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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考索》的“考索之功”及其学术史意义*

2016-05-14温志拔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法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考据学术史

温志拔(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法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群书考索》的“考索之功”及其学术史意义*

温志拔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法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摘 要:章如愚的《群书考索》是南宋重要的类书。其重要性不仅来自于它辑考群书,具有一般类书所具有的辑佚、校勘价值,还在于其考证精辟,且以按语论断,开创了类书抒发己见的先河。《群书考索》的考证工夫并不来自随文小字注,而是通过合理摘录不同文献,共同构成对某一主题的考证。更重要的是,《群书考索》的内容、编纂体式,体现了南宋婺学的学术精神和文献方法,是学术思想与科举考试相结合,思想史通俗化、制度化的结果,并且影响了宋元之际通儒之学的发展。

关键词:《群书考索》;考据;婺学;学术史

章如愚《群书考索》(以下简称《考索》),全称《山堂先生群书考索》,又名《山堂考索》,现存残宋巾箱本名为《新刊山堂先生章宫讲考索》,是宋代私纂类书的代表,历来被视为多考据之功,并有编者按语论断,与一般类书限于单纯抄撮文字不同,是南宋著名类书之一。不过,本书所谓精于考据,究竟如何体现,其按语论断内容怎样,有何特点,研究者似乎关注较少,一般只是层层相因,引述前人成说。本文尝试探究是书所谓“按语”“己见”,辨析其考证特征之所在,并由此论析其在南宋学术史上的地位。

一、《群书考索》的所谓“按语论断”

对是书的评论,最为著名的是本书的四库提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五《群书考索》提要云:

宋自南渡以后,通儒尊性命而薄事功,文士尚议论而鲜考证。如愚是编,独以考索为名,言必有征,事必有据,博采诸家而折衷以己意。不但淹通掌故,亦颇以经世为心。在讲学之家,尚有实际。……大致网罗繁富,考据亦多所心得。

本段提要,谈及《考索》最重要的两方面成就:一是在尊性命的理学兴盛的时代,本书特别突出考证工夫和言必征信的汉学精神;二是在博采诸家、抄录文字之余,表达了己意心得,抒发了编者之见。后人评论是书,多依此阐发,如认为《考索》“突破了历来类书编纂不加主观论断的传统”[1](P280-282),“其搜采繁复,考据精辟,指引辩证,博洽详实,历为人所重。其最有特色的地方是,此书能折衷群言,发抒己见”,甚至现存全书二百一十二卷,“每条附有按语,考据颇精核”[2](P1)。这些评论其实与提要表述是有差异的。首先,提要文字只说是书“博采诸家”“折衷以己意”“考据亦多所心得”,并未言其以附录按语加以论断。折衷己意与按语论断,二者显然不同。前者谓其以博采抄录诸家文字,表达己意,后者则谓其直接以附录编者按语,表达己见。其次,提要所谓“言必有征,事必有据”,更多意在表明其考据征信的编纂、抄录原则,也未提及以附录按语文字进行考据。那么,《考索》是否有附录按语,其考据精核究竟如何体现呢?

检核全书,发现不是每条都附有按语。实际上,全书明确属于条末附录按语的文字,仅30余条,相对于二百余卷的篇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为重要的是,此类按语文字,基本不属于编者自身的按断,而是抄自前代文献。限于篇幅,兹举部分条目为例,对比文字如表1所示:

表1 《群书考索》按语摘自前代文献条目示例

第1条中,“是皆不宜载者而载之史通”,根据文意,“载之”应属上,“史通”为本条出处说明。中间文字均出自《史通》而跟文意略有改动,前后明言出处。类书对所抄录文字作部分删改,属常见现象,此应不属主观之见。第2条文字由两部文献拼接而成,第3条全文出自《通典》而未注明出处。《考索》所附小字注、按语,表面上看是博征不同文献,考证详细,实际上全文抄自一种或几种文献。

