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基《背影》英译文体现的伯尔曼的“变形倾向”
2016-05-13舒艾
舒艾
摘 要:法国翻译理论家贝尔曼继承了“以异为异”的翻译思想,总结出文学翻译中译者可能会采用的12种翻译变形倾向。本文依据贝尔曼的变形倾向的理论,以张培基《背影》英译文为文本,分析其中的变形倾向。希望能使从事文学翻译的译者们意识到这些倾向,在翻译过程中有意识地保留原语文本中的“异”,努力推广中国语言及文化。
关键词:贝尔曼 变形倾向 文学翻译 《背影》
一、引言
长久以来译界一直对异化和归化的翻译策略持不同意见,而作为翻译工作者,在全球的翻译领域内提倡保留原语文本中的异是十分有必要的,一方面是为了推广原语文本的文化,另一方面也可以丰富译入语国家的文化。安托瓦纳·贝尔曼(Antoine Berman,1942-1991)是当代法国著名的理论家、拉美文学及德国哲学的翻译家。他十分看重原语的语言文化在发展和丰富目的语语言及文化方面的作用,反对通过变形、改编等方式使译文“本土化”(Naturalization)。通过提出文学翻译过程中的12种变形倾向,他试图提醒译者要有意识地宣传和发扬本国文化,避免一味地迎合目的语而使译文过度变形。张培基散文选近年来在国内翻译界广受好评,但根据贝尔曼的理论,其译文也出现了“变形倾向”。
二、张培基中译英散文《背影》中的12种变形倾向分析
(一)理性化(Rationalization)
“理性化”指用抽象描述代替具体描述的倾向(刘军平,2010:441)。译者在翻译时,会按照译入语的语言规则,对译文进行合理化排序或者用抽象语言翻译具体语言。在《背影》英译文中,译者的理性化倾向多次出现,如:
(1) ST: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事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TT:Misfortunes never come singly. In the winter of more than two years ago, grandma died and father lost his job.
译文中“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一句被单独提出来放在了英文的开头。中文完整的一句话在英语里被分割成了两个句子。我们知道英语叙事重结果,中文叙事重过程,在说明原委后得出结论或者发表感慨。此处语句结构发生了改变,译文根据英语习惯重新调整了语序。像上述情况的理性化变形全文中出现的频率很多,如“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的动词“戴”、“穿”译为抽象的介词“in”。
(二)明晰化(Clarification)
明晰化是指原本含糊隐晦的原文,被译成清晰明了的译文。但从文学内涵的角度来说,明晰化策略会使原文隐晦的意思被暴露出来,一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朦胧美或一些需要读者自己用心感受和体会的韵味丧失,原本丰富的含义就变得单一而枯燥。
(2) ST: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得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TT:I was then such a smart aleck that I frowned upon the way father was haggling and was on the verge of chipping in a few words…
原文中作者对自己当时年轻不懂事的行为感到后悔,因此表面说自己“聪明”,实际是借“过分”二字讽刺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年幼无知。原文里的这种“聪明”和“愚傻”对立的自嘲需读者自己去对比体会,读来别有一番味道。但在译文中“smart aleck”(自作聪明的人)就很直白的告诉读者:“我”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原文的那种委婉的、懊悔自责的心情在译文明晰化解释后就打了折扣。
(三)拓展(Expansion)
“拓展”是指译文总是比原文长,译文发生了通货膨胀(刘军平,2010:442)。实际上,上述两种倾向综合到一起,就产生了“拓展”的效果。合理化及明晰化将原文中的隐藏的深意明白地凸现出来,从而使得译文与原文相比多了许多解释说明的内容。如文中在翻译“过江”一词时,将此处的“江”直接解释为“Yangtze River”(长江),这就是一种程度较为微小的扩展。
(四)拔高(Ennoblement)
“拔高”是指译文总是比原文优雅、高贵,原文本来通俗的、口语化的内容被书面化,拔高是在原文风格上的一种改写。如:“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显出努力的样子”是一句较为口语的话,张培基译为“…obviously making an enormous exertion”。“exertion”是一个较正式、庄重的词语了,意为“努力、运用”。此处为拔高,出现了变形。
(五)质量降低(Qualitative impoverishment)
“质量下降”指的是原文中的术语、习惯表达法,被相对应的力量较弱的翻译所替代,例如有些语言的“象似性”在目的语中不能再现(如汉语的象形文字),这样就抹去了意指过程、弱化了表现方式。
(3) ST:……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TT:…and the thought of grandma started tears trickling down my cheeks.
