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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狐2015(长篇纪实连载)

2016-05-11吕铮

啄木鸟 2015年11期
关键词:长河

吕铮

追踪红色英菲尼迪

首都机场长长的走廊里,“猎狐”缉捕组的四个成员在疾行。为首的戴涛表情严肃,一边走一边听身边的靳伟说着案情。

“吴长河(化名)的案子涉嫌金额两千多万,经老挝警方查明,该人于2015年春节前逃到万象。”靳伟外号“大货”,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鼻梁上的一副黑边眼镜,疑似是在装斯文。

“逃亡时间不久,在当地有没有生活基础?”戴涛问。

“他之所以逃到老挝,是因为在当地做过生意。老挝警方的线人反映,吴长河应该藏身在郊区的一处物流园中。”靳伟回答。

“这个线人靠谱吗?”

“应该……靠谱吧……”靳伟的回答没啥底气。

戴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边检站,拉开背包,拿出护照,笑笑说:“‘大货,你还是提前把眼镜摘了吧,省得边检员认不出你。”

靳伟叹了口气,听话地摘下眼镜,自嘲地说:“等我换身份证了,一定照个戴眼镜的。”

下飞机的时候,老挝警察潘莎迈已经等在了出境口,戴涛和靳伟上前与他握手,中老警察因为“猎狐”行动,早就成了好朋友。几个月前在老挝成功缉捕“天网”行动重犯常国华、万慧君,就是老挝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沙曼和刑警潘莎迈等人全力配合的。

“这次又要麻烦你们了。”戴涛握着潘莎迈的手说。

“别客气,都是兄弟。”潘莎迈用生涩的中文回答,引得大家笑了起来。

吴长河今年四十五岁,曾任某企业的总经理,他在三年的时间里,利用职务之便,以蚂蚁搬家的手段侵占公司资产两千余万元,被审计部门查出后逃往境外。“猎狐”行动办公室接到缉捕吴长河的任务后,立即全面部署查控工作,最后在老挝警方的配合下,在万象发现了其落脚点。

一路颠簸,潘莎迈一边驾车,一边和戴涛沟通案情。“收到你们的协查通报之后,沙曼副局长很重视,立即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搜索。最终我们下面分局的一个线人提供了线索,说他曾经见过逃犯吴长河。我们把吴长河的照片给他辨认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能见见这个线人吗?”戴涛问。

“这个……”潘莎迈犹豫了一下,“可能不行。线人曾经说过,为了保护自己,除了少数的几个老挝警察之外,不会见任何人。”

“嗯……”戴涛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线人说的地点看看。”

潘莎迈了解戴涛的工作作风,说走就走,他在下一个路口掉转车头,直奔万象郊区驶去。

出了高速,又开了不到十分钟,汽车便停在了一处物流园附近。

“戴警官,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吴长河就隐匿在里面。”潘莎迈说。

戴涛和靳伟下车,让其他人在车中等候。

物流园占地大约有几百亩的样子,里面建了许多仓库,几辆满载货物的货车正排着队从入口进入。里面人声鼎沸,喧嚣熙攘。

“吴长河会躲在这里?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靳伟皱眉。

“不管他,先看看再说。”戴涛不动声色。

两人回到车上,戴涛拿出了一张吴长河的照片,交给潘莎迈。“根据我们获取的线索,吴长河在老挝曾经做过钢材生意,经过初步观察,在物流园的门口有排队等候的拉钢材的货车,估计里面应该有储存钢材的仓库。”

潘莎迈点点头,拿起吴长河的近照看了看,“这张照片与红色通缉令上的照片基本一致,我想,如果线人提供的消息准确,吴长河应该就在物流园里。”

“这个线人可靠吗?”戴涛问。

“他是我们的老线人了,应该没有问题。我们支付他线人费,他给我们提供线索,等价交换。他要生存,就要讲信誉。”潘莎迈说,“吴长河平时开一辆红色的英菲尼迪轿车,车尾号是879,咱们用不用先进物流园转转?”

“走。”戴涛点了点头。

车驶进物流园,并没受到任何阻拦。物流园里面很大,建满了仓库,仓库与仓库之间只有一条小道可供汽车通行。小道很窄,并行两辆车便显得拥挤。除了仓库之外,道路两旁还不规则地建了许多简易房,住着物流园的工作人员。

潘莎迈驾车缓缓行驶,靳伟和其他两名同事隔着玻璃用手机录制周围的情况。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在驶入物流园一千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仓库和两排小平房,吴长河应该就藏匿在那里。小平房相比临街而建的简易房要规整许多,戴涛示意潘莎迈把车停下,让他佯装上厕所,去观察一下这两排房子的情况。潘莎迈依计行事,下去和一个工人聊了几句,向平房里面走去。大约五分钟后,又返回到车内。

“情况怎么样?”靳伟迫不及待地问。

“没发现什么情况。第一排平房应该是办公的,其他房间是住宿的。我没敢打听吴长河的情况,怕走漏风声。”潘莎迈说。

“嗯,你做得对。”靳伟点头,“没有看到红色英菲尼迪?”

“没有,这里根本没有停车的地方。”

“线人是怎么知道吴长河的位置的?”

“线人说他的一个朋友就在物流园里工作,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吴长河。”

“他的朋友咱们可以见见吗?”

“这个……”潘莎迈犹豫着。

“放心,我们也不是老挝人,肯定会严守秘密。”戴涛开了口。

线人的朋友化名杰克,是物流园里一个仓库的库管员。在同意支付一百万基普(相当于八百元人民币)的线人费之后,他才答应与警方见面。

潘莎迈与杰克接头后,按照他的要求将车开出了物流园,在距离一公里的地方停住。十多分钟后,杰克才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是典型的老挝人模样。杰克把车停在面包车前,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钻进车里。

“你们想知道什么?”杰克蹲在车厢里,生怕外面的人看到他的身影。

“我们想知道他的情况。”戴涛将吴长河的照片递给杰克。

“这个人……”杰克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我说过了,这个人曾经住在物流园里,开一辆红色的英菲尼迪轿车,尾号好像是……879,对,879。”

“现在呢?他还住在这里吗?”戴涛问。

“不在了,他一个月前就离开物流园了。”

“什么?一个月前就离开了?”戴涛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潘莎迈也激动起来,一把拽住了杰克的领子。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啊,放开,放开!”杰克表情惊恐。

“这个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阿耶?”潘莎迈一不小心,说出了线人的名字。

“我……我告诉他了啊,他没跟你们说吗?”杰克一脸迷惑。

“他……”潘莎迈松开了杰克的领口,一脸愤恨的表情,“他没和我们说……这个骗子!”