部分文字因删节过甚,无法查找出处,如后集卷二十七:“尚道、尚功、尚情之说。按《礼书》又李(四库本作‘王’)氏阴阳心经所言,与此暗合。”[2](P1032)但大部分双行小字注文,均能查找出文献来源。因此,基本可以判断,《考索》各集正文及小字注文,均抄自先秦至宋代文献,并不存在出自章氏等编纂者自身语言的按语论断。书贾编刻类书简单抄录成书,是利禄使然,而文人自编类书亦大篇幅地抄录,包括正文与注文,是南宋类书编纂的一般成例,《考索》于此并无特出之处。

真正属于章氏本人的文字,是为数众多的段末关于出处的自注,或者说明由哪些文献连缀而成。如前集卷二“禹贡江河”条注云:“已上并程(大昌)《禹贡论》。”“已上出《史记》,一段见《拾遗》,一段见《地理河门》。”“禹贡三江”条注云:“并程(大昌)《禹贡论》。”[2](P23)此类注文较为确定应当是章氏自注出处文字,主要用以表明出处及文字裁剪、组合方式。还有一类数量较少的附注,是门类下部分条目的说明性文字,也应当属于章氏本人所作。如《续集》卷十五“唐书”条下注:“《唐书》不特指欧阳《唐书》,凡旧唐史之类皆是。”[2](P966)又如《续集》卷十六“实录”条下注:“《隋志》无,《唐志》有。”同卷“唐律令格式”条:“始于隋,见《隋志》。”[2](P970-972)此类文字与出处附注相近,主要是补充说明和解释的作用,谈不上考证精核。

二、《群书考索》的考据方法及特点

既如上文所述,《考索》并无按语论断或附录小注作为专门考证文字,所谓“考证精核”的按语也就无从谈起了。《考索》的“考据多所心得”,主要并不在所谓附注按语,而是其正文本身。换言之,其“考索之功”,主要在摘录文献、精心剪裁、考溯源流,然后按题编类,构成一个个考证专题。正如今人冯浩菲先生研究认为,类书体式有“考论体类书”,其“正文属于考证、考辨性质,也就是对列入类书的有关问题和疑误之处进行考证论述……逐次考论成文,全书均为考论性文字”[3](P299-300)。宋代属于考论体类书的,还包括北宋元丰间高承的《事物纪原》,南宋宁宗、理宗时期林駉的《古今源流至论》等。三者虽同属考证体类书,但考证方法和编纂体例各自不同。《事物纪原》主要在考辨自然社会、典章制度等各类名物的最早源头和始见记载,其考据方法,或全篇辨析,或全篇引证,或引证与分析相结合等,其中引录前人文字,主要在于点明典籍记载先后异同,彼此之间并不构成相互补充的完整考据材料,其体例更近于姓名解一类的笔记杂纂文献,如徽宗时期邓名世的《古今姓氏书辨证》、林駉同时期高似孙的《蟹略》等。《古今源流至论》的考证方法和体例,主要是考论结合,类目之下主要是编撰者辨析议论文字,较少一般类书常见的引证抄录文字,在南宋类书中属于较为特殊的一部。而与林、高大约同时而略早的《考索》,其考证方法和体例,均与二者不同。如《考索》前集卷五十九“辨九河”条(见表2):

表2

如表2所示,《考索》此段内容,4句文字分别出自唐宋4种文献,其中①③④为直接抄录,②不见于今本《九域志》,或是根据《九域志》相关文字改写,或者可能为《九域志》佚文。辑录各家文献,构成一个完整的考证内容,实际上形成了一篇短小的考证专论文字,并以一篇题目标示其右。《考索》全书体例,分为前、后、续、别四集,集下分门,门下分类,类下即是篇题条目。如同卷条目“古今地理广狭”“辨三江”“辨非九州之地”、“禹贡九州之制”等,同样多为专题考证文字,《考索》全书即是门、类之下众多专题考证文字的集合。这一体例和考证方法,就现存文献看无疑是《考索》的创新。

