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亚和兄弟

安小橙

1

雷亚是一名皮肤棕黑的老年机器人，他在钱家服役四十年了，到了机器人服役年限，他将被送往机器人回收站，进行回收处理。和人类相处了四十年之久，不断地学习，他已经拥有了像人类一样丰富的情感和智慧，而现在就要告别他们，面对着属于机器人的终极命运，雷亚还是有些伤感。

“哦，伙计，能再给我两天时间吗？”雷亚对着前来接他去机器人回收站的同样也是机器人的职员说道。

“好吧。”职员打了个唿哨走了，显然他也明白雷亚的心情。

然后，雷亚开始坐下来写信。

哥哥钱波首先接到了这封信，他正带领一艘船在海上航行，他是个黑头发高鼻梁的年轻人，和雷亚的关系非常好，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雷亚的照顾下长大的，他非常爱雷亚，所以接到这个消息他很焦急，立即搭乘了一架直升机回到家乡，他希望能够帮助雷亚，他不想失去他。

弟弟钱高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了这个消息，他和他的哥哥父亲一样，也是一名水手，只是这个年轻人可从来不喜欢做一名水手，他的眼睛狭长，脸上长满了坑坑洼洼的青春痘，雷亚的消息让他很兴奋，他忘记了机器人年限这回事儿，雷亚如果不在了，他大可不必再遵循父亲的遗嘱去做一名水手，所以他也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

兄弟俩回来的时候，雷亚正被装上车，他手脚的螺丝都被调节松了，看起来很无助，钱波去和回收站职员理论：“雷亚还很年轻，他一点也不老。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回收站职员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雷亚看到兄弟俩激动了起来，他眨了眨灰褐色的眸子，对钱波说：“能再次看到你们兄弟，我真是很开心，不用担心我，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我爱你们，孩子。”说着他已经被推到卡车里面，回收站职员关上了卡车的后门。

“你放心吧，雷亚，我一定会救你的。”钱波大喊道。

钱高什么都没有说，他叉着手站在一边，有些发黄的头发黏腻腻的，嘴角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虽然雷亚也曾经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他早就厌烦了。

2

“弟弟。”钱波拥抱了已经三年没有见面的弟弟，可显然钱高有些心不在焉。现在钱高最关心的事情是父亲的遗产，他们的父亲是位优秀的船长，也是名伟大的航海家，他去过许多奇特的地方，钱高相信父亲一定拥有许多奇珍异宝。

父亲去世的时候，委托雷亚打理一切，那时候他们兄弟还都是小孩子，并且依照父亲的遗愿在他们十六岁的时候，送兄弟两个出海，成年以后宣布遗嘱。他们已经在大海上漂流了三年，现在他们都是十九岁的成年人了。

钱波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海里面充满了和雷亚相处的画面，父亲出海航行，他们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都是和雷亚在一起长大的，是雷亚教会了他怎样做鱼钩，怎样挖出蚯蚓，用蚯蚓来做钓饵，也是雷亚送给了他人生中第一把小斧头，教他砍倒了一棵小松树，并且做了一把小椅子。

“雷亚。”钱波几乎抑制不住泪流满面了。

客厅里的每个细节几乎都会勾起他的记忆。那架已经破旧的钢琴，他看得到雷亚和小时候自己的背影，雷亚就那样慈爱地望着他，扶着他的小手，按下一串音符。雷亚就是另外一个爸爸，是他最最亲爱的人。对于钱家来说，雷亚可不只是一个机器人，他是父亲的朋友，是自己的叔叔、可信赖的长辈和朋友，他不只是个机器人，他有丰富的情感，他不该被当作一堆废铁一样被销毁。

律师很快来了，他当着钱波和钱高两兄弟的面宣读遗嘱。

钱波紧皱着眉头，他在想如何救出雷亚。机器人回收站的管理并不严谨，人们已经对那里司空见惯，报废旧的机器人，然后购买新的速度更快效率更高的机器人，没有任何不方便，不过他们不知道，雷亚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个普通的机器人，他甚至比人更有智慧。

如果趁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雷亚偷出来，也许也不会被发现，钱波是这样想的，他打算在乡下为雷亚买一套小房子，让他像一个老人一样正常地生活直到机器生锈死亡，他要给他人的尊严，雷亚值得。

钱高焦躁地在客厅里面走来走去，烦躁地听着律师有条不紊地宣读，可是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父亲除了给他们兄弟每个人留下一套房产和小规模的现金以外，并没有任何奇珍异宝。

“不可能！”钱高激动得摔碎了客厅的花瓶，律师吓得逃了出去。

一定是雷亚搞的鬼！

3

钱高开始翻读父亲的航海日记，从没有见他那么仔细过，他上学的时候可不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钱波还很欣慰，弟弟终于长大了，已经开始懂得怀念父亲，他要营救雷亚，现在正好缺个帮手。

“弟弟，我们一起去把雷亚从回收站偷出来吧，回收站一定不会注意到少了一个机器人。”

