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靠叙述与潜藏文本:解读《亨利·布罗肯》中的“简·爱”
2016-05-13汤荷月刘仪华
汤荷月 刘仪华
摘 要:20世纪初,英国作家瓦尔特·德拉梅尔创作了一部长篇奇幻小说《亨利·布罗肯》,“简·爱”是其中的一个短篇。亨利·布罗肯,第一人称叙述者,聚焦于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婚后生活。作为一名少年,亨利的洞察力和阅历有限,他的叙述时常出现矛盾或不妥之处。小说表层文本之下形成了一个潜藏文本,潜藏文本不断对表层文本解构。本文以詹姆斯·费伦的不可靠叙述理论为导向,揭示小说潜藏文本中更为丰富的思想内涵。
关键词:德拉梅尔 “简爱” 潜藏文本 不可靠叙述
叙述的不可靠性,即不可靠叙述,是当代叙事学研究的“一个中心议题”(Nünning,2005:92)。不可靠叙述最早由韦恩·布思提出。在其《小说修辞学》中,布思指出,“当叙述者的叙述或行为与作品的规范(即隐含作者的规范)一致时,我将其称为可靠的叙述者,反之则称为不可靠叙述者”(1961:73)。此后,詹姆斯·费伦继承并发展了布思的理论,将不可靠叙述从两大轴(事实/时间轴、价值/判断轴)发展成三大轴(增加了知识/感知轴),并进一步将其细化成六个亚类型。布思和费伦的经典理论都将研究焦点放在第一人称叙事文本,因为第一人称叙述更容易产生不可靠叙述。
20世纪初,英国作家瓦尔特·德拉梅尔创作了一部奇幻长篇小说《亨利·布罗肯》,“简·爱”是其中的一个短篇。在“简·爱”短篇中,亨利·布罗肯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讲述了他所看到的简·爱和罗切斯特。作为少年,亨利的洞察力和阅历有限,他的叙述并不一直可靠。与此同时,小说中存在着大量的潜藏文本,这些潜藏文本解构了少年亨利眼中的世界,值得深究。
一、事实/事件轴上的不可靠叙述
事实/事件轴上的不可靠叙述是指叙述者在讲述故事时频繁出现错误和矛盾。小说中,亨利带有对原著人物的印象,在叙述故事时常常产生偏见。因此,当读者分析潜藏文本时,发现叙述者的报道出现了错误以及不充分报道。
(一)错误报道(Misreporting)
当叙述者的叙述与小说中的事实不符,错误报道就出现了。费伦曾指出,“错误报道至少涉及人物、事实及事件三方面”(2005:78)。“简爱”中叙述者的错误报道体现在简爱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小说中,少年亨利同大多数读者一样,认为简·爱是一位“面色苍白,固执、任性并自负”的女性(23)。但是,当读者对潜藏文本细读时,才发现真实的简·爱 “眼神清澈,礼服简洁得体,双手小巧精致,嘴唇双颊闪动着智慧的光芒”(19)。不仅如此,简·爱幽默,当罗切斯特质疑亨利翻墙进入他们的院子时,简·爱一句“要我去数一数墙角的草莓吗”(16),顿时就化解了尴尬;简·爱体贴,当陌生的少年亨利闯进她的家时,她并没有任何不快,而是“全神贯注”地倾听亨利的遭遇,在照顾好亨利的同时也不忘照料他的马(15);简·爱智慧,当亨利和简·爱提出不同的见解时,简·爱不客气地指出“但是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我们以不同的视角看待问题,不同性别的观察结果可能是相反的”(24)。小说中的潜藏文本解构了亨利眼中的简·爱形象,重塑了一位优雅得体、聪明善良、有独立意识的完美女性形象。
(二)不充分报道(Underreporting)
费伦提出,“当叙述者选择将他知道的一些事实不立刻告诉他的读者时,不充分报道就出现了”(2005:52)。小说中,德拉梅尔精心设置各种不充分报道,给读者留下悬念。
小说中,德拉梅尔在塑造罗切斯特形象时,出现了不充分报道。根据亨利的观察,罗切斯特多次要求简·爱“锁门”。当亨利第一次见到罗切斯特时,罗切斯特最关心的是“门锁上了吗”(16)。此后,当大家进入屋子时,简·爱又“习惯性”地关上了门(20)。最后,当亨利告别罗切斯特夫妇继续他的旅程时,他“身后的门又关上了”(28)。关门意味着与外界隔绝,但是为什么罗切斯特夫妇要与世隔绝呢?小说中,叙述者亨利并没有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通过罗切斯特话语中偶尔提到的“黑暗的世界”(17),读者可能会推测罗切斯特因眼盲而对陌生人报以敌意,抑或是他曾经受到社会的不公待遇因此想要避世。简而言之,这种不充分报道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吸引读者参与文本。
