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与治:再论新常态下我国的供给侧改革
2016-05-14潘锡泉
潘锡泉
?眼摘 要?演过去持续宽松的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刺激加速了我国经济出现“产能过剩”与“供需错配”现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被认为是治理这一现象的最佳良药,然改革的实践却与理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背离,严重阻碍了改革的效率与质量。据此,文章在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理论与实践相背离现象进行深入剖析的基础上,提出依托“财税体制改革”降成本,创造条件促企业转型、激发居民需求;依托“政府管制放松”以发挥市场作用矫正资源错配,创造条件推进国企改革;依托“市场化”去产能,创造条件促企业有序退出;依托“金融市场改革”去杠杆,创造条件提高资源配置效益,以及依靠制度创新推动科技创新,创造条件提升企业自主创新能力五个方面提出了助力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建议。
?眼关键词?演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新常态;供需错配
[中图分类号]F421;F8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3-0461(2016)08-0030-04
一、引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新常态下我国经济转型的必由之路
三期叠加的内部因素与外部经济放缓共同导致了我国经济的下行,使我国经济加速进入新常态。面对这一冲击,政府采取了一系列调结构、促增长的手段与措施去刺激经济,试图阻止经济的持续疲软下滑。尤其是2015年以来,央行通过连续5次降准降息的货币政策手段,以及发改委超2万亿的基建项目投资去刺激实体经济,但依然没有改变经济下行的颓废之势。不仅如此,回眸前几年的刺激政策,无论是2009~2010年的“四万亿”投资、后续的10万亿贷款,还是近期央行不断推出的降准降息货币政策操作手法,从短期来看,其带来的边际效应在不断递减,而副作用却越发变得明显①,从长期来看,则并未取得实质性的效果,这足以体现出当下我国经济所面临的问题不是短期性的、周期性的,也并不是来自于所谓的外部经济冲击,而是中长期的、结构性的,来自我国经济体内部内生的压力。究其根源,关键在于当前我国企业部门所面临的“严重产能过剩”,以及政府企业的“过度负债”所致,加之于全球经济下行趋势未见明显逆转而带来的外部需求持续萎缩,共同导致了我国出口需求乏力,所以,依赖于传统的“投资和出口驱动”效应来阻止经济下行显然已回天乏术。
因此,在给定这一现实的情况下,如果还是采用传统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宽松手段显然已经不能有效刺激实体经济领域的投资,也无益于推动传统经济结构的转型升级,反而会进一步加剧钢铁、煤炭、化工等传统领域更为严重的产能过剩,以及宽松财政政策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政、企债务率过高、产能过剩、通货膨胀等,引发政府债务清偿风险,削弱财政政策原本可以带来的正向刺激作用,反而起到了推动我国资产价格膨胀等负面效应,进一步加剧结构性矛盾,经济步入依靠投资创造需求拉动经济的“凯恩斯主义”失灵现象②,出现产能过剩与有效需求严重不足并存的“供需错配”现象。事实也得以佐证,近几年房地产、钢铁、水泥等传统行业出现了严重的产能过剩,但与此同时,我国消费者却疯狂地购买日本的马桶盖和电饭煲、韩国的化妆品、美国的手机、欧洲的奢侈品,以及澳洲的奶粉等消费品。事实上,这些东西并非国内没有(无效供给),而是大家不放心国内这些产品的质量(有效需求),这足以体现出我国“供需不匹配”的严重性,同时也足以凸显出我国作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大而不强的尴尬。据数据统计显示,2015年我国游客在境外支出约1.1万亿,相当于GDP的1.6%。可见,我国经济疲软的关键并非是有效需求不足,而是严重的“结构性错配”所致,一方面大量无效产能被产出,另一方面消费者不断升级的有效需求得不到满足,譬如,刚性的医疗增长需求,高品质的生活必需品需求,优质的教育资源需求等。
因此,当投资、消费、出口等传统需求侧的“三驾马车”拉动经济增长的功效出现乏力之后,需要我们重新审视,转变观念,从供给侧入手,以微观活力促宏观稳定,以供给创新促需求增长,以结构调整促总量平衡的方式激发经济增长的真正动力本源,我国政府也正是在充分审视我国经济问题的症结所在的现实情况下痛定思痛,下决心拥抱“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于2015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首次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方案,旨在解决“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五大任务。这显然是政府在对当前经济面临的复杂情况进行深思熟虑之后所做出的战略决策,也是引领和契合经济新常态之需的重大创新,为我国“十三五”时期经济改革发展指明了方向。所以说,2016年作为“十三五”规划开局之年,也必将注定成为我国经济结构调整与转型升级的攻坚之年、阵痛之年,以及蜕变之年并最终走向复苏之年。