这时,杰克的手机响了。他看几个人都不说话了,站起来想要开溜,却不料被潘莎迈一把拽住。“钱,给我吐出来。”

杰克纠结了半天,才把一百万基普交了出来。他沮丧地骑上摩托车,刚要走,又被戴涛拦住。

“你们还想怎样啊?”杰克苦着脸问。

“拿着这些,保守秘密。”戴涛拿出五十万基普交给杰克。

杰克十分惊讶,哆哆嗦嗦地接过钱,努力挤出笑脸:“放心,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

戴涛看着杰克骑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线人不可信啊……”靳伟叹了口气。

潘莎迈表情尴尬,走到两人身边,“看来那个阿耶是拿过期的情报骗我们的钱,哎……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戴涛转过头说:“我想,咱们先按原定计划去见你们的沙曼副局长,然后晚些时间再约约杰克。物流园的线索不能断。”

“还约杰克?”靳伟疑惑。

“是的,所有关于吴长河的消息都来源于他,与其让中间人传话,不如直接问他。我想,在他与吴长河的接触中,肯定会发现其他重要的线索。”

在老挝公安部刑侦局,沙曼副局长热情地接待了戴涛和靳伟。中老两国警方的配合顺畅,两国的警察也亲如兄弟。沙曼副局长赞同戴涛的计划,认为线人杰克的身上应该还有线索可挖。同时让潘莎迈继续保持与阿耶的联系,不要过早揭穿他的谎言,防止他泄露案情,出现“两头吃”的情况。

傍晚,物流园的大部分人都已下班,喧嚣熙攘归于静谧。杰克又骑着摩托车,来到下午曾经来过的地点,左右观察之后才上了车。戴涛还没说话,就先将五十万基普塞到杰克的口袋里。这样一来,杰克反而慌了。

“没事,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不会亏待你。”戴涛给他吃定心丸。

杰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袋,估算着钱的数量,表情慢慢舒展开来。“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想知道关于吴长河的所有细节。”戴涛说。

杰克咽了口吐沫,理了理思路,从第一天见到吴长河开始,细细地讲了起来。根据他的说法,吴长河来到物流园之后,主要做钢材生意,他曾经住在那两排平房最靠里的一间。平时开一辆红色的英菲尼迪轿车,停在距住处五百米左右的空地上,现在那个地方已经堆满了货物。吴长河平时与外人接触很少,唯一接触较多的是他的合伙人小胡。小胡也是华人,来物流园的时间比吴长河早很多,他的库房至今还在经营。吴长河离开之后,吴经营的生意似乎也交给了他。小胡平时开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每天按时上下班。

戴涛觉得这是条可用的线索,立即转变侦查思路,准备以小胡为切入点,寻找吴长河的下落。他判断,尽管吴长河离开了物流园,但钢材生意不会断,没准儿小胡就是他在物流园的代理人。

回到老挝刑侦局,戴涛将这个情况与沙曼通了气,准备立即围绕小胡开展工作,顺藤摸瓜。

第二天清晨,中老警方分乘两辆车,蹲守在物流园门前。杰克隐藏在戴涛乘坐的车里,随时辨认小胡驾驶的车辆。

八点十五分,小胡驾驶的白色丰田车驶入物流园,杰克立即指认。潘莎迈驾车尾随而去。小胡将车停在E3仓库跟前,下了车,径直走进库房。戴涛隔窗而望,小胡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身材较胖,留着短发,一副中国南方人的模样。

在确定了小胡的位置之后,缉捕组的成员们便紧盯他的动向。九点半左右,小胡驾车离开库房,驶出物流园,潘莎迈通知蹲守在园外的另一辆车进行跟踪。十点二十分,小胡的车停在万象市中心的一个咖啡馆,三个老挝人同小胡聊了一个多小时,又一同在咖啡馆用餐。下午一点半,小胡驾车回到物流园,待到晚上五点左右才下班回家。

小胡的家位于万象城西的一个普通小区内,住宅位于一栋四层小楼的第二层。在这里,中老警方蹲守到晚上十一点半,直到小胡家熄灯才离开。

夜风习习,万象的夜色不像大城市那样灯火辉煌,是一种温柔婉约的美。路旁湄公河上波光粼粼,月光洒在河面上,像银色的碎屑。戴涛表面沉静,内心却十分焦虑。他当然明白,仅靠小胡这条不确定的线索就想查到吴长河的下落,显然不太现实。

“靳伟,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戴涛突然发问。

靳伟抬了抬黑框眼镜,“戴哥,我觉得该咱们主动出击了。这么等不是办法。”

“怎么主动出击?”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呵呵,”戴涛点了点头,“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小胡来到库房之后,靳伟便和两名穿制服的老挝警察开着警车直奔吴长河的库房。警车一进物流园,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特别是小胡,隐藏在人群中一直在关注警察的动向。靳伟知道,如果调查吴长河库房的情况一定会牵出小胡,所以简单地做了一些外围工作便草草收兵。根据调查发现,吴长河的仓库已经于一个月前退租。

在靳伟等人调查吴长河库房的过程中,小胡已经驾车离开了物流园。他的反常举动,印证了缉捕组的判断。小胡一边驾车,一边打着电话。他怎能知道,身后的两辆车已经紧紧将他咬住。

十点二十分左右,小胡来到了老挝市中心的一座公寓前。他将车停稳,径直走进了公寓。戴涛和潘莎迈等人并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在门前观察动向,盯住小胡的车;另一组则由潘莎迈、戴涛带队,到公寓的物管部门进行调查。

物管人员十分配合。经过调查,一条喜人的线索浮出水面。在公寓的停车记录上,查到了一辆尾号为879的红色英菲尼迪轿车。找到了车,便成功了一半。戴涛立即给靳伟打电话,让他鸣金收兵,过来支援。

打草惊蛇的方法果然奏效。不过,车虽然查到了,但吴长河的名字却没有在公寓的业主联系表上出现。戴涛推测,吴长河有可能是使用别人的姓名在这座公寓居住。由于公寓里没有监控,无法查到小胡到底进了哪个房间。潘莎迈给蹲守在公寓门前的警察打了电话,要他们密切监控丰田车的动向。接着,他和戴涛一起来到公寓的停车场,寻找那辆尾号为879的红色英菲尼迪轿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戴涛觉得,此刻与成功缉捕吴长河,也许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公寓的停车场不大,即使停满也不过三十辆车的样子。而在登记的停车位上,却并没有找到英菲尼迪轿车。奇怪啊,戴涛暗想,如果小胡来公寓找的真是吴长河,那说明他此刻应该在家。人在家,车也不会动。但此时车却不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判断失误?几个问号出现在戴涛的脑海。与此同时,公寓外的警察给潘莎迈打来电话,说小胡已经驾车离开。这就更奇怪了,小胡上楼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又要去向何处?本来清晰的案情又扑朔迷离起来。

