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灵魂

张策

很早就想为胡杰写点儿什么，一直没有找到切入口。印象中的胡杰是公安系统写作者中比较典型的一位：在基层工作过，因热爱写作调入公安宣传部门，一直工作至今，也一直有作品问世。这样的同志，往往给人低调、朴实的感觉，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鲜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事迹，如浩瀚夜空上的一颗星，淹没在灿烂之中，让人难以捕捉他的光芒。所以，一直犹豫着，没能动笔，直到这天的两条微信。

第一条微信是他转发给我的一条所谓秘闻。其实这条秘闻已在网上流传很久，所以我也就没太在意。接着，是他发来的第二条微信，是对第一条微信的更正。他专门找了他在秘闻发生地工作的朋友，对秘闻中涉及的人和事进行了核实，然后郑重地告诉我：某某县没有叫某某某的法医，有一位法医经历相似，但不可能接触某某案，秘闻的真实性可想而知。看了他的微信，我不禁感慨，如此的求真务实，唯有胡杰同志了。就此，突然找到了写胡杰的灵感和角度，也找到了对于报告文学写作的一点儿认识。

那其实就是我们常常讲的两个词：真实，认真。

毛泽东曾有名言：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这话我们耳熟能详，但在当前的社会我们又能做到多少？浮躁，浮夸，浮华，似乎已经成为今天的某种标志。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能够坚持认真做事的人，能够执拗地追求真实的人，都值得我们尊重。

由此说到胡杰。胡杰现任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新闻中心新闻科长，是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期高研班进修，是一位优秀的公安题材报告文学作家。说到报告文学，我个人以为，是文学创作中最需要创作态度严肃认真的一种文学样式。当然，这里不是说写小说、散文等等不需要认真，而是仅就报告文学的特性而言，真实确可称是其文本创作的灵魂，而真实，必然源于创作全过程的认真。胡杰的认真，胡杰对事件真实性的苛求，应该是拜报告文学所赐，也成就了他的报告文学创作。

维护报告文学的真实性，就是维护报告文学存在的价值，维护报告文学的生命和战斗力。真实性怎样把握和保证，求真务实的创作态度是重要的前提。报告文学是来不得半点儿虚假的。尤其是公安题材报告文学，每每涉及到法律法规的严肃性和基本人权的保障，更容不得创作者的丝毫懈怠。然而，从当前的报告文学创作状况看，这个问题还远未能从根本上解决。由于个别创作者态度上的不认真，客观上使得报告文学的总体质量在下滑，优秀作品寥若晨星，数量稀少，远远不能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需要和对社会现状的认知需求。

报告文学的失真，往往来自几个环节的失守。

采访上的粗糙，为报告文学创作打下的是不牢固的基础。采访，是报告文学创作的第一道关隘。采访中能否抓到最真实、最鲜活的第一手材料，能不能保证到手的材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而且翔实饱满充分，是保证报告文学创作成功与否的第一个关键点。著名报告文学作家理由曾说，报告文学七分靠跑，二分是思考，一分是写作。这话非常有道理。不在采访上把功夫下到家，结果只能事倍功半，拿起笔来才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不能不使作品在真实性上打折扣，甚至成为想象出的虚假报道。曾经看胡杰采访，为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时间细节和采访对象反复争论反复核实。又如另一位优秀公安报告文学作家紫金，为了创作反映辽宁大连“7·16”扑救特大火灾全过程的报告文学，竟用了四年时间，采访近千人。这样严谨的采访态度，才是报告文学创作所必需的。

构思上的粗糙，为报告文学创作构建的是不合格的框架。采访不扎实，接下来便匆匆忙忙进行创作，必然面临的是不充足、不生动，甚至有偏差和谬误的素材，写起来处处捉襟见肘。在此基础上的所谓构思，也必然成为无源之水，无米之炊，至少是缺斤短两的窘迫。在报告文学界，有一个至今争论不休的说法，叫“合理想象”，意指在某些不可能采访到的情节、细节、对话上，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合理的想象。这本无可厚非。但是目前“合理想象”有被放大的迹象，明明是采访不认真不充分，却以所谓“合理想象”来给构思“打补丁”，结果作品只能成为冥品店里的纸人纸马，经不住读者推敲。

写作上的粗糙，为报告文学创作留下的是不成功的次品。文学创作的衡量标准，永远是作品的质量。一篇采访不扎实，然后靠“合理想象”拼凑完成的作品，尽管可以用华丽的词藻与炫目的架构来弥补，最后也只能留下骗人骗己的文字垃圾，甚至，会因内容的失真而带来严重的后果。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特别是公安题材报告文学的创作，一但有事实失真、偏颇之处，或违背法律法规的情况，势必引发社会的关注与批评，甚至引发社会某种程度的混乱。报告文学，命中注定是一种处于社会风口浪尖上的文化产品，它承载的社会责任，有时超出创作者自己的想象。