二、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可靠叙述
根据费伦的不可靠叙述理论,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可靠叙述是指叙述者的道德观念与隐含作者的观念发生偏离。“简·爱”中,亨利只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他对于事物的看法有时是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因此,亨利经常会做出错误或是带有偏见的判断。
(一) 错误判断(Misregarding)
错误判断是指叙述者因其不正确的价值观念对事物或人物做出错误的判断。第一人称叙述者亨利因夏洛特·勃朗特的《简·爱》而对罗切斯特形成了固定的看法。在亨利眼中,罗切斯特是一个冷漠孤僻的人。因此,当他带着这样的眼光去看待新的罗切斯特时,不免会产生偏见。
在亨利的眼中,罗切斯特是孤僻的,因为他希望和简·爱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罗切斯特从不外出,也没有任何朋友。当罗切斯特邀请亨利留下过夜时曾提到,“如果你走偏的话,附近有比罗切斯特夫妇更加奇怪的居住者——野生动物。而这些等待着年轻人去发现,而不是我……我从不去寻找同伴”(16)。确实,罗切斯特只愿意和简·爱生活在他们的小世界中,因为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黑暗的世界”(17)。作为少年的亨利对外界充满好奇,因此他能够勇敢地踏上旅程,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因此,亨利要求人人都有远行的勇气其实是不正确的。小说中,罗切斯特历经生活的风霜,选择与爱人隐居,这是他的选择,亨利不应该以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别人。
(二)不充分判断(Underregarding)
费伦指出,“当叙述者的道德判断观念部分正确,但是依旧背离隐含作者的价值和道德观念时,不充分判断就产生了”(1999:96)。在小说中,亨利发现简·爱对外部世界有着强烈的兴趣,他认为简·爱应该冲破一切追求自由。但是潜藏文本告诉读者,亨利对简·爱的解读已经偏离了隐含作者的价值观。
确实,简·爱因身处偏僻的村落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因此,她佩服亨利的勇敢,因为她明白“无论何时,只有站得高才能观察得更全面”(24)。但是,面对这样一次目的地不明的旅途,简·爱坦言“对我而言,令我退却的并非沿途的危险,而是对未来的不安”(24)。简·爱的话语暗示出她并非真正想要出走寻找自由,因为家庭给予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同时,简·爱将家中琐事照料妥当,她已经在家庭中找到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由此,读者可以看出,隐含作者肯定了女性对家庭的作用,并提倡女性在服务于家庭的同时,追求精神独立。
三、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可靠叙述
费伦在布思的理论基础上梳理了事实/事件轴、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可靠叙述,此外他还意识到由于知识和洞察力的不足,叙述者的讲述会偏离事实,费伦将其称为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可靠叙述(2002:42)。当叙述者的认知是错误的或是不充分的时候,就可能对事件或者人物进行错误或者不充分的解读。
(一)错误解读(Misreading)
错误解读是在知识/感知轴上的不可靠叙事,错误解读是“由于叙述者缺乏知识和洞察力造成的”(Phelan 2005:52)。小说中,在叙述者亨利看来,罗切斯特禁锢了简爱的自由,令其无法自由追求外部世界。但是通过细读潜藏文本,读者发现其实亨利的解读是不正确的。
