是个与沈家有婚姻和血缘联系的曲学家族。

二、 与沈氏家族无婚姻关系的曲学家族

《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这份名单所见之苏松两府的曲学世家,还有一部分是与吴江沈氏家族没有婚姻关系的,但这些家族在曲坛也非常有影响。如吴县文氏家族、苏州冯氏家族、上海范氏家族、华亭宋氏家族,等等。

(一) 苏州文氏

《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这份名单中,有一位姓文名果字园公的苏州籍曲家,其姓字列在九十五人中的第六十八位。此人似乎并不起眼,然一查家谱,却发现他是明代著名诗人画家文徵明的后代。明清两代,文氏家族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都颇具文化影响。该族现存家谱资料有清文含纂辑的《文氏族谱续集》一种,民国十八年(1929)苏州曲石精庐刻《曲石丛刻》本。现就这部族谱资料的记载,梳理这个家族的曲家和世系等情况。

《文氏族谱续集》卷首雍正年间杨绳武所撰序曰:“吴中旧族以科第簪冕世其家者多,而有诗文笔翰流布海内,累世不绝则莫如文氏。……明成化间代有闻者,至待诏徵明先生而文氏之学遂名天下。”据此,笔者从该家族的文徵明开始叙述。

文徵明,族谱续集《历世生配卒葬志》苏州世系第四世记载:

待诏府君讳徵明,温州(父文林,曾任温州府知府)次子,由岁贡荐举,特授翰林院待诏,敕赠修职郎、南京国子监博士,私谥贞献先生。生于成化六年庚寅(1470)十一月六日,卒于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二月二日,年九十。妣吴氏,赠孺人,生于成化六年庚寅十一月初十日,卒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八月二十一日,年七十三。嘉靖四十三年甲子闰月二十七日葬花径新阡,子三人: 彭、嘉、台,女二人。

文徵明为文果高祖,著名画家、诗人。除诗文书画外,文徵明亦擅长填词制曲,散曲作品今存小令五支、套数四,分别见于《吴骚合编》、《南宫词纪》、《群英类选》和《吴歈萃雅》。文徵明是有名望的一代画家,《明史》、方志及各种文献记载颇多,多言其书画成就,研究论著亦复不少,此处无须复述。文徵明为曲家,则此处侧重叙述据家谱资料梳理的曲家的世系关系。徵明有三子: 彭(文果曾祖)、嘉、台;彭二子: 肇祉、元发;元发(文果祖父)四子: 震孟、从升、震亨、震缨。文震亨即文果父亲。

文震亨,族谱续集《历世生配卒葬志》苏州世系第七世记载:

中翰公震亨,卫辉(父文元发,曾任卫辉府同知)叔子,天启五年恩贡,选授陇州判,特改武英殿中书舍人,生于万历十三年乙酉十二月,卒于顺治二年乙酉闰六月二十九日,年六十一。配王氏,卒于崇祯十二年己卯;侧室李氏。康熙八年己酉葬曹庄新阡。子三: 杲、东,王出;果,李出。杲夭。

文震亨是位多才多艺之人,能诗善画。族谱续集《历世载籍志》记录他的著作:

《香草诗选》、《岱宗琐录》、《武夷剩语》、《秣陵诗》、《金门稿》、《一叶集》、《长物志》、《土室录》、《陶诗注》、《琴谱》、《前车野语》、《香草垞前后志》。

值得注意的是,文震亨曾撰写过一部《琴谱》,这至少说明他擅长琴艺,是位精通乐律的艺术家。而在这种家庭家族环境里,他很有可能也创作过戏曲散曲作品,遗憾的是各种资料不见记载。但是,其子文果则肯定是一位通晓音律的曲家。

文果,族谱续集《历世生配卒葬志》苏州世系第八世记载:

园公公果,中翰叔子,配翁氏,子二人,轼、辙。辙监生,配俞氏,合例节妇,绝。公后为僧,名超揆,号轮庵,年七十卒于京。予谥文觉禅师,赐葬玉泉山。

族谱续集《历世载籍志》记载:

园公公果,即轮庵和尚。能诗文,善书画,所著有《寒溪诗集》等书,未见者甚多。

可见文果多才多艺,诗文书画皆擅,除了《寒溪诗集》外,还有许多“未见”的著作,沈自晋编纂《南词新谱》曾邀文果“参阅”,则文果肯定是一位通晓音律的曲家,所以这些“未见”作品很可能就包括了戏曲散曲的作品。当然,沈家邀请文果参阅新编曲谱,也有文徵明是前辈著名书画家,散曲家,文氏家族“诗文笔翰流布海内,累世不绝”,颇有文化影响的缘故。

从曲家文徵明到通晓音律参阅《南词新谱》的文果,文氏家族的爱曲擅曲的传统一脉相承,根据家谱的记载,文氏家族曲家的血缘世系可用图7(曲家以黑体字标出)表示:

图7 苏州文氏家族曲家血缘世系图

(二) 华亭宋氏

《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九十五人中,华亭宋氏家族人士占有四席: 宋存标(子建)、宋徵璧(尚木)、宋徵舆(辕文)和宋思玉(楚鸿),分别列在第四、第九、第二十、第七十三位,应当说是一个颇多曲家,有戏曲文化氛围的家族。

宋氏家族属籍松江府华亭,居虹桥萧塘里(今奉贤萧塘社区),为明清两代江南著姓望族。清初松江府上海县籍人士叶梦珠著《阅世编》中说到:“虹桥宋氏,自明兴以来,代有闻人,以予所见,尚木存楠改名徵璧,登崇祯癸未进士。兄子建存标,明经,以诗文鸣一时。入本朝,尚木任(仕)至广东潮州太守。从弟直方名徵舆,中顺治丁亥进士,官至御史中丞。直方次子子寿,名祖年。”*(清) 叶梦珠《阅世编》卷五“门祚一”,来新夏点校《明清笔记丛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 121页。

叶氏的记载逐一点出了当时他所知道的宋氏家族明清文坛上名声最显之士: 宋存标、宋徵璧、宋徵舆。其中,宋存标和宋徵璧是松江几社的首批成员,而宋徵舆则是几社后起之秀,他们都是松江及南方一带知名的诗人文学家。而恰恰是这几位著名的诗人,同时也都是通晓音律的曲家。《南词新谱》将他们的散曲作品选入其中作为范例。该谱之《古今入谱词曲传剧总目》记载有《宋子健散曲》,并注: 名存标,别号蒹葭秋士,华亭人;《宋尚木散曲》并注: 名徵璧,别号歇浦村农,华亭人;《宋辕文散曲》并注: 名徵舆,别号佩月主人,华亭人。可见,宋存标、宋徵璧、宋徵舆三人的散曲作品在当时是非常有名的,而且他们填词制曲比较规范,所以颇受沈家器重,作品被遴选为填词制曲的范本而收入曲谱。此外,宋存标、宋徵璧、宋徵舆和宋思玉都参与了《南词新谱》“参阅”事宜,协助了吴江沈氏家族编纂曲谱。

目前对宋氏文学世家的研究,论著颇多,笔者没有必要再逐一介绍这些诗人曲家的生平事迹。本课题重点在于曲学世家,所以只须勾勒出这个家族几代曲家互相的血缘世系关系,体现出这个家族是个连续几代涌现曲家,有填词度曲、审音定律风习,戏曲文化传统几代相承的家族即可。勾勒世系关系最好的办法是寻找到相关的家谱资料,以家谱的世系表、世系考、世系图等资料,对人物血缘关系进行勾连。华亭宋氏家族是个望族,明清时期曾四修家谱,按理说应当有家谱资料留存,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家谱资料今日都不见踪影。因此,今人研究都是根据方志、郡邑文献(包括《阅世编》和《国朝松江诗征》等)宋氏家族历代人士的诗文集(如宋懋澄《九龠集》、宋徵舆《林屋文稿》等)以及当时文人的诗文集(如陈子龙《陈忠裕文集》、吴伟业《吴梅村全集》、陈维崧《陈迦陵文集》)等其他材料来勾稽人物生平事迹,考证梳理他们之间血缘世系关系。这方面,浙江大学李越深女士已做了大量工作,其所撰《松江府宋氏家族世系及文学成就概述》*李越深《松江府宋氏家族世系及文学成就概述》一文,刊载于《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1月。一文,有《宋氏家族世系考述》一节,据多种旁证材料勾勒考述宋氏家族历代名人的生平事迹,并绘出了宋氏家族世系简图,殊属不易。笔者参核对照各种资料,发现其考述基本无误,于是便直接采撷了其中部分内容,绘制成此处所用宋氏家族曲家的血缘世系关系图(见图8,因为此世系图是他人的劳动成果,非笔者考证所得,不敢掠美,故特地注明)。

