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失独”家庭调查
2016-05-11韩生学
韩生学
“我们不需要怜悯,只是希望更多的人同情和理解……”
——代题记
引 子
2015年5月5日,上午九时,北京知春路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家卫计委)办公楼前,一曲由呼唤亲情、劝导游子的《常回家看看》改编而来的《“失独”者之歌》突然响起——
“失独”老人,命运悲惨,孩子没了,谁来家看看,日夜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国家能帮我度过残年。心中的孤独,有谁能理解,身上的病痛无钱住院。谁来家看看,来家看看?哪怕轻轻安慰几句嘘寒问问暖。只生一个孩子,为国家做多大贡献啊!孩子没有了,国家千万别视而不见……
歌声在人群里流淌,泪水在眸子里涌动,悲情在空气中弥漫。歌者哭了,路人哭了,前来采访的记者哭了,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哭了。这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什么聚集在这里?为何如此悲悯?
循着悲苦的歌声,我走进了他们中间。从头戴的白色小帽、分省打出的各色旗子以及含泪的诉说中,我很快知晓,他们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个孩子,如今因孩子的意外夭折失去独生子女的“失独”老人。
据有关资料反映,“失独”现象出现在本世纪初,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增多。卫生部《2010中国卫生统计年鉴》和《中国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13)》及其他有关资料做过统计,目前我国有“失独”家庭一百万,且以每年7.6万的数量持续增加。
这些失去独生子女的老人,面临生活照料、大病医治、养老保障、精神慰藉、后嗣传承、丧葬善后等各种困难。虽然政府相关部门相继出台了一些关怀、关爱“失独”家庭的政策和措施,但还远远不够。于是,这些老人们走到了一起,自发组织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国家卫计委门前,开展他们自己定义的“柔性陈情”活动。
据组织者透露,本次“陈情”从2014年12月开始筹备,历经五个多月终于成行。参与本次活动的“失独”父母有近千人,来自全国二十六个省、区、市。这次他们带来了由2693人签名的《给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的信》和由1753人签名的《全国部分“失独”者“5·5”诉求》。诉求提出,一是为“失独”家庭准确定位正名,不能将他们视为一般的困难家庭;二是要求政府承担赡养人责任;三是逐级设立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失独”管理机构,让这些“失独”家庭有一个真正的“娘家”……
我采访了几位“陈情”人员,用心聆听他们含着泪水的诉说——
她,来自重庆,今年五十二岁,网名叫“向往天堂”。她说:“参与这样的活动,心里十分难受。这么一大群年过半百的老人聚在一起,目的只是想让整个社会再次聆听我们的呼声。我们真的非常爱国,也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当年都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只生一个孩子,现在却面临着生存的困境和无人赡养的问题。有的家庭,因为‘失独而返贫,正常的生活状态被打破,生活质量急剧下降;有的老人,因为‘失独,生病无人护理,手术无人签字;有的老人,因为‘失独,没有担保人,就连养老院都无法入住。因为失去了唯一的法定赡养人,导致许多法定的义务无人承担。我们真的不怕死,因为那是瞬间的事,我们害怕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
他,来自山东日照,网名叫“孤独无助”。他说:“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儿的那一刻,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此后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特别是在中国人绵延几千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影响下,失去孩子让我们感到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活着无颜见亲朋好友。我们会一天天地老去,未来的日子里,谁来嘘寒问暖?谁来养老送终?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孩子,更是生命的传承、血脉的传承、基因的传承、文化的传承、财产的传承……”
他,来自湖南怀化,网名叫“贺德”,昔日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他告诉我,大学一毕业,他就分配在乡镇工作,之后担任该镇计生办主任,从事计划生育工作多年,是一名名副其实的计生功臣。通过他做工作,落实节育手术至少在一千例以上,减少人口出生至少在五百人以上,其创立的“三无工作法”(无政策外生育、无大月份引产、无违法行政)更是在全市推广。他因此多次被评为省、市、县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并被所在市的市委、市政府记功表彰。然而,他“失独”了,女儿在用热水器洗澡时煤气中毒身亡。“我的痛比其他‘失独者更痛,因为有痛说不出。自己搞了几十年计划生育,别人不骂你咎由自取就算好了。当年自己做计划生育工作时,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计划生育利国利民利家,写得最多的一条标语就是‘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可如今,我却没有了底气。”
……
他们一个个说得涕泪横流,我更听得泪眼婆娑。这是一个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群体啊,怎么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们太需要有人去为他们排解痛苦、抚慰伤口、反映渴求、诠释困惑、送去慰藉、给予扶助了。而我,作为一名计划生育工作者、一名纪实文学领域的写作者,更有责任和义务听一听他们的呼声,理一理他们的诉求,访一访他们的生活,问一问他们的疾苦,尽我所能去为他们鼓与呼。
于是,我走遍大江南北,走进了一个个悲伤的家庭,与他们面对面、心连心。终于,我触摸到了那欲说还痛的“失独”之因,体味到了那沁入灵魂的“失独”之痛,感受到了那殃及家国的“失独”之殇,感知到了那动人心魄的自救之路,领略到了那正在路上的关爱之美……
第一章 欲说还痛的“失独”之因
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冰峰雪地、一路喧嚣奔流的古老黄河,不但孕育了一个黄肤色的民族,更塑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中华文明。中华文明的优秀因子,使这个民族受到世界的瞩目。但,裹挟在它中间的多子多福、重男轻女等封建文明的沉渣,也像淤积在黄河河道里的泥沙一样,积淀在民族的血液里,浸润于人们的灵魂中。多生、生男,一度成为整个民族在婚育领域的价值取向和崇高追求,由此导致的人口繁殖速度,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企及。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及医疗卫生条件不断改善,中国人口出现了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长的新特征。人口增长的快速列车就此启动,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大陆人口5.8亿,十一年后第二次人口普查增加到6.95亿,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猛增到10.08亿。
有识之士无不为共和国如此快速增长的人口数量担忧,开始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我们将被自己的繁殖逐渐湮没。”著名经济和人口学家、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更是以《新人口论》直接向共和国谏言:必须控制人口。
共和国的领袖们皱紧了忧虑的眉头。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指出:“要提倡节育,要有计划地生育。”“计划生育”一词就此诞生。此后,他又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人口非控制不可”。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也都不止一次作出了实行计划生育的指示。
1980年9月25日,以“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中共中央《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正式向全国发布,几千万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只生一个孩子。
于是,一个全新的、富含中国特色的、带有鲜明时代标签的名词诞生在中国大地上——“独生子女”。据统计,自实行计划生育以来,中国目前有独生子女2.18亿。就是这2.18亿对父母及其他落实节育避孕措施者的大爱付出,使中国这块繁殖能力超强的古老土地在短短三十多年间,创造了少生四亿人、给中国发展带来四十年“人口红利”期的伟大奇迹。著名的英国《独立报》称,中国的计划生育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在社会工程领域里最大胆的试验;联合国官员也盛赞其贡献不止在中国,更惠及世界。
但,贡献与风险同在。这些独生子女家庭在“只生一个”的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诸多风险,疾病、自然灾害、意外事故……任何一种灾难来袭,都将使独生子女家庭风雨飘摇甚或一夜倾覆。
病魔,让生命悄然止步
1985年3月19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菲菲妈妈的幸福时光在这一天让一声稚嫩的啼哭激活,婚后四年才怀上的女儿终于来到人间,向她报到。
自从怀上菲菲的那一刻起,母女就血脉相连,休戚相关。菲菲妈妈虽然不会唱温柔的摇篮曲,但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全力地关心着、呵护着自己的女儿。菲菲降生后,她几乎没买过一件成衣,不论是春装、夏裙、秋衣、冬袄,还是袜子、手套……都是她一针针,一线线,慢慢缝,细细织。从牙牙学语,到每晚陪读;从蹒跚学步,到涉世之初,她对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终于有一天,菲菲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妈妈,我长大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句纯情的话语,听得她心里好甜好欣慰。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98年9月15日,来到妈妈身边才十三年零六个月的菲菲突然病了,一张急性白血病的诊断书让一家人的天塌了,菲菲的人生就此由教室转到了医院。
菲菲人虽小,却懂事。每一次病房里来了新病人,她都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关照人家,得了这种病生活饮食上应该注意些什么,用药期间应该注意些什么,以及出院回家后还要注意些什么。大人们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心生酸楚。化疗过程是痛苦的,菲菲总是咬牙忍着,尽量不露出难受的样子。她以为这样会让妈妈少担心一些。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妈妈越是心如刀绞。
就在两次巩固化疗未愈,全家人准备再作最后一次努力时,骨穿化验的结果出来了——孩子对所有化疗药物都耐药,医院已无药可用了!这残酷无情的宣判,使菲菲妈妈如坠冰窖,面对孩子天真的目光,她肝肠寸断!她不能看着女儿坐以待毙,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去争取。于是她去买自费的进口药,去求最好的老中医,哪怕倾尽所有,也要竭力挽救女儿的生命。
菲菲也以惊人的毅力,咬着牙,忍受着化疗药物的严重反应;噙着泪,吞饮着比黄连更苦的汤药。这一切,都让妈妈撕心裂肺。雪上加霜的是,长期的鼻腔吸氧导致菲菲的鼻黏膜严重损伤,菲菲的鼻子又出血了。鼻子出血对一般人来说不算什么事,但对一个血小板极低、凝血功能极差的白血病患者来说,这可是致命的啊!为菲菲止血,要把药棉、纱布条塞进鼻腔,但她的呼吸又离不开氧气。怎么办?就在菲菲妈妈手忙脚乱时,女儿竟从容地拿起氧气管往嘴里一塞,就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菲菲妈妈的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她紧紧地拥吻着女儿,为自己不能替代女儿承受痛苦而肝胆俱裂。
可是,不论菲菲怎样坚强不屈地抗争,残酷无情的病魔还是夺走了她幼小的生命。2000年8月8日晚上,她看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电视。当天夜里,每分钟一百八十次的心率让她痛苦煎熬了一整夜,黎明前,菲菲虚弱地对妈妈说:“妈妈,今天我大概要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有妈妈在这里,不用怕,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从小到大,菲菲妈妈对女儿不知说过多少次。在女儿的心目中,妈妈永远都是最安全的港湾!但是今天,这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啊!菲菲妈妈快要崩溃了,她疯了般地去找医生和护士:“救救我的孩子吧……”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病魔,让一个个年轻的生命香消玉殒,让一对对无奈的父母肝肠寸断……
天灾,对生命的另一场杀戮
“吱——滋——”强烈的停车制动声仿佛大地的一声叹气,K112次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上海火车南站7号站台上。车门开启,一对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夫妻踉踉跄跄地走下列车,丈夫怀抱红布包裹,妻子手捧黑绸相框。夫妻俩看到站台上的父老乡亲,看到乡亲们打出的“小亭,家乡父老欢迎你回家”的横幅,顿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号啕痛哭:“女儿,我们回家了!”
这一幕发生在2010年7月28日。双膝跪地的夫妇就是江苏省如皋市如城镇邵庄村25组的村民赵松高、陈建华,两口子正在武汉大学读大三的独生女儿赵小亭,于2010年7月21日在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贵定县马场河乡中心小学开展暑期义务支教时,被突然滚落的山石击中,当场遇难,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2010年7月放暑假后,女儿赵小亭对父母说,她想去贵州支教。想念女儿的父母劝她先回家,还给她找理由,说也没必要年年去,因为去年7月她才去了湖南的新邵县。但最终还是没有劝住,7月11日,赵小亭给她的老师发了一条短信:“我想去贵州山区支教,那里很穷,知识是改变孩子们命运的唯一希望,我想去帮帮他们。”然后,就和支教队的十八名队员一起从武昌出发,几经辗转,最终到达她的支教地——马场河小学。
马场河小学位于距县城几十公里之遥的大山中,学生多半是当地的留守儿童。学校条件相当艰苦,既不通自来水,也没有食堂和宿舍。队员们自己动手,将课桌拼起来当床,将教室改装成简易宿舍,用水管把山上的溪水引下来,建起临时澡堂,吃饭则要走上十多分钟的山路到一户农家搭伙。“虽然这里苦一点儿,但这里有大城市看不到的秀美风景、呼吸不到的新鲜空气,加油!”为了给同学们鼓劲,乐观的赵小亭经常提醒同学们享受这里的生态美。
山区孩子对知识充满着强烈的渴望,尽管是暑假,自愿前来学习的孩子还是逐渐增多。善良又富有爱心的赵小亭乐观大方,浅浅的酒窝,圆圆的脸,阳光般温暖的微笑,很快便赢得了山区孩子们的认同。她负责给孩子们上英语课、音乐课和安全教育课,在她的课堂上,学生们听得格外专注。下课后,她又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一起玩耍嬉笑。晚上放学时,很多学生都迟迟不愿离开,就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7月21日下午,支教的同学在完成教学计划后,打算去乡里的小电厂参观。这群学电气工程的大学生们很想去调研一下山区发电厂运行的情况。去电厂要走一段山路,那里是马场河风景最漂亮的一段。就在大家陆续过河时,灾难突然降临,赵小亭不幸被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头部,来不及说上最后一句话,深受山里孩子爱戴的赵老师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7月21日晚,赵松高夫妇接到武汉大学的电话,得知女儿出事了,“正在抢救中”。夫妻俩担心得一夜没合眼,次日凌晨就从江苏如皋的家中赶往上海,之后飞抵贵阳,再辗转来到贵定。这时他们才知道,女儿已经不在了。从春节开学到现在大半年了,他们还没见过一面,只是在5月28日,女儿小亭给爸爸发来短信:“想爸爸,想妈妈,想奶奶,想家……”5月30日又发来短信:“爱爸爸,爱妈妈,爱奶奶……”谁知,这“一想”、“一爱”却成了女儿此生留给爸爸妈妈和奶奶的最后念想……
中国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地震、洪水、泥石流……数以万计的生命在这些灾害中陨落。这些灾害让世界变得满目疮痍,让生命变得脆弱无比,让家庭变得面目全非……
车祸,碾向天堂的罪恶
“夜半噩耗惊魂魄,急仆一路祈苍天。痛见爱子魂西去,肝肠寸断欲相伴。慈母泣血啼娇儿,一缕残魂唤不现……”这是四川省成都市某设计工作室负责人爽爽爸爸在儿子遭遇车祸后含泪写下的诗句。
2009年5月11日深夜十二时许,已经准备上床休息的爽爽父母突然接到了“儿子出事”的电话。当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出事地点时,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黑色时刻,儿子爽爽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违章行驶的汽车撞出十几米,身体在空中飞旋,最后如枯叶般飘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呼喊,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世界。
爽爽自幼聪明可爱、成绩优异,喜爱绘画、武术。2005年8月,他毕业于四川西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毕业后又获得了Adobe平面设计师和Adobe网络设计师认证,先后就职于多个文化传播公司,历任平面设计师、插画师、网络交互设计师。工作期间,他潜心研究图像语言的表达方式,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并出版了图书《Illustrator 插画设计教程》。爽爽在工作中认真敬业,在生活中阳光向上,深受领导和同事们的喜爱。
2008年,爽爽离开单位,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项目涉及教育业、佛教文化产业、旅游业、餐饮业、糖酒业、金融业、户外运动等。他为人善良、谦逊,孝顺父母,珍爱亲情,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却因为车祸撒手人寰。
一对对幸福的父母,就这样成了可怜的失独者
车祸,是中国人口死亡的又一大杀手。世卫组织2013年的全球道路安全状况报告表明, 2010年中国道路事故的死亡人数近27.6万人,连续十数年位居世界第一。世卫组织驻华代表施贺德在《中国日报》发文称:“在中国,每年有超过一万名十五岁以下的青少年因为道路事故致死,受重伤的人数更多。”
近几年来,校车发生的事故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2011年11月16日,甘肃省庆阳市正宁县榆林子某幼儿园一运送幼儿的校车与一重型自卸货车正面相撞,导致十九名幼儿死亡;相隔仅二十七天,12月12日,江苏省丰县首羡镇中心小学的校车,因司机操作不当侧翻入路边水沟内,导致车内二十三名学生伤亡;2012年12月24日,江西省贵溪市滨江乡洪塘村发生一起幼儿园班车侧翻坠入水塘的事故,导致十一名儿童死亡;2014年7月10日,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区响塘乡金桥村乐乐旺幼儿园的校车在行驶途中翻入水库,车上十一人全部遇难;四个月后的11月19日,山东省蓬莱市潮水镇一辆自卸大货车与一小型面包车相撞,导致十一名学生死亡;2015年5月22日,广西桂平大湾镇安担村一幼儿园校车翻进水塘,车载二十三名幼儿中两名死亡,二十一名幼儿受伤……
死在校车上的这些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一个个稚嫩的生命,就这样湮灭在滚滚车流中;他们的父母,就这样成了“失独”者……
自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2014年9月11日《人民日报》刊发的《我国每年25万人死于自杀》一文中说:“我国每年约有25万人死于自杀,自杀未遂的人数约为200万。自杀已经成为我国人群第五大死因,是15岁到34岁的青壮年人群的首位死因。”
“活着没意思!”说这话的孩子叫李河,是南京市某重点中学的高一学生,长得眉清目秀,一米七的个子,戴着近视镜,说话有点儿羞怯。老师听到他说这话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李河是独生子,从小备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呵护。上小学后,李河性格渐渐变得有些孤僻,不爱与人说话,也不爱和同龄人交往。从小学到初中,李河的玩伴不多,但成绩一直不错,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每次考试拿到成绩单后,总会从家长那里得到考前承诺的金钱奖励。初二下学期,班上一个女生主动接近他,给他带零食,约他一起打乒乓球。这让李河有点儿受宠若惊,不久,两个孩子就开始了一段朦朦胧胧的“初恋”。从不讲究穿着的李河开始注意打扮自己了,那段时间,他精神状态极佳,成绩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升。
可考入高中后,一切很快发生了变化。由于是重点中学,群英荟萃,李河的成绩现在只能算中等偏下了,第一次考试只排在全班的三十多名,从小受惯了表扬和奖励的李河顿时感到异常失落。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原来喜欢他的女同学被邻班一个英俊男生“夺”走了,李河几经努力,也无济于事。第一次“失恋”,李河一度产生了自卑心理。情绪的波动导致他的学习成绩继续下滑,期末考试李河在班上的名次一下子落到了四十多名,而且破天荒地两门功课没及格,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未能获得家长的奖励,反而招致父母的一顿责备。李河的情绪降到了冰点,2014年的春节,他躲在家里哪里也不肯去,整天闷闷不乐。
“爸爸妈妈只关心我的学习,看我玩一会儿电游就骂人;奶奶管着我吃的,少吃几口就唠叨个没完。我连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他对老师说。为了发泄,李河在家里经常用拳头砸墙壁,有时手背砸破皮,鲜血直流,父母看了心痛不已。有一天,他听同学说男人的烦恼都是“命根子”惹的祸,于是产生了自宫的念头,幸亏被父亲发现后及时制止。但父亲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这让李河更加灰心丧气,以致一次次想到了死。当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终于作出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决定……
北京大学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公布了一项全国性的调查结果:在受调查人群中,每五个中学生里就有一个曾经考虑过自杀,占总数的20.4%,而为自杀做过计划的占6.5%,2.9%的学生曾采取措施自杀。教育蓝皮书《中国教育发展报告(2014)》也指出,中小学生自杀已经成为一个越来越严重的社会问题。
自杀不止频繁地发生在中小学生身上,大学生的自杀率也在上升。2014年6月至2015年5月,中国人民大学“品园”在短短一年内就有三名大学生跳楼自杀;2014年3月7日至4月2日,不到一个月时间,厦门南洋学院先后有两名学生坠楼身亡;2012年5月7日,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研究生严俊,七年清华求学,工作已经落实,他却以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生命;2014年4月16日,中山大学一名风华正茂的硕士研究生在宿舍内自尽……
有一个课题组曾对大学生自杀问题进行了研究,他们在操场、图书馆、食堂、教室等学生聚集地对四川师范大学一百六十位不同年级、性别、专业的在校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在被问及是否有过自杀冲动时,选择“偶尔有”和“经常有”的分别占9.4%、2.4%,共11.8%。可以说,这11.8%就是具有自杀倾向的人。2012年3月,重庆交通大学大学生生命教育创新模式构建课题组发布了一组数据,在接受调查的重庆十余所高校的近千名大学生中,17.39%的大学生有过自杀行为。
有人说,自杀是缘于压力过大,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北京市一份有关大学生心理状况的调查报告显示,目前60%的大学生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而且这一比例还在不断上升。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会如此想不开呢?一些专家提到了目前流行于大学生中的“郁闷”一词,但他们认为,隐藏在这个词背后的深层原因是——独生子女。独生子女在幼年时代享受着父母亲友的百般宠爱,很少吃苦受累,因此在步入纷繁复杂的成年世界之后,他们往往会不知所措。于是,动辄自杀!