综上所述，三个重要环节上的粗糙和疏忽，必然结果就是使报告文学失去生命，失去真实。

说到公安题材报告文学，当下还有一种错误倾向必须引起我们的警惕，那就是“遵命文学”的流觞泛滥。最典型的，也是流传最广的笑柄，是前不久黑龙江哈尔滨仓库大火，在新闻报道中出现的那一连串从省里到区里的“指导工作”领导名单。这样哭笑不得的事例，其实常常在我们的公安题材报告文学创作中出现，而且，有着愈演愈烈的态势。出现一名英雄模范，侦破一起重大案件，都会有领导指令宣传部门和文字工作者去再现英模事迹或办案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是领导的错误，而且充分体现了各级领导对公安宣传工作的重视。它的谬误之处在于写作者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文字和报告文学混淆起来，认为这种宣传稿件就是报告文学，或者认为这种文字略加些景观、心理描写就是报告文学。这样的文字大量涌现，结果必然是公安题材报告文学的整体质量下降，以至于个别偏激的文学评论家始终认为公安题材中的报告文学，仅仅是宣传的手段而非文学。而这种文字给文学创作带来的恶劣影响，不仅在于模糊或忽略了文学的特性，更在于践踏了报告文学的真实性原则，常常会有夸大、拔高、编造的问题出现。试问像哈尔滨大火那样的报道，能让谁信服？而面对数名消防战士的牺牲，这样的报道简直就是对英烈的亵渎。

让我们回到胡杰的创作。胡杰198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警官大学中文系，之后在刑侦、派出所和文化保卫等基层公安岗位上工作过。他在从事公安新闻工作后，作为《人民公安报》陕西记者站记者，曾连续十六年被评为报社的年度优秀记者，多次荣立个人二等功、三等功。他在从事新闻工作的同时，坚持报告文学写作，出版了多部作品集，并获得了各种奖项。胡杰的生活和创作轨迹，代表了公安系统内相当一部分公安作家，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那批公安作家的状态，而他在大学里所受到的系统教育，又弥补了那批作家普遍文学基础较差的弱点。胡杰身上最难得的，还是他对待创作的认真态度，是他深谙报告文学真实性的重要，并不断为之努力的执著精神。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了胡杰在采访和写作中的认真。我目睹的那次他和采访对象的争执，是他在采访西安当地的一位公安英模的时候。他们争论的，是一次什么活动的具体时间。到底是什么活动，我已记不大清，由此看来并不多么重要，但胡杰仍然反复盯问。还有一次，胡杰采访一个曾经坐了三十年牢的毒贩，为了弄清他出狱时穿的什么衣服，竟专门开车又跑了一趟看守所补充采访。胡杰的新作《胡宗南身边的红色电台》（见《啄木鸟》2015年第2、3期），把笔触从现实公安工作转移到尘封的红色档案中，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前夕国共之间的一段真实谍战。翻开书卷，我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细节：

“1948年8月19日，国民政府出台《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改法币为金圆券。23日，西安开始发行金圆券，收兑法币，一金圆券兑换三百万法币，顶半块银元。可到了11月12日，一块银元在西安已经可以兑换五千金圆券了。”

这样的真实细节，非经认真的查证是不可能得到的。而这样的细节已经不用作者再多说什么，当时的社会混乱状态已跃然纸上。胡杰讲，为了创作这部报告文学，他采访了能采访到的所有当事人。其中几位健在的当事人远在新疆，他也自费赶去进行了采访，获得了许多珍贵的史实。在他的文字中，我还看到了不少引用于当时的《西京日报》、《西北文化日报》等珍稀旧报刊的资料，不用说，这是胡杰钻在图书馆里一点一点查出来的。

扎实的采访和查证是为了创作打基础的。而更可贵的是，胡杰在采访中能够有意识地关注那些有着特殊寓意或特殊指向的细节。如犯人出狱，他所穿的衣服一般是由狱友赠送，穿戴什么在某种意义上说代表着他在狱中的微妙地位，甚至是监狱管理状态、犯人生活状态等的一种折射。关注这个细节，体现出胡杰对于报告文学创作的一种自觉追求，细节在他的笔下，是展示人性的一种手段。

这就是在认真采访基础上的深刻思考了，是对细节的提炼。这也是一种认真，一种对人性更本质层面的探求。由此可以说，胡杰的报告文学创作，已经完成从新闻到报告文学，再到更高文学境界的跃升。胡杰的努力之路，应该成为公安题材报告文学作家们的一种借鉴。

公安题材报告文学创作，近期出现了较好的崛起势头。紫金的《泣血长城》、吕铮的《猎狐行动》（见《啄木鸟》2014年11期至2015年2期）、冯锐的《亮剑湄公河》（见《啄木鸟》2012年10期）等，都在中国报告文学界和读者之中引起了轰动，获得了良好的评价。一批优秀的中青年公安报告文学作家，如连忠诚、张兆杰、毛永温等，也正在不懈努力中。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公安报告文学团队，将创造出更辉煌的成绩。此时此刻，写这篇文章，目的也在于通过对胡杰同志写作的评价，为公安题材报告文学的创作，加油鼓劲。

而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以为，就是要在保持报告文学的战斗性上下功夫，而所谓战斗性，就基于其真实性。还是那句话，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灵魂。

责任编辑/季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