进一步说,《考索》这一体例和方法,正是今人从《玉海·艺文》等目录体式中概括而来的所谓“辑考体”的编纂考订方法。所谓“辑考体”,武秀成先生认为,“即指融辑录与考订于一体,既不主一家地征引汇集大量的目录文献及他书相关材料,同时又有自己的考辨订正。这种目录体裁是由王应麟在编纂《玉海·艺文》时所新创的”[4](P24)。既辑录又考订这一体式运用于目录书的编撰,显然是王应麟的首创,可谓构成古典目录学中叙录、传录、辑录、辑考体四大体式。然而作为文献编纂的一般体例和方法,“辑考体”似应创自南宋宁宗、理宗时期章如愚的《考索》。至南宋末蒙元初,同样作为科举类书的《玉海》加以沿用,并且超出类书范围成为一般考证专著、政书编纂的常用方法,例如王应麟的《通鉴地理通释》《诗地理考》,以及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均全部或部分采用这一方法。从考据学史上看,辑录“群书”以专题“考索”的“辑考体”,不仅是目录学体式,也是南宋考据学的一大方法和特点。从章氏到王氏,形成了前后相沿的文献考订方法。学者称其“考索主要不体现在某一问题的原始结论上,而是体现在对有关材料和考索成果的归纳、综合、按断、抉择、类编等方面。”[5](P575)事实上正是对这一方法特点的概括。南宋科举竞争日趋激烈,各种应试参考书伴随着印刷技术的发展而兴盛起来,其中私人类书、书坊编纂类书更是其中主流,其中部分编纂较为严谨的类书,则易于结合科举“编题著录”、专题考论[6](P152-159)以及类书习于抄录节引的做法,由此产生辑考体体式和考证方法。关于这一点,《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六十五《南朝史精语》提要已指出:“盖南宋最重词科,士大夫多节录古书,以备遣用。其排比成编者,则有王应麟《玉海》、章俊卿《山堂考索》之流。”其次,北宋私撰类书如《事物纪原》已经开始在类书中进行名物溯源考证,至南宋这一做法似乎已经形成风气,《考索》的专题考证也是这一文人风气影响的成果。不过相较而言,《考索》在内容上大量增加了经史文献、礼乐制度、地理名物的考证,篇幅则远大于此前的考证类书,似乎不单纯受科举应考的影响。编题著录的方法不仅前有《考索》后有《玉海》,而且孝宗时期金华婺学代表吕祖谦,即已广泛使用编题著录的辑录方法,似乎可视为辑考体之先。从学术师从上看,宋元之际的王应麟,折中吕祖谦和朱熹而更近于吕祖谦,马端临虽出江西,也与浙学制度典章相呼应,而从文献形态上看,王、马二人则似乎直接受到章如愚辑考类书的启发。

三、宋元学术史上的《群书考索》

章氏为南宋婺州金华人,身处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婺学的中心,不过吕氏淳熙八年(1181)即已谢世,章氏宁宗庆元中(1195-1200)方登第,二者应无学术交游。不过,从活动地域、学术旨趣、文献成果等方面看,章氏与金华婺学应当有密切的联系。

首先,南宋“婺学”包括吕祖谦的金华学派、同在金华的唐仲友经制之学和同属婺州的陈亮永康之学三派。三派虽同出婺州,彼此略有异同,明人王袆《王忠文集》卷七《送胡先生序》云:“吕公以圣贤之学自任,上继道统之重;唐公之学,盖深究帝王经世之大谊;而陈公复明乎皇帝王霸之略,而有志于事功者也。即其所自立者观之,虽不能苟同,然其为道皆著于文也。其文皆所以载道也。”[7](P15)吕氏重视经史文献、制度名物中的圣贤道心和统绪源流;唐氏与陈氏以及永嘉叶适之学更为相近,重视历史经验、制度运作和成败事功。前者重视制度的文献记载和总结,通过文献考证之学,格物穷理,呈现圣贤之道,后者重视结合历史成败事功和制度建设,指导现实政治实践,实现圣贤之道。虽诸家“皆著于文”,唐氏是以地理图谱直接为帝王提供经世制度之谊,陈氏、叶氏主要是结合历史现实,通过上书议论发表对现实制度革新的看法。显然,章如愚的文献考证,与吕祖谦的金华学术更为接近,是通过文献辑录、汇编、考证的方法,求得圣贤之学。