二、思考: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践与理论之悖论
经历了多年的宽松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刺激之后,使得“产能严重过剩、有效需求不足、经济出现滞涨、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和扭曲”成为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典型特征。面对单位资源的投入无法有效转化为单位要素的收入,以及短期内难以消化的过剩供给导致要素投入被沉淀而难以有效退出市场的现状,政府果断提出了以“壮士断臂”之决心去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实现“去除过剩产能,实现有效供给,寻求供需平衡”的战略目标,解决五大任务,但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实践中却出现了诸多与理论相背离的现象,值得我们深思。
首先,“降成本”是我们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五大任务中的核心要素,其目的是旨在降低企业的制度性交易成本,包括各种税费、融资成本和社会保障成本,这与基于供给学派的核心观点是以“拉弗曲线”为代表的“低税率”遥相呼应,但反过来却与我国政府正在进行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践出现了一定的背离。虽然政府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五大任务中强调了“降成本”的重要性与迫切性,但实际操作中却并未明确把最有效的降成本手段“减税”作为重点。即使是刚刚开始实施(2016年5月1日)的“营改增”政策也仅仅只给出了“所有行业税负只减不增”的承诺,包括对相关的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保险费率、住房公积金缴存比例的规范与调整。虽然这些措施的实施从理论上而言能够给企业每年降低一定的税负负担,但事实上,这些税负的减少犹如九牛之一毛,据有关专家测算,通过社会保障费用的合理规范和调整对全国企业而言,降税额度大约在1 000亿元人民币左右,仅仅相当于我国20万亿财政收入的0.5%。显然,这种“挤牙膏”式的减税对于降低企业成本很难起到实质性的效果,供给侧改革实现企业“降成本”的目标必然要大打折扣。
其次,“去产能”、“去杠杆”作为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五大任务中的两大重要议题被提出,而要解决这两大议题,首先必须要意识到真正出现“产能严重过剩和债务积压”的根源在于国企,导致国企出现这一现象的本质在于要素资源的错配和扭曲。所以,从理论上而言,矫正国有企业要素资源错配和扭曲应该成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众矢之的。但悖论在于实践中围绕国企进行的“去产能、去杠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由于体制机制性缺陷依旧占据了大量的资源却没有创造出应有的经济增长贡献率,而具有较高效益的民企却得不到有效的资源配置。我们知道,国企对市场变化反应比较迟钝,加上长期以来的“软预算约束”惯性,以及政府的隐性担保依赖,即使行业出现严重产能过剩,也难以迅速退出市场,甚至于变成僵尸企业,但这些企业依然可以凭借政府的隐性担保从金融机构获取源源不断的信贷资源。事实也得以证实,在我国信贷资源的配置中,国企占到了45%,却只创造了不到30%的GDP,同时国企上市公司的平均负债率比民企高出10个百分点,其中,2015年国企利润下降6.7%,但债务却激增近20%。所以说,国企改革理应成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点。如果不从体制机制上消除产能过剩和债务积压的根源,经济根本无法企稳。正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张文魁(2016)所言,“国企改革才是货真价实的供给侧改革。国企不改革,还谈什么供给侧改革?”③因此,如果不进行实质性的国企(包括国有银行)体制机制改革,供给侧改革效果势必大打折扣。
其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另一核心要义是“减少政府管制,发挥市场作用”。政府管制越多,市场越容易失灵、创新空间就越少、交易成本就越高④。所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我国的实践再次出现了与理论的严重背离,其悖论在于我国当前的管制过多、过重,最终导致市场机制的失灵、创新动力的缺失、交易成本的高昂。尽管政府已经意识到并宣称将提前完成减少1/3审批权的目标,但社会并未表现出明显的“获得感”,过多的管制严重束缚了我国的经济活力与企业的创新能力。