罗切斯特和简·爱的隐居之地是荒山野岭,没有人烟。亨利的闯入引起了简·爱极大的兴趣,她热情地招待了亨利。当简·爱将门锁上,将外部世界挡在身后时,她对亨利说道,“在更加平静、更加黑暗的夜晚中,我站在这里,一直注视着远方,我听到了海水涌动的声音,越过森林,我听到了潮起潮落的声音——直到自己泪流满面,我发现这一切只是我心脏愤懑的跳动声”(20)。对于简·爱的抱怨,罗切斯特大声质疑道,“为什么,简,为什么?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20)。不仅如此,晚餐时当简·爱跟亨利打听一路上的见闻时,罗切斯特甚至愤然离席。通过亨利的叙述,读者看到的只是一个有着大男子主义,要求妻子顺从自己,不要幻想外部世界的罗切斯特。但是事实上,简·爱是自由的,她只是为了丈夫安于平淡的家庭生活,而罗切斯特因为自己微弱的视力而对外部世界抱有警惕之心,他不愿意简·爱受到伤害。
(二)不充分解读(Underreading)
不充分解读是指“叙述者因缺乏知识、洞察力而对事件、人物或事实做出不充分的解读”(Phelan 1999:96)。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亨利看到的罗切斯特夫妇并非一对幸福的伴侣,罗切斯特先生霸道、大男子主义,简·爱心生抱怨。但因为少年有限的洞察力,亨利对罗切斯特夫妇关系的解读是不充分的。
在亨利的眼中,罗切斯特和简·爱并非一对幸福的伴侣,但是通过细读潜藏文本,读者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当罗切斯特夫妇与亨利在用晚餐时,罗切斯特夫妇“整个晚上都是手拉着手”(21)。当简·爱在弹钢琴时,她吟唱道,“你带走了我的心,我无力反抗……对我而言,爱情就是生命,是我得以生存的力量”(26)。简爱在歌曲中毫不掩饰地传达了自己对罗切斯特先生的爱。与此同时,罗切斯特也深爱着简·爱,但他的爱可能更加隐晦。当亨利和罗切斯特在树下交谈时,罗切斯特突然停了下来,“听,我听到它翅膀的声音了。先生,这是我的‘四福音”(18)。当小鸟“四福音”开始啼叫时,简·爱出现了。通过对‘四福音的解读,读者发现,对罗切斯特而言,简·爱就是福音,是上天赐予他的财富。因此,简·爱和罗切斯特彼此深爱着对方,或许他们之间存在差异,但不可否认,他们是一对佳偶。
四、结语
第一人称叙述者置身于故事的虚拟世界之间,因其有限视角常常会出现不可靠叙述。不可靠叙述的产生使得读者重新审视小说表层文本下的潜藏文本,重寻文本的意义。德拉梅尔的“简·爱”以少年亨利的视角构建了罗切斯特和简·爱的婚后生活,通过亨利的不可靠叙述,德拉梅尔解构并重建了简·爱的形象,关注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因此,在阅读第一人称叙事文本时,读者应牢记叙述者的叙述并非完全客观可靠,只有超越叙述者的话语去看待文本,才能更好地与隐藏作者进行交流。
参考文献
[1] Booth, Wayne, The Rhetoric of Fic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1.
[2] De La Mare, Walter. Henry Brocken. London: J. Murray, 1904.
[3] Nünning, Ansgar, “Reconceptualizing Unreliable Narration: Synthesizing Cognitive and Rhetorical Approaches.” in A Companion to Narrative Theory. Ed. James Phelan and Peter J. Rabinowitz. Oxford: Blackwell, 2005.
[4] Phelan, James. and Martin, Mary Particia. The lesson of “Weymouth” Homodiegesis, University, Ethics and The Remains of the Day. Ohio: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1999.
[5] Phelan, James. Living to Tell about I:A Rhetoric and Ethics of Character Narratio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5.
[6] 詹姆斯·费伦.威茅斯经验:同故事叙述、不可靠性、伦理与《人约黄昏时》[A]//载戴维·赫尔曼,编.新叙事学[M].马海良,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