这时靳伟也赶了过来,两拨人马兵合一处,立即研究下一步的工作。二十分钟后,跟踪小胡的老挝警察发回信息,说小胡已经回到住处。经过研究决定,戴涛、靳伟和潘莎迈带着主要警力,继续在公寓的停车场蹲守,其他警力则转至小胡的住所观察他的情况。

时间已是午后,靳伟取出早晨备好的面包分给大家。这是场硬仗,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潘莎迈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拉平座椅,仰躺着休息。午后的阳光热辣刺眼,潘莎迈摇开车窗,昏昏欲睡。这时,一辆红色轿车缓缓地驶进停车场,停在北侧的第三个车位上。潘莎迈一下就醒了:“879,879!”

戴涛和靳伟也发现了这个情况。车里蹲守的警察们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对,就是那辆车!红色的英菲尼迪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牌照的尾号正是879。

“行动吧!”潘莎迈激动地说。

“等等,等等……”戴涛用手势给潘莎迈“点刹车”,“看看再说。”

潘莎迈急不可耐,正在摩拳擦掌之际,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从那辆英菲尼迪轿车里下来的并不是吴长河,而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老挝女人。女人拿着一个挎包,表情悠闲自得。她拎着一袋子水果,向着公寓的入口走去。戴涛立即让潘莎迈带领老挝警察将女人拦住进行讯问。

女人惊慌失措,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潘莎迈将她先行带到了车里。

“那辆车是你的?”潘莎迈问。

“不是我的,是我男朋友的。”女人回答。

“你男朋友是哪国人?”

“他……是中国人。”

“是这个人吗?”潘莎迈拿出照片。

女人仔细地辨认:“是,就是他,怎么了?他有什么事吗?”

“他是中国警方通缉的重犯,你不知道吗?”潘莎迈加重了语气。

“啊,我可不知道啊,我与他也是刚刚认识……”女人赶忙撇清关系。

戴涛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们相信你与他没有太多的关系,直接找到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他犯了……什么罪?”女人试探地问。

“很严重的罪行,但暂时不能对你说。你要保护好自己。”潘莎迈说。

女人越听越紧张,不住地点头。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戴涛问。

“他……就在公寓里。”

事不宜迟,要马上进行抓捕。潘莎迈带着两名老挝警察按照女人的指引,迅速来到公寓三层的一个房间外。戴涛和靳伟紧随其后,同时呼叫其他警力。潘莎迈让女人敲门,女人却早已吓得抖如筛糠,执意不肯。潘莎迈无奈,只得自己试探着敲门,但敲了数次,也不见有人回应。

“他到底在不在屋里?”戴涛轻声问女人。

“他在,他几乎不出门,每天都呆在家里。”女人回答。

“他不工作,靠什么生活?”

“他很有钱,不用工作,买菜做饭的事情都是我来做。”

潘莎迈敲门无果,开始用力砸门。但厚厚的防盗门仅凭人力砸,显然不可能被攻克。潘莎迈让一个同事叫来房东,准备直接把门打开。房东很快就赶到了。戴涛先让房东辨认了吴长河的照片,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让房东拿着钥匙打开房门。没想到,房门依旧无法打开。房东推测,门一定是从里面反锁上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戴涛觉得可笑。潘莎迈看屋里的逃犯这么顽固,火冒三丈。他撸胳膊挽袖子,让物管找来几根铁棍,与两个老挝警察一起把门旁的防盗窗撬开,又用铁棍敲碎了窗户玻璃。

“这暴脾气啊……”靳伟唏嘘,“要是在国内,这活儿应该由我来干。”

“呵呵,你的劲儿等押解的时候再用吧。”戴涛笑着摇头。

潘莎迈和两个老挝警察破窗而入,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便将吴长河拎了出来。据潘莎迈讲,吴长河当时藏在床底下,被警察拽出来的时候,还死死拽住床腿。

“真够丢脸的!”靳伟鄙视地说。

吴长河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再三向戴涛表明希望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戴涛掸了掸吴长河浑身的尘土,带他到车里坐下,仔细给他讲了从轻的条件。

吴长河非常感动,流下了眼泪:“戴警官,说实话,我也躲烦了、藏够了,这几个月整天偷偷摸摸,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生意也做不了,憋在屋子里。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戴涛说:“你也是做过领导的人,我也不想再多说,以后的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能不能亡羊补牢,你自己要有个态度。”

“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吴长河不断点头,“我一定会认罪服法,配合警方的工作,退还非法所得。”

在老挝警方的大力配合下,戴涛和靳伟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办完押解手续,将吴长河押解回国,还将那辆红色的英菲尼迪轿车和上百万的赃款顺利带回国内。

连续三天的战斗大获全胜,两个人在将嫌疑人和赃物赃款移交给办案单位之后,已经到了晚上十点。他们拉着行李箱,买了机场快线的车票,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大货”靳伟身体再壮,也禁不住这样连续奋战的疲惫,嘴上虽然聊个不停,但脸上明显带着疲惫。他问:“戴哥,你说吴长河的那辆英菲尼迪得多少钱啊?”