自杀,带给自杀者自己的,也许是解脱;但带给父母们的,却是一生的痛苦!
过劳死,美丽生命的又一道咒符
陕西省三原县的乔康毅生于1976年9月27日,大学毕业后就职于重庆某电脑报业集团网络报社。他从小就对电脑有浓厚兴趣,自己安装电脑,自学三维动画、网页设计和网络知识,在电脑技术方面有较深造诣。他经常在网上与全国各地的网友探讨交流电脑知识,帮助新手掌握并提高电脑操作水平。
然而,2004年7月20日傍晚七时二十分,其父母突然接到乔康毅单位同事的电话,说乔康毅没有了呼吸,请他们快去。夫妻俩匆匆赶到儿子单位时,儿子的身体已经僵硬。经法医鉴定,乔康毅系劳累后在睡眠中死亡(过劳死)。他们打开儿子的电脑,从QQ上看到,儿子在当日凌晨两点左右还在网上联系工作事宜。
夫妻俩回想起,儿子是7月4日离家的,离家后,连续两周周末加班,其间只是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手头的事太多,有时回到宿舍后还要工作。当时,他们也只是在电话中劝儿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注意多休息。不料,他们就这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在中国大地上,倒在工作岗位上的何止乔康毅?2010年5月31日,兰州市七里河区动物检疫站站长张国豪带病连续工作八个日夜,回到办公室后晕倒在地,同事们赶忙叫来120急救车,但为时已晚,大面积脑出血夺走了张国豪年轻的生命;2011年5月21日,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劳动就业管理局失业保险股股长周正义,为帮助2983名困难工人领取国家政策补助,一天盖了5966个章,手都磨破了。终于,他因过度劳累,倒在了深爱的工作岗位上;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区检察院检察官邹建华,在十三年的时间里办理了1846件铁案,年平均办案量142件。2013年4月1日,他在加班过程中突发疾病,抢救无效,不幸辞世……
一大批青年精英英年早逝令人叹息,同时,我们不免要问:是谁动了他们健康的“奶酪”?中国医师协会、中国医院协会、北京市健康保障协会、慈铭体检集团联合发布的2010年《中国城市白领健康白皮书》显示,中国内地城市白领中有76%处于亚健康状态,接近60%处于过劳状态,真正意义上的健康人比例不到3%,长期的疲劳工作已成为企业精英、白领的死亡率不断攀升的主要原因。《中国企业家》杂志对国内企业家所作的一次工作、健康与快乐状况调查表明,90.6%的企业家处于过劳状态。另一项调查显示,多数企业高层管理者每周工作时间超过六十小时,相当于一周只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更有不少企业高层管理者常常全周无休,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而睡眠不足六小时。
是过劳,动了他们健康的“奶酪”。目前,我国每年因过劳死亡的人数约为六十万,过劳死成为美丽生命的又一道咒符,又一个陷阱。
生命不必精彩,活着就是奇迹。每年有那么多人没能活过本该活过的年龄,他们过早离去的原因有千种万种,但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遗憾是一样的,留给这个世界的悲伤是一样的,留给他们亲人的痛苦更是一样的。
第二章 沁入灵魂的“失独”之痛
一位“失独”母亲曾这样对我说:“医学上把痛分为十个级别,生孩子的痛是最高一级,就是十级。我忍受十级的疼痛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而最终他还是先我而去。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痛我能忍得住,可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痛我真的忍不住了。这证明痛不止只有十级之分,还有比十级更高、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级别,只是在医学上分出十级痛的人没有经历过这种痛。”
一位“失独”父亲在他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想你一次,心痛一次;心痛一次,想你一次。心痛是你留给我的唯一,想你却是我拥有你的全部。心痛的时候,用手紧紧抓住胸口,想要把心揪住;心痛的时候,将胸抵在膝头,任泪水肆意横流;心痛的时候,是那样孤独而又无助,好想找一间远离尘世的森林小屋,在没人听见的地方放声大哭……”
痛,是肌体的喧嚣;痛,更是灵魂的痉挛。痛,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痛,更成了他们生命的毒药。为了缓解这种痛,他们苟活在痛的缝隙里,用另一种痛来麻醉自己。
寄往天堂的信
夜,已经很深了,沉寂而厚重的黑将白天的喧嚣覆盖。天空飘起了雨,三两滴雨水打在窗户玻璃上,自上而下缓缓滑过,让无以安眠的夜一阵惊悸。她,再一次被思念和悲伤煎熬,拉上窗帘,关闭所有的灯光,匍匐于桌案,在电脑前一字一泪地写道——
儿子,你知道吗?你已离开我们153天了。现在又过了夜里十二点了,妈妈不记得每天是几月几日,只记得每天是我的儿子永远地离开家多少天了,一天一天地数,一天一天地数……只要每天过了零点,你离开我们就又多了一天……
这位给儿子写信的老人叫徐志文,家住辽宁省营口市,是海军航空兵某部歼击机优秀飞行员、正连职中尉军官任宁川的母亲。
任宁川1980年出生,1998年8月如愿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飞行学院。从这时起,他就把终生为国飞天立为自己行动的最高宗旨,把练就一代神飞立为自己奋斗的最高目标,把凡事心中无我立为自己奉献的最高准则。在飞行学院,他勤奋努力,刻苦钻研,成绩优秀,199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连年担任学员队班长,并多次获奖。2002年4月,任宁川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获得双学士学位。在部队期间,他共飞行1559架次,飞行时长502小时25分,担负各种战斗值班38次,是师团闻名的优秀飞行员。
2006年4月4日下午二时许,任宁川在万米高空执行飞行训练任务时,因战机突发机械性故障壮烈牺牲,年仅二十六岁。他的牺牲给父亲任祥美、母亲徐志文以致命打击,用二老的话说,他们呕心沥血养大的唯一儿子没有了,他们寄予厚望托付后半生的唯一依靠失去了。“万念俱灰,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从此后的年年、月月、天天、时时、分分、秒秒都在痛苦中度过……”
当痛苦无法排解时,徐志文就给儿子写信。短短几年时间,到底写了多少,已无法统计,仅发往“网同纪念馆·任宁川烈士纪念馆”网站中的信就达三百余封。用鼠标轻轻点开这些信,“失独”父母那撕心裂肺的伤痛、绝望与挣扎令人潸然泪下——
儿子,现在是9月17号零点,你已西去天堂167天了。这痛苦的167天,你知道爸妈是怎么过来的吗?这痛苦的167天,是我们父子母子生死永别的日子;这痛苦的167天,是我们父母万箭穿心、万念俱灰的日子。
……
好儿子,今天你已经牺牲465天了,有好多天妈没有与你说话了。这些天,妈妈的右眼眼底大面积出血,现在看东西很费劲,都是哭你哭的。不过就算眼睛哭瞎了,妈妈也无所谓。没有了你,妈妈这一生是白来了。
……
儿子,现在是2014年4月4日夜里11点了,妈妈还是想坐下来与你说话啊,希望你能听到妈妈的声音。今天上午妈妈又去墓地看你了。妈妈给你买了花,把碑文的字又重新描了一遍,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今天妈妈早晨起来就腰腿疼,上烈士陵园的台阶歇了几次,累得直喘气。看来妈妈是真的老了。不过你放心,只要妈妈能爬得动,一定会再去看你的。
……
一字字,一句句,一段段,一篇篇,无不是泣血之作。这些信件中,更有父亲任祥美写下的《思儿曲》七十四篇、《哀儿曲》五篇,网站访问人数至2015年9月17日凌晨我写作此段文字时,已达到了1203162人次,并且还在以每天数十人的速度增加。
在“失独”父母中,像任祥美、徐志文这样在孩子离世后坚持给孩子写信的人不在少数。尽管他们也知道,他们写的信,天堂里的孩子肯定读不到,但他们总觉得,这是自己与孩子沟通、交流甚至联系的唯一渠道。因此,他们总是那么执著,那么虔诚,那么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事。
在互联网上,通过百度搜索“写给天堂儿子的信”,其结果为643万封;搜索“写给天堂女儿的信”,其结果为572万封,合计为1215万封。而“中国清明网”、“中国思念网”、“天堂在线”等各类网站代为转发的信件达3200万封。
在上海,由“失独”父母们自发建立起来的首个专为祭奠孩子的网上纪念馆——“网同纪念馆”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收到全国各地的“失独”父母写给孩子的信件达18580封。其中,上海浦东“失独”者张磊爸妈及亲友上传写给张磊的信达725封;天津“失独”者张睿爸妈及亲友上传写给孩子的信400封;重庆北碚区“失独”者乔乔爸妈上传写给儿子的信375封;江西南昌“失独”者涂乐爸妈上传写给女儿的信307封;江苏无锡“失独”者华峥嵘爸妈上传写给女儿的信200封……
更有数以万计的“失独”父母通过其他各种途径将信件发至“天国”。
一位新疆“失独”妈妈这样写道:“女儿啊,其实我更愿意让自己迷失在虚幻的梦境里,只因缥缈中可以超越生死距离,能够摇落悲喜,不会相隔迢迢天涯……渐渐地,如此虚妄的安慰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必不可少的寄托,变得难以割舍。”
一位天津“失独”妈妈写道:“毅儿,妈妈知道你没有走远,你在陪伴着妈妈,护佑着妈妈,我们彼此心灵的感应永在,总有一天你会陪着我们一起畅游大海。”
一位福建“失独”妈妈写道:“你是妈妈的月亮,永远挂在妈妈的天上,永远照在妈妈的心上。”
一位四川“失独”妈妈写道:“我心爱的儿子,对整个世界而言,你只是一粒尘埃,而对我而言,你却是我的整个世界。”
北京“失独”母亲范玺在女儿萌萌去世后,从1999年11月到2006年5月,她执著地给远在天国的女儿写了无数封信,其间,她以“人间母亲”的昵称在网上挂出数封,引来海内外众多网民的关注。在友人的建议下,她精选了两百余封信汇集成图书《你曾来过》出版。
新疆“失独”妈妈秋影在女儿离开之后的六年里,建立了以女儿为主题的博客,为女儿写了一百多万字的信。后来,在家人和朋友的建议下,她将其中的一部分摘录出版,书名就叫《灵魂的家园》。她说:“我在浑浑噩噩中度日,通过写信来宣泄我的情感,通过写信来缓解我的压力,通过写信来记录我的心绪,通过写信来寻找我的女儿。我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用书信的方式告诉女儿,我相信女儿在天有灵,相信女儿的心和我永远相通。”
是啊,每一个给天堂里孩子写信的父母,都坚信天堂里的孩子仍然与自己心灵相通,可现实是:越是这样,心里越痛。
靠两个QQ,活在“母子”的世界里
凌晨四点,天还没有亮,整个世界还处在天亮前的静寂里。家住北戴河的老人韩玉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打开电脑,开始了她周而复始的又一天。
电脑开机,世界重启。韩玉挪动鼠标,主窗口听话般地弹了出来。输入密码,藏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两个QQ头像立马闪亮起来。一个是“儿子”,另一个是“母亲”。
“儿子,妈来了。”QQ中的“母亲”说。
“妈妈,我想死你了!”QQ中的“儿子”回话。
“我想死你了!”这本是自己在虚拟世界里代儿子说的一句话,却令韩玉痛苦难抑,顿时痛哭失声,哭声划破夜的寂静,在凌晨的小区里回荡。
儿子是2010年9月4日走的。单位组织集体出游时,一场意外事故让儿子再也没有回来。那一年儿子二十七岁。儿子出事后,儿媳将儿子的QQ密码告诉了韩玉。过去从没有摸过电脑、认为上网聊天只属于年轻人的她从此天天勤学苦练,终于掌握了如何上网、如何聊天。她登录儿子的QQ,又给自己申请了一个QQ。两个QQ排在一起,让她顿觉母子俩又“团圆”了。
韩玉说:“现在电脑就是我的命,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每当点亮儿子的QQ头像,就仿佛点亮了我活下去的微光。我每天至少有二十小时与儿子待在一起。”有时偶尔不在家,她也要交代群友:“受累,帮我儿子把菜收了。”
儿子的QQ里偶尔也会有他过去的朋友光顾,或问候,或留言。这时,她总是以儿子的口气予以回复。儿子的一个朋友前阵子在QQ空间里留言:“哥们儿,我快结婚了,可惜你不能到现场随份子,你多不够意思。”她看了以后心如刀割。是啊,儿子,你的朋友们都接二连三地结婚生子了,可你……痛过哭过,她回复道:“放心,他的祝福准到。”
婚礼那天,她带了一千块钱准备给儿子的朋友送去,走到门口又想,别人结婚,她一个死了儿子的人不吉利,就没进人家的门,将礼金往儿子朋友的手里一塞,扭脸就走,边走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在我采访的城市“失独”者中,有85%的人学会了使用电脑,学会了QQ聊天。他们建立了QQ群,同命人在一起相互倾诉,相互安慰,相互支撑。
在网上搜索全国“失独”QQ群,共有2810000条结果,其中较为著名的有“中国失独者网站事务交流群”、“中国失独者网站联动交流群”、“星星苑失独群”、“中国失独者家园”、“圆梦温馨失独群”等总群;在总群的基础上,又按地区划分为“华北地区失独群”、“东北地区失独群”、“华东地区失独群”、“华中地区失独群”、“西北地区失独群”、“西南地区失独群”、“港澳台及国外华人华侨失独群”;还有按省级划分的“失独”群,按志愿者地区划分的志愿者群,另有市级、县级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群,不一而足。
寄情于网络,这是“失独”父母们的首选。他们说,他们已经无法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只有逃离,虚拟的网络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特殊的“三口”之家
2015年7月的一天,在美丽的星城长沙一个新建的小区里,我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三口”之家。说他们特殊,是因为这个家由“爸爸”、“妈妈”和一只漂亮的小狗组成。
“爸爸”郭义说:“自从儿子去世后,我们就与它相依为命。它早就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我们把它当成儿子来养,自然成了它的‘爸爸和‘妈妈。”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只叫毛毛的小狗。毛毛体形娇小,一身浓密如绒的卷毛,一对长耳布满饰毛,一双小眼闪动着灵光,活跃、机警、优雅、自信,的确非常招人喜爱。
一阵寒暄过后,眼看时间不早,我提议出去一起吃个便饭,边吃边聊。我们来到小区边上的一家小饭馆,坐定后,服务员问几个人,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三位。”服务员按我的意思摆了三张凳子,三副碗筷。
“妈妈”夏红见状,马上从旁边的餐桌边拖了一张凳子放在自己身旁。小狗立时跳上去,后腿蹲在凳子上,前脚搭在桌沿上,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大家,俨然一个等饭吃的孩子。我顿时觉出了自己的失误。他们早介绍了,他们是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而我在吩咐服务员摆凳子和碗筷时,把“儿子”给漏了。
吃饭时,“妈妈”夏红不忙自己吃,而是先喂“儿子”。她挑了它喜欢吃的,用汤洗掉辣味,试试温度,再送到“儿子”嘴里。“儿子”则幸福地咀嚼着,吃得津津有味。
郭义告诉我,毛毛这名字来源于他们死去的儿子郭弘成,弘成的小名叫毛陀。毛陀出生时八斤二两,是个漂亮的小宝贝,一家人对他寄予了莫大的期望。弘成这个名字,就是寓意大作为、大成功。毛陀从小聪慧过人,三岁起就爱识字读书,上学后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高考以高出录取分数线五十多分的好成绩考入湖南大学计算机软件学院。大学毕业那年,身高一米八二的他很快被一家著名大型国企相中,成为单位里最年轻的业务骨干,深得领导器重和同事称赞。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说粗痞话,真诚、礼貌、风趣,是个有涵养、有素质、招人喜爱的好男孩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2012年9月2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在走进浴室洗澡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猝死在浴室里。
儿子走后,郭义逢四必行(儿子是24日离开的),常常带一些香烛纸钱,捧几朵鲜花去墓园看望儿子(妻子开始也一起去,后来因为身体越来越差,去不了了)。
祸不单行,儿子去世后第一百天,郭义突发急性阑尾炎,亲朋好友赶紧将他送进医院。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当医生提醒他任何麻醉和手术都可能出现意外时,他竟然坚定地说,有意外最好,这样就可以和儿子团聚了。
妻子夏红更是哭得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一个月瘦了二十五斤。过去那个喜欢唱歌跳舞、快快乐乐、一觉能睡到大天亮的漂亮妈妈,如今只能靠吃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上两三个小时。亲友们安慰、劝导、陪她外出,都不管用。有亲友建议她带养一个小孩儿,以缓解眼前的痛苦。她没有答应。她说,自己生的才是最好的。经过反复思量,她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我想自己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谈何容易!夏红已经五十六岁,而且绝经多年了。但是,为了让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家人和亲友们都支持她。甚至医生都被她的执著感动了,为她制订了详细的治疗方案。她积极配合,受尽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治疗一月有余,奇迹出现了——绝经多年的她竟然来了月经。虽然量很少,但那激动人心的一抹红,不仅照亮了她,也照亮了全家人的生活。
可是,医院的一纸诊断使全家人重燃的希望再一次熄灭。医生检查发现,她的子宫严重萎缩,即使有了月经,有了排卵,胚胎也无法着床。瞬间,夏红脸如死灰,绝望再次笼罩了她的生活。
怎么办?怎样才能把她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无奈之下,弟妹花两千元买了一只原产于西欧的贵宾犬送给夏红。说来奇怪,这狗与郭义、夏红仿佛天生有缘,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他们就接纳了它。它长着一身巧克力色的卷毛,与儿子小时候微卷的头发惊人相似;毛茸茸的小脑袋,特别是那双圆润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的怯生生、怜兮兮的神情,与夫妻俩内心深处的痛楚交织在一起,马上引起共鸣,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夏红像当年抱儿子一样轻轻地将它抱在怀里,小狗也乖乖地依偎着夏红。顿时,一股暖流从夏红心头涌起,瞬间流遍全身。失去儿子的她猛然间有了一种母性回归、重拾亲情的感觉,忍不住激动地说:“它就是我儿子,儿子回来了!”