最后,“去库存”被列为是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五大任务之一,当然这里的“去库存”主要是指房地产去库存。从经济学理论来看,既然房地产市场已经出现大量库存积压现象,那么就意味着市场上的供给大于需求,其价格应该下跌,但实践中却并没有出现房价的下跌,甚至在某些一、二线城市出现了疯狂地上涨。所以,其悖论在于,在“去库存”的实际操作中,地方政府具有很强烈的动机把“去库存”演变为“刺激房地产”,在各种利好政策推动下,房价不仅不会出现下跌,反而出现了暴涨。事实也得以证实,根据国家发改委价格监测中心的数据,2016年第1季度深圳、上海成交均价同比上涨分别高达79%和49%。如果说靠“涨房价”来“去库存”,显然是有悖于经济学常识。
从实际结果来看,房价的上涨进一步刺激了房地产投资,开发商跑步进场。尽管房价回暖刺激了购房需求,房地产库存确实也得到了一定的下降,但这只是短期效应。从中长期来看,由于房地产投资的增加,未来潜在库存被进一步扩大,一旦市场预期改变,将面临更为严重的库存。事实同样得以证实,在不断加码的政策刺激下,房地产投资增速结束了自2014年以来的连续23个月下滑,2016年1季度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长6.2%(2015年增速仅1%),住宅新开工面积增加14.8%(2015年下降14.6%)。更为严重的是,房地产价格的上涨滋生了房地产商的“道德风险”,进一步强化了“房地产绑架地方政府”的逻辑,房地产开发商更加深信一旦出问题政府肯定会来救场,预期的形成进一步强化了房地产投资的热度。所以,无论从哪个指标来看,我国当前房地产价格泡沫化已经异常严重,靠刺激房价来实现“房地产去库存”无异于饮鸩止渴。
三、治理:助力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之建议
当前经济的症结从表象上看是“产能过剩”,而实际上是“结构失衡、供需错位”,解决“结构失衡、供需错位”问题不能依靠传统的需求侧,而需要在供给端寻求合适的良方。因此,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显然是治理当前新常态下经济“结构失衡、供需错位”的最佳良药。事实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非我国首创。在历史上,美国总统里根、英国首相撒切尔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成功地运用供给侧改革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令经济成功摆脱“滞胀”,走出衰退的泥沼。所以我们需要借鉴美、英的成功实践⑤,以供给经济学的政策理论核心——政府减税激发经济内生活力、放松管制发挥市场作用为基础,依托财税体制改革,以及科技、制度创新,提高供给质量和效率,推动我国经济结构性调整,解决供给侧改革的五大任务,助力我国经济走出衰退泥沼。
(一)依托“财税体制改革”降成本,创造条件促企业转型、激发居民有效需求
我国企业经营过程中始终面临着“税费偏高、要素价格垄断定价”等问题所带来的诸多经营困难。所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必须要以财政政策手段为主,依托“财税体制改革”来进行宏观调控以减少税费降低企业成本。但事实上,我国现行的减税力度依然过小、改革步伐过慢,所以更需要借助于此次经济结构调整的有利时机,以加大税收优惠减免力度为抓手,为中小微企业和科技型企业进行松绑减负,为居民老百姓增加有效需求创造积极的条件。于是,笔者一个大胆的设想是,在经济复苏信号暂未显现之前,将现有的大量向生产经营者和企业生产环节征收的间接税、流转税,甚至于消费税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以降低税率,这无论是从提升企业内部竞争力还是从帮助企业度过经济下行的“寒冬”角度着眼,都是迫不及待的。“降成本”最有效的手段是减税,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去降低企业成本是必由之路,从理论上讲,减税本来就是供给学派的核心主张,“轻税薄赋”是一个国家发展成为最大限度繁荣的关键(亚当·斯密,1776)。在改革取得决定性成果之前,甚至可以考虑暂停征收个人所得税(每年7 000亿,占财政收入3.5%),激发居民的有效需求。由于“拉弗曲线”效应,这并不会导致财政收入真的下降3.5%,反而可能起到刺激消费、扩大税基、提振经济信心的多重效果。
同时,从财税金融政策视角出发,“降成本”同样需要加快税收体制改革,尤其要加大政府对中小微企业和科技创新型企业的税收减免及优惠力度,为企业减负,提高企业盈利能力;同时需要进一步加大政府的财政扶持力度,奖励重点产业领域企业的发展,以及对钢铁、煤炭等严重过剩行业的转型或有序退出(譬如今年政府推出的鼓励和安置钢铁、煤炭等领域的职工安置、继续教育再就业等专项资金补助应该予以鼓励),充分利用金融资源配置的功能,切断对过剩产能行业资源配置的同时,鼓励金融机构将资金投向有效供给不足的产业,缓解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最终起到提升金融支持实体经济能力的功效。