巩案: 图中以黑体字标出者为曲家。世系图直观地告诉我们,宋氏家族连续两代出现了四位曲家,而且都参与了《南词新谱》的编纂,因此可以说,宋氏家族不仅是文学世家,也是个曲学世家。

图8 华亭宋氏家族曲家的血缘世系关系图

(三) 上海范氏父子

《南词新谱》的编纂,有两对父子给予沈氏家族的帮助很大,不得不提。这两对父子与沈氏家族都没有姻亲关系,但他们与沈氏家族人士一样,有填词制曲的爱好与审音定律正天下之音的志趣。于是,他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互相支持和声援,形成了曲坛上的一股重要力量。这两对父子,一是苏州的冯梦龙和冯焴,另一就是上海的范文若与范彤弧。先说上海范氏父子。

范氏父子之父范文若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戏曲家,初名景文,字更生,一字香令,自号吴侬荀鸭,撰有传奇十余种。其中,《梦花酣》、《花筵赚》、《鸳鸯棒》合称《博山堂乐府》(或《博山堂三种》),今存全本。另《勘皮靴》、《欢喜冤家》、《生死夫妻》、《金明池》、《花眉旦》、《雌雄旦》等数种全本不存,但沈自晋《南词新谱》中则保留了部分残曲,其他《倩画眉》、《斑衣欢》、《晚香亭》、《绿衣人》等剧散佚。范文若剧作《梦花酣》、《花筵赚》、《鸳鸯棒》(即《博山堂三种》)舞台非常流行,情节一般都比较生动曲折,“巧趣叠出”,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将范文若《花筵赚》列为“逸品”,评价曰:“洗脱之极,意局皆凌虚而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明) 祁彪佳《远山堂曲品·逸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11页。清高奕《新传奇品》言范文若剧作“琪花瑶草,余香袭人”,在明末清初剧坛上算得上一时名家。范文若的生平人们所知不多,范氏家族的家谱今无存本,但清同治《上海县志》卷三十二则有范文若事迹的记载,曰:

范文若,字更生,初名景文。生而颖异。甫七岁试童子科……万历三十四年(1606)举于乡,四十七年(1619)成进士,除(山东)汶上令……改知(浙江)秀水,再调(湖北)光化。案牍之间不废文翰,或意不自得,兼旬不视事,扁舟往来江湖间,以钓筒诗卷自娱。迁南京兵部主事,为考功陈某中伤,左迁,稍移南大理寺评事,以忧去官。文若恃才傲物,不能致通显。里居时,值天暑纳凉书室,家人刘贞怀利刃,直前洞其胸。太夫人闻变往救,母子俱殒,时文若年四十八。

同书卷二十七《艺文》记载一邑人士著述,有:

《博山堂乐府》 范文若撰

据载可知,范文若一生才华横溢,却不免恃才傲物,放荡不羁,在任官期间居然“兼旬不视事,扁舟往来江湖间,以钓筒诗卷自娱”,因为他的性格和处世方式在官场上都行不通,所以“不能致通显”,甚至还被贬官,他终官于南京大理寺评事,也只是个七品官。他一向喜欢戏曲,致仕回乡后,更留意填词制曲,创作传奇,著有《博山堂乐府》即《梦花酣》、《花筵赚》、《鸳鸯棒》三种传奇等戏曲作品。某年夏,他在书房纳凉时突然被家人刺死。但记载并没有提及范文若被刺身亡的具体时间,只知道他去世的那年是四十八岁。过去一些戏曲史论著对范文若生卒有两说: 一说是1588—1636,另一说是1591—1638。因为都只知范文若终年四十八岁,不知其卒年,只好通过其他史籍找了一些间接材料来迂回推论,于是得出了一些含糊的结论,这些结论都很难采信。近查叶梦珠《阅世编》,发现其卷十《居第一》中有如下记载:

世春堂,在北城安仁里,潘方伯充庵所建也。……启、祯之间,潘氏始衰,售于范比部香令。崇祯十一年甲戌夏,遭苍头之变,母子被弑,嗣君不能守,后楼先毁,旋为西洋教长潘用宾国光居之。*(清) 叶梦珠《阅世编》卷十,居第一,来新夏点校《明清笔记丛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14页。

这段记载,叙述了明中叶至明末上海城内世春堂变迁的历史: 世春堂最初由潘充庵所建,至天启、崇祯之交,潘氏家族衰落,就卖给了范文若,而范文若与其母又在这里被苍头刺死,范文若的儿子守不住这份产业,又被“西洋教长潘用宾国光居之”。这段记载里特别提到了范文若被刺身亡的时间:“崇祯十一年甲戌夏。”查历史年表,发现农历甲戌年是崇祯七年(1634),而不是崇祯十一年,崇祯十一年应该是农历戊寅年。叶梦珠是明末清初时期的上海人,范文若被刺事件就发生当地当时,叶氏对此应该知晓得非常清楚,而他撰写《阅世编》是在康熙年间,距离事件发生时间也相隔不久,叶氏对此事叙述言之凿凿,应该绝对不错。《阅世编》中“崇祯十一年甲戌夏”的矛盾错误肯定是后来《阅世编》这本书的刻印和点校者在抄刻过程中发生笔误造成的。叶梦珠说此事发生在农历“甲戌夏”,这是没有疑问的,无论抄本刻本对“甲戌夏”三个字刻错抄错的可能性都很小,而甲戌年是崇祯七年也是确定无疑的。今版《阅世编》中的“崇祯七年”之所以会变成“崇祯十一年”,应该因文字书写的竖写习惯,是原文所写“七年”的“七”字模糊后人误看成是“十一”的缘故,原本字迹模糊,竖看很容易就变成了“十一”,后世刊刻点校者一不小心,就误将“七”刻写或抄写成“十一”了,而“甲戌”二字笔画较多,不易混淆,所以就原样保留了下来,刊刻者没有认真校核,结果就造成今版《阅世编》中农历干支年份“甲戌”与中文数字年份“崇祯十一年”对不上号的情况。所以,笔者断定,范文若的卒年,叶梦珠《阅世编》记载就是崇祯七年,范文若于该年夏天亡故,前推四十八年,则范文若生于明万历十五年(1587)。所以笔者结论: 范文若(1587—1634)。

范文若的年龄比吴江沈氏家族的沈自晋小四岁(沈自晋生于万历十一年1583),据《吴江沈氏家传·鞠通公传》记载,沈自晋“尝随其从伯词隐先生为东山之游,一时海内词家如范香令、卜大荒、袁幔亭、冯犹龙诸君子群相推服。”“东山之游”如前文所述,大约在沈璟去世的万历三十八年(1610)前不久,当时范文若二十四岁,沈自晋二十八岁,他们从此相识,因为共同的志趣理想,又互相倾慕对方的词曲才华,于是有了互相合作与互通声气。沈自晋把范文若视为自己同属一个曲家阵容的人士或者是曲坛的盟友,在《望湖亭》传奇第一出[临江仙]词中他说:

词隐登坛标赤帜,休将玉茗(汤显祖)称尊。郁蓝继有槲园人。方诸能作律,龙子在多闻。 香令(范文若)风流成绝调,幔亭彩笔生春。大荒巧构更超群。鲰生何所似?颦笑得其神。

沈自晋通过[临江仙]词,向世人宣称,范文若及吕天成、叶宪祖、王骥德、冯梦龙、范文若、袁于令、卜世臣等著名戏曲家,和他们沈家沈璟与沈自晋属曲坛同一旗帜下的同一流派曲家。

