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新时期乡下人进城的“融入之痛”

2016-05-14洪晶晶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9期
关键词:认同融入新时期

摘 要:本文将铁凝的《谁能让我害羞》、邵丽的《明惠的圣诞》和须一瓜的《雨把烟打湿了》三篇小说并置阅读,分别选取男性进城、女性进城和乡村学子进城三个层面来探讨乡下人进城的融入之痛。此类叙事在城乡二元的背景下,构建一个城乡对话,在三类人物的进城故事中揭示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向现代∕后现代社会的转型之痛。

关键词:新时期 乡下人进城小说 融入 认同

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到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大批反映乡下人进城以及在城市境遇的小说不断涌现。本文选取了铁凝的《谁能让我害羞》(2002年第三期《长城》)、须一瓜的《雨把烟打湿了》(2003年第一期《福建文学》)和邵丽的《明惠的圣诞》(2004第六期《十月》),三部作品分别从男性进城者、女性进城者和学子进城这三种不同类型的进城模式,来探讨20世纪90年代进城者的城市融入之痛。

城乡之间在物质文化方面的差距日益悬殊,使得新时代的进城者更为迫切地想要留在城市。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促进了我国经济的腾飞发展,大量的乡村劳动力顺应潮流涌向城市,使得城乡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城乡关系也变得复杂而微妙。以北京、上海、广东为代表的一批大城市加快了建设的步伐,短短20年跻身于国际化大都市的行列,可是乡村的建设却极为缓慢,相比于80年代仍然变化不大。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便是进城务工者的城市迁移。他们在建设大都市过程中发挥了历史性的、功不可没的重要作用,但他们的离去也导致了乡村的发展缓慢。“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09年,全国进城务工者总量为2.3亿人,外出进城务工者数量为1.45亿人,其中,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占到58.4%。据此推算,我国现阶段的新生代进城务工者总数约有8487万人。”[1]他们的数量之庞大,不仅成为外出进城务工者的主体,而且也已经成为我国产业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了新时代的进城者。他们不像第一代务工者那样最终想要回归乡村,而是更想在城市扎下根来,想要融入城市。第一代外出打工的农民,多数人进城打工只是为了贴补家用,最终还是要回归故里。而第二代进城务工者一般不再回乡务农,多数举家迁往城市。他们喜欢城市文化,喜欢城市带来的便利便捷,喜欢城市的新鲜事物,乡村对于他们而言早已不是世外桃源,只是平穷落后的代名词,同时乡村原有的淳朴人际关系似乎也面临着崩溃,那个众口铄金、陋俗吃人的“鲁镇”时代似乎又回来了。《明惠的圣诞》(后文用《明》替代)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明惠的落榜让村里人集体出了口恶气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陡然增加了好几个调门,含沙射影的语言像带了毒刺的钉子, 一根一根地钉在了徐二翠的耳根上。”乡村众人白眼嘲笑之下的生存压力比起恶劣的生存环境更加的令人不寒而栗。《雨把烟打湿了》(后文用《雨》替代)里的蔡水清除了母亲去世回过家乡,一直呆在城里。乡里人说“蔡水清自从上了大学,就好像背叛了家乡”。他的确背叛了家乡,可是那个家乡并非一个美好、可以让他感到温暖的避风港湾,而是一所昏暗歪斜的“危房”,四壁油腻漆黑用石头顶着的三条腿木橱,到处黑乎乎油腻腻,不知用了几个世纪看不出颜色的乌灰被子,蚊帐,阁楼上像被老鼠搬弄过的稻草铺位。这一切都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去不同房间要换不同拖鞋的城里的家没法比。悬殊的物质条件方面的差距,是新一代进城者逃离乡村的主要原因,融入城市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也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新时代的进城者渴望城市生活,也努力地融入其中,然而这种融入并非施脂抹粉似得简单改变就能完成,而是蜕层皮一般的痛不欲生,然而痛苦的过程也未能换来期待的结局。“舍勒认为个体的自我意识不是孤立的获得,而是依赖别人的认可而是实现的。”[2]进城的乡下人努力地去适应,去迎合,在城里人的眼中寻求着认同。《谁能让我害羞》(后文用《谁》替代)中代表这“乡”的男孩和代表着“城”的女顾客,讲话时用那些自己运用尚欠自如的词语“仿佛刚被这个城市教会”,他冒着被打的危险,穿着表哥的西装、皮鞋,极力地模仿着自己意识中城里人的模样,只是想被女顾客(“城”)正眼瞧一下。然而这些最表面化的改变,最肤浅性的融入,最终并没有得到城市的尊重;《明》中明惠为了融入城市,融入新的环境,甚至连名字也变成了“圆圆”,用精油和浴盐洗澡,涂抹浴后霜,换睡衣,吹干头发,学着城里人的样子保养自己,只希望和眼前自己爱着的城里男人消除“城乡”这道鸿沟一般的差异,但一切改变与融入并没有换来她想要的理想爱情,在李羊群的眼中她只是个“伙伴”,仅此而已。而《雨》中作为城里人女婿的蔡水清的融入之路则活像被扒了层皮,他不再含着痰说话,为了迎合代表着城市的妻子一家,不再看电视而是学围棋,按照他们的期许去考GRE,他的所做所作为让妻子一家人甚是满意,而自己的内心深处却无比痛苦,“有一种他能感觉到气味颜色,甚至质地的惆怅常常劈头盖脸地打来”。他几乎融入了城市,但也差不多失去了自己。这一代的进城者为“融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却收效甚微,仍被当成城市的“他者”排斥在外。