我含泪听完他们的故事。回到他们家里,“妈妈”夏红一进屋就忙不迭地照料起“儿子”。只见她打来一盆水,为“儿子”洗脸、洗脚,“儿子”十分听话,仰着脸、伸出脚让“妈妈”擦洗。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娴熟、自然、得体、默契,把人世间母与子的那份亲情演绎到了极致。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老郭对我说:“‘妈妈照顾‘儿子尽心尽力,‘儿子对‘妈妈也情真意切,他们之间的感情无人可比。如果有谁欺侮了它妈妈,它肯定会帮妈妈出气。”为了证明给我看,老郭故意对妻子说,“打妈妈。”毛毛立刻跑过来,“汪汪汪”地对着老郭叫个不停,直到老郭说“好了,好了,不打妈妈”它才停住。
人狗未了情。一对痛苦的父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整日以泪洗面。在近乎绝望时,一条小狗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三口”之家,终于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些许亮色……
半个馒头的诉说
某百年学府,七十七岁的潘教授家。白色的瓷盘子里,小半个吃剩的馒头封存在保鲜膜里。保鲜膜外,一张字迹已经退色的小纸条上写着:“这是小宏2007年2月13日早晨吃剩下的最后一块馒头。”
潘宏是潘教授的独生儿子,1973年出生,2007年2月13日早晨因心脏病突发离世。这半块馒头,就是儿子去世前一刻吃剩下的。在整理儿子的遗物时,潘教授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起来带回家里,至今已保存了八年时间。潘教授说:“这半个馒头是儿子最后的生活迹象,以后再也没有了,我要留着。”
被他留着的还有儿子死前发给妈妈的一条短信,这是儿子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呼唤:“妈妈,我心脏不舒服。”
在整理儿子的遗物时,潘教授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带回家里,至今已经八年时间
他和老伴儿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让他们彻底崩溃的早晨。那天早上八点多,潘教授去上班,喜欢打太极的老伴儿晨练回来,接到了儿子打到座机上的求救电话:“妈,我很不舒服,您能过来一趟吗?”放下电话,老伴儿立刻打车赶往儿子的住处,出租车上,老伴儿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关机了。她迫不及待地开机,儿子在早晨七点钟给她发的短信立刻蹦了出来:“妈妈,我心脏不舒服。”
老伴儿预感到问题严重,将电话回拨过去,但此时儿子已不再接电话。赶到儿子位于昌平区龙泽园的家,无论她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等潘教授跟同事一起设法打开门时,一切都晚了,只见小宏蜷缩着倒在卧室的地板上,虽然身体还有余温,但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就这样,潘教授唯一的儿子,生命永远停在了三十五岁。
在我访问的“失独”父母中,有90%的父母都会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留住”自己的孩子——
来自黑龙江的“心碎”把女儿的照片印在项链的吊坠上,时刻戴在胸前。
江苏的“叶儿黄”家中女儿房间的桌上,永远摆放着两瓶冰红茶,她说,女儿生前特别喜欢喝冰红茶。
重庆的“天堂”家里,永远保存着一本2000年的台历,那是儿子生前用过的最后一本台历。
山东的正荣将孩子的照片贴满了整个房间,以此来回忆与儿子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还整日躺在孩子睡过的床上,“闻着孩子留下的气味,心里觉得好受点儿。”
济南的月菊自从女儿死后,五年时间了,她依然坚持每天做各式各样的菜,等女儿回来吃,还不断地给她买新衣服。在女儿的衣柜里,从夏天的裙子到冬天的羽绒服,一应俱全,有的还挂着标签。月菊每天都要轻轻地抚摸这些衣服,“和她说说一天的生活,让她知道妈妈过得很好。”
武汉的余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白天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精神百倍地工作,可是晚上回到家里,他又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整夜坐在地板上,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哭泣,口中呢喃:“孩子,让爸爸抱抱你……”他就这样每晚睡在地板上,将近八年。
……
孩子们突然去了,父母却怎么也无法适应这没有孩子的日子,而与孩子们有着某种关联的一切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鲜活的生命,能呼吸,会说话。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倍感亲切和温馨。有它们陪伴,他们才不感到孤独;有它们陪伴,那颗痛苦的心才得到些许的安慰。那是他们的珍宝……
大年夜,她踯躅在无人的街头
又到大年三十,又到万家团圆的日子。越是在这样的节日里,家住湖北武汉的王菲妈妈越是感到无比悲凉和孤独。
十年前,十八岁的花季女儿王菲因白血病不幸离世。从此,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每晚出门走一小时以及外出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她都把自己锁在女儿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她尽量不去看那街上的人来人往,不去看那路上扎着花带的婚车,不去看那橱窗里漂亮的嫁衣,不去与那推着童车的人擦肩而过……这些年来,她已慢慢地学会了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刻意选择逃避。
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又该怎么逃呢?
一早,她就带着女儿新年的衣裤、鞋袜和精心为女儿准备的年夜饭来到女儿的“小屋”——墓地前,与女儿天地相伴。她在没有任何顾忌地放声大哭一场后,默默地、细心地把女儿的“小屋”整理了一番,把刻有女儿名字的碑石擦洗了一遍,把装点在“小屋”前的绢花重新插过。她边整理边喃喃地说:“女儿,别人过春节都是合家欢庆,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在一起。别人过的是节,我过的是‘劫。”
女儿走后,其音容笑貌时刻在母亲的脑海中浮现着。母亲保留了她房间里的一切物品,而且按原样摆放。她每天都要去抚摸女儿留下的那些东西,她甚至珍藏着女儿的胎发和乳牙。女儿用过的桌椅、毛毯、衣服、书笔和玩具……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刻骨铭心的爱!
她将女儿的新衣、鞋袜一字排开,放在女儿面前,把女儿喜欢吃的菜夹到女儿的碗里,一边夹,一边说:“女儿,妈做的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味道怎么样?多吃点儿,吃完了,妈再给你做。”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她的眉毛上、脸上,她很欣慰,轻轻地说:“女儿,我知道这是你显灵了,雪花落在我眉毛上,是你的小手在为我擦眼泪;落在我脸上,是你在亲吻我。今天,妈算来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在女儿的墓地前一待就是大半天。雪越下越大,整个墓地白茫茫一片。但她还不愿走,她甚至想,这里要有个招待所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和女儿一起把整个春节过完再回家。
她来到墓地管理处问值班人员,他们告诉她:“现在这里还没有这样的服务。”她想,自己干脆就在女儿的“小屋”边歇两晚算了。可是,又没带被褥,甚至连一张垫地的薄膜也没有。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自己冻坏了,谁来陪女儿?眼看天色将晚,如果再不下山,就看不见路了。她不得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到山下,她突然觉得没有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不想回到没有女儿的家中,更不愿去参加兄弟姐妹的聚会。去茶室或者咖啡馆?不行;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也不行。在这样的大年夜里,这些地方一定都离不开热闹喧嚣……去哪里呢?她没有去处。只有孤独地行走在无人的街头,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一走就是无数个来回,直到深夜。
怕过节,是每一位“失独”父母的共性。节日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无异于“劫日”。他们看不得别的家庭团团圆圆的情景,听不得一家老小互致祝贺的声音。正如一位“失独”父亲说的那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清淡的话语、一首普通的歌曲、一件平常的礼物,都会让我们在某个瞬间落泪。人家过节,我们躲劫。哪里没有鞭炮声,我们就去哪里。”
每到节日,他们或把自己关在死寂的家里,以泪洗面;或单个出行,踯躅在冷寂的街头;或结伴相约,来到澡堂,麻木地把自己泡在水里……他们说:“无论什么样的灾难造成的痛苦,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历史。可是,失去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孩子的痛苦,却永远无法平复!”
是啊,花谢了,还有春天;月缺了,还有月圆。离去的孩子,却永无归期。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父母永远的痛!
在失去孩子的痛里垮掉
2015年4月的一天,我如约来到广铁(集团)公司某工务段职工许少可家里,对他进行采访。
“我妻子算是彻底垮了。”见面的第一句话,许少可这样说。他妻子原本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能干,明理,识大体。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在外工作的老公很是顺心。
可一切都在2009年7月12日那个夜晚改变了。那晚,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女儿突发心脏病,正在湖南娄底市中心医院抢救。打电话的人是医院的医生。他来不及与妻子说一声,连夜包车赶往三百多公里外的娄底。赶到医院的时候,女儿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此后,他带着女儿踏上了历时半年的求医路。从娄底到长沙,从市级医院到顶级的湘雅医院。治疗大半年后仍没有效果,医院提出让他将奄奄一息的女儿带回家里。回家后没几天,刚满二十岁的女儿就被死神带走了。这年,许少可四十六岁,妻子四十三岁。
女儿离去后,夫妻二人精神恍惚。妻子常常整夜流泪,吵嚷着要去墓地和女儿躺在一起,有时睡到半夜突然大叫:“女儿回来了!”清醒过来之后,却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继而就是一夜悲号;有时深更半夜突然从床上跃起,打开门就往外冲,说是要去找女儿。许少可只得强忍着悲痛,拉住妻子苦苦相劝。这一劝,反倒更激怒了她。她一边打,一边哭,一边骂,说丈夫不该将女儿从医院带回来,是丈夫害死了女儿……
许少可理解妻子的痛苦。自从生了女儿后,妻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女儿上中学后,为了辅导女儿,只有初中文化的她每天坚持先到外面向人请教,然后再回来教女儿。女儿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乖巧懂事,对自己的人生有一定的规划。她先是考取了卫生学校,毕业后,在外打了一年的工,存了一些钱,正准备回家发展,不想,被疾病夺去了生命。
女儿的死,对于老许的打击同样巨大。但他知道妻子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倒下,有泪也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流,不让妻子发现。多少次,为了强忍眼泪,他将嘴唇咬破……尽管如此,妻子的健康状况还是每况愈下,更糟糕的是,她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旦情绪失控,我就像活在人间地狱了。”许少可说,“她变得喜怒无常,往往因一件琐事闹腾好几天,硬要是我将女儿害死的,严重时还有暴力倾向……”
有一次,老许买回的几枝新鲜花椒还挂着几片叶子,妻子立即命令他:“你给我把叶子摘掉。”许少可只有听妻子的,将叶子一一摘了。妻子检查时发现有一小片没有摘干净,顿时暴跳如雷,“为什么不摘干净?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他想申辩,但话还没说出口,妻子却说出了让他更震惊的话,“你给我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怎么也不肯跪。“不跪?那好,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妻子就要跳楼。没有办法,老许只得跪了下去。但这还没完,妻子变本加厉,还要他抽自己的耳光。他只得照办,一边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一边骂自己不是人。
一个男人这样作践自己,这该是怎样的屈辱?那是一个人的尊严啊!可是,为了妻子,他只能忍受。但是,他怎么也无法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见他在哭,妻子更来火,拿起铁皮脸盆在他头顶上“当当当”猛敲,直敲得脸盆变了形,敲得他眼冒金星,直到她解了恨才放过他。事后,他的头痛了半个多月。
“失去女儿前并没有吃过多少苦,但现在,一天咽下去的苦,超过前半辈子了。”许少可说,“可眼下的苦难还看不到头。妻子情绪一失控就要自杀,就要和女儿躺在一起。平时睡觉的时候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她出事。”最头痛的是,妻子忌医。老许多次建议妻子去看一下精神科医生,遭到妻子的强烈抵制。有几次好不容易将她骗到医院,最后还是让她跑掉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托朋友从北京请来一名心理医生,佯装成普通朋友到家中做客,与妻子交流,希望能对她的精神状况做些分析,并进行心理疏导。刚开始还正常,但过了一会儿,妻子就从厨房取来一把菜刀,径直朝心理医生走过去:“你还说?再说,我今天就杀了你!”幸好许少可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腕,扬起的菜刀落下来,把凳子削去了一大块。如果这一刀砍在人身上,那惨状可想而知。心理医生吓出一身冷汗,趁机逃脱。
因为失去孩子垮掉的何止许少可一家。媒体报道,杭州一对夫妇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因白血病去世后,夫妻俩均患了严重的抑郁症,2015年7月19日,在女儿去世一百天的祭日,夫妻俩一个从十二楼跳下来,另一人服毒自杀。
据调查,在“失独”人群中,60%以上的人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其中超过一半的人曾有自杀倾向。至2014年底,在美丽的古城苏州,仅姑苏区苏锦街道就有“失独”家庭八户,共十二位“失独”老人,平均年龄五十四岁。失去子女后,这些家庭均陷入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困境,其中六人精神抑郁、一人患精神分裂症、一人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在这样的家庭里,不论是痛苦的病人还是比病人更痛苦的家人,做人的起码尊严已不复存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剩一个躯壳。
这一切,都是“失独”之痛惹的祸。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曾说:“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长大,但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怎么都过不去的。”是的,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通过社会救助或其他途径重获温暖,可失去孩子的父母,谁也无法抚平他们心灵深处的伤痛。肌体的痛也许可以痊愈,但心里的痛却无药可治……
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长大,但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怎么都过不去的
第三章 殃及家国的“失独”之殇
之所以痛之切,是因为伤之深。
来北京参加“陈情”活动的计生干部“贺德”说:“‘失独对于计生家庭来说,其伤害是无法弥合的。首先,我们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们的子嗣传承至此就永远结束了,这对于在传宗接代这一传统文化氛围里生存的我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其次,唯一的孩子去了,我们的养老赡养人、生活照料人、精神慰藉人、死后送葬人都没有了;其三,我们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身体都垮了,这无疑又给我们的悲剧雪上加霜……”
是的,失去孩子,对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打击都极其沉重。
家殇之首:子嗣链条轰然断裂
“清明山间路,坟头有泪痕,别人奠先祖,我却祭传人”。这是某大学外语学院2013级学生何景怡的父母在2015年清明节这天写下的诗句。
2014年7月23日凌晨,以665分的高分如愿考上某重点大学的何景怡,因学校停电,忍受不了炎热的天气,便搬离寝室,来到学校附近的宾馆睡觉。只是在炎热的室外来回搬东西跑了几趟,没想到,她竟然毫无预兆地死在了宾馆的床上,未留下片言只语。
当时学校为了安抚她的父母,只说她昏迷了,要送医院抢救。当她的父母坐了五个多小时的火车赶到学校时,才知道女儿早已离他们而去。在殡仪馆里,夫妻俩紧紧抱着女儿冰冷僵硬的身体,妈妈用自己的脸贴着女儿冰冷的脸。可任凭他们哭天喊地,女儿也不能再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了。
女儿的离去,带走了夫妻俩的一切希望,他们的人生从此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盼头。2015年4月5日清明节,他们来到位于家乡某陵园女儿的墓前。“孩子呀!人家祭祖坟,我却祭传人。天苍苍,泪两行,今日祭儿爹娘在,他日爹娘谁来帮……”
人生的残酷唯此为最。凡已过最佳生育年龄的“失独”者,留给他们的都是这种后无传人的残酷现实。
著名哲学家黑格尔早就说过:“重视生殖是东方文明的重要特征。”屹立世界东方、沐浴着儒家文化的华夏民族,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一直对自身的繁衍非常看重。儒家文化的创始人孔子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说的就是为人子者要做到孝,就必须生儿育女以延续宗嗣,没有子嗣,祖宗的祭祀就会结束,香火就会断绝。孟子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将传宗接代作为“首孝”加以绝对化。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孟子看来,无后是比陷亲不义更为不孝的事。《礼记·昏义》上也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这清楚地说明,婚姻的实质就在于宗族的延续。
古代还有“七去”的规定,即“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盗窃,去。”去,就是休妻。也就是说,有七种情况可以休妻,其中第二条就是无子,无子仅次于不孝敬父母,比淫、妒、恶疾、多言等都严重,甚至比盗窃还可恶。
就是在这样一种绵延几千年的强大的传统文化氛围里,这些独生子女的父母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其传宗接代之链轰然断裂,留给他们的是断子绝孙的残酷现实。这对于中国的父母来说,还有什么样的痛苦能与之比拟?
家殇之二:无处安放的余生
2012年7月2日,广州市某医院的门诊大楼前。大清早从清远赶来的向米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在妻子李琼的陪同下,坐在医院的候诊区等待叫号。身边还有十多名候诊者,其中六名是老人,几个年轻人围坐在老人身边。
“妈,快了,下个就是咱们。”向米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这样说。
向米像被电击一般,迅速站起身,拉着妻子说:“外面转转,里面闷。”
两年前,向米唯一的儿子死于车祸。此后,他仿佛精神出了问题,不能听到“妈”、“爸”这样的字眼,更不能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簇拥着父母的场面。
终于轮到他们了。走进诊室,医生简单诊断后对向米的妻子说:“要做胃镜,挂号人多,你陪你先生坐坐,还有家属来没?”妻子赶紧回答:“哦,没有,孩子都忙。”紧接着,拿着单子拽着丈夫走出诊室。站在缴费大厅里,向米和妻子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等候着。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患者中的另类。
当晚回到家,向米坐在房间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对妻子说:“死,也要有尊严,你走了,我可能会自杀吧。”他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子里,行动不便,甚至大小便失禁却无人照看的场面……
青岛市市南区“失独”父亲邹云九十一岁高龄的老母亲突然生病了,他手忙脚乱地将母亲送进医院。刚入院时,要签各种各样的字,办各种各样的手续,医生还不能马上给老人输液。邹云急了,问怎么回事。医生说:“没有亲属在场,不能给药。”直到医生确认了邹云的身份,才同意给老人输液。
这时,邹云才突然意识到——“我老了,病了,该怎么办?”
邹云和妻子黄霞1976年结婚,同年,儿子出生。此后,邹云被调到兰州军区,黄霞则调到原乌鲁木齐军区。1979年,国家提倡计划生育,他们成了较早的一批执行者。
“对于国家的号召,我们积极响应。”邹云说。儿子出生后的第三年,即1979年,他们成了原乌鲁木齐军区首批办理独生子女证的家庭。从部队转业后,夫妻俩带着儿子回到青岛,而1997年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这个家庭的生活轨迹。
“儿子出门前,我们还特意嘱咐他下午早点儿回家吃饭。” 邹云永远不会忘记十五年前那个黑暗的日子。那天,夫妻俩正在包着儿子喜欢吃的水饺,突然接到电话,说儿子出车祸了。等他们心急火燎地打车赶到医院时,儿子已经离世。那时,他们的儿子刚刚找好了工作,一段崭新的人生刚要开始。
此后的痛苦不言而喻。他们尝试着忘记自己的孩子,可总也忘不掉。每当别人问起,他们就敷衍一句,孩子出国了。他们尝试着换个环境努力活下去,于是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但他们总是不自觉地去和别人做比较,和那些有子女的家庭做比较,越比较,心里越难受。直到后来他们在网上找到了“失独”者QQ群,靠着两百多同命人的互相鼓励和慰藉,才好受一些。
2008年邹云退休后,在一家公司当顾问。这么做的目的,一是为充实自己的生活,找些事儿做;二来,也是想为以后和老伴儿住养老院、去医院看病多攒些钱。他还对妻子说,没人可以依靠了,要自己靠自己。
但有些问题不是靠钱就能解决的。这次母亲住院让他意识到,不但要钱,还需要签字办手续,还必须有家人陪在床前才能给药。“等我们老了该怎么办?谁给我们签字?谁陪我们输液?”