“这可是违反机器人法律的。”钱高很冷漠地说，“我劝你可别这么干。”说着又低头去翻父亲的航海日志了。

钱波只好单独行动，他借了一辆轮椅，并且自学了机器人安装手册，又在脸上贴了两撇小胡子，悄悄地潜进了机器人回收站。

雷亚很可怜，他已经被卸成了好几块儿，只有灰褐色的眼珠还在转动着，这让他看起来还不是一堆废铁。

“天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钱波难过极了，连忙将雷亚扶上了轮椅。

“孩子，你不应该来。”雷亚因为忽然位置升高，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回忆在钱家的时光，他和钱波的父亲一起下棋、锄草、打猎，他和孩子们的欢乐时光，他做的每一顿美味的餐点……他想回忆结束的时候，也就该是他走向死亡的时刻了。

他并不惧怕死亡。

“不，你应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还记得和我一起种下的樱桃树吗？你说会看着樱桃树长成大树，现在它还不够高大呢！”

钱波将雷亚推出了回收站，将他安置在了乡下，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到老。

“谢谢你，孩子。”雷亚紧紧地握住了钱波的手。

“雷亚，希望你有一段美好的时光。”钱波亲吻了雷亚，像亲吻自己的父亲。接下来，他准备再次启程回到大海上，他热爱大海，像他的父亲一样热爱航行，现在他已经是一名船长了。

4

“天啊，果然有珍宝。”钱高激动得跳了起来，他真的在父亲的航海日志里发现了线索，父亲记录了一次离奇的航海遭遇，并且发现了一个镶着珍宝的匣子，里面有一颗巨大的粉色宝石，被称作许愿宝石。这颗宝石能让人们的愿望成真。

“雷亚，一定是雷亚。”钱高敢确定，“这个老东西，不过一个机器，竟然这么贪心。”钱高咒骂着，他也顺藤摸瓜地摸到了雷亚住的乡下，并且他带来了一个珠宝搜索器。雷亚正围了一个毯子在院子里看书，他的处理器确实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灵敏了，他几乎已经快打起瞌睡来了，也许是这几天在机器人回收站，他太累了。

“雷亚。”钱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来看看你。”

雷亚的脑筋又运转了起来，他看着钱高欣慰地笑了笑，钱高小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调皮蛋，他喜欢把一切东西搞砸，雷亚一度很担心他，可现在他欣慰了许多，他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而且三年的海上历练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快过来，孩子。”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雷亚，那些回收站的家伙一定对你做了很残忍的事情，我带了个仪器，为你检查一下故障。”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了珠宝搜索器。

“哦，是吗？”雷亚有点儿感动，他没想到钱高也会如此惦记他，可当他看到那个仪器的时候，觉得有些怪怪的。

仪器在雷亚的身上滑过，忽然在他胸口的位置亮了起来，钱高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找到宝石了，太好了，他就知道宝石一定在这个老家伙的身上。他急急忙忙去打电话给机器人回收站。

“机器人回收站吗？你们有一个机器人跑出来了。”

雷亚呆呆地望着珠宝搜索器，他的分析系统在扫描分析，他明白，这是一台珠宝搜索器，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珠宝呢？

5

机器人回收站这次严阵以待，来了四个工作人员，带了绳索和铁链，丢了一个机器人这样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一定会上报纸头条的。所以，谁也不敢怠慢。他们看到雷亚就扑了上去，用铁链将他紧紧地捆住。

正在这个时候，钱波刚好赶了过来，他马上要回到船上，想在临行之前再见一见雷亚，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们放开他。”

这时，他也看到了站在雷亚身边的面容冷冷的钱高。

“钱先生，谢谢您的举报，我们会在立即拆除这个机器人之后，把他身上的宝石给您拿出来的。”

钱高满意地点了点头，钱波明白了过来，一定是钱高出卖了雷亚，他告诉了机器人回收站。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钱波冲上去打了钱高一拳，正好打中了他的鼻梁，“雷亚带我们长大，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你怎么可以出卖他？”

钱高被激怒了，“你发什么疯，他只是个机器人，什么父亲，我们的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却被这个老家伙拿走了，你知道吗？”

雷亚听到了这句话，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钱波父亲的一次出海经历，他说他找到了一颗宝石，那是一颗许愿宝石，会实现人年幼时候的一个愿望，那个时候，他们的父亲还很年轻，充满了幻想，他还对雷亚说，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吗，那就是你可以像一个人一样生活。

雷亚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原来他的老朋友说的是真话，他对宝石许下了这个愿望，所以宝石在他的身上变作了他的心，而他和其他的机器人比起来，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机器人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全部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机器人流下了泪水，他们更加害怕了，急忙用工具割开了雷亚的心脏，将那块宝石也割了下来。

钱高抓起宝石，逃走了。

雷亚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电路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可他的思路还清醒，钱波冲上去抱着雷亚哭了起来。

“亲爱的孩子，即使是一个人，也会死去的，我这一生已经很满足了，有你们的爱，有你爸爸的爱。你爸爸说得对，他虽然把他这一生在海上收获的珍宝都捐献了出去，但是他留下了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爱，我爱你们。”

雷亚慢慢地不动了，但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因为这微笑，钱波也没有那么伤心了。

钱高拿到了那颗宝石，可他得到的只是一辆玩具汽车，因为他小时候的梦想只是拥有一辆玩具汽车而已，那颗宝石只实现小时候的愿望。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