城里人也在模仿,他们模仿着心中象征着更大城市——外国。《谁》中的城里女人模仿外国电影中的女主角,拿着无绳电话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打电话,喝纯净水也是因为老公去了外国,回来水土不服,手枪式的点火器仍然是老公在外公机场买的。外国文化让她视高人一等。《明》中“城”的代表李羊群,典型的中产阶级,开着日本的进口车“本田雅阁”,过西方的圣诞节,在酒吧中喝着“克罗纳”听着摇滚,朋友一起聊天时,夹杂着英语,端着威士忌。西方的节日观念,生活模式已潜移默化地融入到这些城里人的日常的细节与点滴之中。《雨》中“城”的代表钱红,穿着2400元的“EPISODE”西装,30元一双的日本草拖鞋,刀具也是600块世界名牌的德国“双立人”,她的父母一味地称赞外国的学术环境。城里人对于外国的潮流文化的追捧与模仿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进城打工的乡下人,由于教育资源的不平等,经济水平的明显差别,那些外国的潮流文化对于他们显得遥远而高级,像天方夜谭一样,虚幻朦胧,遥不可及。他们似乎都想不到什么词去形容这种高级,这种高级让他们“可以憎恨却不可以怀疑”。城市潮流的更新变化使新进城者望尘莫及,而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因为城乡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似乎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已决定,正如卢梭所说的“由自然造成的不平等”[3],是先赋性因素导致的不平等。正是这种不平等,使得乡下人的融入之路充满了悲剧意味。