不仅如此,就是进养老院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咨询过青岛的几家养老院,对方的回复中都包括一个必要条件——入住养老院时老人有自理能力,且需要监护人(多为子女)的签字。
前文提到的潘教授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如何养老成了两位老人最大的心病。他们利用空闲时间去咨询了多家养老院,但所有的养老院都将他们拒之门外。唯一的理由就是,养老院接收老年人,需要子女签字。但现在他们没有子女了。
潘教授的老伴儿想用出家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余生,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座寺院接收她。一位住持告诉她:“我们只接受六十岁以下的人,你已超龄……阿弥陀佛。”
连出家都不行,哪里才是我的去处啊!潘教授的老伴儿只好在家中修行。
此外,死后的安葬问题也让两位老人十分揪心。2007年,在安葬儿子的时候,潘教授给自己和老伴儿也买好了墓地,就在儿子的旁边,他们希望能够离儿子近一些。他去问墓地的工作人员:“我先买好墓地,等我们死后,你们能把我们的骨灰安葬在这里吗?”
工作人员觉得他提的问题很奇怪,愕然了好一阵,以为老人在开玩笑,但看看对方的表情,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可工作人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只好如实说:“墓地管理处没有这项业务。”
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冰水,潘教授顿时透心地凉。从墓地回来,潘教授凄凉地说:“我们活着,还能为儿子扫扫墓,如果死了,连把我们送进墓地的人都没有了……”
不是吗?因为没有人照顾,“失独”老人死在家里很久才被发现的事件时有发生。
2014年11月21日,重庆市北碚区石马河街道一位叫赵国华的“失独”老人,死了几天却没人知晓,后来邻居闻到一股恶臭,报了警。打开房门一看,老人的尸体已经腐烂。房间里的电视机还开着,正在播放着新闻,可看电视的人却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开了。
同样是2014年11月,长沙市岳麓区一位六十二岁的“失独”母亲,孤单地死在她租住的房屋里,直到尸体发臭才被人发现。
没有孩子的我们,余生该怎么安放?“失独”老人们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问政府,问社会。
一位网名叫“随心”的天津“失独”者于2015年7月18日在网上发了一首名叫《明天我该怎么办》的诗——
明天我老了,走不动了,
我该怎么办?
不能去买菜了,取不了工资了,
不会自己做饭了,自己洗不了衣服了,
我该怎么办?
生病了,看不清药品说明书了,
自己去不了医院了,住院需要陪伴了,我该怎么办?
年龄大了,记忆力差了,
钱财不能自理了,做饭忘记关火了,忘记关水了,我该怎么办?
我害怕明天,因为我越来越老了,
饿了没人端碗饭,病了没人递杯水,
陪伴的是孤独,等待的是绝望,
明天我该怎么办?
这首诗发到网上后,立即引来网友围观和疯狂转贴。因为它说出了所有“失独”者共同的心声——
明天我该怎么办?
家殇之三:孩子走了,病来了
调查显示,中国的“失独”父母中,90%以上的“失独”老人都患有程度不一的各种疾病,其中,50%的人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等慢性疾病,15%的人罹患癌症、瘫痪等严重疾病。
失去孩子的父母,其承载的不幸和痛苦不是简单的一个“悲”字所能容纳的。突来的打击使原本幸福的家庭刹那间坠入万丈深渊,他们终日与泪水为伴,悲伤、怨恨,甚至愤怒无处发泄,久而久之,积怨成疾,曾经健康的身体就这么垮了。
从湘运客车厂退休的“失独”父亲刘庚,自1997年12月8日其十七岁的女儿去世后,几年时间里先后患上了扩心病、高血压三级、脑梗、脑萎缩、糖尿病、痛风等十多种疾病,一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往医院里跑,每月两千多元的退休金基本上都用来买药吃了。现在,他整个人被疾病折磨得有气无力,有时甚至神志不清,别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病壳子”。
2015年5月24日,他和妻子去附近的公园遛弯儿。妻子因有人在等,先走了会儿,让他不用着急,一会儿再过来。可妻子走后,他却突然找不到去公园的路了。本来只有几分钟的路,他却走了两个多小时,来来回回就是找不到公园在哪里。妻子久等不见他来,急了,返回去找,却找不着人。最后,还是一位好心人把他领到了公园。要知道,他才六十五岁,还没到连路都找不到的年龄。
五十八岁的郑萍,自2002年3月3日失去了二十八岁的儿子后,以前从没有生过病的她,突然间成了病秧子。2013年5月,她被确诊患上了乳腺癌,只能住进医院实施双乳切除手术,还借债二十多万元用于化疗。
六十二岁的李安,自1996年5月她十九岁的儿子意外死亡后,从此人生走入低谷,糖尿病、心脏病、颈椎病、气管炎,等等,都一股脑儿地找上门来,折磨得她无数次想到自杀。
四十五岁的许少可正当壮年,按常理怎么也不至于百病缠身,可自从女儿去世后,他患上的“经医院确诊”的病就达八种之多,除了双肾结石、糖尿病等病症外,心脏病最为严重。在他的心脏病检验单上,心脏功能二十九项指标中有十五项异常,而且有些高出正常值许多倍。在2006年5月24日的诊断书上,医生写下了入院治疗的建议。
更为可悲的是,有的“失独”老人不但孩子走了,老伴儿也跟着离开了,留下一个人艰难度日,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连个报信儿的人都没有。家住湖南怀化的张丽就是这种情况。孩子和老公相继离去,本来也想随他们一起走的她,偶然发现了“失独”者QQ群,从此有了一些寄托。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群里,大家哭,她也哭;大家笑,她也笑。
渐渐和群里的人混熟了,互相之间好歹算有了个照应。如果有谁没上线,群里的人都会关切地问:干什么事去了?或者留言:上线后,请打声招呼。他们都知道,到了这样的年纪,经受了人生的大不幸,身体都不太好,身边又没有人照应,只有靠相互提醒和关心了。
有一天,一位网名叫“山村雨水”的同命人注意到张丽已经有两天没上线了,他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群里其他人。大家都很着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张丽早就在网络上告诉过大家,她失去了儿子,接着又失去了丈夫,如今一个人生活。于是,大家纷纷给她留言,要她上线的第一时间和大家打声招呼,好让大家放心。可是,总不见她回话。她曾给群里的部分人留过电话号码,有人给她打电话,但没人接听。大家估计一定是出事了。
“山村雨水”刚好与她同在一座城市,两家相隔不是很远,大家就托他去看看。“山村雨水”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她家。按门铃,没反应;问邻居,说是有两天没看到她出门了。
一定是出事了,不能再等。“山村雨水”用力将房门撞开。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张丽侧身倒在门口的过道里,不知死活。她的一只手向前伸着,显然是想去开门,但还没触到门锁就倒下了。“山村雨水”叫她没反应,探了探她的鼻息,尽管很微弱,但好像还有。于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医生马上对她实施了抢救。手术时发现,她的阑尾已经化脓,腹腔积满体液,如果再迟一些送到医院,恐怕性命不保。看到如此情景,手术医生忍不住责怪送她去医院的“山村雨水”:“你也太不小心了,病成这样子才送医院!”
医生把“山村雨水”当成张丽的先生了。“山村雨水”当即哭了:“我不是她先生,她先生早死了,儿子也死了。我们只是‘失独群里的同命人。因为几天没看到她上网,猜想她可能是出事了。想不到,跑到她家一看,果真如此……”
孩子走了,疾病来了。这是“失独”父母们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但又恰恰是他们无法躲避的难题。
家殇之四:送走了孩子,送不走债务
“我们熬了八年,现在快熬不动了,可是这债还没还完……”说这话的是武汉市蔡甸区七十岁的老太太吴清。
1986年,吴清十八岁的独子朱方从汉口打工回来,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查检后被诊断为白血病。这对一个贫寒的农家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我们当时就不想治了,反正也治不好。”吴清说。但医生告诉她,这是慢性病,治疗及时的话可以再活一二十年。于是,吴清和丈夫朱耀咬咬牙,决定尽力给儿子治病。
儿子每年要住三次院,每次都要找亲戚和乡邻们借钱。病情稍一稳定,儿子就到外面去打工挣钱还债。老两口在家里更是百般辛苦,朱耀会篾匠手艺,起早贪黑地做活儿;吴清则负责种地,收获的粮食蔬菜舍不得吃,挑到两公里外的镇街上去卖钱。每次卖得一点儿钱,就计划着先把谁家的钱还上,可往往还来不及归还,儿子又要住院,马上又是一大笔花销。十九年下来,他们给儿子治病总共花了三十六万元,绝大部分是借的。
在家里,老两口连米饭都舍不得煮,而是吃“箍粉头”——将大米碾成粉,加入南瓜和菜叶子等调成面疙瘩。即使这样,只要儿子的病情没有恶化,老两口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种艰难的生活又持续了十年,三十七岁的儿子最后还是熬不过病魔的折腾,于2005年3月28日不幸离世,留下了十一万多元的欠债。
吴清说:“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是傻的,不敢看儿子的相片,不敢听别人的孩子叫妈。我只能跑到地里,一边喊儿子的名字一边哭。”她不止一次有过随儿子同去的念头,但最终支持她活下来的力量,却是那些好心的债主。一些债主说,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钱的事先不要考虑。但老两口不这么想,儿子虽然死了,但债务不能“死”。“别人借钱给我们,已经是帮了我们了,怎么能不还?不还的话,我们到死也不安心。”
此后,老两口更加省吃俭用,每次手里攒够两三百元,便赶紧给债主送去。一个亲友几千元的债,他们经常要跑一二十次才能还上。
朱耀曾是篾匠社的员工,退休后每月能拿到一千多元的社保金,这是家里最重要的收入;吴清仍然成天在地里忙活,但现在已翻不动土地了。两人身体都不好,朱耀有脑血栓,吴清有心脏病,即使是吃最廉价的药,每月也要花去上百元。两个老人省吃俭用,每年省出约一万元来还债,八年还了八万元,到2013年笔者前去采访时,只剩约三万五千元了。他们还在努力……
单亲妈妈吴梅,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儿子出国留学。她说:“当时家里人都不同意,只有我一个人支持他。我对他说,我的儿子想去哪里,我就支持他去哪里,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吴梅借钱送儿子进了澳洲墨尔本大学,为此背了一身债。没想到,毕业前夕,儿子潜水的时候出了意外……
2012年8月,儿子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从澳洲写了一封长信给妈妈。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懂事的儿子在信中细细回忆了和妈妈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他说,他明白妈妈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他从六斤养到一百八十斤,成了现在这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健壮小伙子;他说和妈妈之间没有代沟,无话不谈,他从来不曾想过他的“辣妈”有一天也会变老……最后,他请妈妈12月来墨尔本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可是,12月还没有过完,2011年12月24日,他就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母亲。
儿子离去后,吴梅的生活完全失去了重心。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永远这样逃避下去,终将要面对现实。她说:“还是要回去上班。为了儿子的教育投资,我当初借了三十多万元。不但要清债务,还要给自己存养老的钱。我这辈子没依靠过别人,今后更是要全靠自己了。”
前文提到的许少可,为了给女儿治病,他辗转各大医院,花去八十余万元,不仅将自己和父亲的房子卖了,还借了六十万元的外债。
女儿死后,他身体垮了,无法再上班,于是办了病退手续,每月只有区区几百元的生活费;妻子一直没有工作,还需要看病吃药,他们家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而政府对“失独”家庭的补助,他们没有资格领取,因为妻子还没到文件规定的四十九岁。一说起这些,他就垂头丧气:“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对湖南省怀化市1450个“失独”家庭进行问卷调查的结果显示,85%的“失独”家庭面临严重经济困难,月收入在1200元以下的低水平,其中42%的家庭靠低保生活,这其中又有15%的家庭背负沉重的债务。
这些还不完的债务,无疑又让“失独”家庭雪上加霜。
家殇之五:好想有个家
采访过程中,有一个家庭让我特别震撼。一见面,这个家的女主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就将几大本特殊的账本递到我面前。
翻开本子,才发现这是一本本“讨米账”,里面记满了各地好心人给她的每一笔施舍,多的数十元、上百元,少的几元、几角。许多账目后都按上了鲜红的指印,她解释说,按上红指印,主要是存个念想,尽管自己没办法报答,但这份恩情要永远铭记。
老人叫唐翠,今年七十七岁,家住湖南省溆浦县某村。2002年10月6日,她的爱女,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在邻近小学任教的张花被人强奸后杀死在学校的宿舍里。案件迟迟未能侦破,凶手一直逍遥法外。
为了给女儿申冤,她和丈夫倾其所有,卖掉了家里的一头牛、五头猪,凑了五千多元当路费,跑遍了省、市、县三级相关部门。来来回回地奔波、折腾,这点儿钱很快就花光了,囊中空空的唐翠不得不开始她“讨米告状”的艰难生活。她一边申冤,一边乞讨,沿途有许多好心的群众为她捐款捐物。她永远忘不了,一位盲人把身上仅有的六毛钱塞给她,说:“路上饿了买个红薯吃也好。”唐翠拿出本子想让他签字,他说,“我是瞎子,不会写字,就给你按个指印吧。”从此,“讨米账”上有了一个个鲜红的指印。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上级领导对此事非常重视,批示当地公安机关尽快破案。2004年11月18日,案发两年零一个月后,凶手终于浮出水面,他就是女儿的同事李某。
可是,案件的审理却一波三折。被告人当庭翻供,坚决否认自己杀人。一审作出死刑判决后,被告不服,提出上诉。省高院认为“部分事实不清,尚需进一步查证”,发回重审。就这样,直到2011年5月,先后经过中院、高院来来回回六次审判和裁定,最后作出终审判决:判处李某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附带赔偿人民币三万元。
案件总算尘埃落定。可是,那个曾为唐翠遮风挡雨几十年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唐翠的丈夫经受不起失去女儿的打击,精神崩溃,在一个风高之夜,一把火将居住多年的房子烧得一干二净……
像唐翠这样,孩子死后,家也不再像家的“失独”者不在少数。
我去过长春市退休教师孙维烈及妻子杜凤华的家。房间里乱七八糟,床脚摆放了急救氧气瓶,靠墙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类药品,床铺、写字桌上散放着各种法律书籍,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台旧电脑,电脑旁边堆着厚厚的《法制日报》。孙老师说,过去他们家也是个非常干净整洁的家庭,自从女儿孙利惨死后,夫妻俩一心扑在为女儿申冤的事情上,一切都无所谓了。妻子得了心脏病,心脏病一犯,马上要服药、吸氧。孙老师也由一个睿智、儒雅、谦和的长者,变成了木讷、迟钝的老头儿。为了给女儿申冤,本来不会电脑的两位老人自学打字、上网,还注册了博客。家里有三个大档案袋,老两口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因为里面装着女儿死亡事件的各种资料……
山东省宁阳县某村的七旬老人彭希平为了给被害十三年的女儿申冤,长期奔波在外,贫困交加,积劳成疾。他的家也因为常年无暇顾及而摇摇欲坠……
更让人寒心的是,不少“失独”母亲不但失去了孩子,还要承受来自亲人的伤害和家庭破裂的痛苦。
北京的“失独”妈妈晓禾就是这种情况。她告诉笔者:“真是造化弄人,孩子出交通事故那天,我因为子宫肌瘤,正在医院做子宫摘除手术。家里人一直瞒着我,要是早知道,我绝对不会做那个手术。虽然我快五十岁了,可只要还有子宫,就还有生孩子的希望。现在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孩子走后大约一年,晓禾的老公提出离婚。夫妻俩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感情不好也不坏,因为孩子,本想就这么凑合下去,到老了也算有个伴儿,可是忽然间,就走不下去了。“孩子是维系夫妻关系的纽带,如今这个纽带忽然没有了。挺大的房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互相对着唉声叹气,话越来越少,而且避免提到任何与孩子有关的话题,有时候甚至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晓禾的丈夫开始是整天不出门,后来是整天出去不回来。“有一天,他对我说,实在受不了在这个房子里住下去了,到处都是孩子的东西、孩子的影子,他快崩溃了……”
丈夫就这样离开了家,两个月后,向她提出了离婚。离婚之后,这个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在晓禾的生活中消失了。后来,从亲戚朋友口中,晓禾得知前夫很快就再婚了,找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其实他这么做我也能理解,毕竟他才五十岁,还有希望再要一个孩子。”晓禾平静地说,“两个人绑一起也是死,抓住一点儿希望就能活下去。他想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也是人之常情。”
我被她的宽容所感动,这种在外人看来可以称作绝情的做法,在她看来却成了“人之常情”。唉,都是“失独”惹的祸!
还有四十五岁的阳阳妈妈,自孩子走后,老公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阳阳妈妈觉察出了点儿什么,但失去孩子的悲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没有过问。不久,一纸离婚协议送到她面前。孩子的爸爸对她说:“儿子走了,家已经没有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湖南衡阳市的“失独”妈妈付玲原本是幸福的,丈夫是公务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儿子二十岁,在江西南昌念大学。为了让儿子安心念书,付玲辞掉衡阳的工作,来到南昌市陪读。2010年9月26日晚十点,儿子不幸遭遇车祸。丈夫得知后,没有安慰,而是甩手给了她一耳光,咆哮道:“叫你过来陪读,怎么就把儿子给陪没了!”几个月后,丈夫把家中的衣物打了个包,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她而去。
一个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一对对曾经恩爱的夫妻就这样分崩离析。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葛晨虹认为,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家庭的存在,主要依赖于“生育形成的血亲关系”、“两性结合形成的婚姻关系”以及“供养关系”,这三种关系组成家庭的核心结构,其中血亲关系和婚姻关系是基础和纽带。如今,随着唯一孩子的离去,在家庭核心结构中起着基础和纽带作用的血亲关系没有了,家也跟着散了。
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散了,国安能宁乎?