“估计得六七十万吧。”戴涛回答。

“哼,我看还没咱们坐地铁舒服呢。”靳伟露出不屑的表情,“哎……我还是觉得啊,如果要在国内,抓吴长河时敲窗户破门的活儿一定得由我干,光说不练太不过瘾了。”

我的自白

我没想到,保加利亚的监狱会如此阴冷破旧。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每日面对着麻木惨白的面孔,和十几名白人罪犯一样,整日被关押在监牢之中,不见阳光,没有自由,仿佛行尸走肉。有时,我会默默地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一缕微光,想象着外面高远的天空。但我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我叫徐海(化名),五十二岁,中国南方人,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中国警方发布红色通报,于一个月前被关押到这里,等待中方的引渡。这一个月来,我度日如年,在这个充满恶臭的密闭空间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书籍、没有交流。我每每闭上双眼,总是惊恐地发现,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当睁开眼的时候,看着和我关在一起的杀人犯、抢劫犯,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会与他们为伍。这难道就是报应吗?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会持续到何时。

在遥远的祖国,也许除了负责境外追逃的“猎狐”警察之外,没有人还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老迈的罪犯。我的姓名早已成为家人的耻辱。有时我想,这些年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这一生,难道就要以这种方式画上句号了吗?我不敢也不想给出答案,我怕自己太清醒,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十二年前,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厌倦了机关平淡的工作,辞职下海,准备干一番大事业。我在家乡最繁华的小商品市场租了门店,经营服装生意。我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生意很快走上了正轨。但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商户们的竞争渐渐进入白热化。能想到的方式我都试过了,还是避免不了生意的萎缩。无奈之下,为了开拓市场,我随几个老乡一起到国外考察,最后一站就是保加利亚。

中国的小商品在保加利亚很受欢迎。在首都索菲亚市新建的一处商品市场中,我和老乡们租赁了商铺,尝试在这里经营。真的没想到,生意竟然意外地好。中国的小商品物美价廉,深受当地居民青睐,我们的商品被抢购一空。看到了发财的机会,老乡们拼命地进货、销售,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溢,而我却苦于手中缺少流动资金,无法大量进货。眼看着别人大把赚钱,自己却有力使不出,我焦急万分,无奈中想到了一个计策。

欲望是魔鬼,这个说法一点儿没错。我忍不住诱惑,对同乡下了手……

周末,我和保加利亚人保罗一起来到家乡最繁华的小商品市场。保罗金发碧眼,西装革履,一看就是老板的模样。而我穿着朴素,扮装成雇员。我们在市场的各个商铺中问询货价,采购货物。一般情况下是我做翻译,由保罗和商户们交涉,经我侃价后,最后由保罗拍板。我们采购的货物量很大,商户们对保罗这个“财神爷”非常殷勤,端茶递烟不说,给予的价格也相当优惠。

当然,保罗并不叫保罗,我用的也不是自己的真名。保罗是我以每天五百列弗的价格雇来的“演员”。他没有登上过正式的舞台,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凭着招摇撞骗的本领活得潇洒。他是个职业骗子,是我的合作者。不可否认,他演得不错,甚至在回宾馆的时候,还对我颐指气使。我知道,那是他还没有“出戏”,忘记了谁是谁的老板。但我不介意,继续给他“表演”的机会。

我本就是经营者,懂得如何与商贩们周旋。生意交往,说到底就是一个“钱”字。价格给低了需要多费口舌,价格给高了会让对方觉得我们不专业。在讨价还价之中,把握好“度”才是成败的关键。既不能让对方看出我们急于求成,又不能把价格拉得太低,突破对方的心理底线。说白了,谈生意就像钓鱼一样,为了让鱼咬钩,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它周旋。可笑的是,保罗那一嘴胡说八道的保加利亚话,有时我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无所谓,他只是个道具,随便他说什么,我想怎么翻译就怎么翻译。

当时家乡的市场竞争激烈,商户们经常是赊账经营。我熟知行规,以此为机会,以保罗的外国公司需要进货为名,与二十多名商户签订了购货合同,仅支付了少量定金,约定到货后的二十天内付款。同乡们太实在了,这么轻易就进了我们的圈套。我们签订了几十份合同,总价超过一百五十万元。在把货物塞满了整整一个集装箱之后,我们一走了之,发了一笔横财。

可以想象二十天后那些上当商户们的愤怒。我因此也曾经受过良心的拷问,但无毒不丈夫,为了利益,我没时间考虑别人的死活。也许商户们会到公安局报案,不过保罗和我用的都是假名字,在他们追查的时候,我们早已经远走高飞。我们把货运到白俄罗斯之后立即销售变现,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骗人是讲究技巧的,我有时觉得自己的演技甚至超过了保罗。

我们俩唱的完美双簧屡试不爽。之后我又和他打过几次配合,中国的名优产品就这样以几乎为零的成本运抵我的店铺。每次看着满载的集装箱运抵港口,我心中那种成功的喜悦便无法抑制。不记得是哪个名人说过,成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就是有准备的人。

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房子、车子、美丽的女人和舒适的生活。别人需要奋斗多年才能得到的东西,我在最短时间内都拥有了。在我四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来的生活。与过去告别当然是痛苦的,但我相信,那只是阵痛而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给了前妻充足的赔偿金,足够她把儿子抚养成人,之后便与他们断绝了联系。

忘记苦痛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崭新的生活。我和保罗分道扬镳,带着充足的财富重回保加利亚的索菲亚市。保加利亚美女如云,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来一切,我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换了三任女友。我内心的野马狂奔起来,驰骋在陌生的国度,我的野心也越发膨胀,小打小闹的生意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于是我扩大经营,又接连租下几个店铺,在市场里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人生最宝贵的是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积累的财富越来越多,但与那种光怪陆离的生活却渐行渐远。我玩不动了,夜生活的激情变得乏味,新鲜事物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开始感性、开始脆弱,即使有美丽的女人陪伴也感到孤独。我开始思念家乡,开始回忆过去。几次看到中国电视剧中儿子向母亲尽孝的场景,都潸然泪下。我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内心的折磨,只能努力用物质去抵御与日俱增的孤独感。时间一晃而过,繁华散尽,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就在我彷徨之时,我遇到了生命中的天使——惠芝,一个美丽的越南女人。

她是我在市场认识的。那时她二十五岁,阳光、开朗,浑身充满活力,像一匹小野马,等着让我征服。而我已年近五旬,对这样一个姑娘展开追逐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我用了最古老的方法——用钱来换取青春。我高价收购了她的店铺,又给了她成为老板娘的机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她“拿下”。我的时间不多了,经不起徘徊和等待。

当然,如果我知道在认识她的一年之后会被警察抓捕,也许当初就不会去破坏她的生活。但未来总是无法预计,带伞的日子却总没有下雨。

在保加利亚警察给我戴上手铐的时候,我甚至反应不过来是因为什么。可笑,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逃犯身份。保加利亚警察告诉我,因为我十二年前在中国触犯了法律,他们依据中国警方发布的红色通报,将我抓捕。我这才想起来,这正是我多年不敢回国的原因。

抓我的地点是在经营的店铺里,当时惠芝就在我对面。她看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里竟然没有惊恐和忧伤,而是像一潭死水。太可怕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当年的几百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九牛一毛。我向警察提出退还当年的赃款,但他们却说,只协助中方对我进行羁押,并不负责具体的案件办理。我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怎么躲也躲不掉。在被警察带走之前,我把惠芝叫到面前。我告诉她,在我被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好好照料生意,保全好我的财产,同时要给我找当地最好的律师,尽快将我保释出来。