范文若对沈自晋也非常钦佩,在其《勘皮靴》及《生死夫妻》的捲场诗中曾说:“曲学年来久已荒,新推袁沈擅词场。”又曰:“幸有钟期沈袁在,何须摔碎伯牙琴。”从一个擅长填词制曲,作品丰盛的戏曲作家的角度来看待曲坛的创作情况,范文若认为“曲学”荒废已久,正如当时人沈德符所言:“年来俚儒之稍通音律者,伶人之稍习文墨者,动辄编一传奇……然悠谬粗浅,登场闻之,秽溢广坐,亦传奇之一厄也。”*(明) 沈德符《顾曲杂言》之《填词名手》,《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第206页。必须有他所钦佩的沈自晋、袁于令那样的钟期、伯牙,才能挽救颓风,引导大家遵循法则,担负起“正音”的重任,使填词制曲更具艺术性。

范文若突然去世,未逢沈自晋他们编纂《南词新谱》。但是,他的儿子范彤弧替父亲实现了协助沈自晋等人编纂曲谱,协助沈自晋等人使“曲学”重新发扬光大的愿望。

范彤弧,字树鍭,《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他名列第二十一位,虽然参与了曲谱编纂,似乎并不起眼。但是,他却做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就是捐献了范文若的所有已刊和未刊的剧本(秘帙)以及其他所有剧本庋藏,为《南词新谱》的编纂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件事在《南词新谱》的《序》和《凡例续记》中都有记载。沈自晋在《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中说:

因忆乙酉春,予承子犹委托(重定南九宫谱),而从弟君善实怂恿焉。知云间荀鸭多佳词,访其两公子于金阊旅舍,以倾盖交,得出其尊人遗稿相示。

沈自南《重定南九宫新谱序》中也说:

而云间范子树鍭闻之,悉出家藏香令先生秘帙来正宫商,相与窃弄遗珠。

范文若之子范彤弧不仅毫无保留地捐献了家中秘藏的戏曲资料,而且本人也是曲家,经常自撰传奇,制新声,和沈家人士一起观看欣赏,往来很多。沈自南《酬赠草》中有《酬云间范树鍭》诗一首,曰:

风流才子神仙客,一曲新声一斛珠。

乐府自翻红豆细,棋亭应度白云殊。

魏宫绛树弹碁罢,汉殿金茎解渴须。

家有赏音同柳七,为君酬倡复踟蹰。

并注: 家兄伯明新定九宫谱

从诗中可以看出,范彤弧也被沈家人视为擅长填词度曲,精通音律的“风流才子神仙客”,他和沈家人士志趣相投,经常往来,一起填词度曲,探讨宫商,并协助编谱,对《南词新谱》的编纂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因为有范文若子范彤弧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捐献,才使《南词新谱》的编纂获得了必需的材料,最终取得了巨大成功。范文若、范彤弧父子与沈家非亲非故,因为范家也是两代人的曲学世家,与沈家人志趣相投,结果形成了几代人在曲学方面的合作,留下了艺术史上一段佳话。

(四) 冯梦龙、冯焴父子

众所周知,冯梦龙是倡议、发起编纂《南词新谱》的功臣,冯梦龙、冯焴父子都曾为《南词新谱》编纂出过力。冯梦龙是明代著名的通俗文学家,生于明万历二年(1574),卒于清顺治三年(1646),字子犹,一字犹龙,别署墨憨斋主人、龙子犹、顾曲散人、茂苑野史等,一生著述丰富,所搜集编印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为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经典,所改编撰写的《平妖传》、《新列国志》也是小说史上的重要作品,其他如搜集编刊的民歌集《挂枝儿》、《山歌》等等,都是明清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选集。在戏曲方面,冯梦龙著有传奇《双雄记》和《万事足》,重新改写更定了张凤翼、汤显祖、余翘、凌濛初、史槃、袁于令、李玉等人的十余种传奇剧本,与他自己的剧本合刊,命名《墨憨斋定本传奇》。冯梦龙除了创作改编剧本外,也非常热衷于“正音”,审音定律和编纂曲谱。他编刊过散曲集《太霞新奏》,晚年,又以全部精力编纂一部新的南曲谱《墨憨斋词谱》,惜未完稿去世。