国殇之一:人才的缺损
在我的采访本里,记下了一长串年轻人的名字。他们都是独生子女,都是在某一领域取得骄人业绩的人才。然而,他们却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给家庭和国家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杨宁,1978年3月1日出生于天津,1997年赴瑞士留学,1999年回国后进入一家外企担任总经理助理,2003年进入通用电气公司,其间,获得美国南哥伦比亚大学MBA和上海复旦大学心理学硕士学位。在通用电气公司工作的三年时间里,他从一名职场新人成长为华东地区的销售状元,出色地完成了在很多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他在事业上的成功并不仅仅来自于这些数据,更来自于公司同事和客户对他的喜爱和认可。然而,2006年8月26日,突来的一场灾祸,结束了他年轻而灿烂的生命。
冯华君,2004年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曾在苹果、百度等公司从事程序开发工作。2006年,他基于个人兴趣开发了苹果系统的中文输入法“FIT”。2008年创立顺科软件公司,又开发了ios中文输入法。2010年,公司更名为新点科技,开发了包括“FIT写字板”、“FIT便签”、“FIT随享”微博客户端、“云笔记”等在内的一系列产品。2012年,他因鼻咽癌病逝,终年三十一岁。
程骥,一位高尚的白衣天使。十七岁时就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山医科大学,2007年获得全额奖学金赴美国留学,攻读医学博士学位。她善良聪慧、吃苦耐劳、乐观开朗、朴实谦逊,对理想执著追求,对工作精益求精,对病人关怀备至。2008年3月10日,她在上学的途中遭车祸罹难。
贾志栋,1983年2月10日在江苏无锡出生。2008年4月26日,奥运火炬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传递时,他曾作为中国留学生代表,高举国旗,勇敢站在第一线,保护奥运圣火的传递,同国际反华势力进行坚决的斗争,维护了国家的尊严。2008年7月7日,他怀着对人世无尽的留恋悄然离去。
邵真,一如她的名字一样纯真善良,极富同情心与正义感。儿童时代就展现了其聪慧的天性,上小学和初中时,曾获第二届“九章杯”全国小学生数学竞赛三等奖、第七届“双龙杯”全国少年儿童书画大赛佳作奖,其作品《不该发生的事》获《初中生作文》杂志第三届作文大奖赛三等奖。在大学期间,任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工作认真负责,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好评。2006年11月2日夜,她在睡梦中突发心脏病,面带微笑,安然离去。
姚贝娜,因演唱电视剧《甄嬛传》主题曲《红颜劫》而被人们熟知,参加《中国好声音》第二季再次走红,并于2007年、2010年和2014年三次登上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2015年1月16日下午,因乳腺癌复发,病逝于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年仅三十三岁。
还有前文介绍过的海军航空兵某部歼击机飞行员任宁川, 2006年4月4日下午2时许,任宁川在万米高空执行飞行训练任务时,战机突发机械性故障,为了保护地面城市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他毅然放弃跳伞,火速将战机驶往无人椰子林区上空,不料战机突然爆炸,任宁川壮烈牺牲。
……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罗列这些名字,是因为他们生前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才,都是能够在各个领域有所作为的人物,却不幸英年早逝。
要知道,家庭和国家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才,倾注了多少心血啊!早在2005年,著名社会学家徐安琪就在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刊物《青年研究》上发表调研报告称,在中国,把一个孩子抚养到大学毕业,父母除了精神上的付出外,直接经济支出高达四十八万元。另一份名为《孩子的经济成本:转型期的结构变化和优化》的调研报告也指出,从直接经济成本看,把孩子抚养至十六岁的总成本在二十五万元左右,如算上子女上高等院校的家庭支出,则高达四十八万元。
国家投入的教育成本更大。根据教育部、国家统计局、财政部联合发布的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公告显示,2012年,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2.2万亿元,占GDP比例达4.28%;2013年达到2.45万亿元,占GDP比例达4.30%。全国2.6亿各级各类学生中,有三分之二享受免费教育政策。
国家花费如此之巨,为的就是培养更多建设祖国的有用人才。可如今,他们在风华正茂时突然离去,对家庭、对国家无疑都是重大的损失。
国殇之二:该如何为他们的养老买单
按照国际标准,六十岁以上人口达到10%,或六十五岁以上人口达到7%,这个国家或地区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中新社2001年3月29日发布的《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显示,我国六十岁以上人口达1.3亿,占总人口的10.2%,其中六十五岁及以上的人口为8811万,占总人口的6.96%。这标志着我国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
人口老龄化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与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不同的是,中国老龄化进程如此之快,令人惊诧。数据显示,发达国家老龄化进程一般均长达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如法国用了一百一十五年,瑞士用了八十五年,英国用了八十年,美国用了六十年,而中国只用了十八年,而且老龄化的速度还在加快。
进入新世纪后,我国的养老压力空前巨大。到2014年底,我国六十岁以上老年人口达到2.12亿,占总人口的15.5%,而接纳这股滚滚而来的“银发浪潮”的却是一个未富先老的国度。有研究表明,发达国家进入老龄化社会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一般都在五千美元以上,有的超过了一万美元。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时,国内人均生产总值仅为八百四十美元,截至目前也不到四千美元。这无疑给中国养老带来诸多压力。
首先是医疗保障压力。老年群体是医疗卫生资源的重要消费对象,原国家卫生部曾经有过统计,六十岁以上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是全部人口患病率的三倍,伤残率是全部人口伤残率的3.6倍,老年人消耗的卫生资源是全部人口平均消耗卫生资源的一倍。在我国卫生医疗事业发展较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状况下,老年人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比较突出。
其次是养老服务市场供给缺口压力。全国几次较大规模调查的数据表明,我国老年人入住养老机构的需求正逐步提高,更有约3250万老年人需要不同形式的长期护理。但是目前专为老年人提供服务的设施严重不足,服务项目和服务内容不全,服务人员的素质参差不齐,老龄服务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2015年6月5日,民政部发布《2014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4年底,全国有各类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94110个,各类养老床位577.8万张,每千名老年人拥有养老床位仅27.2张,远远低于发达国家每千人五十张至七十张的水平。如果按每千人五十张的水平计算,还有四百八十二万张的缺口。同时,服务项目偏少,养老服务设施功能不完善、利用率不高,与实际需求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在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一床难求、十年等一床、排队求养老、床未等到人却西去等尴尬局面。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失独”父母的养老问题不可回避地出现了,而且其人数之多、涉及面之广、工作任务之重、对象诉求之急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按目前大部分省、区、市 每增加一张床位一次性补助一千元,每接受一位“三无”人员入住,每月补助生活费三百元的标准计算,政府仅为一百万个“失独”家庭约二百万名“失独”老人准备的床位开支就需要两百亿元,每年的生活开支更是高达七百二十亿元。可是,目前中国的“失独”人群还在不断扩大,如果“失独”父母的数量达到一千万呢?
更让人担忧的是,“失独”老人是一个不同于其他老人的特殊群体,他们经受了失子之痛,苦闷、孤独、抑郁、烦躁、多疑、极端等各种不良情绪突显。他们的养老除了吃饭、睡觉、就医外,还有精神慰藉、痛楚表达、情感发泄等多方面的需求。这无疑又给政府的养老增加了难度。
国殇之三:人口安全又添新愁
2014年11月11日,一封由五千名“非独”(夫妻双方都不是独生子女)家庭联名上书的《非独家庭要求全面放开二胎的建议信》,分别寄往国务院法制办、全国人大常委会以及国家卫计委。原文摘录如下——
我们是非独家庭(以下简称“非独”),是目前计生政策规定不可以生育二胎的群体。自2013年11月15日起,我们这个特殊群体从13亿人中被划分出来。
我们不是独生子女,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必须生育独生子女的理由。2013年11月15日,对于每一位有生二胎意愿的、期盼计生政策的“非独”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
每一项政策的出台,都应该体现公平和公正。单单把“非独”挡在门外的“单独”政策,对于我们这个群体公平吗?难道我们“非独”,尤其是70后“非独”,就应该成为计划生育最后的牺牲品吗?每当看到“失独”的报道,每当看到老无所依的报道,我们的心都在揪着。后独生子女时代涌现的种种社会弊端,正拷问着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我们要生活在一个老无所依的社会……我们更不想在“失独”的恐惧中度过今生。
……
我们每天在煎熬着、期盼着。我们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望穿了秋水,等瘦了心。人将老矣,又有什么事情是比“儿孙绕膝”更为幸福的呢?我们更不愿去想,如果有一天,“失独”的结局发生在我们身上该怎么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故此,我们建议并呼吁:全面开放二胎,让中国全体公民都拥有生育二胎的权利……
据参与这封信起草的来自广东的“非独”家庭代表、广州涉外经贸学院经济学教师李润发介绍,其实,这封信在2014年初“单独”二胎政策陆续在全国各地实施时就已经草拟好了,因为种种原因,拖到2014年11月11日“单独”二胎政策公布一周年才发出。
“双独”和“单独”二胎政策先后实施,使得“非独”家庭感受到了不能公平享受生育权的痛苦。2013年就有“非独”代表致信中央,希望政府能够考虑“非独”群体渴望公平生育权的呼声。他们之所以强烈要求生育第二个孩子,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挥之不去的养老压力和“失独”梦魇。
“失独”,确实如阴霾般笼罩在国人的头上,笼罩在共和国的大地上,直接威胁着人口安全,给本来已经危机四伏的人口问题带来更多的挑战。除了直接减少了劳动人口、增加了养老压力外,许多“失独”父母受到打击和刺激,精神出现异常,甚至歇斯底里,极易出现极端行为,危及社会稳定。
一位“失独”父亲对我说,女儿死后,他向当地政府反映问题,总是得不到解决。“我相信,只要我杀了人,政府就会重视了。如果我的死能换来政府对‘失独家庭的重视,我死了也值了。”为此,他甚至制订了三套“方案”……
尽管这些所谓的“方案”听上去有些异想天开,但我依然感到震惊。我对他说:“那些生命都是无辜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说:“我什么盼头都没有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如今过的这日子比死还难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得慷慨激昂,我听得毛骨悚然。我不得不终止采访,在劝慰无果的情况下,与当地计生部门联系,协调派专人与他建立长期帮扶关系,积极想办法为他解决困难,以消解他心头的怨气。
为了本文的写作,为了与更多的“失独”者建立联系,我也加入了多个“失独”QQ群,在里面经常看到一些“失独”父母激愤的言辞。对他们,我除了劝慰,没有一点儿办法。而这些劝慰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力量,更不用说去说服一个因痛苦而偏激的“失独”老人了。
我为那些老人担忧,更为我国的人口安全担忧。
有专家说,人口安全与经济安全、政治安全和军事安全一样,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构成人口安全的主要因素,包括人口数量、人口结构、人口素质、人口分布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资源、环境等。适度的人口数量、合理的人口结构、较高的人口素质、均衡的人口分布,是人口安全的重要保证。然而,我国长期的低生育率、失调的出生人口性别比、连年的劳动人口减少、快速的人口老龄化、偏高的出生缺陷发生率、无序的人口流动等现象,都对人口安全构成了极大威胁。“失独”现象的发生,更增加了对人口安全的威胁程度。
2003年6月12日,在中国人民大学人口发展研究中心举行的“人口、社会与SARS”研讨会上,有学者率先提出了“人口安全”的概念,并指出要进一步强化全社会的人口安全意识,建立人口安全警戒线。许多专家一直在积极呼吁,尽快放开二胎政策,以缓解人口安全的威胁。
中国政府一直把人口安全问题摆在重要位置。在工作部署上,强调在继续坚持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的同时,着手对生育政策的不断完善和调整,以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比如实施“单独”二胎政策,就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它的实施,在调节生育率、缓解人口老龄化、促进出生性别比平衡、降低“失独”家庭风险等方面,无疑会起到十分积极的作用。这无疑为社会各界普遍关心的人口安全问题注射了一针“稳心剂”。
国殇之四:摇摇晃晃的文化传承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计算过,人类历史上一共出现过二十一种文明,其中十四种已经绝迹,六种正在衰朽。只有中国的黄河文明虽受到多次伴随着征服的外来冲击,但始终没有陨落。
的确,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印度河、恒河等几条著名的江河,分别孕育了人类最古老的古埃及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古印度文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福泽人类的重大文明,都像一个个迷梦,渐渐隐退到历史的烟尘之中。唯有中国的黄河、长江文明,屹立于世界东方,生生不息,历久弥新。
综观中华历史,人口的发展永远是文化繁荣的重要载体和动力。中华文明史,实际上就是一部人口与文化交织的发展史。中国古代先贤早就注意到了人口对于文明延续和国家强盛的作用。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曾说,“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明大数者得人;审小计者,失人。得天下之众者王,得其半者霸”,“地大国富,人众兵强,此霸王之本也”,“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孔子每当看到人口众多的景象,便会情不自禁地赞叹说:“庶矣哉(人真多啊)!”冉有问:“人多有什么好处?”孔子说:“富之,教之。”就是说人多才能富强,富强才能产生文明。
墨家学派的代表墨翟的政治理想就是“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唐太宗李世民认为,“凡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明太祖朱元璋也说过,“人者,国之本”……
自古以来,中国的统治者就十分重视人口的增殖,为了尽快增加人口,管子、商鞅等提出了“徕民”(招徕他国之民)政策;荀子提出“以德”、“以力”、“以富”三种方法来“兼人(兼并他国人民)的政策。孔子认为,首先应推行仁政,爱护百姓,以招徕其他诸侯国的人民。“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
旅美学者、《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通过大量的研究指出,由于人口繁衍的艰难,古代很多非常辉煌的文明都因为人口不能延续导致文明的中断。中国以前至少有数万个姓氏,但绝大多数的姓氏都已经陆续灭绝,现在幸存的家族在历史上也几度濒临“子姓几尽,不绝若线”的险境。
人口的缺损,对文化的传承亦有一定的伤害。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婚嫁文化、生育文化、家庭文化、家族文化、子嗣文化、姓氏文化、孝悌文化、养老文化、祭祀文化,等等,都随着“失独”问题的出现受到极大的冲击,变得摇摇晃晃。也难怪,人没有了,文化何以附焉?
四川省社科院从事多年婚育文化研究的著名学者刘易平说,在任何文化里,生儿育女不仅是单纯的生物生命的再生产,也是文化命脉继替的基础。婚育都务必在既定文化下进行,并且在此文化遗产的训教中,把一个嗷嗷待哺的“自然人”培育成一个通情达理的“文化人”,从而延续文化。
然而,“失独”却使文化的延续在一个家庭里戛然而止。失去了个体的家,整个民族的文化又如何得以传承?
第四章 动人心魄的自救之路
“横在每个‘失独者面前的都是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儿,如果不想办法走出来,只有等死。”
“只要从那个家里走出来,一条命就算有救了。”
“早出来,早得救。”
……
许许多多的“失独”者不止一次这样说。
他们说的“走出来”,就是建立一些关爱“失独”者的组织,通过参加这些组织的各种活动,同命人抱团取暖、相互慰藉,摆脱过去的阴影,以达到自救的目的。
“失独”协会,施放人间第一爱
2015年5月22日深夜,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湖南省怀化市“失独”家庭关爱互助协会会长聂和平。聂会长很客气地问我:“明天有空儿吗?我们协会明天在迎丰公园搞活动,想邀请你参加。”
我当即答应。
聂和平,女,六十五岁,原湖南省怀化地区轻化建材公司副总经理。2004年9月,她二十九岁的独生儿子突患重症离世,这一重大打击令她一度陷入痛苦的深渊,整整三年时间足不出户。直到丈夫老王患胆结石住院手术,她才意识到,儿子不可能再回来,自己必须从痛苦中走出来实现自救。于是,她从网络走向现实,寻找身边的同命人。终于,这些过去不曾谋面的人走到了一起,相互倾诉,相互慰藉。通过一系列的活动,大家渐渐淡忘了痛苦,重新振作起来。在尝到抱团取暖的甜头后,大家都迫切希望成立一个自己的组织。2014年10月27日,经怀化市民政局批准,怀化市“失独”家庭关爱互助协会正式成立,聂和平当选为会长。
正如协会《章程》所说,“失独”家庭关爱互助协会的成立,旨在加强对“失独”人群的精神慰藉和经济帮扶。通过义务咨询、心理疏导、陪伴慰问、情感服务、座谈交流、互帮互助等形式,以及开展丰富多彩、寓教于乐的文体活动,及时解决“失独”人群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困难,让他们在社会的关爱中得到心灵的慰藉,缓解他们的孤独感和无助感,从初始的“抱团取暖”发展到融入社会,获得社会归属感,携手共渡难关。
在这一宗旨的指引下,聂和平带领她的团队,劝说一个又一个处在万分悲痛中的“失独”者加入到协会中,通过各种活动,使他们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王京,怀化市某医院职工。孩子走后,她一度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聂和平主动联系她,却被她拒绝。但聂和平并不气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通过不断交流,终于说服她加入了协会。如今,王京因积极为其他“失独”者服务,被选为协会秘书长。
林松的儿子于2002年3月因车祸离世,夫妇俩过度悲伤,均得了重病,特别是妻子患上了绝症,为治病举债二十多万元。老两口不但要承受失子之痛、忍受病痛的折磨,还要为债务忧心。聂和平带领协会成员来到她家,安抚劝慰,想方设法帮他们渡过难关。
1998年,唐季夫妇十七岁的儿子病逝。夫妻俩把房子卖了,租住在一个狭小的地下室里,对生活一度失去了信心。协会成立后,聂和平经常组织人去探望,为他们排忧解难。2015年春节,协会给他们送去了一千元的慰问金和粮油等生活用品,让他们感到自己并没有被社会抛弃。
2007年12月,姜莲马上就要结婚的儿子突然走了,紧接着,她的老公因无法承受痛失爱子的打击,一命呜呼。痛苦不堪的她更不想活了,生病不去医院,水饭不进,只差在家里等死。协会人员知道后,马上赶到她家里,将她强行送往医院,才救了她一命。这件事终于让她感受到社会的温暖,感受到活着还有意义。
惠心夫妇的儿子多年前被歹徒杀害,至今没有破案。她终日足不出户,在家里以泪洗面。协会人员得知这个情况,主动上门,帮助她重建生活的信心……
聂会长常对那些一时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失独”父母说:“有一群天使,在天堂里各自捧着一根蜡烛,玩得很开心。但有个天使手里的蜡烛总是熄灭的,别人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蜡烛又被爸爸妈妈的眼泪浇灭了……孩子已经去了天堂,父母过得不开心,他也会难过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快乐起来。”
聂会长告诉我:“既然选择了生,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想把这种正能量传递给大家,把大家从悲痛中带出来。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许多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苦和痛,一定要由懂我们的人来管,而真正懂我们的人,就是我们自己。因此,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化悲痛为力量,战胜苦难,这样,我们每一个家庭才有救。”
参与公益事业,实现心灵疗伤
“5·12”汶川大地震震后第十七天,一群有着相似经历、心中藏着同样苦痛的人来到了四川,来到了地震灾区。
他们是上海市星星港关爱服务中心的十八位“失独”父母。在电视上看到汶川大地震震垮了那么多学校,死了那么多孩子,他们坐不住了。他们说:“失去孩子的父母会很绝望、很孤独,需要有人扶他们一把,而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最懂得他们的痛。”于是,他们来了。他们不惜撕开自己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去安慰和鼓励那些在地震中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们,重塑他们勇敢活下去的信心。
“星星港”是他们为自己这个团体取的名字。这个团体是由十户经历丧子之痛的家庭发起的,经过集思广益、反复讨论,最后敲定了团体的名称。“星星港”这个名字富有童话色彩:湛蓝的夜空,星光璀璨,那是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没有离开,而是去了一个更美的世界;地上有一片宁静的港湾,家长们相依相守,仰望星空,他们每天都关注着自己的天使,守望着他们的成长。
“星星港”成立后,大家聚在一起,抱团取暖,互相帮助。通过宣泄、倾诉、调适、放松、聚餐、旅游、家庭小聚、上心理课等多种方式,让大家走出低谷。除了成员间相互抚慰外,他们还经常去少管所、孤儿院,用奉献社会的公益之举表达他们对孩子们的关爱。
大家聚在一起,抱团取暖,互相帮助
2008年清明节,“星星港”的成员们走上街头宣传交通知识。那些因车祸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此前看到车都难受,但这一天,他们却都愿意用自己血的教训呼吁交通安全。这一天,整个上海都被这群伟大的父母们所感动,正如一个记者评论的那样:“星星港”积聚了很多父母们的泪水,但是当“泪飞顿作倾盆雨”之后,他们的心却渐渐亮了起来。它的发展壮大是以一个个家庭的不幸作为前提的,但是,不幸的家庭又能在“星星港”里一同眺望天上的孩子。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星星港”的成员们首先想到的是震区父母的丧子之痛,他们的痛苦牵动着每一个“星星港”成员的心。虽然“星星港”仅由两百多户家庭组成,虽然很多家庭先前为了给孩子治病几乎倾家荡产,但还是收到了成员们五十二万余元的捐款,这些捐款很快汇到了四川省红十字会。
捐款还不能让大家平静下来,因为他们深知失去孩子的父母需要什么,他们决定到灾区进行精神救援。大家都踊跃报名,经过挑选,十八名成员组成了赴震区慰问小组。去震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安慰、抚慰、鼓励,让失去孩子的父母树立起生活的信心。“星星港”的理事吕慈还想出了一句很能代表大家心声的活动主题词:“捧出我的心,抚慰你的痛。”
为了这次震区之行,小组成员还专门请了心理辅导老师给他们上课。出发之前,心理辅导老师和上海市政府相关部门的各级领导都很担心他们,因为他们在劝慰别人的同时,免不了要一次次撕开自己的伤口,怕他们身体上、精神上受不了。但成员们一想到那些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父母们,就什么也不顾了。
一走进灾区,他们来不及休息,就投入了工作中。“如果对方愿意讲,我们就听;如果不愿意,我们就先讲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自己又是怎么走出来的。看我们流泪,他们也会感动。”
几乎每到一处,都是泪眼婆娑。
5月30日下午,即他们到达震区的第二天,在黄龙溪临时安置点上,一位在地震中失去了女儿的母亲抑郁、绝食。“星星港”成员给她讲起了他们孩子的死,讲起了他们老年丧子的痛苦。她哭,他们也哭……这一刻,这位母亲觉得自己的心与他们连在了一起。她说:“他们那么大的年纪,遭遇那么大的打击,还能到这边来安慰我们,非常了不起。他们都能站起来,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呢?”