惠芝显得犹豫又恋恋不舍,看到她这样,我的心才踏实下来。毕竟是女人,面对突发的事件总会惊慌失措。我只担心惠芝,对于我目前的处境,我倒不是太担心,我不相信中国的什么“猎狐”这么厉害,能轻易地将我引渡回国。我要请最好的律师,以各种理由推迟回国的时间,最后“金蝉脱壳”。

“惠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是我被押上警车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她却没有回答,就那么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我。不知怎么,在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但我忍住了。多年的逃亡生活让我的心变得坚硬如石,我不想让惠芝觉得,我是个感性的懦夫。

刚刚入狱的时候,我没有气馁,有钱就有机会,这一直是我的信条。律师如期而至,正是收费很贵的那种。我知道这是惠芝能为我做的唯一的事情。有时候,价格与质量并不成正比,做生意的人都懂这个道理。我要求律师一定要尽快将我保释出去,而律师却答复我说只能尽力而为,惹得我几乎跟他拍了桌子。按照保加利亚的法律,只要没有犯罪记录,不至于发生社会危害性,就可以依法保释。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再三重复,显然这个律师并不称职。但我忍住了怒火没有发作,毕竟我还要依靠这个愚蠢的家伙为我办理手续。我在会见室里偷偷抽了两根律师私藏的香烟,这一点我还算满意,也许他只是表面上显得愚蠢。

但不知道为什么,律师为我办理手续会如此之慢。经我再三催促,才终于得以保释。

每年6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保加利亚的传统节日玫瑰节。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被警车送到了公寓门前。在即将获得“有限制”的自由之前,我只能再次耐着性子听完警察的“纪律要求”。警察告诉我,在保释期间,只允许在住宅内活动,绝对不能私自离开。他们会每天不定时地来我的住处检查,一旦发现我离开住宅,就会把我重新收监。我表示会严格遵守保释期间的规定,并在承诺书上签字,但我心里却有着其他打算。以我的性格,是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我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近几年,我一直同一个“蛇头”保持联系,他向我承诺,只要支付一万列弗,就能让我改头换面、远走高飞。我知道,不到最后一步是不能走这条路的。一旦我再次逃亡,就意味着要与现在的生活一刀两断。我已经不想重头再来了。特别是,我不想再次辜负一个女人的期待。

钱对我来说,已不再有什么意义。我现在的生活很简单,积累的财富足以满足我的各种花销。但惠芝以后会怎样,我却不得而知。我曾经想过,也许可以把店铺赠给她,让她找个好男人。或者,如果她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其他国家。但这一切想法,都在我走进公寓的一刹那彻底破灭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将近两百平方米的高档公寓里,所有的家具、电器都被洗劫一空。我拿起手机想要报警,但随即又挂断了电话。不对,如果是盗贼所为,门锁又怎会完好无损?我打电话给惠芝,却不料打了多次都无法接通。我担心惠芝的安全,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

我在凌乱的屋里踱步,前思后想,料定警察不会这么快发现我离开公寓的举动。我驱车前往市场,不料市场的商铺已经被退租,所有的货物都被廉价出售。我彻底茫然了,昔日善良淳朴的惠芝怎会是洗劫我的黑手?这两年来朝夕相处的日子,我看到的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我曾经以为,她的出现是生活对我的恩赐。但在那一刻,这一切想法都烟消云散了,我从巅峰坠到谷底,生活的意义荡然无存。如果不是还有一张藏在公寓床垫里的银行卡,我几乎身无分文。

可笑,我让最信任的人给骗了,就像多年前我欺骗善良的同乡一样。这是报应。除了愤怒和无助,我什么都没了,没了过去,也没了未来,没了金钱,也没了憧憬。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只记得路旁的湖水在夜色中平静得吓人,仿佛惠芝的眼神。

我万念俱灰,宛如行尸走肉,甚至没有注意到公寓前停的那辆警车。在我走进公寓的同时,两个保加利亚警察再次将我缉捕,他们按照那个可笑的“纪律要求”,将我再次投入监狱。我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逃亡计划已经彻底搁浅。我大声叫嚷、歇斯底里地挣扎,困兽犹斗。我意识到,摆在面前的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在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自己的房间亮着灯,惠芝就站在窗帘后面,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没想到中国警察会来得这么快。在我的印象里,引渡程序最短也要一年半载。但他们就这么来了,雷厉风行,保加利亚警方也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了法院。在法庭上,我承认自己有罪。我不是真的到了幡然悔悟的地步,只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肮脏的监牢、这种阴暗的生活。

没想到“猎狐”缉捕队的警官都这么年轻。一路上,张警官和余警官很照顾我。我在和他们的谈话中,起初说了不少谎话,请原谅我,我并不是故意欺骗你们——过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把自己骗了,真实和虚幻都混淆不清了。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年轻时不计后果的挥霍让我的身体情况很差,除了高血压和糖尿病,胃部还发现了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自有天命了。

潜逃保加利亚的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国

我知道,现在的自白已经很难算是我的自首。我对不起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惠芝。现在想想,我此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被金钱迷住了双眼。人民币、美元、列弗,能用它们轻易换取的东西都不能长久。有什么能比真挚的情感和安稳的生活更重要呢?

这封自白书也许写得太长了,我不是一个作家,只是一发不可收拾,说了许多与自己的罪行不相干的事。感谢祖国给我的机会,让我有生之年还能踏上国土。感谢“猎狐”缉捕队的张警官和余警官,能给我这么长的时间,写下这些在心中压抑多年的话。

我现在释然了,终于可以回国了。我会主动退还我所有的违法所得。这一点,我已经委托律师办理。对,就是前面说的那个愚蠢的家伙。

最后,我想告诫其他逃亡天涯的负罪之人,不要被欲望迷惑了双眼。以我为戒,不要心存侥幸,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去获取不义之财。犯下的罪孽终究要还,国外不是避罪天堂。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自白者:徐海

槟城大追捕

北京初夏的清晨,气温已经飙升到三十度。烈日当空,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到桌面上,有些发烫。办公楼周末停了冷气,余多坐在电脑前忙碌着,一脸汗水。他正准备执行一个紧急任务,奔赴马来西亚抓捕犯罪嫌疑人肖远航(化名)。