(二)依托“政府管制放松”以发挥市场作用矫正资源错配,创造条件加快国企改革
国企改革是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题中应有之义,国企是我国创造产能过剩的根源所在,所以,供给侧改革不能“讳疾忌医”。如果要从体制上消除产能过剩的根源,矫正资源错配和扭曲带来的低效率,必须要破除国企“预算软约束”,切断国企长期以来的政府隐性担保依赖,改变银行“政治化倾向”。所以,破除行政垄断、政企分开、依法治企是关键。正如央行行长周小川所警告“我国的银行业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措施,不下大的决心,不清理财务不健康问题,不引入市场经济规律,银行体系将很难存续”(周小川,2015)。历史上英国撒切尔夫人的成功实践得以启发,要取得改革的成功,必须要大刀阔斧地对国企动手,英国20世纪80年代除了采取类似“里根经济学”的改革之外,还从英国实际出发,打破国企垄断,推动38家石油、钢铁、汽车、航空等领域国企公开上市,走向高度分散的股权结构,成功完成了国企改革。所以,在笔者看来,国企理应成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中之重,我们必须坚持“依托市场,放松政府管制”的基础上,发挥市场的作用去矫正资源的错配,创造条件加快国企改革步伐,破除垄断性所带来的资源低效配置,提高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积极作用。
(三)依托“市场化”去产能,创造条件促企业有序退出
供需不匹配的本质决定了产能过剩的表象,所以,治病既要治根,也要治表,长痛不如短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要依托“市场化”去产能,创造条件促企业有序退出。具体实践中,可以通过价格机制倒逼企业降产能,减少投资抑制产能,通过兼并重组、破产清算等方式为实现市场化“去产能”目标创造条件,依法为企业实施市场化破产程序创造有利条件,加快破产清算案件审理,通过财税政策的落实创造条件促进企业有序退出,支持失业人员再就业,保障失业人员生活。
(四)依托“金融市场改革”去杠杆,创造条件提高资源配置效益
金融市场最基本的功能是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引导资金流向,提高资金使用效率。所以,金融市场改革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阵地。在金融市场上,要建立健全的多层次资本市场,促进资源优化配置,推动解决融资难、融资贵问题,首先要破除IPO注册制恐惧症,提高金融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积极作用。相比于国外,我国的非金融企业负债中贷款融资比重为86.6%,居民资产中股票占比3.1%,而美国是32%。因此,通过IPO注册制来实现去杠杆是必由之路。美国的历史实践证明,IPO注册制并非导致股市下跌的罪魁祸首。如果说IPO会导致股市下跌,只能说明市场存在严重泡沫。既然是泡沫,就更需要借助股市IPO去完成“去杠杆”的任务,只有挤出了泡沫,我国的资本市场才能够回归健康发展的轨道,发挥资本市场资优化配置的功效。
(五)依靠制度创新推动科技创新,创造条件提升企业自主创新能力
创新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可持续、有活力发展的关键。实现创新关键在于完善我国的产权制度保护和基本经济制度等制度创新推动科技创新,支持企业转型升级。在实践中,需要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和主导作用,形成有利于企业创新的宏观经济环境。经济学理论告诉我们,资本的不断深化与积累,就会出现边际收益递减的趋势,要改变这种趋势,唯有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科技创新才能够实现。科技创新提高了生产率,否定了利润率下降的规律,激发了经济增长的活力和加速度效应。所以,从长期来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心需要依靠制度创新的基础上,通过科技创新和企业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作为引擎来引领我国经济的增长。
[参考文献]
[1] 邵宇.供给侧改革——新常态下的中国经济增长[J].新金融,2015(12):15-19.
[2] 刘胜军.供给侧改革能否拯救中国经济?[N].金融时报,2016-04-21.
[3] 卢锋. 2016经济调整攻坚之年——理解供给侧结构性改革[EB/OL].和讯网,2016-01-04.
[4] 亚当·斯密.国富论[M].孙善春,李春长,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
[5] 周小川.金融改革发展及其内在逻辑[J].中国金融,2015(19):1-7.
[6] 吴敬琏,等.供给侧改革[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