是的,他们跨越失去子女的一己之痛,将琐碎点化成细腻,让绝望、痛苦在关爱中化解。“星星港”的名誉顾问、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深有感触地说:“你们本来是最不幸的人,但你们选择了一条走出不幸、走向大爱的道路。我敬重你们。”
确实,他们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试管婴儿,用老去的身体弥补遗憾
2013年12月24日,湖南省建三公司的侯吉水永远失去了他的独生子侯谨。
侯谨1992年4月出生,身高一米八,建筑工程专业毕业。他不但人长得英俊,有着韩国影星李敏镐的外形和气质,而且还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因所学专业热门,一毕业就被一家建筑公司聘用,月薪过万,为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所羡慕。同时,他也成了女孩儿们追逐的对象,刚满二十岁就有了称心的女朋友。侯吉水夫妇则欢天喜地地张罗着为他成亲,好给他们生一个大胖孙子……
可是,一场突来的车祸让他们的美梦破碎了,一家人从幸福的顶点瞬间跌落到十八层地狱。夫妻俩完全变了个人,关在房间闭门不出,哭过之后,就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然后再哭。
“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侯吉水说。
让他们更揪心的,还有近八十岁的父母。他们不敢把儿子遭遇车祸的事告诉二老,二老上了年纪,身体多病,受不了这个刺激,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人交代。好一段时间,虽然同住在一座城里,相隔不到几公里,他们却不敢回老人的家,与二老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电话。电话里,二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为什么这么久没看到孙子。他们只得欺瞒二老,说自己在外地找了一份事做,不方便回来,孩子也出国深造了。说完这些,夫妻俩又是抱头痛哭。
侯吉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我已经绝后了,是最大的不孝。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二老?”
痛过、哭过,他们决定重新开始,再生一个。可是,谈何容易?他们都到了近五十岁的年龄,妻子面临绝经,他也力不从心。但这是唯一的选择,必须坚持到底,不能自然怀孕,就做试管婴儿。
试管婴儿手术的费用十分昂贵,他们手头没有那么多钱,便将房子卖掉,拿着这笔钱走上了遥遥求子路。从2014年春节后,近一年的时间,他们先后五次去湖南省湘雅医院都没有成功,之后又去广州,还是没有成功,之后再辗转山东、上海。
就在他们外出求医的时候,老父亲突然瘫痪在床,在床边侍奉老人的妹妹打来电话,说:“哥,怎么办啊!你快回来看一眼爸爸吧,把实情告诉爸爸,爸爸会原谅你的。”
接到电话的侯吉水泪流满面。他知道,此时爸爸最需要的就是儿子,他又何尝不想马上回到爸爸身边尽孝?可是,一想到死去的儿子,一想到人生的大不孝,他犹豫了。他相信爸爸会理解他的。如果他能再给老人生个孙子,这才是最大的孝顺。最终,他在电话里哭着说:“妹,只有辛苦你了。我也是为了这个大家庭,等孩子生下来,我立马抱来给二老报喜。”
于是,妹妹一个人挑起了侍候病重父亲的担子,让哥哥继续在外漂泊,直到哥哥完成子嗣传承的重任。
广东佛山市南海区某镇居民刘永胜,在十七年前孩子出生后,其妻马琳就落实了上环手术。不料2011年12月,他们唯一的儿子死在了运动场上。
这个家不能没有孩子。但四十三岁的妻子因为上环多年,一边输卵管已经堵塞,要自然生养似乎不太可能了。无奈,刘永胜夫妻只好去佛山市妇幼保健院做试管婴儿手术。
2012年5月12日,第一次,失败。
2012年12月22日,第二次,又失败。
“为什么都不成功?”刘永胜问医生。
医生指了指病历本封面上的一个数字,“44”,那是马琳的年龄。
做试管婴儿手术要打催卵针,属于激素,会伤身,会让人身体虚胖,而每次失败也会对妻子的心理造成一定的影响。妻子害怕再去,而刘永胜却决定再去做最后一次,他说:“但愿能成功,如果还是失败,我真害怕她会垮掉……”
已经四十八岁的北京“失独”妈妈黄丽也一直想再生一个孩子。她和丈夫到医院咨询,医生告诉他们,大部分妇女五十岁左右进入更年期,绝经后不再产生卵子,而她现在已经四十八岁,卵子的数量和质量很难说,自然怀孕几率不大,试管婴儿手术的成功率也不高。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花再多的钱、吃再多的苦我也不在乎。”黄丽说。这两年,她在一家民营医院总共做了三次试管婴儿手术,七八次人工授精,再加上各种检查和药物,已经花了十多万元,而且每次打针取卵都很痛苦。最后一次,为了不影响卵子质量,她听从医生建议没有用麻药。当时她泪流满面地躺在病床上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可是,这次还是失败了。
折腾了两年,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右侧卵巢严重肿大,右侧盆腔有粘连,甚至乳房也出现了肿块。而且每次手术失败都伴随着莫大的精神折磨,她不知道还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再次当上妈妈。丈夫实在心疼她的身体,劝她放弃,但她还想坚持下去。她说,为此付出再多也不后悔。
实际上,高龄“失独”母亲怀孕生子的还是大有人在。南京的王女士,五十三岁,连做五次试管婴儿手术后,终于在2008年8月生下一个男婴;江西萍乡的郭敏,在五十六岁的时候通过试管婴儿技术产下一对龙凤胎;安徽合肥的盛海琳在六十岁的时候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智智”和“慧慧”,也因此打破了生育极限,成为中国最高龄的产妇。
试管婴儿技术于1978年7月25日诞生于英国,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其技术日臻成熟。目前,全球平均每年有五百万个试管婴儿出生。我国的北京、广州等城市每年申请做试管婴儿手术的超过两万人,南京、杭州等城市每年逾六千人,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失独”父母,他们坚韧、执著,以惊人的毅力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三番五次地进行手术,为的就是圆上再度成为父母的梦……
妈妈,流着泪向前走
一位“失独”妈妈对柳红说:“我没有你坚强,我每天都要哭。”
柳红告诉她:“我自己也哭,哭并不是不坚强,是流着泪向前走。为了孩子,我们也要好好地活。”
柳红,就是著名的癌症少年子尤的妈妈。自1998年起,柳红担任我国经济学界泰斗吴敬琏的研究助手达九年之久,现为独立学者,自由撰稿人,主要作品有《八〇年代:中国经济学人的光荣与梦想》、《吴敬琏》等。但人们更愿意记住的是,她在儿子子尤病逝后的坚强与隐忍,以及她继续用一份伟大的母爱,为儿子编辑出版作品,坚持在子尤的博客上更新内容,将爱传递下去,引领更多有着和她相似经历的人走出痛苦,走向新生。
她的儿子吴子尤,1990年4月10日出生,极具文学天赋,被称为“天才少年作家”,出版过《谁的青春有我狂》、《我是翩翩美少年》、《你好,男生子尤》等作品,深得李敖、郑渊洁、韩寒等知名作家的好评。2004年3月24日,正在北达资源中学上初二的他被查出患有纵隔肿瘤,后又因为化疗得了白血病。两年多的艰苦治疗,被子尤乐观地概括为“一次大手术,两次胸穿,三次骨穿,四次化疗,五次转院,六次病危,七次吐血,八个月头顶空空,九死一生,十分快活”。他对待疾病和人生的乐观态度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住院期间,他开通了“子尤的博客”,很快,博客的访问量高达五百八十二万。
然而,他还是去了,可爱着子尤的人们依然在他的博客中流连,他们中有老人、中年人,还有很多孩子。在这里,人们传递、分享美好的情感,有人把这里当作精神家园,有人把这里当作心灵的寄托。
柳红被深深地感动了。这位从痛苦中走出来的妈妈,决定为儿子将博客更新下去,让儿子的爱在人间继续。她一边写着的《八〇年代:中国经济学人的光荣与梦想》这部巨著,一边整理编辑儿子生前来不及出版的《画天》、《英芝芬芳华蓉》等书稿,同时还与遭遇相同命运的妈妈们聚集在子尤的博客里互诉心声。
秋女就是柳红在博客里认识的一位“失独”母亲。那年冬天,秋女十四岁的女儿因癌症永远离开了她,一家人从此生活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秋女通过博客和柳红联系上了,2012年2月的一天,她来到柳红家。一进门,面对着屋子里占了三面墙的子尤的照片,秋女说:“你弄得比我好!”柳红告诉秋女,每逢纪念日,家人都来和子尤团聚,以寄托哀思。
她们在一起讲孩子的故事,有伤心、有幸福。柳红劝导秋女:“我们虽然遭遇了不幸,虽然生活让我们成为了悲剧的主角,但我们要学会在悲剧中演出喜剧,在黑暗里放射光明。为了我们亲爱的孩子,好好生活。”
秋女终于从痛苦中走了出来,有一天她告诉柳红:“周六周日两天,我们俩第一次为自己着想,到颐和园去散步。蓝蓝的天,暖暖的阳光,是闺女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我记着你说的:为了我们亲爱的孩子,好好生活!”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一对中国夫妇,他们的孩子突然自杀了,夫妻俩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辗转给柳红打来了电话。柳红真诚地对他们说:“生活有太多理由要我们活下去,并且要活出孩子希望的样子。”
现在,柳红一边工作,一边继续与“失独”父母们交往。柳红说:“实际上我得到了很多,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回报。爱是什么?爱是行动。爱不是说,是做。”
是的,爱不是说,是做。这令我想到了2006年7月17日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栏目专为“失独”父母们做的一期特别节目,节目最后,主持人说:“孩子是我们一生中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我们没有办法遗忘关于孩子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我们需要的是带着这些美好的记忆,带着他们给我们的祝福向前走。对待生命,我们真的要多一些思考,多一些尊重。我从这些‘失独‘父母的身上感受到了爱、力量、坚强,还有最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彼此的温暖。”
换一种方式,替孩子活在人间
2014年7月28日下午,烈日炎炎,酷暑难耐。
夏日的热浪里,一位身穿“苏仙义工”红马夹的大妈提着水彩笔、绘画本,匆匆走进湖南省郴州市朝阳儿童康复训练中心。她就是该市苏仙区义工协会会长首嫣嫣。
原本安静有序的训练教室在首嫣嫣进入的瞬间炸开了锅,孩子们都围到首嫣嫣身边,齐声叫着“首妈妈”。
这所康复训练中心是一家面向残障儿童,融康复训练、智力开发、文化教育于一体的社会公益性机构。首妈妈的每次出现,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是最开心的时刻。可天真的孩子们不知道,首嫣嫣是一位“失独”妈妈,她的独生女在2002年因公殉职。十多年来,她全身心投入社区工作和社会公益事业,把对女儿的小爱化作对全社会的大爱,向世人展示了“失独”妈妈的另一种活法。
首嫣嫣的女儿叫侯静,大学毕业后考入郴州市苏仙区良田镇国土所。2002年2月12日午后,侯静与同事正坐在单位大院的草坪上聊春节发生的趣事,笑声不断。
“山里起火了,快救火!”有人冲进院子里大喊。天干物燥,附近山头起了火,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威胁到周围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侯静和同事们拿起灭火工具就往火场赶。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们冒着危险抄近路,钻进了一条铁路隧道,侯静冲在最前面。不料此时正有一列火车经过,侯静被火车高速运行形成的旋风带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就这样,首嫣嫣失去了她年仅二十岁的女儿。
首嫣嫣曾任苏仙区南塔街道办事处扎上街社区主任兼党支部书记,为人热情、工作耐心,深受当地居民的好评。说起首主任,扎上街社区一位叫陈迎春的居民情绪激动:“首主任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我的老母亲怕是就没有了!”
那是1999年8月13日,郴州发生特大洪灾。扎上社区因地势较低,又紧邻郴江河和燕泉河,历来是洪灾多发区。凌晨四点多,雨势越来越大,首嫣嫣担心社区居民的安全,和丈夫一起冒雨到社区察看。社区的灾情比想象中更加严重,燕泉河东半边街已经被水淹了足有半米深。首嫣嫣一边打电话向所在街道汇报灾情,一边挨家挨户敲门提醒居民们立刻转移。
陈迎春家是一栋两层楼房,老母亲住一楼,陈迎春住二楼。敲门的声音淹没在雨声和雷声中,根本听不见,首嫣嫣只得拾起地上的砖不停地砸门,这才惊动了二楼的陈迎春。打开陈母的房门,大家都惊呆了,床已经浮在涌进屋里的水面上,但七十多岁的陈母却依然躺在床上沉睡……
从发生洪灾到社区居民恢复正常生活,历时半个月。转移安置受灾群众、发放生活必需品、清理社区卫生、夜间巡逻……每一项工作都有首嫣嫣的身影。连续三天没回家、嗓子都喊哑了的她,在灾情发生的第四天,终于劳累成疾,但她还是请求医生直接到安置点的临时办公室给她挂点滴,因为工作离不开她。
“那段时间确实很忙,大家都说我累得又黑又瘦,但是一想到那么多居民需要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首嫣嫣回忆当时的情景说。
因在抗洪救灾中表现突出,1999年底,首嫣嫣被湖南省委、省政府荣记一等功。
尽管她是一位坚强的女性,女儿侯静的死还是让她几近绝望。她不愿提及女儿的一切,把女儿生前的物品都封存起来,还搬了家。她说:“我不愿把悲伤挂在脸上,常常是白天拼命工作,晚上回家再哭,眼泪都哭干了。”
2007年,首嫣嫣退休。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后,首嫣嫣作出了改变她人生的决定。“女儿出事那个春节,送了我一双鞋,我只穿过两次。她走后,我再也没穿过。每年女儿的生日祭日,我就把鞋拿出来擦一擦,一边擦一边想,女儿是为了国家牺牲的,我也要沿着她的路,为社会尽一份力。”
2010年,首嫣嫣加入郴州市义工联合会。2012年,苏仙区成立义工协会,首嫣嫣担任会长。首嫣嫣多次被评为郴州市十佳志愿者、郴州市义工联合会十佳义工。她说:“我做义工,就是延续我女儿的生命,就是换一种方式替女儿活下去。”
城乡敬老院、福利院的老人和小孩儿是首嫣嫣关注的重点,送水果、送衣物,洗衣理发、聊天散步,包饺子、煮汤圆、送月饼……首嫣嫣用笑容与真情帮助这些弱势群体。老人们高兴地称她“首闺女”,孩子们亲切地叫她“首妈妈”。
扎上社区孤寡老人谢万发独住在公租房内,首嫣嫣常去陪伴,帮他搞卫生、洗衣服。得知谢万发想找个老伴儿,首嫣嫣四处打听,牵线搭桥,终于让老人如愿以偿,还为他们主持了婚礼。2012年,谢万发去世前一个星期,特意托老伴儿把一封信带给首嫣嫣,最后说一声谢谢。
首嫣嫣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她注意搜集穷困病残儿童的信息资料,定期去看望他们。第一次见到病残少年李霖,首嫣嫣就止不住落了泪。李霖浑身肌肉萎缩,心肺功能衰退,无法站立行走,发声困难,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首嫣嫣常带着慰问品上门看望李霖,得知李霖喜欢美术和音乐,便给他带去绘画本、水彩笔和电子琴。她陪李霖画太阳,听李霖弹电子琴。“首阿姨,你是我的‘天使妈妈,病好了,我一定要报答你。”这是小李霖在母亲节那天给首嫣嫣发的短信。
2014年5月,首嫣嫣荣获“郴州市苏仙区首届道德模范”称号。面对这一荣誉,首嫣嫣坦诚地说:“‘失独妈妈不能失爱,我要把对女儿的爱化作对社会的爱,去爱更多的人。”
一位“失独”母亲说,孩子已经去了天堂,天堂里的孩子们每天都在看着我们,如果我们生活得不快乐,他们会不高兴的。是的,他们一定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尽快地从阴霾里走出来,尽情地享受生活,尽情地再现甜甜的笑脸,尽情地去感受莺飞草长、杏花春雨、十里荷塘、瑞雪纷纷、梅林飘香……
他“做”成了今天的“太阳”
“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裳。”说这话的是江苏省常州市的“失独”父亲朱耀先。
听到这话,我顿时对他肃然起敬,再从他用真实姓名注册的QQ上看到“帮助别人,快乐自己”的个性签名,更是对他心生敬意。
朱耀先,江苏常州人,1952年出生,1968年上山下乡当知青,1970年参军入伍,1976年退伍,先后在常州市公路运输总公司任政工科长、工会主席、人武部长、书记、总经理等职。2000年,任常州市龙之旅天天游国际旅行社董事长、中国旅游领军企业联合会会长。
就是这样一位出身行伍,在业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却几乎被失去爱女的打击所击倒。2007年1月,他的女儿朱安妮因恶性淋巴肿瘤住进医院,治疗十一个月后进行了骨髓移植,但移植失败。当年11月,转至北京肿瘤医院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仍然失败。2008年11月25日20时16分,带着对这个世界和家人的无限眷恋,朱安妮离开了人世。
失去爱女后,精神和经济(女儿住院治疗期间,共花去医疗费一百多万元,几乎倾家荡产,还欠下了几十万元的债务)的双重打击击垮了这个果敢刚毅的男人,朱耀先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创伤后应激障碍。病情好转后,他马上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一是为了缓解失去爱女后的痛苦,二是为了还清欠下的债务。
彻底改变他生活的,是一次“失独”父母的聚会。在这次聚会上,大家都沉浸在十分悲痛的情绪里,特别是“失独”妈妈们,一提起孩子就哭声一片,很是凄惨。他当时就想,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从悲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自己也是一个需要抚慰的“失独”者,而且自从女儿去世后,一直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但看到这些哭哭啼啼的父亲母亲,他顿时萌生了要帮助他们的想法。他问大家,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大家都说是养老问题。大家都希望政府建一个专门的养老院,供“失独”父母们养老。于是,他将大家的愿望记在了心里,他要想办法帮大家实现这个愿望。
2014年3月3日下午,常州市计生委负责人邀他参加座谈会,认真征求他对“失独”家庭关爱工作的意见。他首先汇报了“失独”家庭遇到的窘境和急需解决的困难,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说,要解决“失独”家庭的困境,必须做到以下三点:一、各级政府应立法保护“失独”者,明确政府、社会、家庭的责任、权利与义务;二、必须像残联一样成立“失独”者的团体,组织群众、宣传群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开展自助互助;三、要健全公共服务机构,加快建设“失独”家庭专用的公共服务设施。
常州市计生委副主任冯子初及各区、街道计生干部听了他的发言,震动很大。常州市计生委负责人也谈了政府的工作打算及进度:一是近期拟建成关爱“失独”家庭的爱心家园十三个,年内努力达到二十个,内设心理援助室、医疗室、图书室、棋牌室、书画创作室、茶室等,免费提供给“失独”人群使用。为了让“失独”者告别寒冷,走进春天,命名为“春晖家园”;二是迅速制订“失独”家庭关爱政策,内容包括心理援助、医疗优先、公办敬老院优先进入、临终关爱服务、扩大住院护理补贴、开通“失独”者医疗绿色通道等;三是确定专职计生干部担任“失独”家庭终身志愿者,强化政府职能,建立“失独”者健康档案;四是为强化政府职能,原拟成立的“失独”者援助协会纳入政府主管的市计划生育协会,由政府全力支持;五是及时召开民政、计生、人社、卫生、慈善总会等联席会议,商讨关爱“失独”群体的优待政策;六是市计生协会与常州龙之旅天天游国际旅行社、隆力奇集团联合举办“失独”家庭“常州一日游”活动,关爱“失独”家庭的系列工作由此全面启动。