肖远航今年三十四岁,2012年因涉嫌合同诈骗两千二百万元,携妻子胡梅(化名)潜逃境外。这三年来,办案单位在“猎狐”缉捕队的协助下集中全力追捕该犯,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下落。余多负责该案后,与办案单位多次研究,推测肖远航很有可能改头换面“漂白”了身份,所以才无法查到其行踪。但肖远航虽身在国外,却还牵挂着在国内的父母,余多认为,这是一条不可放松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2015年的“猎狐”行动开始之后,办案单位通过对肖远航父母的监控,发现他们在近半年来不但办理了护照,还变卖了名下的所有房产,似有出国的迹象,就在两天前,他们又突然预订了赴马来西亚槟城的机票。面对突发情况,余多立即向“猎狐”行动办刘主任报告,请求第一时间与办案单位组成缉捕组赶赴马来西亚工作。这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旦错过,再难补救。刘主任立即协调相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配合余多办理出境手续,同时致电办案单位领导,要求他们抽调精干力量赴马来西亚。

弓已拉满,箭在弦上。余多整理完最后一份资料,拿上挎包,上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出租车,直奔机场。

余多今年三十四岁,做事缜密、经验丰富,经过去年“猎狐”行动的实战锻炼,已经成长为一名骨干队员,因为去年在菲律宾连抓数名逃犯,被同事们亲切地称为“军长”。

周末的午后并不堵车,余多在飞机起飞前一个小时赶到了机场,与四名办案单位的民警会合。

“‘军长,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肖远航的父母将于明天晚上到达马来西亚槟城。”办案单位的唐支队长说。唐支队长毕业于公安大学,与余多年龄相仿。

“哎呀,您也拿我开心。”余多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的外号已经被广为传播。

“呵呵,谁不知道你去年的骄人战绩啊。”唐支队长笑了。

余多直奔主题:“唐支,这次任务紧急,咱们必须在肖远航父母到达之前赶到槟城。我已经联系好了马来西亚警方,咱们要先到吉隆坡办理好缉捕手续,再赶赴槟城。时间紧,任务重啊!”

唐支队长点了点头,把身后的同事一一介绍给余多。小李、小王、小董,三名侦查员全是年轻的缉捕能手。

“具体的情况飞机上聊。”余多挥了挥手,边走边说,“没办法,最近的一个航班要在厦门转机,到吉隆坡的时候估计要晚上十点了。”

经过九个小时的飞行,余多等人到达了马来西亚的首都吉隆坡。吉隆坡夜色宁静,夜幕掩映的城市灯火辉煌。余多在中国驻马来西亚使馆的协调下,连夜赴移民局办好了协助缉捕的手续,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赶赴槟城。

槟城距吉隆坡三百五十公里,车行时间近五个小时。余多与吉隆坡移民总局的李警官约定,于当日下午五点前在槟城机场会合。却不料天公不作美,一路上暴雨倾盆,余多坐在颠簸的车里不断看着手表,离肖远航父母到达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槟城是马来西亚的十三个联邦州之一,位于马来西亚西北部的海边,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余多和唐支队长等人到达槟城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雨停了,天气凉爽舒适。余多下车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买衣服。

“怎么了,‘军长,没带换洗衣服?”唐支队长疑惑地问。

余多笑笑,并不直接给出答案。“唐支,您帮我统计一下几个兄弟的衣服尺码,我尽快买来。”

唐支队长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办了。

“对了,唐支,我让使馆联系了槟城的旅行社,又租了两辆车,一会儿就到。”余多没头没脑地说。

十多分钟后,余多拿来了五套不同样式的沙滩服,背心、短裤、拖鞋,每人一套。

“呵呵,真有你的。”唐支队长这才明白了余多的用意。环顾四周,虽然槟城机场中的华人面孔不少,但仅从穿着上看,余多等人就是外来人模样。在这个旅游城市中,穿着越正式反而越显眼,越花哨反而越隐蔽。穿着他们现在这身行头进行蹲守,肯定会打草惊蛇,所以,余多做的第一件功课,便是换装。

“来,大家听‘军长的,马上把衣服换了。”唐支队长把兄弟们召唤过来。

与此同时,余多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说了两句就往机场外走。“唐支,租的车也到了。”

一切准备就绪,五个人草草吃了几口面包作为晚餐,便开始了工作。余多看了看表,距肖远航父母到达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移民局警察还没有到。“不等了,咱们开始熟悉地形吧。”

唐支队长把肖远航父母的照片给了余多一份。余多一边走一边观察槟城机场的情况,越看心中越没底。槟城机场比想象中大得多,规模和北京的首都机场不相上下。时值傍晚,客流量很大,肖远航的父母不是被通缉对象,必须靠人力寻找。在密集的人群中寻找两个从没见过面的老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经过研究决定,五名行动成员分成三个组进行蹲守。第一组由唐支队长和小王组成,考虑到肖远航的父母过来投奔儿子,带的行李一定不会少,所以两人在取行李处观察;第二组由小李和小董组成,余多推算,肖远航父母远道而来,且时间较晚,一定有车接他们,所以,让他们两人乘坐租来的轿车在地下停车场守候;第三组就余多一个,在旅客出口处观察,只要发现疑似肖远航的面孔,立即通知其他两组支援。

各组依计而行。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余多打电话给马来西亚移民局的警官,被告知由于路上遇到暴雨,车行缓慢。余多叹了口气,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熙攘的人群,时而拿出手机摆弄一番,看似悠闲,实则是在继续熟悉涉案人的照片。时间流逝,转眼又是半个小时,余多给在地下停车场蹲守的小李和小董打电话,提示要密切观察驶入车辆。如果发现疑似肖远航的,尽快跟踪核实。

说不紧张是虚的,弓弦一旦拉满了,就不能松懈。眼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距离航班抵达还有一个小时,余多有点儿着急了,再次打电话给移民局警察,可是拨了多次也没能接通。余多不断地在候机厅里踱步。他不断思索着。根据唐支队长的介绍,肖远航这个人很狡猾,做事滴水不漏。肖远航会不会亲自来接父母,如果不是他来该怎么办?

