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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被遗忘的政法学人

2016-05-12法人武杰

法人 2016年12期
关键词:中国政法大学江平政法

文 《法人》记者 武杰

文化CULTURE

打捞被遗忘的政法学人

文 《法人》记者 武杰

11月4日傍晚,浓重的雾霾将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的校园隐藏其中。此刻,陈夏红正在与中国政法大学的学生交流阅读他新出版的《风骨——新旧时代的政法学人》一书的收获。这些95后的学生,仅对书中钱端升、雷洁琼等少数几位学者先生有所了解,当然钱端升其人并不比校园里的端升楼来得真切,而更多的人名只能换来学生们迷茫地对看,模糊得如同吹不散的雾霾。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编辑、中国政法大学破产与企业重组研究中心研究员陈夏红博士说,中国政法大学的学生如果连20世纪50年代那些教授都搞不清楚,这会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钱端升、吴恩裕、曾炳钧、严景耀、雷洁琼、于振鹏、戴克光、黄觉非、徐敦璋、费青,这些曾经在北京政法学院建校初期,组成的最豪华教授阵容,正是陈夏红“打捞”的对象。写一本北京政法学院成立时,来自北大、清华、燕京和辅仁的政法先贤的书,是陈夏红由来已久的梦想。他认为,学者是学问的载体,是一个大学的灵魂所系。

他们,为悲剧命运代言

新书《风骨——新旧时代的政法学人》蓝灰色的封面上,几株芦苇风中摇曳,恰如这些政法学人的命运,虽未对抗,亦不屈服,就他们矢志追求的法政理想而言,恰似那蒹葭与白露的绝唱,那就是一代政法学人的风骨。

对于那一代政法学人,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江平还能清晰地记得一些人的相貌、音容、举止,但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无从记忆了。所以,陈夏红要“打捞”这些被遗忘的政法学人,这项工作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2003年,《南方周末》一篇名为《被遗忘30年的法律精英》的报道,让还是中国政法大学学生的陈夏红深受震撼。潘汉典、盛振为、周枏、卢峻、王名扬、蔡晋、许之森……这一长串的名字,让人感到陌生,如果不是这篇报道,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存在过,包括法科学生陈夏红。

他们是《元照英美法词典》(2003年出版)的编撰者,也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他们代表着一个时代学术的高峰,然而在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被深深地遗忘,默默无闻地做着与法学无关的事情,有的甚至在贫穷、落魄、疾病中苟活。

当时,作为一个本科生,陈夏红已经有了非常强烈的探索欲望,民国法学人物的故事太多了,而驱动他的不仅有好奇心,还有同情心。在校报做记者的陈夏红,有幸采访了江平、张晋藩等一些法学界的知名人物。通过这些法学家的讲述,陈夏红发现他们与民国那批法律人的经历是不一样的,陈夏红朦朦胧胧感觉到了代际之间的差异。

2006年,陈夏红的第一本书《百年中国法律人剪影》出版,讲述了十个中国法律人物的学问与人生,他们是张耀曾、沈钧儒、高一涵、吴经熊、杨兆龙、钱端升、谢怀栻、王名扬、周枏以及江平先生。

之后的《沉浮与枯荣:八十自述》《政法往事:你可能不知道的人与事》《出没风波里:江平和他的时代》《法意阑珊处:20世纪中国法律学人自述》等相继出版。正如江平对陈夏红的描述,他开启了我们国家对于法学界历史人物的研究,民国时期的法律人才总数虽然不多,但精英却不少,把这些埋没的精英传记整理出来,那就是很大的贡献,陈夏红就是开拓这片处女地的先锋。

陈夏红说,法律的命运在近代中国一直是悲剧性的,这也注定了法律人地位的尴尬。这些法律界的前辈,他们处在一个相似的历史气候中,各自的命运亦惊人地一致——为悲剧命运代言。对法治的期待让他们大多沦为时代的牺牲品,这些中国近代史乃至现当代法律史鲜活的“标本”,不应该埋没于历史的深处,他们的故事应该被挖掘和研究,这是抢救民族法律记忆的不二法门。

北京政法学院老师们在一起工作

一出生便接上最高贵的血脉与传统

2012年,正值中国政法大学建校60年,陈夏红的《风骨——新旧时代的政法学人》是校庆丛书之一。陈夏红因此获得一些便利,比如,中国政法大学的档案馆对他完全开放,这让陈夏红获得了很多的一手资料,对研究法律人十几年的研究者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信息库。

在陈夏红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放了大大小小七八个书架,提起收集资料的过程,他不假思索就准确地从书架上拿出了吴恩裕的书,转身又在其他的书柜上拿出了钱端升的著作。这些书都已经泛黄,有些甚至已经破损,从右向左阅读的竖版繁体书,放在装订精美的外语书、新书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如这些旧时代法律人在新时代到来时的茫然。

1952年高等教育院系调整中,北京大学法律系、政治学系,清华大学政治学系,燕京大学法律系、政治学系和辅仁大学社会学系等系科,被剥离出各自的母体,在原北大法学院旧址沙滩红楼合并组建,成立北京政法学院。

