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外五首)
2016-05-14桑克
桑克
创 造
你能记住布鲁姆日,
我就能记住阿赫玛托娃年。
还有其他时间刻度,
从私人到公众,从白到黑。
你不单能论述黑夜,
更能揭穿黑夜试验的底细。
冷风部队正在攻击棉衣街垒,
问题是街垒如何以进攻取代守卫?
辨别夜与昼的口音差异
没什么了不起。难得的是
从夜之黑幕之中拖出一支通常被喻为蜡烛的光来。
豹子甩尾。
兴凯湖的口音
并不是东北的口音,而是一块被反复折磨的磁铁。
我的自由主义现实主义作品更像是出自贝克特同志的手笔。
兴凯镇正由荒野趋于文明。
仿佛一个苏联人正在忙于为街道命名。
是曼德施塔姆大坑还是留驻拂晓的水波还是
一支水中不思不想的芦苇。哈尔滨仅仅是一种红色的声音,
而不是可以交流的黄色意义。
没有一部辞典是权威的。
真理的旧址,历史的废墟,考古学者的近视眼镜——
我收藏热情洋溢。
我收藏丸散汤丹。
我的冷空气恋人。
在雪中旅行的十点钟球迷听着耳机之中的快乐指令。
达达文献和毕加索来得太晚,
我早已成为自学成才的诗人。
下坡路——
从报馆滑到浴馆。
三四年都没滑雪,
几乎忘记耳边风。
忘记那些旷野之中的真正主人
包容那些自以为主人的水泥柱和寄生虫。
坐着汽车走高速公路,
而不是挥翅俯瞰大地。
没有一个国度是真正的谜团。
你在迷魂阵中洗澡,在照相馆里看动漫。
我在图书馆里洗脑,在电影院里看战争。
两个人的战争,猫与狗的竞选。
猫蛋让人讨厌。
又圆又滑又不长胡子又长黑牙看上去阴险无比的猫蛋。
我只能说这么多,
不是思旧赋新闻。
迷失而又坚定地在这永恒之野中生存。
是石头当然是石头,是会风化的石头也是会成为化石的石头。
这时候,谁还会在乎评价。
这时候,谁还会在乎孤独。
派 对
舞蹈是复杂的。
差异不仅来自脚和手,
还来自对山水的认识,
对旅差费的认识。
不同级别的酒,
组成新的或者绝对权威的
中央——你一眼就能看见
欲望化身。
女士的朴素
与酒瓶的陈设一样
都只是表面的。
表面的灯火多明亮。
抒情诗和小提琴,
适于此刻出现自身的微笑。
从肚脐眼里,
从皱纹的垄沟里。
在单独的房间中,
操纵对舞的人选,
而且更能决定
窗外观望者的生死。
冷静的观察员,
抱臂与窗户保持半米的距离。
天与地的距离,
并不需要隐喻。
双重生活不乏其人,
从邀请舞伴的手势与交谈之中,
俄语或者法语,
只是一条滑溜的金鱼。
谁能设想结局?
怀疑是肯定的,只是看不见
夜晚的未来。
夜晚催生伤感的舞会。
或许由墙壁的外围
构成伟大的警戒线。
拉金同志的电网只是对奶牛而言的,
电压——谁试谁知。
牧歌和幽会。
银行卡更加欣赏美妙的咖啡,
还有旅行记。
小说家不仅会写寓言。
把报纸举过头顶吧。
恐惧是否害怕胆小鬼?
在灯暗的一刹那,
抓住大哥的衣襟。
五旬节
冰块是冰糖,
所以冬天是甜的,
飘来的苦味来自
暗夜巧克力。
地平线藏起
自己的轮廓,
犹如喜欢自拍的美人埋葬
往昔之镜。
压实的积雪
正在理解坚硬的含义,
而喷着白汽的卡车
仿佛移动图书馆。
咖啡,杨树,
彼此眨着灰黄的眼珠,
仿佛惊喜于
对方的礼物。
戒指是银的,
花束全是大朵大朵的百合。
乌克兰教堂的穹顶,
被雪嵌上银边。
对你不过是
普通的休息日,
洗衣,刷碗,做着家务,
而砂子会有其他解释。
冰刀的解释锐利,
溅起的冰屑直奔控诉的
草原主题。
草原泛着酸甜的气息。
房屋全被切成
多色的冰激凌。
行道树则像一排排
绣着毛边的蜡烛。
每天点一根,
时间就会变成巧妙的厨师,
不知羞耻的圆白菜
就会抱紧寿司。
我倾向于
不折不挠的欢喜,
夹杂火焰的微笑——
从今天开始。
忆父亲
他对我说的话非常少,
所以我全都记得,比如割豆子的时候说的,
比如刨木板时说的,还有他的粗口,
他的皮鞭,他关于凌源的回忆,
红色的回忆,白色的回忆。
他和母亲半夜交谈,老白家如何如何,
老郭家如何如何——白家是谁?郭家多远?
比银河系,比仙女座星云还远——
他们的孩子,逝去的,生存的——
他从未谈及。他倒是谈过多次土地革命,
谈过战争中的两次逃亡——每一次逃亡
都可以制作一部电影,《远离帝都》,
或者《西伯利亚的冬天》。
对他我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不是朋友,
不是标准的倾听者——而是秩序的象征,
犹如他教我的植物学知识,
关于蘑菇分类,松树如何隐藏自己的悲伤。
他穿着蟒袍盘旋在我的头顶——
但我还是那么爱他,不仅仅因为他给我一条小命,
不仅仅因为他和母亲联合养活我的肉体——
我知道人是说不清楚的,人永远都不能解开
机器相互缠绕的问题,不能解开黑与白,
白昼与黑夜,拥抱与退却的问题。
他把《万象》杂志放下,又捡起
一本注释版《聊斋志异》。逆光打在他的脸上,
留下深刻的阴影,我知道他是想说——
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那边的哥哥们,姐姐们,
还有他的哥哥姐姐或者妹妹,他的双亲,
他的祖父祖母——我见过他们发黄的照片——
坐在自家房屋的窗前,棉袍、汉白玉烟袋——
摄影师站在对面,仿佛是我,
仔细端详家族的起源。
读李煜《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其实大不相同,
这江也不是那江。
松花江如此丰满,
是上游水库憋的
闷屁或者委屈。
但却触动心中
敏感的开关。
故国当然没有,
只有一个故去的乡。
萧索的农场。
坐下来想,
粗粗地想而不必
细若针芒。
远逝的,迎面而来的,
化身浩荡的风蟒。
缠绕与纠结。
孤独太子因没指望而被废,
寂寞太守却因一丝可能性
而如附骨之蛆,
抱你,咬你。
一头肥猫穿过
依靠幻想医治病人的
病院走廊。
乌云的侧影掠过
生锈的纱窗。
犹豫在犹豫,
却仍降下暴雨。
并不适合读书或睡觉。
咖啡端上来
奶泡的菊花。
在弘法寺听马斯涅《沉思曲》
人生就是虚无,
就是虚无的水滴,只能淋湿
浅薄的皮肤,
猩红的木门。
死令所有的活人
突然醒过来。
从想当然的设想之中,
从想当然的报纸之中。
你拥抱马斯涅,
一如拥抱过的格什温的
夏日时光。
气温炎热,树木葱茏。
特殊的通信处,
总是格外灵异。
轻轻抬起敏感的手指,
就能启动奇妙的开关。
青蛙嘴一张一合,
暗中呼应你从未知晓的机构,
快乐仍然大胆而卑鄙,
潜入茂密的蒿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