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三十五分,按常理来说,接机人应该提前到出境口等候。余多隐藏在暗处,将出境口门前的人群看了又看,也没有发现有貌似肖远航的人。又过了半个小时,候机楼的电子屏幕显示,从中国飞抵槟城的航班已经按时落地。余多的手机铃声不断,第一组、第二组纷纷来电询问移民局警察为什么还没来,下一步工作该如何开展。余多告诫大家不要慌乱,“猎狐”人的基本素质,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带兵打仗,心不能乱!他果断变换工作重点,让蹲守在地下停车场的小李和小董再分成两组,一人一车,分别守在停车场的入口和出口,自己则向出境口移动。这时,唐支队长的电话来了,余多预感,有戏了。

唐支队长告诉余多,他们在取行李处发现了肖远航的父母,两个老人正推着行李车向出境口走去。余多让唐支队长与老人保持距离,不要打草惊蛇,自己装作普通旅客,拉着行李箱靠近入境口。远远地,他看到两个六十多岁的中国老人,正推着行李车走来。老头儿有些秃顶,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弱;老太太烫着头,比较富态,与余多手机中的照片正好吻合。

余多装作买东西,侧身让老人走过。两个老人正在交谈着什么,带着明显的四川口音。没错,就是他们!看到两个老人朝五号出口走去,他迅速拿出手机,给地下停车场的两人发了短信,要求他们乘车迅速向五号门附近靠拢,随时准备跟踪。

这时,唐支队长也靠了过来:“‘军长,移民局警察还没来啊?”

“还没来……”余多轻轻摇头,“刚才打过电话了,说路上遇到了暴雨。没办法啊,毕竟不是在国内办案。”

“那怎么办?看到人了,咱们是抓还是不抓?”

“不能抓。”余多依旧摇头,“咱们在马来西亚没有执法权,按照规定是不能动手的,只能等移民局警察来了再说。”

“难道就看着他溜走?”唐支队长有些着急了。

“不会。”余多安慰道,“咱们可以跟踪啊,把嫌疑人的位置确定了,给马来西亚警察做好‘菜,端桌子上了,他们还能不动筷子?放心,咱们有三辆车呢,他们跑不了。”

两个人与老人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尾随。本以为老人出门就会上车,不料他们走到五号出口附近,却坐在了门旁的长椅上。

“嘿,这当儿子的还不积极,让爸妈等着啊?”余多苦笑。

“不会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吧?”唐支队长问。

“哼,他会有什么事?”余多撇嘴,“不过……您说的也有可能。”余多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马来西亚移民局的警察一直说路上有暴雨,会来迟一些,也许来接老人的人也遇上了暴雨?”

“对,有这种可能。要真是这样,说明肖远航的位置是在吉隆坡的方向。”唐支队长连连点头。

“对。”余多说着拉着行李,慢悠悠地走到两位老人身边,一屁股坐在了长椅的另一头。

唐支队长则提着行李,走到五号出口的门外抽烟。看样子两个人也是在等人来接。余多离肖远航的父母只有一人的距离,两个老人四川口音浓重,余多只能听懂只言片语。老头儿对老太太说:“一会儿他就来接,再等等吧。”

余多听了心里激动,心想既然老人说是“他”来接,大概指的就是他们的儿子,而不是其他人。但转念一想,他又忧虑起来,移民局警察还没赶到,万一目标出现了,到底该怎么办?

坐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样子,老头儿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头儿接通电话,转头对老太太说了一句:“走了,来了。”

与此同时,余多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他低头看短信,二组的小李发来简短的三个字:“人已到。”

余多不能马上站起来,那样过于明显。他若无其事地用余光瞄着五号门外,等待着肖远航的身影出现。不料,随着自动门打开,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是肖远航?余多的心凉了一半。但经过仔细辨认,他的信心又回来了。是肖的妻子胡梅,老人的儿媳妇。来接老人的,不是“他”,而是“她”。那也行了!

胡梅对公婆嘘寒问暖,拉过婆婆手中的行李箱,指引他们走出候机楼。

余多拨通电话,告诉二组的两辆车立即准备跟踪,同时以最快的速度与唐支队长会合,贴靠住前面三个人,观察来接人的车里是否有肖远航。

槟城国际机场夜色阑珊,徐徐的夜风驱走了人的倦意。三个人一路聊一路走,大约走了两百米的样子,来到了一辆黑色马自达轿车跟前。胡梅取出车钥匙,打开后备厢,把公婆的行李放好,又安顿老人上车,才钻进驾驶座。余多站在距离马自达五十米远的地方,背靠着租来的那辆槟城牌照的黑色丰田车,敲了敲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能看到,黑色的马自达轿车徐徐启动。

“跟上。”余多言简意赅地对司机说,又转身对坐在后面的小董说,“记住车号。”

余多乘坐的轿车紧紧咬住了黑色马自达轿车,他用手机将马自达的牌照拍下,发给了驶在马自达右侧车道上的小李,之后拨通了唐支队长的电话:“唐支,你的面包车明显,离得远些,我们两辆车能跟住他们。”

“明白,你注意安全。”

余多租的两辆丰田车,一辆是白色的,挂着吉隆坡牌照,一辆是黑色的,挂着槟城牌照,轮流跟踪,最大限度避免被对方察觉。与之前判断的一样,马自达行驶的方向正是吉隆坡。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不大,不足以达到开雨刷器的程度,但雨雾却蒙住了前挡风玻璃。余多打开车内的空调,将雾吹散。追踪到下一个路口时,黑色马自达轿车突然停在了路旁。

司机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头看着余多。

“开过去,不要停。”余多果断地命令。

余多乘坐的黑色丰田车以六十迈的速度驶过马自达,到下一个路口左转。前面的白色丰田车也不敢停留,早已在路口右转。余多和小李一左一右,在丁字路口的左右两侧等着马自达,却看不到他们的情况。

余多拨通了唐支队长的电话:“喂,你看到那辆车了吗?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唐支队长的声音很低,语气有些紧张:“‘军长,我们正在他们后边隐蔽,他们应该看不到我们。放心,有情况我会立即通知……哎,不对,有一辆车来了!”

“什么车?”

“一辆路虎,银色的‘发现者。”唐支队长回答。

“看到开车人的模样了吗?”余多急切地问。

“看不到,雾气太重。现在……老人上了那辆路虎,车又启动了。”

“向哪个方向?”