乡下人在不平等的工作环境与生存状态之下,一直接受着城里人所给予的错误认知,随即心理上的不平衡相应而生,并逐渐的恶化成一种“病态心理”。“在没有接受到他人正确的认知时,自我意识的建立就会扭曲或破坏。”[4]对于自我的扭曲认识致使心灵扭曲,造成病态心理,也使“乡下人”在进城后越来越远离“善”,走向悲剧性的终点。“马克斯·舍勒论述了怨恨的群众心理学基础,怨恨作为普遍存在的情感,有其产生的社会心理机制。”[5]嫉妒和怨恨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心理,它会随着人的认识,社会伦理纲常的改变而减弱或者增强,但却永远无法消失。舍勒将现代社会定位为“普遍攀比”的社会。人们通过将自己与他者进行比较来确定自身的价值,但这种比较行为在城乡差距的背景之下,往往显得过于偏激。王一川对舍勒的“怨恨理论”进行了进一步的引申,他认为中国的人当下拥有的,更多的是一种怨恨与羡慕相交织的“怨羡”心态。《明》中,一开始便是明惠对桃子的嫉妒“明惠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对与桃子穿着时髦打扮靓丽,还带了城里的男朋友回家,明惠怨恨中夹杂着羡慕。乡村“笑贫不笑娼”的陋俗将明惠的怨羡心理推向极致,让她下定决心进城。进城后,明惠仍暗暗地和桃子较劲:要在城里买房,找一个比桃子男朋友更好的老公,这一切都是她出于对桃子的怨羡与嫉妒。圣诞节的晚上,明惠听到心爱的男人李羊群对朋友介绍自己时只是“伙伴”,看到城里女人们那种骨子之中透露出的骄傲与自信,明惠生出了新的怨羡之情。这份怨羡之情浓烈透着无可奈何。某种意义上明惠是死于王一川教授提出的“怨羡”理论,对城里人的怨恨与羡慕。此时,明惠渴望的不再是城里的房子,“城里人的妈”这一角色,而是鲁迅文学奖获奖词中所说的“渴望尊严的人性”。这种长期的怨羡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一种病态心理。乡村的家庭背景,以及这种家庭所赋予乡下人的思想观念使他们成不了城里的“圆圆”,但城市文化的启蒙,更让他们做不回原来的自己了。《谁》中的少年,迫切渴望得到承认,这种迫切近乎病态。青春期该有的叛逆虚荣,对于一个来自乡村干苦力的少年来读,只能通过“一天送60桶水”和自以为洋气的装束来彰显,然而他的改变在城里女人那里都显得太过低级而无法引起注意。乡下人其实一直处于这种被错误认知之的尴尬境地之中,在错误解读的语境之下,少年的心理一步步走向病态,他在女人面前掏出了刀,可是却被女人的枪怔住,枪让他感到害羞,因为自己的卑微、低级而害羞,脆弱心理一步步的走向畸形,没有人正确地去疏通和引导这种情绪,这场乡下人关于“承认的斗争”最终以失败告终。《雨》中的蔡水清除了无法改变的相貌,俨然已经成为了城市的一员,拥有体面的工作,和美的家庭,高雅的业余爱好。但正如钱红父母所说“西方人认为培养一个贵族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是有道理的。一个农民劣根的基因不可能读几天大学就彻底改变。”行为举止方面的改变易做,可是心理的接受却不那么容易。蔡水清看一个小混混当官的电视会觉得挺逗,可是他看电视还是有做贼的感觉;不想出国,可是却因为钱红父母的殷切希冀考了三年;不想去棋友家,可是老婆希望他去,所以下大雨也得去,他一再地压抑自己,妥协代表着城市文化的妻子一家。这种长期的压抑,隐忍导致了他的病态心理。容貌与蔡水清如出一辙的出租车司机恶语相向,夹杂着连绵的雨水与膝盖的隐隐作痛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杀了司机,某种意义上也像是杀了自己,他不愿辩解,等待着伏法的那一天。城市将乡下人“异化”,“异化”到他们自己已失去了知觉与判断。有评论称蔡水清在杀死与自己相像的出租车司机时已经死了,或许这种内心的死亡更早,当他选择和钱红在一起时已经丧失了自我,已成为一具城市改造下的行尸走肉。

少年、明惠、蔡水清无一不寻求着城里人的承认,他们渴望被认同,可是作为城市中的非主流群体他们却共同面临着被边缘化、被排斥、被迫沉默或者被同化的尴尬境地。他们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身份认同。三篇小说不仅展现了这一代的进城者在城市的“融入之痛”,更揭示了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向现代∕后现代社会的转型之痛。

注释:

[1]中国家庭文化研究会著:《新生代时城务工者婚恋生活状况报告》,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0月版。

[2][5]廖斌:《代际差异中的现代性追求:新时期文学乡下人进城再解读》,2012年,第8期。

[3]姚大志译,[美]约翰·罗尔斯:《作为公平的正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页。

[4]上海大学“城市社会转型与幸福感变迁”课题组著:《城市社会转型与幸福感变迁(1978-2010)》,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5月版。

(洪晶晶 新疆伊宁 伊犁师范学院研究生院 835000;江苏徐州 徐州工程学院 221002)

猜你喜欢

认同融入新时期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大学生社会实践中的作用
认同的崩溃
融媒体时代领导者媒介形象重构与认同
关于“四个全面”战略布局融入“概论”课教学的几点思考
跨性别者认同矛盾研究
从社会认同浅谈萧峰之死
初中阶段的数学教学方法论
新时期农村气象观测及防灾服务探索分析
新时期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管理的创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