中文“簌簌”一词在形容眼泪时,一般是描述泪珠纷纷落下的样子。母语为汉语的读者看到“簌簌”一词的字形立刻就能联想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的形象。汉语的这种象形特点,使得读者快速在脑海里形成一幅画面,从而感受到作者的悲痛之情。然而在译文中,象形文字的画面感注定无法翻译,因此表达为“tears trickling down my cheeks”(眼泪滴流),在某种程度上稀释了原文作者的悲伤情绪。
(六)数量降低(Quantitative impoverishment)
数量降低指的是原文出现了多个表达同一所指的词汇,但是译文中对应的能指词汇较少。张译的《背影》译文在这方面处理得较好,例如:
(4)ST: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之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张培基,2009:49)
TT:To think that he should now be so downcast in old age! The discouraging state of affairs filled him with an uncontrollable feeling of deep sorrow, and his pent-up emotion had to find a vent.
原文里有好几个不同的词语都描写了父亲老年来凄凉的境遇,以及由此生发的抑郁的心情:“颓唐”“伤怀”“情不能自已”“情郁之中”,若有些翻译新手可能不顾这些词语之间细微的差别,统一都翻译成如“sad feelings”“unhappy”等,如此原文词语的多样性就会丧失。张译根据词汇间的细微差别,也选用了不同的表现方式:“downcast”“discouraging state”“uncontrollable feeling”“deep sorrow”,展示了其丰富的词汇储备,尽量避免数量降低的倾向。
(七)节奏的破坏(The destruction of rhythms)
由于小说或散文是成篇推进的,因此原有韵律很难被破坏。在对文学作品进行翻译时,一些译者经常武断地改变原文节奏,从而破坏了原文的韵致。《背影》是一篇散文,全文行文中并没有特别突出的韵律,但笔者仍然要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张培基教授在韵律节奏方面的把握:原文“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对应的英文为“Now that things have come to such a mess, its no use crying. Fortunately, Heaven always leaves one a way out.”。可以发现原文是三个很有节奏感的短句子,翻译成英文时,基本保留了原文的结构,也为三个部分,中英在行文节奏上基本是一致的。
(八)意指链的破坏(The destruction of underlying networks of signification)
文本是由词汇与词汇之间构成的网络组成的,文本潜在的意义潜伏在文本表层之下,这些潜在的意指链构成了文本的意指过程。《背影》一文中最经典的就是描写父亲背影的那段文字:“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这里的黑布小帽、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等等意向勾勒了一个简朴、深沉的父亲的形象。而译者只能从语言层面翻译父亲的衣着: “…in black skullcap, black cloth mandarin jacket and dark blue cotton-padded cloth long gown”,原文中父亲的背影以及背影传递的父爱在译成英文后,就变成了对衣着平淡的描写,难以引起共鸣。
(九)语言模式的破坏 (The destruction of linguistic patterning)
从语言模式上来看,《背影》一文的作者朱自清偏向于使用简短、精炼、朴实而又颇具画面感的语言来进行描述。全文最长的句子也仅有15个字,最短的句子不过3个字,长短错落有致。如下例:
(5)ST: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需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
TT:I spent the first day in Nanjing strolling about with some friends at their invitation, and was ferrying across the Yangtze River to Pukou the next morning and hence taking a train for Beijing on the afternoon of the same day.
