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前《文心雕龙》研究述评
2016-05-13王红梅
王红梅
摘 要:《文心雕龙》以其体大思精饮誉于世,古人对其校勘、考证、整理、评点乃至较为系统的研究自唐始延绵不绝,为近代以来“龙学”研究奠定了基础。虽明清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成果最高,但明清以前文人对《文心雕龙》的研究也不容忽视,其研究成果为明清人研究奠定了基础,其研究的低迷状况也从侧面反映出《文心雕龙》在古人眼中的性质。
关键词:《文心雕龙》 研究述评性质
近现代以来《文心雕龙》享誉甚高,被称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一部文学理论著作”,但还原到历史中,《文心雕龙》的影响微乎其微,对其研究也较晚,且出现断层。《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梁时期,问世后并没有引起时人的注意,对其研究,萌芽于唐宋,肇端于元代,明清达到繁荣,主要表现为校勘、考证、注释等基础性研究,对义理的阐发不多且不成体系,总体上还处于基础性阶段。尤其是明清以前,文人研究《文心雕龙》者甚少,但也可看出《文心雕龙》在古代的定位。本文试从古代《文心雕龙》研究的历史入手,对历代研究的方式、内容进行评述。
一
据《梁书·刘勰传》记载,刘勰《文心雕龙》“既成,未为时流所称……约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可知,《文心雕龙》成书后,并未引起时人的注意,虽受到沈约的重视,但也只限于个人激赏,他之后的活动,诗文且再无言及《文心雕龙》。此外,现能见到与之相关的材料除《梁书·刘勰传》外,有二:其一,《梁书》本传载“昭明太子好文学,深爱接之”这则材料在后世研究《文心》材料,明清各版本的序跋中数次被提及,认为昭明太子赏识刘勰,但本传未言明是《文心》的缘故,史书亦无二人往来的情况记载,但同为萧统赏识的刘孝标、刘孝仪、殷芸等人都与其有诗文交往的记录,牟世金先生根据昭明太子与其他文士的交往情况进行考辨,认为刘勰及其《文心》并未在梁代皇族集团中受到特别礼遇。
其二,《金楼子·立言》云:“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非难。以之垂文,可不慎欤……‘圣体轻浮。有似于蝴蝶,永蛰不拟于昆虫,施之尊极,不其嗤乎!”认为其引自《文心雕龙·指瑕篇》。反观《文心雕龙·指瑕篇》,可发现文字上略有改动,且“《文心雕龙》于“不可慎欤”之下,一滚说下去,《金楼子》无端分为两截”并且萧绎并未说明引用刘氏之陈言。这则材料是现存文献中《文心雕龙》在南朝被征引的唯一一条,即使萧绎曾看过《文心》,但其文中并未提及《文心》,甚至刘勰只言片语,可见,《文心》在成书后影响并不深广。综上,《文心》自其产生开始到南朝灭亡,一直未得到重视、流传,更无对其研究之说。
二
隋唐之时,人们已开始引用和品评《文心雕龙》了,据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附录统计,提及或引用《文心雕龙》者,多达10家以上。齐梁之后,最早对其引用和品评的是隋刘善经,其后引述渐多,如唐卢照邻《南阳公集序》云:“近日刘勰《文心》,钟嵘《诗品》,异议蜂起,高谈不息”,陆龟蒙《酬谢诗》“刻鹄尚未已,雕龙奋而为,刘生吐英辩,上下穷高卑”诸如此类的引用与评论在唐代较之前代已多,不过隋唐人对《文心》的引述多因已之用而随手采墌,多则连篇累牍,少则寻章摘句。评论也多为零散的只言片语,其中有两个值得注意:
一是1899年发现的唐写本残卷,它为今存《文心雕龙》最早版本,“自原道篇赞‘龙图献体之‘体字起,至谐隐第15篇名止”,“当出玄宗以后人手”其实,此卷抄写时间有初唐、中唐、晚唐三种说法,没有定论。该卷只对篇中难识之字,难解之词进行校注,但却初露批评之端倪,也可补数百年的空缺。
二是刘知几《史通》,后世人认为其受《文心》之影响,但《史通》中明言《文心雕龙》只有两处:卷十八《外篇·杂述下》说:“昔刘勰有云:‘自卿云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向雄已后,颇引书以助文”(引自《文心雕龙·才略篇》);《外篇·杂述下》:“(扬雄)自序云:‘不读非圣之书,然其撰《甘泉赋》,则云鞭宓妃。刘勰《文心雕龙》已议之矣。”两者都用《文心》之语阐述自己的观点,只能说明他与唐代其他人一样,只是引用其语而已矣,并不能说明其从框架到具体叙述方式都受《文心》的影响,只能揭示出史学的某些精神与《文心》相通,后世人因之而大议之,实过矣。
另外,刘善经《四声论》中说:“又吴人刘勰著《雕龙篇》云‘音有飞沉,响有双叠……故遗响难契矣。此论理到优华,控方弘博……”和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五中“刘轨思《文心》虽略脱其意,而言之未尽”二人在评论《文心》时,其评价都不高,且均有误,前者将刘勰籍贯说成吴人,后者将作者弄错,以《文心》的作者为刘轨思而不是刘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二人轻视《文心》所致。
综上,隋唐时期,《文心》之影响很小,处于初始阶段,大多见诸于著述采摭,杂有些些许考订,品评颇为零碎且评价不高,其时对《文心》的研究还处于萌芽阶段。