其次,《考索》一书,尽管为举业所编,但其书并非庞杂知识的总汇,特别是前集、后集主要门类,明显侧重于礼乐制度、政治典章、兵制财赋等制度之学的内容,时人汪有开即称其“凡大议论、大制度、大沿革”,皆“尽之矣”[8]。正如研究者所言,与传统类书百科全书式的工具性不同,“该书只是对我国古代的典籍及相关的典章制度,作了一番较为系统的考述”。[9](P254)从元明本《考索》门类看,前集“礼门”“礼器门”,后集“官制”“兵”“财赋”“财用”等门,均占全集的过半篇幅,具有明显的南宋婺学制度事功之学的特征。

再次,吕祖谦除了重视制度“实学”,还崇尚文献之学,吕祖谦本人即编纂大量的当世文献,如同为类书的《历代制度详说》等。章氏书中就长篇抄录了吕祖谦《吕氏家塾读诗记》等其他类型文献。综上可以这样认为,章氏《考索》是在重视帝王经世、制度事功的婺学氛围中产生,并直接在金华文献考据之学的基础上完成的。前述章氏编题考订之法,与吕祖谦文献学的渊源关系,在书中并不鲜见,如前集卷三《六经门》诗类中,除个别条目出自《汉书·艺文志》《毛诗正义》等以外,几乎整卷大半内容,从编类主题设立到正文、注文,均直接抄自吕祖谦《吕氏家塾读诗记》等。

宋元之际江南士大夫反思故宋以来的儒学发展,出现了重视经史、制度、地理等文献的整理、编纂、考订,以探究通古鉴今的所谓“通儒”之学。其中远源可追溯至唐代杜佑《通典》的制度之学,近源还有南宋初郑樵的《通志》,而南宋孝宗以后婺州金华之学是其更直接的学术资源。马端临虽出身饶州乐平(今江西),其学与金华婺学有着密切关系。首先,其父马廷鸾多次提及自己的论著仿于吕祖谦,如其《读史旬编》“略仿吕氏(《大事记》——引者)义例”(《自序》),又“拟肖东莱公《读书记》,为《会心自览》”(《书课历序后》) 等[10](P18),深受家学影响的马端临编撰《文献通考》自然受到吕氏文献学的影响。[11](P96-101)王应麟系明州(今浙江宁波)人,关于其师承,或朱或吕,尚有争议,就其文献著述形态来看,应当主要出自吕学。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资源,便是介乎婺学与宋元通儒之学之间的金华章氏等的类书编纂。事实上,作为大型辑考体的文献编撰方法,早在南宋宁宗庆元前后便已经出现,并以地方科举教科书的形式影响一时。至宋元之际,科举用书的这一编撰形式,进一步提升为士大夫通儒之学的自觉学术活动,由此诞生了更为专门、更加学术化的辑考体著作。可以说至少在文献编纂体例和方法上,章如愚的《考索》,是连接南宋婺学与宋元通儒之学的中介。关于王应麟著作辑考体特征,如前所述已有学者论及,限于篇幅,下文以《文献通考》为例,考察宋元之际政书、类书编撰与《考索》的渊源关系。

南宋类书与北宋以前的类书,主要作为帝王御览之学,重视天文地理、草木博物、文章典故等百科知识的累积,而南宋类书主要是文人私撰之作,表现出一种自觉的转向,也展现出文人的通儒追求。其编撰动机除了满足科举之需,也在类书中体现编者的学术倾向和价值追求。《考索》对于制度之学的重视,取得相当成绩,这一点甚至使其表现出超越科举类书,成为专门的典章之学的价值,受到了南宋末《文献通考》等政书的关注,其中文字内容,很可能直接成为其来源之一。如《后集》卷九“太府寺太府卿”条载:

宋太府寺判寺事一人,以两制或带职朝官充。凡财货廪藏贸易、四方贡赋、百官俸秩,皆隶三司,本寺俱(《四库》本作“但”)掌供祠祭香、币、帨巾、神位席,及造斗、秤、升、尺而已。元丰改制,始正职掌。

此据《续会要》。而《题名》乃云:“国初省部寺监,惟以寄禄,寺则光禄、太常、宗正、卫尉、司农、大理,或以卿,或以贰,或以丞,各寓一阶,别设主判之官以典室(《四库》本作‘事’)。惟太府则否,其职悉入三司诸案,故主判之任罕置。”与《会要》稍异,当考。

卿掌财货、出纳、贸易之事。凡贡赋之输于京师者,至则别而受之,供君之用;及待边费,则归于内藏,供国之用;及待经费,则归于左藏。

应禄赐,以法给历,从有司检察,书其名数,钩覆而后给焉。供奉之物,则承旨以进,审奏得画,乃听除之。若颁畿内军衣,则前期进样,定其颁曰(《四库》本作“日”)。将校部营兵支请,月具数以闻。凡贾商之赋,小贾则门征之,大贾则输于务。货之不售,平其价鬻于平准,乘时赊贷以济民用;若质取于官,则给用多寡各从其抵。岁以香、茶、盐抄,募人入豆榖实边。即京都阙用物,预报度支。凡课入以盈亏定课最,行赏罚。大祀、最祼则卿置币,奠玉则入陈玉帛。元祐三年,诏太府寺置长、贰,余寺监长、贰互置。建炎三年,诏罢太府寺,拨隶金部,独以一丞治鹾茗之质剂。凡省五年,而后复置卿、少一员。[2](P490)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五十六“太府卿”条的记载从正文到注文,文字基本一致:

宋太府寺判寺事一人,以两制或带职朝官充。凡财货廪藏贸易、四方贡赋、百官俸给(原作“秩”,点校本据《宋史》改),皆隶三司,本寺但掌祠祭香、币、帨巾、神位席,及造斗、秤、升、尺而已。元丰改制,始正职掌(《四朝志》:“此据《续会要》。而《题名》乃云:‘国初省部寺监,惟以寄禄,寺则光禄、太常、宗正、卫尉、司农、大理,或以卿,或以贰,或以丞,各寓一阶,别设主判之官以典事。惟太府则否,其职悉入三司诸案,故主判之任罕置。’与《会要》或异,当考。”)。卿掌财货出纳、贸易之事。凡贡赋之输于京师者,至则别而受之,供君之用;及待边费,则归于内藏,供国之用;及待经费,则归于左藏(应禄赐,以法给历,从有司检察,书其名数,钩覆而后给焉。供奉之物,则承旨以进,审奏得画,乃听除之。若颁畿内军衣,则前期进样,定其颁日。将校部营兵支请,月具数以闻。凡贾商之赋,小贾则门征之,大贾则输于务。货之不售,平其价鬻于平准,乘时赊贷以济民用;若质取于官,则给用多寡各从其抵。岁以香、茶、盐钞,募人入豆榖实边。即京都阙用物,预报度支。凡课入以盈亏定课最,行赏罚。大祭祀、祼则卿置币,奠玉则入陈玉帛)。元祐三年,诏太府寺置长、贰,余寺监长、贰互置。建炎三年,诏罢太府寺,拨隶金部,独以一丞治鹾茗之质剂。凡省五年,而后复置卿、少各一员。[12](P1658)