原文中,五小节的短文字将作者的行程安排按部就班娓娓道来,既简练又清晰明白,但翻译成英文以后,译者不得不用连词“and”“hence”将一串串的短句子连接成一整句话,原文的这种简短精练的风格在译文中就遭到了破坏。然而,此类“变形”是因考虑到英语语言习惯不得已而为之的,译者只能在“传达意义”和“语言模式”中揣度衡量作出选择。
(十)方言、表达习惯或异国情调的破坏(The destruction of vernacular network or their exoticism)
文学作品经过翻译后,原文的方言或异国情调往往很难保存下来。《背影》一文的原文中多处都有典型的北方方言,如:“勾留了一日”“茶房”“行些小费”“夜里警醒些”“扑扑身上的泥土”等等。但因文化相异,译者必须解释清楚实际含义,因此上面对应的方言均被翻译成了标准化英语表达“spent the first day in…”“hotel waiter”“bargain over the fee”“be watchful on the way”“pat the dirt off”,对这几个词的翻译基本都是解释性处理:“茶房”就直接解释成“旅馆侍者”;“勾留一日”成了“花了一天时间”;“行些小费”的“行”这种别具特色的方言在翻译成“bargain(讨价还价)”以后意思有些改变;“扑扑”一词就解释成了“pat(拍、轻拍)”。原文的那种方言特色翻译成通用语言后就丧失了。
(十一)破坏惯用法(The destruction of expression and idioms)
翻译习语、格言的一种比较流行的方法是使用目的语中对应的习语和格言来翻译原文以实现对等。然而,根据贝尔曼的变形思想,这种用本国等值的习语套用外国习语会使译文充满浓厚的本国文化色彩,破坏了原文的语言特点。《背影》是一篇较为口语化、叙事性较强的文本,因此对习语、格言的使用频率相对较低。原文使用的几处习语分别为:“祸不单行”“东奔西走”“大去之期”,相对应的英语译文为“Misfortunes never come singly”“living an unsettled life”“it wont be long now before I depart this life”。 其中对“祸不单行”一词英语中早已有类似的表达方式,而对于其余一些习语,译文都是采用解释的方法。特别是“东奔西走”一词中“东”“西”两个概念完全被舍弃,而用“unsettle”一词来表达人生的奔波劳顿。
(十二)抹去附加的语言特色(The effacement of the superimposition of language)
在文学作品中,作家们往往会使用不同的语言变体、个人语言、社会语言等,而翻译往往会抹杀共存于原文文本中的不同的语言形式。《背影》一文由朱自清先生写于1925年,为“中华民国”14年,因此文章中对人和事的描写都颇具民国时代特色。一些特色用语如“茶房”“交卸差事”“变卖典质”“脚夫”等与现在二十一世纪人们普遍使用的语言是有很大区别的,读之就可以感受到浓厚的民国时代的文化气氛。第二种语言变体即文中的北方方言,第三种为作者父亲的个人语言如“唯膀子疼痛利害”“不要紧,他们去不好”等带有个人特色的口语。译文中这些语言变体都译成了标准化的现代英语书面语,译文读者很难体会到原文的“时代感”“地域感”或“个人说话习惯”等语言特色。从这个层面上看,原文的语言形式或语言特色就被“抹杀”或“变形”了。
三、结语
通过上述对《背影》一文中翻译“变形倾向”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即使是如张培基这样的散文翻译大师,在进行文学翻译时,仍然使用到了各种归化策略,使文本“变形”。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些变形倾向实际是受制于英汉两种语言本身固化的句式、语法规则和表意形式,在进行汉译英时是不可避免的。上述一些变形倾向实际上是在“意义”和“风味”之间反复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
张培基先生的散文面向外国读者和英语学习者,翻译时有多方面的考量。实际上,从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背影》译文中许多“变形”表达方式实际上也是十分出彩和地道的,而我们将来的译者则可以在此基础尝试尽量保留本土文化色彩,实现“少量变形”或“巧妙的变形”。要达到这一层面,文学作品的译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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