为此,市领导还作出重要批示,要全力以赴重点做好“失独”家庭关爱工作,并积极创造条件,争取列入全国特殊家庭帮抚模式探索项目。
这些措施让朱耀先始料未及,特别是“春晖家园”的建设,远远超出了朱耀先的构想。目前,常州市已建起“春晖家园”二十六座,分布在各小区内,每座建筑面积五百平方米以上,为两层楼房,集心理援助、医疗服务、图书阅览、棋牌娱乐、书画创作等于一体,成为了常州市“失独”人群最理想的去处。
除了全力建设“春晖家园”,还为每个“失独”家庭安装了“智能一键通”。所需的电话机由政府提供,电话机上有一个红色按键,只要按下这个键,马上能接通卫计委安排的联系人的电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供服务。此外,还开通了“12349”家政服务热线。政府每年为每个“失独”家庭发放四百元的家政服务券,“失独”者只要打个电话,家政公司就会根据其需要,派人上门进行陪医、陪聊、陪浴、打扫卫生、修剪指甲等各方面的服务,不用出钱,而是按不同的服务内容收取家政服务券,大大方便了“失独”老人。
自2015年1月1日起,常州市政府还在部分地区实行陪护试点,“失独”老人住院,每天给予一百元的陪护费,每年最多享受三个月,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失独”老人生病陪护的问题。此外,还为“失独”母亲做“两癌”筛查,为3160户“失独”家庭建立健康档案,组织了“春晖爱心义诊”专家团队,原南京医科大学附属常州二医院院长、著名心血管内科专家、南京医科大教授、博士生导师赵建中亲自挂帅,担任义诊专家团首席专家,为“失独”老人垒起生命的绿色护堤。
2015年4月22日,常州市计生协会又联合江苏隆力奇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常州龙之旅天天游国际旅行社举办了“关爱‘失独家庭”和“常州市‘失独家庭一日游”活动。隆力奇公司表示,将把隆力奇爱家健康生活体验馆(常州店)内在3月8日至8月31日期间所销售商品利润的5%,捐赠给常州市计划生育协会,用于对常州“失独”家庭的援助。2015年5月4日,又组织了“失独”家庭放风筝比赛……
在普惠的基础上,还对个别特殊家庭给予特别的关爱。
在2014年参观花博会的时候,一个叫郑惠琴的“失独”母亲告诉朱耀先,为了给儿子治病,她将房屋变卖,还借了外债,后又遭遇离异,如今,孤苦伶仃的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朱耀先找到卫计委领导反映了这一情况,卫计委十分重视,通过协调,给郑惠琴解决了住房问题,解决了这位“失独”妈妈最大的难题。
还有一位叫盛亚春的“失独”老人,住在六楼,因为年龄大了,上下楼很辛苦,想调到一楼居住。朱耀先将这事反映给市卫计委,市卫计委立即召开了各区计生局长会议,要求“谁家的孩子谁家抱”,各负其责,各履其职,实实在在为“失独”老人解决问题。会后,不但盛亚春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其他“失独”家庭要求心理援助、司法援助等问题也一并得到解决。
别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于“失独”老人来说,却都是天大的事。他们说,这一切要感谢党和政府,感谢卫生计生部门,更应该感谢一个人,他就是朱耀先。
朱耀先不但关心身边的“失独”者,还将爱心广施于全国各地的“失独”老人。他建立了中国老兵爱心家园QQ群,为全国军烈属和转业、退伍“失独”者服务。
他经常帮助那些应该享受国家政策却没享受到的“失独”者维权。如山东一位叫陈翠萍的“失独”母亲,2003年孩子去世,却一直得不到当地政府的特殊扶助政策。朱耀先从群里的网友那里得知这个情况后,马上反映给国家卫计委,引起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责成地方按政策落实了扶助。
2015年6月5日至10日,他组织全国转业退伍军人中的“失独”者、军烈属代表和“失独”家庭、伤残家庭代表在辽宁瓦房店香洲旅游度假区举行“中国老兵养老研讨会”,重点对“失独”家庭养老的形式与方法进行深入探讨。研讨会上,大家共同呼吁政府尽快为“失独”者立法保护,防止因政策五花八门引发矛盾。会议期间,大家还参观了当地社办养老基地,并得到了当地政府、媒体、企业的大力支持。
为了更多地了解朱耀先,我向他要有关他事迹的材料,但他说没有。几天后,他发来了几段录音,他用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说——
我做的这一些,只是期望自己能当好党和政府与“失独”者之间的桥梁,把“失独”者的诉求及时传递给党和政府,把党和政府的关怀、关心及时传递给“失独”者,做好他们的宣传、服务工作,对“失独”家庭进行正确引导。我这么做,一来是为了社会的稳定,因为在很多地方,“失独”者上访的事情频频发生,成为了社会的一大矛盾;二来是为了解决“失独”者的实际困难,为他们鼓与呼,争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使他们的心灵得到安抚,生活得到保障。
……
通过活动的开展,使他们重新融入社会,找回自我
对于我们这些“失独”者来说,孩子已经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一味地悲伤、一味地抱怨、一味地上访维权,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们只有通过正规渠道反映我们的诉求,再积极配合党和政府做好各方面的工作,这才是上策。
……
作为各级党委、政府,要切实提高“失独”家庭的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不要一味地把他们当成“维稳对象”。他们是自觉执行党和国家计生政策的模范家庭,既是模范,就应该在政治上认可,在经济上给予奖励和救助,而不应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对立面。当前“失独”家庭的很多矛盾来自于部分地方官员的不作为,他们缺乏为民服务的理念,对“失独”者的诉求漠不关心,影响了党的形象和政府的威信。
……
当前,“失独”家庭的实际困难是客观存在的,他们的心灵需要安抚,生活需要照顾,就医需要通道,养老需要关怀。实际上,做到这些也并不难。以建立就医“绿色通道”来说,各地医院都有老干病房,你只要加贴一个条子,不要增加医生,也不用增加经费,工作量也不会增加多少,因为每个区域的“失独”者也就那么几个,这难吗?很多地方,一听说要建立“绿色通道”,就觉得困难重重,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
总之,希望全社会都来关心、了解他们,走进他们的心里,理解他们的疾苦,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我相信,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按照党的方针、路线、政策去做,只要各级政府工作人员切实为民办事,“失独”问题将不再是社会问题,更不会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作为“失独”者,大家要自尊、自爱、自重、自强,“失独”不失志。我们要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用勤劳的双手与聪明才智创造美好的明天!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裳,振作起来,未来依然美好。
……
听完他的录音,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一个失去爱女一度崩溃的父亲的话吗?面对他,面对他所做的一切,我只想说,朱耀先,你已经“做”成了今天的“太阳”,正在努力晒干“失独”家庭的湿衣裳。
第五章 正在路上的关爱之美
有这么一代人,牺牲自己的权益乃至幸福来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国家建设,整个社会都应感谢他们。当他们遭遇不幸时,理应得到全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当年,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控制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时,就预见到了今天的计生家庭养老问题,“实行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到四十年后,一些家庭可能会出现老人身边缺人照顾的问题。这个问题许多国家都有,我们要注意想办法解决。将来生产发展了,人民生活改善了,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险一定会不断增加和改善,可以逐步做到老有所养,使老年人的生活有保障。”
这是党中央的声音,更是共和国的承诺。为了兑现这一承诺,各级政府已经出发。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2001年12月2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颁布了第一部计划生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第一次明确规定:“独生子女发生意外伤残、死亡,其父母不再生育和收养子女的,地方人民政府应当给予必要的帮助。”
虽然只有短短的数十个字,但它明确地以国家法律的形式对“失独”家庭的帮助问题予以规定,表明了国家的态度和责任。
一年多后的2003年3月9日,由所有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各省、区、市主要领导参加的中央人口资源环境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发表重要讲话,他说,目前实施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是独生子女家庭,由于子女病残、死亡等原因,生活遇到困难,养老缺乏保障,这些问题要妥善解决,抓紧建立社会救助机制。
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党的总书记就“失独”问题进行重点部署,语言中肯,情真意切。
不久后,国务院出台了《关于开展对农村部分计划生育家庭实行奖励扶助制度试点工作的意见》,提出对部分农村独生子女和两女户家庭按人年均不低于六百元的标准发放奖励扶助金,直到亡故为止。
2004年3月10日,又一次中央人口资源环境工作座谈会召开,胡锦涛总书记再次语重心长地要求,重点对独生子女和双女家庭进行奖励,对因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和计生手术并发症造成的困难家庭进行扶助。
而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统筹解决人口问题的决定》出台,“计划生育家庭为国家做出贡献,国家应使计划生育家庭优先分享改革发展成果……积极探索建立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扶助制度。”
2007年8月31日,国家人口计生委、财政部联合印发《全国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扶助制度试点方案》。9月24日,在京召开全国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扶助制度试点工作会议,并在全国西、中、东部地区的十个省市试点,由政府给予符合条件的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每人每月不低于八十元或一百元的扶助金,直至亡故或子女康复为止。
2008年3月5日,在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失独”问题写入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全面实施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制度,扩大实施农村计划生育家庭奖励制度和少生快富工程范围,提高奖励扶助标准。”
同年11月28日,《国家人口计生委、财政部关于实施“三项制度”工作的通知》下发,规定从2008年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实施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制度。
2013年12月18日,国家卫计委、民政部、财政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五部委联合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做好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扶助工作的通知》,拟从加大经济扶助力度、做好养老保障工作、提高医疗保障水平、开展社会关怀活动、切实加强组织领导五方面对“失独”家庭给予扶助。应该说,这是关爱“失独”家庭划时代的一份文件。这份文件参与的部门多、涉及的范围广、涵盖的内容宽,特别是,文件首次明确,自2014年起,将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的特别扶助金标准分别提高到城镇每人每月二百七十元、三百四十元,农村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百七十元,并建立动态增长机制。
这份文件出台后十二天,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调整完善生育政策的意见》,就关爱“失独”家庭作出指示:“进一步完善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等利益导向政策,实行奖励扶助标准动态调整机制。妥善解决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的生活照料、养老保障、大病治疗、精神慰藉等问题。”
为了落实中央文件精神,2014年1月3日,国家卫计委、中国计生协会下发了《关于开展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社会关怀的通知》,要求各地全面做好开展特殊困难家庭生活关怀、养老关怀、健康关怀、精神关怀、生育关怀等各项工作。
2014年7月9日,全国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扶助关怀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再一次要求各级政府和有关部门不断增强工作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确保计生特殊困难家庭“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难有所帮、精神愉快”。
短短几年时间,党中央、国务院及相关部委专门为“失独”问题下发了这么多文件,召开了这么多会议,做出了这么多规定,而且一层一层抓落实,这不仅在中国历史上,就是在世界历史上也属罕见。
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把“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不过,对于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来说,虽然出台了这么多规定,但多是政策性的,具体落实还有一定的差距。特别是“失独”家庭扶助的法律支撑问题,《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只是说提供“必要”的帮助,太笼统,因此需要补充和完善;还有“失独”家庭定位问题,最开始叫“独生子女死亡家庭”,后来又改成“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这些定位都不准,都没有体现计生家庭对国家的贡献。此外,还有地方政策出台问题、中央政策在地方执行问题等,都需要一些更加规范、更加切合“失独”者实际的具体规定。
于是,这些“失独”者走到了一起,从乡里到县里,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最后来到了共和国首都北京。
北京,我来了
“失独”父母集体进京,比较大的有五次。
第一次是2012年6月5日。近百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失独”代表带着2431名“失独”者亲笔签名的《关于要求给予“失独”父母国家补偿的申请》来到北京,来到国家人口计生委。一位来自安徽的网名叫“海琴”的参与者详细地记下了这次活动的全过程——
2012年6月3日夜,我作为安徽省唯一的参与者,独自登上了合肥开往北京的直快列车。次日早七时许,列车准时到达北京站。
此次活动的组织者安排缜密,考虑周到,并且受到了北京一位“失独”大姐的鼎力相助。她通过朋友关系,将几十位“失独”者集中安排在青年旅社,每天房费只要五十元。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左右两张上下双层木床,竟让人一下子找到了学生宿舍的感觉。安顿下来后已近中午,其间,仍不间断有后续到来的兄弟姐妹入住,只要听到走廊里突然响起高分贝的问候声,那一准儿是又一拨人到了。
傍晚时分,众人步行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家中档饭店用餐。在这里,我见到了我们圈内大名鼎鼎的达人们,较熟悉的有“笛儿妈”、“渴望真诚”、“JI守望LIN”、“天津乐乐”、“田姐”、“山东月光”、“云南守望天堂”、“三明梦在天堂”等兄弟姐妹。
6月5日上午,依照安排,由五位代表前去国家人口计生委递交《补偿申请》,余下的人自由活动。因五位代表没有达到目的,下午三时许,经与前方五位代表沟通,大家兵分几路,乘地铁同时前往位于北京知春路的国家计生委信访室,要求与见面。
最早与“失独”者正面交涉的,是国家人口计生委办公厅的一位副主任。此时,我不知哪儿来的胆量,直接与这位副主任谈起了条件。他首先问我是哪个省的,叫什么名字,我一一作答,只是在说到姓名时,我只报出了网名。我说:“如果全体参与座谈有困难,那我们可以每个省各派一名代表。”
对方答:“可以,有多少个省来了人?”
我赶紧问“笛儿妈”,身边的知情人对我小声说:“十六个。”于是我不假思索地报出:“二十个。”
对方称:“可以。”
6月6日下午四点,国家计生委领导接待了“失独”父母中的五名代表,并在计生委的会议室里召开了座谈会。会上,“失独”者们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希望相关部门出台相应的制度和法规,明确管理“失独”群体的机构,让我们知道出了问题该去找谁……
计生委领导还承诺,会在三四个月内研究出台一个制度框架报国务院,并且答应建立沟通机制,随后双方互留了电话。
……
此次集体进京,引起了全国各地“失独”者的共鸣。
一年过后,由于认为诉求仍然没有得到国家计生委的重视,全国四百余户“失独”家庭自发组织,推请网友“无奈”等人为代表,于2013年1月7日、2013年5月20日两次进京。这应该算是第二次和第三次。
第四次,是2014年4月21日。国家卫计委等五部门《关于进一步做好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扶助工作的通知》在网站挂出后,“失独”者们发现,通知中没有他们提出来的行政补偿方面的内容。2014年1月6日,几名“失独”者代表进京同计生委沟通,希望在行政补偿方面能给予明确答复。几个月后,卫计委发布答复意见书称,“对独生子女死亡家庭给予国家行政补偿没有法律依据”。
于是,4月21日,他们再次进京。这次进京的主要组织者之一“笛儿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去年年底发的那个通知,只是把我们当成一般困难家庭对待了,对于这个认定,我们不能接受。”
记者问:“不能接受的原因是什么?”