三
宋元时期,《文心》之影响有所增强,在《新唐书·艺文志》、《遂初堂书目》、《郡斋读书志》当中,以文献记载的方式出现,其时对《文心》的引用与品评已更为普遍,如宋《太平御览》中引用40余条,宋《类要》中有10余条,宋《玉海》中也近40余条,元《金石例》中近20条。根据杨明照先生《文心雕龙校注拾遗》附录统计,其时著录者8书,品评者7家,采摭者12家,因习者8家,引证者11家,考订者3家,可见《文心》在宋时之影响大于唐矣。然其时评论之语并不多,大抵有如下几条:
其一,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文心雕龙》,右晋刘勰撰,……世之词人,刻意文藻,读书多灭裂,……盖诗赋或率尔之作故也,今勰著书垂世,自谓:尝梦执丹漆器,随仲尼南行。其自负亦不浅矣。
该评论指出刘勰之谬论,认为其“自负不浅”并予以委婉的批评。此处,晁公武将刘勰所属朝代弄错,误以为晋,也可见其对《文心》的不重视,甚至轻视。
其二,黄庭坚《与王观复书》:“南阳刘勰尝论章之难,云:‘意翱空而易奇,文征实而难工……好作奇语自是文章病。”
《与王立之贴》(其二)又:“刘勰《文心》,刘子玄《史通》,此两书可曾读否?所论虽未极高,然讥弹古人,大中文病,不可不知也。”
前者引语来自《文心雕龙·神思》,黄氏认为这是由沈约、谢朓“好奇”而引起的当时文风,刘勰作此判断,提出“好奇语”是文病的观点,此处,他在借《文心》阐发自己的观点。后者,黄氏将《文心》与《史通》并列,虽可见其地位提升,但一句话“未及高”表露其轻视之意味,认为其算不上真知灼见。
宋代征引最多的是王应麟,于《困学经闻》中见14处,具体条目此处不录。王应麟引用侧重于文学思想,其《评诗》下8条,主要为其史地考证服务,虽较多征引,但其本人成就不高,难以说明《文心》文学思想在文学领域的地位,只能说明其重视度有所提升。此外其他学者也常有将《文心》作为史料考证,如洪迈用《檄移》中的言语来印证其对“露布”的看法,吴曾借《物色》中语考证“江山之助”的来历和意义;程大昌以《指瑕》之文考证“马匹”之意的来源等,均与文学思想无涉。
在具体批评中,对刘勰《辩骚》的讨论最为集中,具体如下:
晁补之《离骚新序下》:“刘勰文字卑陋不足言,而亦以原迂怪为病。彼原嫉世,既欲蝉蜕尘埃之外,惟恐不异。乃固与勰所论,必诗之正,如无离骚可也……勰以《招魂》为原作,误矣!然《大招》亦说粉白黛黑,清馨冻饮,勰以此为荒淫,则失原之意逾远。”
张嵲《证辨骚》:“刘勰作《辨骚》以谓班固谓屈原为‘露才扬已,忿怼沈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县圃,非经义所载;……而勰考不精,遂谓班孟坚谓屈平离骚不合于左氏,则其失也,不待辨而可了矣。”
楼钥《高端叔墓志铭》:“尝谓《离骚》之学几亡矣,……班固、扬雄、王逸、刘勰、颜之推,扬之者或过其实,抑之者多损其真。”
晁补之认为其“文字卑陋不足言”,张嵲指证其错误,楼钥认为其“扬之者或过,其实,抑之者多损其真”,以上几人对《文心雕龙》的评价都不高,抨击之风占据主导地位。虽有认可刘勰观点的人,但很不常见。
元代,由于其统治时间较短,虽有征引《文心雕龙》的现象存在,但只是集中于个别人的著作中,如潘昂霄《金石例》征引、采摭近20条。其中对后世较为有影响的是附于元至正本卷首的钱惟善的序,其序曰:
“自孔子没,由汉以降,老佛之说兴,学者日趋异端,圣人之道不行,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固自若也。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孰能排而斥之?苟知以道为原,以经为宗,以圣为征,而立言著书,其亦庶几可取乎。呜呼!此《文心雕龙》所由述也。……自二卷以至十卷,其立论井井有条不紊,文虽靡而说正,其旨不谬于圣人,要皆有所折中,莫非六经之绪余尔。……侯欲广其传,思与学者共之,刊梓郡庠,令余叙其首,……今侯为政是郡,不失其清白之传,文章政事,为时所推,……故不敢辞。”
该序对《文心雕龙》的称誉很高,认为其旨与圣人近,为“六经之绪余”,但其后又说明其作序是应嘉兴郡守刘贞之嘱,属于应景之作,这就难免有夸饰的成分,不能成为《文心雕龙》在元代影响大之依据。此外,钱惟善之序对《文心雕龙》的研究具有整体性,既论述了刘勰作《文心雕龙》之原因和背景,又对其整体进行了评价,更指出了刘勰以及《文心雕龙》所具有的反思精神,说明元代《文心雕龙》之研究较之前代有了进一步发展。
综上,《文心雕龙》在宋元之时已经逐渐为士人习知,研究之内容也有所扩大,但未能形成学术之风。虽认可某些观点,但总体评价不高,其研究仍在采摭、引证上居多,评点除钱惟善序较为具有整体性外,都还只是零碎的话语,其研究仍处于低潮阶段。
四
总之,古人关于《文心雕龙》的研究萌芽于唐宋,兴盛于明清,受中国传统治学方法的影响,其研究绝大多数为校勘、考证、注释等基础性研究,对义理的阐发极少,但这也符合中国学术传统,为现代义理的阐发奠定了丰厚的材料基础。反观古人之研究,更有利于反思当下《文心雕龙》的困境,还原历史中的《文心雕龙》:它不是西方意义的文学理论专著,而是符合中国传统文学观的文章批评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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