冯焴是冯梦龙之子,生平生卒均不详,但他肯定是位通晓音律的曲家,沈自晋编纂《南词新谱》,冯焴列名“参阅姓氏”。

冯梦龙、冯焴父子出身的家族并不如吴江沈氏家族那样,是个历代科名、累世簪缨的家族,所以,也很难找到他们的家谱资料。史书和方志均未见冯梦龙祖父、父亲、兄长家族中人士的科第功名记载,而冯梦龙一生,虽然执着地一次次参与科考,但结果总是受挫,直到崇祯三年(1630)五十七岁时才获得贡生资格,崇祯七年六十一岁时才出任福建寿宁县县令(七品),四年后便解职回乡了。冯梦龙、冯焴父子的家庭出身和家族地位声望均不及吴江沈氏等曲学世家,但这并不妨碍冯梦龙文坛才子的名声,也不妨碍他们父子与沈家的文人成为好朋友,互相倾慕和互相往来,并在“文人末技”——填词度曲和审音定律方面频繁交流,互相合作。天启二年(1622)冯梦龙在为王骥德《曲律》撰写序文时说:

余早岁曾以《双雄》戏笔,售知于词隐先生。先生丹头秘诀,倾怀指授,而更谆谆为余言王君伯良也。先生所修南九宫谱,一意津梁后学……*(明) 冯梦龙《曲律》序,(明) 王骥德《曲律》卷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第47页。

可见,冯梦龙早年创作《双雄记》传奇时,就曾求教于沈璟,并和他一起讨论填词制曲的音韵格律等问题。冯梦龙的剧本创作深受沈璟曲学思想的影响,祁彪佳《远山堂曲品》中著录了冯梦龙的《双雄记》,言:“此冯犹龙少年时笔也,确守词隐家法,而能时出俊语。”*(明) 祁彪佳《远山堂曲品》之《能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第32页。这些记载说明,冯梦龙是遵循沈璟倡导的曲学理论和曲学观念进行剧本写作的。包括用语本色,填词守律,使用双线发展结构,等等,都有模仿沈璟剧作的痕迹。而沈璟对冯梦龙也极为赏识,倾其毕生所学相授。在沈璟的影响下,冯梦龙也有了正天下之音的想法,沈璟去世后,他开始动手制订《墨憨斋新谱》,并与沈家沈璟的下一代人沈自晋等保持着友谊和往来。并主动倡议、催促沈自晋等人在沈璟《南九宫谱》基础上重定一部曲谱——《南词新谱》。沈自晋在《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中说:

重修词谱之役,昉于乙酉(清顺治二年,1645)仲春……先是甲申(清顺治元年1644)冬杪子,子犹送安抚祁公至江城……子犹是日送及平川而别。即谆谆以修谱促予,予唯唯。越春初,子犹为苕溪武林逰,道经垂虹,言别杯酒盘桓,联宵话榻,丙夜不知倦也。别时,与予为十旬之约。

沈自南《重定南九宫新谱序》也说:

岁乙酉之孟春,冯子犹龙过垂虹,造吾伯氏君善之庐,执手言曰:“词隐先生为海内填词祖,而君家家学之渊源也。九宫曲谱,今兹数十年耳,词人辈出,新调剧兴,幸长康(沈自晋)作手与君(沈自南)在,不及今订而增益之,子岂无意先业乎?”余即不敏,容作老蠹鱼其间,敢为笔墨佐兹,有霅川之役,返则聚首留侯斋,以卒斯业。

沈家人在《南词新谱》的《序》与《凡例续记》都清楚地说到,《南词新谱》的编纂,是“乙酉年”沈自晋、沈自南等在冯梦龙的建议和催促下开始启动的。由于冯梦龙的竭力怂恿和鼓励,并表示自己愿赴全力支持他们,“余即不敏,容作老蠹鱼其间,敢为笔墨佐兹”,沈自晋、沈自南等受到了鼓励和触动,遂定下决心动手重定《南九宫谱》。编谱启动后不久,冯梦龙就因游历苕溪武林等地,道经吴江,于是他们再次聚首,在一起探讨宫商律吕,“联宵话榻,丙夜不知倦”。临别时冯梦龙与沈自晋约定,十旬后再见。不料,此一别竟成永诀。清军下江南,沈自晋他们“逃窜经年,想望故人,鳞鸿杳绝,迨至山头,友人为余言,冯先生已骑箕尾去”。(《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惊魂方定,得到的却是对方已经故世的消息,痛失知音,他们感到悲痛和伤心。没料到的是,至顺治三年(1646)夏天,当沈自晋在乡僻处定居后,开始静心重新编纂曲谱时,却意外地得到了居住苏州郡城的冯梦龙之子冯焴的消息,《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说:

适顾甥来屏寄语,曾入郡,访冯子犹先生令嗣赞明,出其先人易箦时手书致嘱,将所辑墨憨斋词谱未完之稿,及他词若干,畀我卒业。六月初,始携书,并其遗笔相示,翰墨淋漓,手泽可挹,展玩怆然,不胜人琴之感。

这时沈自晋他们才知道,直到临终,冯梦龙都没有忘记他与沈自晋等人的约定与承诺,他把自己花了极大心血和精力编纂的《墨憨斋词谱》(未完稿),交付给儿子冯焴,并嘱咐转交沈自晋,让沈自晋等在采集这些资料,继续编纂完成《南词新谱》,了却未竟之业。他写下了遗书撒手西去(易篑时手书致嘱)。不久,冯梦龙之子冯焴忠实地执行了父亲的遗嘱,将《墨憨斋词谱》遗稿以及冯氏父子搜集的其他戏曲资料(他词若干)全部捐给沈自晋,给他们作为参考。而冯焴本人,也传承了父亲衣钵,继续为沈自晋他们编纂曲谱出力。看到冯梦龙临终“翰墨淋漓”的手书遗嘱,沈自晋等非常感动,冯氏父子的情谊和重托使他们感到责任重大,《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最后沈自晋说:

故人(冯梦龙)乃以临死之未尽之业相授,乃不潜心探索,寻其遗绪而更进竿头,不几幽冥中负我良友。于是即予所裒辑,印合于墨憨,凡论例未备者,时从其说,且捐已见而裁注之,必另注冯稿云何,非予见所及也。

沈自晋认为,不潜心探索,尽心尽力编纂好《南词新谱》,自己将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友。于是沈氏们竭尽全力,终完成了《南词新谱》的编纂,并刊行出版。刊印时,他们没忘记冯氏父子,将冯梦龙(字犹龙)和冯焴(字赞明)父子的姓名列入《重定南词新谱参阅姓氏》中,冯梦龙排在九十五人的第二位,冯焴则排在第四十四位。并在序言和凡例续纪中清楚地叙述了编谱的缘起和过程,充分肯定了冯氏父子在编纂《南词新谱》过程中所作的贡献。

综上述,可知冯氏父子与沈氏家族无婚姻关系,亦非姻戚,非同乡、同学,两家的社会地位家族权势相差很大,但是,冯氏父子两代与沈璟沈自晋他们沈氏家族几代人因为有共同对词曲的痴迷和热爱,结果互相携起手来完成一项文化建设工程,冯梦龙最后竟以临终的遗言相托,嘱咐子孙协助沈家完成未竟的事业,这种艺术史上普通文人之间的友谊乃至几代人接力共同完成文化工程,传承曲学事业的故事,确实令人动容。这也可概括那些非婚姻关系的曲学家族与吴江沈氏家族之间的关系。最后,笔者特附上沈自晋悼念冯梦龙的诗作《附和子犹辞世原韵》*见沈自晋《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二律作结,以概括苏、松两府这些曲学世家互相间的亲密关系,诗曰;

其一

忆昔离筵思黯然,别君犹是太平年。杯深吐胆频忘醉,漏尽论词剧未眠。

计日幸瞻行旆返,逾期惊听讣音传。生刍一束烽烟阻,肠断苍茫山水边。

其二

感把遗编倍怆然,填修乐府已经年。豕讹几字疑成梦,枣到三更喜不眠。

词隐琴亡凭汝寄,墨憨薪尽问谁传。芳魂逝矣犹相傍,如在长歌短叹边。

2016年,479— 5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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