笛儿妈答:“我们不是一般困难家庭。通常说,一个家庭贫穷、有残疾人、失业、有重大疾病等,这是自然原因造成的。但‘失独群体面临的困难是国家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实施这项政策时,我们履行了义务,有义务就有权利,现在我们要政策保障这个权利。另外,困难家庭的定位,没有体现出我们的牺牲,我们是‘失独家庭,不是困难家庭。‘独生子女政策受损害者的身份对许多‘失独者来说,意味着尊严,所以相当重要。”
也就是说,此次进京,他们不再仅仅是为钱而来,更多的是想维护“失独”父母的自身权益。所以,这次他们带来的是1780人签名的《全国部分“失独”公民关于请求修改“计生法”的公开信》。
他们在《公开信》里表示:“‘失独公民是为国家人口政策和经济发展作出贡献和巨大牺牲的群体。国家实行计划生育这三十多年里,少生了四个亿的人口,为经济腾飞争取了时间,取得了巨大的人口红利。这个人口红利是实行计划生育公民贡献的成本,在国家繁荣富强的今天,应该考虑给予在赢得人口红利战役中做出牺牲的‘失独公民以经济补偿,这才是合法合情合理。如果行政机关因为法律不健全而无法通过正常的行政程序来进行弥补,是法律的不公平、不完善,是法律出现的漏洞,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法律委员会理应尽快地填补这个漏洞。”
第五次,是2015年5月5日至7日,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的“失独”父母代表来到国家卫计委表达诉求。在广泛征求各省“失独”者意见的基础上,其诉求主要有三条:一是要求政府将目前用来定义“失独”家长的“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提法中的“困难”二字摘除,不把“失独”家长们视为等待国家救济的弱势群体,而应视为对计划生育政策作出贡献和牺牲的家庭;二是要求政府部门承担“失独”家长在法律上的赡养人责任;三是要求各地政府在民政、卫计或其他部门逐级设立专责处理“失独”家长问题的职能部门。
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就发生在这次进京期间。大家换上了统一的服装,戴上统一的帽子,打着统一的横幅,还唱起了他们由《常回家看看》改编而来的《“失独”者之歌》。
此次活动参与人数较以前多,但秩序非常好。一位组织者说:“我们跟大家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冷静理性,离开的时候,我们连纸屑都要捡干净。”
5月6日12时30分,国家卫计委与“失独”代表座谈会在卫计委会议室召开。会上,网名“为了谁”的“失独”者代表向卫计委递交并请求转呈了2693人签名的《给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的信》和1753人签名的《全国部分“失独”者“5·5”诉求》,并就《诉求书》的内容进行较详尽的说明。
针对“失独”者的“诉求”,国家卫计委相关部门领导很快作出回应,他们表示,计生家庭对缓解人口压力、提高综合国力等作出了巨大贡献,这一点是举世公认的。国家对“失独”群体的帮扶工作非常重视,一直在努力,近两年正在进行提建议、调研和征求意见等工作。但客观地说,许多事情涉及人大、民政部、社保部等部门,不是卫计委一家就可以解决的,而且立法有程序,到具体实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其间还需要逐步完善。
代表们所反映的主要问题,其中有许多卫计委都考虑到了,但执行起来的确存在具体的困难,比如再生育费用由政府全负担的问题,比如对“失独”政策如何完善的问题,这些问题,政府方面会努力协调。请代表们相信,政府与“失独”家庭的立场是一致的,也一直在做努力。2013年的5月20日“失独”家庭代表赴京之后,卫计委马上与五部委争取,半年时间内便形成并印发了“41号文件”。卫计委多次召开会议,重点就是“41号文件”的贯彻落实。
这次代表们提出的诉求,有些内容已在考虑之中,有的可以予以考虑。虽然不能当场承诺,但一定会尽量把工作做得更完善。比如,代表们要求对于“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重新定位的问题,这个提法是征求了相关专家、学者及部门的意见后才定的。现在大家反映说,这个提法容易导致地方政府以困难为由对多数家庭不作为,卫计委方面可以对此再进行研讨。
总之,政府会进一步完善制度,改进工作作风,总结介绍和推广各地好的做法,并做到制度化和经常化。
5月7日晚,各地“失独”代表陆续离开北京。先后三次进京的“笛儿妈”说:“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进京是奢侈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进京不易。几乎所有的“失独”者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有的甚至是七十多岁,身体状况不佳,这么来回折腾,不但要花钱,身体也吃不消。
总的来说,这五次进京,“失独”者代表们是理性的,是本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而非一味的宣泄情绪。这样也有助于和政府部门的沟通和相互之间的谅解,有助于“失独”人群的困境尽快得到改善。
呼声从人民大会堂传出
2015年3月3日和3月5日,政协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和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先后在人民大会堂开幕。参加本次会议的2153名全国政协委员和2907名全国人大代表,带着全国人民的重托,走进大会堂,共商国是。
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的“失独”父母代表来到国家卫计委表达诉求
在这次“两会”上,“失独”问题再一次成为代表和委员们关注的热点。全国人大代表胡瑞峰发言说,“失独”者们真的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一样,因丧子的打击失去了精神支撑和寄托,濒临崩溃边缘。她在基层调研中发现,农村“失独”家庭的经济状况更拮据,面临的生存挑战更严峻,城镇“失独”家庭的精神创伤则更大。而且,“失独”家庭普遍存在患病率较高、生活资源缺乏、养老困难等特点,如何养老就医成为他们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她还说,社会公众的理解也很重要。大家应该有这样一种意识,“失独”家庭并不是问题家庭,媒体报道也不要把他们标签化,要加强心理疏导服务,积极引导和鼓励“失独”家庭参加社会活动,用丰富多彩的文体生活来冲淡他们的伤痛,社会各界合力帮助他们在关爱中找到心灵的慰藉,安度晚年。最后,她大声疾呼,应加快推进“失独”群体帮扶法制化建设,明确政府的责任和义务,使帮扶政策常态化。
全国政协委员王名、刘大钧在2014年的全国“两会”上就提出了《建立国家基金,全面开展“失独”家庭社会救助》的建议案。2015年的“两会”上,他们在上年提案的基础上,根据一年的实证调研又进行了修改补充。他们在提案中说,在独生子女时代大量存在且不断增加的独生子女家庭,使得“失独”家庭成为突出的社会问题,丧子(女)导致的不仅是少数家庭的不幸,更成为所有独生子女家庭都可能背负的恐惧和不安。“失独”家庭是计划生育政策的产物,对这项政策的后果,国家应当承担责任。由此,他们提出救助“失独”家庭的建议——
第一,重视“失独”家庭问题,明确在“失独”问题上不可推卸的国家责任。建议总结各地已开展的“失独”家庭救助工作的经验,加快修订和完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出台国家层面的救助政策,明确国家责任。要充分利用中国计生协会及其遍布全国的组织网络,设立统一机构,对口管理“失独”家庭工作,落实国家对“失独”家庭的各项责任。
第二,建立救助“失独”家庭的国家基金并以之为基础设立非公募基金会。在各级政府主导下开展“失独”家庭现状摸底调研,掌握“失独”家庭存在的问题,制定相应标准,并尽快实施对“失独”家庭的救助政策。在此基础上建立救助“失独”家庭的国家基金,可将历年征收的社会抚养费集中起来作为原始基金,以此为基础成立接受社会捐赠的非公募基金会,其宗旨明确为救助“失独”家庭,并按照基金会相关法规纳入依法监管和社会监督的范畴。
第三,培育一批致力于“失独”家庭服务的社会组织,尤其是“失独”者自己的组织。对“失独”父母的心理疏导与生活援助,有赖于社会组织的工作。当前,网络上已经出现多个“失独”者网络社群,这些社群中的“失独”者互相支持,抱团取暖。建议在已有网络社群的基础上,根据“失独”者的实际特点与客观需要,出台相应的政策加以引导和扶持。可借鉴上海、深圳等地政府建立公益组织孵化基地的经验,培育、孵化和发展一批条件成熟的组织进行合法登记注册或采取备案制等形式,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推动“失独”社会组织的成立与发展,实现对“失独”家庭的心理疏导与生活援助等全方位服务。
全国人大代表汪宏坤提出,“失独”家庭有极大的养老风险、疾病风险、护理风险,国家应关注他们的命运,理当由国家制定法规,尤其是全国人大立法,构筑“失独”家庭保障安全网。他说,赔偿是必要的,政府应承担起责任。
全国人大代表梁凤仪说,她专门对某地2014年底的居民户口作了数据调研,发现其“失独”人数为万分之四点二,比例之重令人忧心。为此,她建议尽快建立起一套至少包括住房保障、养老保障、经济扶助、医疗救助、临终关怀等在内的养老保障机制,以帮助“失独”家庭。
全国人大代表、暨南大学教授卢馨说,“想起‘失独父母晚年孤苦的生活,我就心痛。‘失独对家庭的伤害是多方面的,不能仅仅发点儿钱了事。”她指出,现在对“失独”家庭的扶助,主要是经济支持,这太单一。“失独”家庭在养老、住房、医疗等方面均遭遇各种困难,要解决这些问题,仅靠一次性或定期发放扶助金是不够的,需要各级部门在制度建设方面有所突破,专门针对这个特殊群体设计扶助渠道。
此外,全国人大代表黄云、郭新志、石文斌、张苹英,全国政协委员高体健、杨玉学等,都提出了强化立法、为“失独”者提供法律保障,建立与国民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失独”群体社会救助体系,加强专项制度建设,建立专门国家基金等建议和提案。农工党中央、民主促进会中央等民主党派也将落实“失独”家庭帮扶政策的提案提交“两会”。
……
在地方“两会”上,“失独”问题也成为热点。
2013年1月26日,湖南省人民政府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到“抓好独生子女父母奖励、独生子女死亡或伤残家庭特别扶助等工作”,这令长久以来一直关注“失独”家庭的省人大代表薛开伍感到欣慰。他说:“省长的工作报告能够明确提到扶助‘失独家庭,真是我没想到的。”就在这次人大会上,薛开伍提交了议案,建议省政府完善对“失独”家庭的扶助政策,加大财政补贴力度,大幅提高“失独”家庭生活补偿标准。
2013年浙江省的人大会议收到的首份议案就是嘉兴代表团王丽萍代表提交的关注“失独”家庭的议案。
河南省的“两会”上,民革河南省委提出,政府和社会应该携手帮助“失独”家庭走出人生低谷;省人大代表董广安呼吁,“失独”者曾在我国人口控制中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不能让带头执行计生政策的人晚景凄凉。
江苏省的“两会”上,省人大代表秦马兰提出要从法规和制度上完善对“失独”家庭的保障。
上海的“两会”上,朱鸣委员代表上海市妇女联合会发言,建议调整对于“失独”家庭的扶助金、补助金。
黑龙江省的“两会”上,省人大代表张剑秋提出,只有上升到法律高度,才能从根本上给予“失独”家庭永久的保障。
……
如此众多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将“失独”问题带到参政议政的神圣会场,带到党和国家的决策中枢,这无疑是“失独”家庭之大幸,更是中国民生之大幸。
用“制度手杖”撑起“失独”者的余生
2015年2月17日,离乙未羊年春节还有两天。中共中央、国务院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春节团拜会,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他在讲到家庭建设时说,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不论时代发生多大变化,不论生活格局发生多大变化,我们都要重视家庭建设,促进家庭和睦,促进亲人相亲相爱,促进下一代健康成长,促进老年人老有所养,使千千万万个家庭成为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社会和谐的重要基点。
总书记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3月5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又在第十二届全国人大第三次会议上向全国人民承诺,民之疾苦,国之要事,我们要竭尽全力,坚决把民生底线兜住兜牢。
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铿锵之音,宣示了共和国的信心和决心。各级党委、政府在党中央的引领下,在国家规定的基础上,竭尽全力,出台了一项项最优惠的政策,打造出一把把坚强有力的“制度手杖”,为“失独”父母们提供有力保障。
陕西省人民政府率先出台了《关于建立完善“失独”家庭养老扶助制度的意见》。对“失独”家庭提出了五条“真金白银”的关爱措施:一是提高“失独”家庭扶助标准,农村居民每人每月提高到八百元,城镇居民每人每月提高到一千元,同时建立“失独”家庭养老补助标准动态调整机制,随着全省城乡居民年人均生活消费的增长,逐步提高“失独”家庭的扶助标准;二是对“失独”家庭给予一次性补助,农村家庭两万元,城镇家庭三万元;三是鼓励“失独”家庭再生育,所需经费由省级财政承担;四是完善“失独”家庭优先优惠的社会福利政策,由户籍所在地县、区人民政府按照就地就近和自愿的原则,安置在敬老院生活;五是积极开展关爱关怀“失独”家庭活动,组织志愿者队伍,开展对“失独”家庭的心理咨询、精神慰藉、生产帮扶、生活照料等关爱活动。
北京市人民政府出台了《关于深化公办养老机构管理体制改革的意见》,首次明确公办养老机构可根据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中失能或七十周岁及以上老年人的实际需求,参照困境家庭保障对象或优待服务保障对象为其提供政府基本养老服务。为了使文件规定落到实处,市政府根据“失独”老人们提出的希望建立专供“失独”老人养老的福利机构的要求,决定将坐落于环境优美的亚运村,毗邻北京市老年病医院,交通便利、设施齐全,集老年人颐养、健身、休闲、娱乐和医疗保健为一体的市第五福利院改造为专门接收“失独”老人的示范性养老机构。
贵州省卫计委、民政厅、财政厅、人社厅、住建厅、教育厅、司法厅、扶贫办、妇联、残联、计生协会等十一部门联合出台《关于进一步做好计划生育特殊家庭扶助工作的实施意见》,要求政府相关部门按照“少生育,多保障”的基本原则,着力解决计生特殊家庭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问题;不断提高计生特殊家庭的生活质量、保障水平、幸福指数;建立“政府主导、部门协同、社会参与、多方关怀”的工作模式,从经济支持、养老保障、医疗健康、社会关怀等四个方面,逐步建立完善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适应的计生特殊家庭扶助政策体系,每一项工作都确定牵头单位和责任单位,并实行严格的考核问责,确保各个环节的工作落到实处。
广州增城市制定出台的《增城市“失独”家庭养老扶助制度实施方案》规定,在广东省和广州市现行扶助制度基础上,每人每月增发1500元扶助金,使城镇的每月可获补助金达到1950元,农村达到1650元,为目前全国最高。
江西省对采取辅助生殖技术的“失独”家庭最高补助八万元。
浙江省杭州市下城区文晖街道给每个“失独”老人免费安装一套援通呼叫器,老人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按钮呼叫,后台有工作人员二十四小时值班,再将求助信息反馈给街道的值班人员,值班人员会迅速派员前往老人家中查看;给每个“失独”老人配备一名心理咨询师,对老人进行心理慰藉和开导;每年发放一千五百元的居家养老服务券,老人可以用服务券支付洗衣店洗衣、理发店理发等费用;提供托管中心服务,老人可以住进托管中心,中心配备医生,并提供食宿等。
……
各社会组织也各尽所能,搭建起各种平台,为“失独”家庭提供最便捷、最贴心、最有效的服务。
广州市妇联启动了“玫瑰计划”,专门为“失独”母亲开展活动,关爱“失独”母亲的心理状况。目前,已经建立起了十余个“玫瑰服务站”,吸引了近两百名“失独”母亲及其家人参与,定期为妈妈们开展活动。
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发起了“‘失独母亲关爱计划”,2015年,在北京建立“失独”母亲社区帮扶站十五所,2016年达到三十六所,由专业人员为“失独”母亲提供音乐理疗、心理咨询等服务,“失独”母亲们在服务站还可享受免费午餐,并进行技能展示等各种交流。此外,还将为每个服务站配备一辆健康巡诊车,为“失独”母亲和家庭提供义诊服务。
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发起了“生育关怀”、“幸福工程”等活动。特别是“幸福工程”,在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设立了669个项目点,累计投入资金近十二亿元,帮助近三十万名母亲脱贫,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公益慈善项目之一,惠及人数近一百三十万人,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失独”母亲。
还有一些地方建立了专门的“失独”家庭救助基金。一方面,国家及地方财政每年拨出足够数额的专项资金,作为“失独”家庭扶助基金的专项经费注入“失独”家庭基金账户;另一方面,卫计、民政等部门通过动员社会各界向“失独”家庭基金捐资,作为“失独”家庭基金的有益补充,在“失独”家庭遇到经济困难时,可得到及时的救助和帮扶。
还有的地方成立了“失独”家庭的心理咨询机构,由卫计、民政等部门组织心理专家对“失独”家庭成员进行心理辅导,帮助其逐渐走出“失独”阴影,将心理抚慰纳入社会保障。一旦有“失独”家庭出现,除了心理辅导外,还定期组织“失独”父母参加有益身心健康的文娱等社会活动,为“失独”家庭释放精神上的压力提供渠道。
一项又一项制度在中国大地上诞生,一波又一波喜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制度和喜讯都凝结成一句话——对国家有过贡献的人,最终都将得到人民的尊敬,得到社会的回报。
后记:这个夏天好怡人
茨威格说,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应付生活中无边的苦难的。所以,自己需要别人帮助,自己也要帮助别人。勃朗宁也说,地球无爱则犹如坟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失独”家庭会在哪一刻、在哪一处出现,关心“失独”家庭,就是关心人类自身。不论从应对突发灾难还是从提升幸福指数出发,人类都应当时刻不忘同舟共济。
尽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取代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但我们的关爱或许能够从不同程度上缓解“失独”家庭的精神痛苦,让他们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的社会温暖。帮助“失独”父母积极面对今后的人生,这样才能让已经离开的孩子安心。
我写作这篇报告文学的初衷,就是想通过我粗浅的诉说,让更多的人了解并理解这一特殊群体,让更多的人都来关爱与帮扶这些家庭,使帮助“失独”家庭重拾生活的信心成为全社会的共识。
也许我的能力有限,但我已经努力了,并且依旧努力着。说实在话,自从与这个群体接触的那天起,我就不再只是一个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的写手,更兼任了为“失独”父母们四处鼓与呼的说客。整个夏天,我一面采访,一面写作,一面四处找人汇报,争取更多的对“失独”家庭的支持。同时,我还在为我所在的怀化市起草关怀“失独”者的文件,并多方游说、协调,唯一的愿望,便是让文件早一天出台。
通过多日的奔走呼吁,在走完了一系列程序后,文件终于提交政府常务会研究。2015年6月27日,湖南省怀化市人民政府第24次常务会议召开,我作为文件的起草者和关怀“失独”人群活动的推动者列席了会议。会议由市长赵应云主持,市政府全体副市长、正副秘书长、办公室正副主任和相关单位主要负责人共五十余人参加会议。
市卫计委党组书记、主任闻继霞作汇报,她最后建议建立关爱“失独”家庭的长效机制,并提请将“失独”家庭的扶助标准在国家规定的基础上提高到八百元,而且城乡统一。
赵市长马上插话:“与我们相邻的几个市州出台文件了没有?”
闻主任回答:“没有。”
我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市长因为相邻市州均没有出台文件,作出我市也暂时不发文的决定。好在他没有这样说,而是又问:“其他市州呢?”
闻主任答:“长沙、永州等地出台了,但标准没我们的高。”
“我们提出的标准在全省是什么水平?”
“最高水平。”
市长沉默了。我的心也再次提起。从市长的沉默中,我感受到了他的压力。怀化作为经济欠发达地区,尚有省级贫困村1237个,占村总数的30%,贫困人口八十八万,平均每六个人当中就有一个,属于武陵山片区贫困人口最多、区域最广的地区。
会场一下安静了下来。我在心里说,这下麻烦了,文件出台没指望了,多日的奔波,多日的鼓与呼,眼看就要付诸东流。
过了许久,市长说话了:“响应计划生育政策的这些‘失独家庭,唯一的孩子死了,无异于灭顶之灾,这放在谁身上都一样。因此,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怀是应该的。我们提出每人每月八百元的标准,比省内的其他地方都高,按我们在全省的经济水平,是有些不合常理。”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提高声音说,“经济工作中我们当不了先进,在这方面我们就当一次先进。我认为,当这样的先进光荣!”
“当这样的先进光荣!”声音干脆而洪亮,在会场上空久久回响。
政府常务会后,文件顺利出台。
恰逢7月10日国家卫计委例行新闻发布会召开,会上,新华社记者问:“卫计委下一步对于‘失独家庭养老的问题,将会有哪些政策的考量?在经济补贴以及心理康复方面有哪些具体的帮扶政策?”
参加新闻发布会的国家卫计委基层指导司司长杨文庄回答说:“最近,国务院有专门的部署,国家卫计委也在进一步细化有关措施,对特殊家庭的一对一的联系人制度、医疗绿色通道的落实都有更加明确具体的要求,马上就要在全国进一步部署。我们还要进一步加强完善扶助关怀政策,确保计划生育家庭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难有所帮,心有所慰。”
翻开崭新的文件,听着国家部门的声音,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因为自从看到北京“陈情”老人的际遇后,我就与“失独”者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决心一定要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如今,文件已经出台,国家政策正在调整,特别是对“失独”人群更深层的关怀也将马上在全国进一步部署,这一切,让我这颗在“失独”父母的泪水中浸泡了多日的心,终于得以平复。
我下载了国家卫计委新闻发布会的精神,并打印了几份,迎着夏日的热浪,来到了那些我曾采访过的“失独”老人家中。我只想把这一切作为一个惊喜传达给他们,然而,他们却说,已经从新闻中知道了。他们还告诉我,只要有党和政府的重视,有社会各界的关怀,有他们自身的努力,他们总有一天会走出阴影,重塑幸福。
我突然想到了一位哲人的话:“死亡不足畏惧,生活值得珍惜。”
但愿所有的“失独”老人都能这么想,都能这样做。
告别他们,走进原野,清风扑面,淡淡的花香如雾般在空中萦绕,我顿觉得——
这个夏天好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