二者文字除个别字外,从正文到注文,几乎全同,由此可见两书史料来源之间的密切联系。要么《文献通考》文字直接抄自《考索》,要么至少二者史料同出一源。朱维铮先生曾指出:“这种文、献加以通考的方法,与其说得自孔子的启发,不如说是受到宋代科举教科书的影响。”[13](P222)朱先生虽未明言所谓科举教科书具体所指,从这一文字关系上看,《文献通考》正是受到南宋类书的影响。所谓“文、献加以通考的方法”,正是章如愚《考索》所开创的辑考体编纂方法。《文献通考》《玉海》等著作与《考索》,在考据方法和特点方面也相当接近,表现出前后相沿的特性及相同的学术追求,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考索》提要所指出的:

在宋人著述之中,较《通考》虽体例稍杂,而优于释经;较《玉海》虽博赡不及,而详于时政;较《黄氏日钞》则条目独明;较吕氏《制度详说》则源流为备。

馆臣的评论,虽未及《考索》在辑、考并重的文献形态上与宋末此类著作之间的相近之处,却敏锐地发现了作为类书的《考索》,与政书、杂抄笔记等不同部类文献之间,体式与方法的内在一致性。

总之,章如愚的《考索》,不论是其思想倾向、价值追求,还是其学术方法及影响,都不仅仅是一部为举业而编的类书,而当是属于南宋金华学派的一部重要著作,章氏也应纳入南宋浙学思想学术史的视野,加以把握和研究。然而一般学术史研究,从未将类书纳入讨论范围,而宋代类书的研究,也未考虑其学术史地位和价值。这一缺失所反映的,仍是学术思想史研究的精英意识,其视角仍只停留于所谓具有重大突破和原创性思想的少数思想家。同时也反映出,目前的类书研究,仍主要是静态地讨论其分类条目、体例特点、版本流传,或者进行校勘、辑佚方面的利用等。然而,学术史的研究,不仅要讨论主要学派的思想主张、历史现实影响,也应关注思想是如何进入和影响一般社会人群的,关注思想如何体制化、世俗化,并如何最终影响后来精英士大夫的学术方式。南宋类书,无疑是这一学术史研究范式的重要一环。

参考文献:

[1]孙彦.一部重要的类书——《群书考索》[J].文献,1992(2).

[2]章如愚辑.群书考索[M].扬州:广陵书社影印明正德三年刘洪慎独斋刻本,2008.

[3]冯浩菲.中国古籍整理体式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4]武秀成,赵庶洋.《玉海·艺文》校证[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

[5]孙钦善.中国古文献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4.

[6]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王袆.王忠文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章如愚.新刊山堂先生章宫讲考索[M].北京:中国书店影印宋刻本,2008.

[9]曾贻芬,崔文印.中国历史文献学史述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10]马廷鸾.碧梧玩芳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邹明军.辑录体目录的确立与马端临的家学渊源[J].图书馆杂志,2015(1).

[12]马端临.文献通考[M].上海师大古籍研究所,华东师大古籍研究所,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

[13]朱维铮.中国史学史讲义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 陈义报]

On the Textual Research Achievement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Value of the Qun Shu Kao Suo

WEN Zhi-ba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Fuqing Branch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qing 350300,China)

Abstract:The Qun Shu Kao Suo of Zhang Ruyu was one of the important encyclopedia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It is so import not only because it is a compilation with collection with collation value but also it becomes an unprecedented compilation with insightful textual criticism and expression of views. In Qun Shu Kao Suo,the textual research had been done from excerpts from different books,not from notes of them.More importantly the content and the compilation style of Qun Shu Kao Suo reflected the academic spirit and literature procedures of Wuxue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book was the combination of the academic thought and imperial examination,and it is the result of the popularization and institutionalized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as well.The book has even influenced the development of Confucian scholar between Song and Yuan dynasty.

Key words:the Qun Shu Kao Suo;textual criticism;Wuxue;academic history

作者简介:温志拔,副教授,博士后,从事宋代学术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南宋考据学研究”(13CZW037);福建省高校杰出青年科研人才培育计划“南宋类书研究”(JAS14333)。

*收稿日期:2016-01-15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734(2016)03-00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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