陈夏红根据中国政法大学档案馆在“馆藏展示·档案里的法大记忆”之六《我校建校之初的师生员工》,归纳出一份来自四所大学,包括讲授、讲师、助教在内的44人的名单。正是这样一份名单,让很多人将这个时候的法大称为校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陈夏红在新书的后记中写道,这份名单基本上囊括了1949年时留在北平的最优秀的政法学者。他们的优秀与卓越,建立在两个坚实的基点上:其一,一流的学术训练。他们大都在国外的著名学府接受过完整的学术训练,足迹遍及美国的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威斯康星大学、加州大学,英国的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德国的柏林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日本的中央大学等世界大学翘楚。其二,一流的学术生涯。他们学成回国后,要么直接在北大、清华、燕京、辅仁等民国教育史上最好的四所大学中执教,要么先后辗转于西南联合大学、中央大学、云南大学等高校执教,最后转入北大、清华、燕京和辅仁。

事实上,就1952年北京政法学院的师资力量来说,放眼全国,能出其右者,真是凤毛麟角。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支耀眼的师资队伍,使得北京政法学院“一出生便不同凡响”。中国政法大学建校60多年来,却还从未有一本书,专门聚焦于其学人群体的学术与志业。陈夏红认为,中国政法大学理当为这些先贤树碑立传,使中国政法大学接上民国时期的政法学界最高贵的血脉与传统。

最后,陈夏红根据来北京政法学院之前,在北大、清华、燕京、辅仁已是教授,北京政法学院成立时确实报到,并实际上在北京政法学院乃至中国政法大学待过较长时间以及相关资料相对充足三条为标准,选出了写进新书的十位民国政法精英。

1963年,北京政法学院国家法教研室教师合影

政法学人的“新”“老”“旧”

在江平教授为《风骨——新旧时代的政法学人》所写的序言中,一开始他就描述了“新”“老”“旧”在过去近百年中的演变:现在年轻的法学工作者称呼我们年老的学者为“老”,“新”和“老”的关系,只体现了年龄的差距,“老”可能还跟尊敬有关。但我们年轻的时候,正值新中国建立之际,我们被称为“新”,而年老的学者被称为“旧”,“新”和“旧”的关系,所体现的是时代的不同:“新”代表的是新中国,“旧”代表的是旧中国。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旧法”尤其带有歧视性质,旧法学者在新中国根本登不上讲台。记得我们当初出国到苏联学习法律时,一条禁令就是不许带旧法书籍。我们学的是“革命”的法律,与旧法完全无关。

陈夏红说,在北京政法学院的那段时间,其实是这些人最落寞的一段时光。在20世纪80年代,钱端升接受了中国政法大学名誉教授的聘书,但当他分两次将自己的藏书捐献给北京大学时,完全忽略了中国政法大学,可见他的抉择。

根据《老清华的社会科学》(钱颖一、李强主编)记载,按照钱端升的设想,这个新建机构(北京政法学院)将会建成为中国的“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新聚集起来的资深教授和新锐学人将会调整治学重点,在宪法和比较宪法、西方政治思想史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中打开一个新的天地。

然而与他们设想的不同,迎接而来的不是新天地,而是他们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另一段时光。陈夏红说:“当时他们在清华、北大、燕京和辅仁的时候,可以说是学术精英、社会名流,进可以跟当时的政权互动,退可以在校园里专心做学术研究。但是他们到北京政法学院以后,大部分是属于一个靠边站的状态。当时一般都是被安排在一些研究组闲职闲置,并没有真正地站在讲台上。”

江平在《只向真理低头》中回忆了从苏联学成归来,初到北京政法学院报到的情况:“当时钱端升院长也见了,说欢迎我们。当然当时很明显……钱端升只不过是名义上的院长……当时一些人,都是从华北革命大学来的一些老干部。所以回来以后,明显感觉到革大的老干部与北大来的这些知识分子之间关系比较紧张,隔阂也比较大。”

他们真正被弃用了,在国外顶尖学府接受的系统教育,傲人的才华,满腔的报国情怀,此刻都被一并抛弃了。等到脱掉政治包袱,这批生于20世纪初的政法学人早已错过了做学术的最佳年龄,最好的时光在自我批判中逝去,大多人甚至在此期间,匆匆结束了充满遗憾的一生。

与此同时,中国的法学教育也经历着同样的命运。没有受过系统法学教育的教师,没有教材,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学术著作。陈夏红描述,“从1949年到1979年,这段时间的法学教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管我们的老师、老师的老师也做了很多的贡献,但是从法律范围论,跟世界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影响力”。

陈夏红这么说是因为,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这些民国法学前辈都没有关上了解世界的大门。1939年,钱端升几个人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期间创办了《今日评论》,上面定期通过书评等方式推荐国外新出版的法律类图书。即使当时书信是唯一与外界的联系方式,他们依旧保持着世界一流的学术眼光。

这是一个断裂。即使是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法律人,与这些民国法律人相比,也存在先天的不足。陈夏红分析,20世纪30年代的法律人通常是在1949年以后接受大学教育,主要学习的是苏联或者国内的苏联法体系,而旧时代的政法学人普遍在国内已经成熟的现代大学接受本科教育,然后到欧美深造法律,接受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成熟的法学教育。这种教育的差别,就导致了这两代人在话语系统、思想观念上的差别。

从1979年开始,法律史已经是一个新的篇章,这些人早已被遗忘在旧时代中。他们的学术研究、著作理论也很难在今天的法学教育中承担重任。但是陈夏红还是希望,读者能从中学习这代政法精英的精神以及他们面对困难的态度和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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