“掉头了,向我的方向开来了。”

余多意识到,更换车辆,这该是肖远航故意制造的一个“防火墙”,以此避免被警方跟踪。“跟上去,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我们会随后追上你们。”

“你们不能过来。胡梅的马自达还停在原地,一直都没有动。”唐支队长说,“没办法了,我先跟着,你们按兵不动。”

唐支队长也不顾电话国际漫游了,一直保持畅通,一边追踪一边与余多沟通。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沮丧地通知余多,由于路虎车速太快,车跟丢了。余多顿足捶胸,但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肖远航这只“狐狸”太狡猾了。

当唐支队长乘坐的面包车驶回刚才的位置时,已经不见了马自达的踪迹。余多和唐支队长聚在隐蔽处,一根接一根地在凌晨的海边高速路旁抽着香烟。

“怎么办?咱们让人给甩了。肖远航怎么找?”唐支队长问。

“硬找呗,沿着高速路分头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余多赌气地说。

“谈何容易,槟城这么大地方,只要车进了住宅区,咱们怎么可能找到?”唐支队长摇头。

“哎?小李怎么没过来?”余多突然想起了吉隆坡牌照的白色丰田车。

“他不是还停在那个路口吧?”唐支队长拨打小李的号码,对方却关机了,“唉,越忙越乱,也不知道多带块电池。”

余多叹了口气,心想这活儿干的,不但嫌疑人没有跟上,缉捕组的兄弟还丢了一个。他狠狠抽了一口烟,仰望着漫天落下的细雨,又将烟雾狠狠地吐出。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一看,是个当地号码。

“估计是移民局的警察赶到机场了。”余多说着接通电话,“喂,我是中国公安部的余多,您是移民局的李警官吧?什么?你是……”余多的情绪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哦,哦,我知道,我知道,你手机没电了,是,你现在在哪儿?嗯……唐支,你帮忙记一下。”余多重复着电话中的地址,“你太厉害了,好兄弟,等着我们!”

挂断电话,唐支队长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怎么样?人没跟丢?”

“呵呵,咱兄弟太厉害了!他刚才得到消息后没在原地等待,而是让司机直奔下一个路口,转了个大弯,正好碰到路虎轿车,一路追踪,现在已经跟到了他们的老巢。他手机没电了,用司机的电话打了回来。”

“太好了!”唐支队长兴奋地说,“快走,咱们可别再让‘狐狸跑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深夜的高速路上飞驰。余多打开车窗,让清冷的夜风吹进车厢,驱散浑身的潮腻,心情豁然开朗。他本能地预感到,胜利近在眼前了。在行车过程中,他又接到了一个当地的电话,这才是移民局李警官的来电。

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余多和唐支队长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高速路旁的一家海景酒店。海景酒店外面隔着高高的围栏,进出需要刷卡登记。

余多呼叫小李,被告知他正在酒店附近的一处高地观察情况。余多驱车前往高地,远远地便看到小李正站在高地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情况。余多走到小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真棒。”

小李刚刚二十五六,因为外貌文弱,所以一直没被余多重视。他腼腆地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余多的褒奖。这时,唐支队长也赶了过来,“小李,干得不错。”

“这兄弟真是内秀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余多感叹。

“刑警学院研究生,去年一年就破了三个大案,‘军长,你可不要小看我们的年轻侦查员啊。”唐支队长得意地说。

“厉害厉害!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我要是再不努力,就要被他们这帮‘90后拍在沙滩上了。”余多开了个玩笑,“小李,情况怎么样?”

小李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年轻人特有的自信,“余哥,经过观察可以确定,嫌疑人就住在海景酒店二层的第五和第六个房间里。二十分钟前,那辆路虎轿车停在了酒店外的停车场上,一个男子带着两位老人进入酒店。在他们进入之后,两个房间的空调室外机才开始运转。以此推断,两位老人和那名男子应该住在那两个房间。”

小李分析得头头是道,余多不住地点头:“那辆马自达轿车呢?来过没有?”

“来了,就停在那里。”小李说着指着酒店的东侧。

余多找到了目标,心里有底了:“嗯,显而易见,这对贼夫妻都藏在酒店里。唐支,今天晚上没办法了,咱们必须守在这里,等移民局警察来了再动手。”

“好,咱们还是分成两组,我和小王、小董分别守在海景酒店的出入口,你和小李在这里观察,有情况立即通知我们。”唐支队长说。

“不用,咱们分成两组守住出入口就行,观察的任务交给小李,他足以胜任。”余多对小李赞许地点头。

夜色渐浓,余多守在酒店的出口,打开收音机,听着一首不知名的马来西亚歌曲。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燃,脑子里想着小李那副自信的模样,竟然有些怅然若失。这个世界永远是新旧交替,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逃不过被新生力量超越的命运。想到这里,他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辛酸。

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守候的时间真难熬啊,如果从昨天清晨在北京登机算起,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了。余多走到车外,大幅度地舒展身体,准备等移民局警察到来之后,吹响冲锋的号角。

三个小时后,清晨六点,六名移民局警察终于来到了酒店门前,与“猎狐”缉捕组会合。余多与移民局的李警官简单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要求移民局警察进入酒店,查询嫌疑人的情况。李警官非常配合,按照余多的安排进入酒店调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获得了线索。在酒店二层的205和206房间,凌晨左右入住了两对夫妇,住在205的是一对六十岁上下的老夫妇,206的则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年轻夫妇中的男子叫林宇中,三十四岁,妻子叫柯丽芳,三十二岁,两个人都是马来西亚槟城人。

余多心中有谱了。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亲眼看到胡梅过来接的老人。胡梅,柯丽芳,呵呵,看来他们真的把身份“漂白”了。

酒店人员辨认了肖远航和胡梅的照片,证实了余多的判断,在206房间里居住的,正是肖远航、胡梅二人。为了不惊扰老人,在余多的安排下,马来西亚警察让酒店工作人员以押金出现问题为由,将206的夫妇“钓”到前台。

一对三十岁出头的男女睡得迷迷糊糊,刚走到前台,便被六名移民局警察围在了当中。

“你叫什么名字?”李警官问男子。

“我……我叫林宇中啊。”男子紧张地回答。

“你呢?”李警官问女子。

“我……我叫柯丽芳。”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是胡梅吗?”余多走到女子面前说,唐支队长和其他几名侦查员也围了过来。

“什么?你……你们是……”女子表情惊恐。

“我们是中国警察,胡梅,你别装了。”余多揭穿了她的把戏,“还有你,肖远航,躲了这么久了,入马来西亚籍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肖远航。”男子回答。

“不是肖远航,为什么把他的爸妈接来了?”

“我……”男子无言以对。

“肖远航,我们现在抓你,是为了不让老人看到你们被捕的样子。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自己要掂量掂量。带走!”余多说着变了脸色。

肖远航和胡梅被暂时押在了附近的警署里。早晨八点,余多和唐支队长在李警官的陪同下,敲响了老人的房门,告诉他们儿子被抓的情况。两位老人泪水涟涟,连说是自己害了孩子。肖远航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父母一直宠着他,保证他最优厚的生活条件,却不想他长大之后不思进取、贪图享受,为了获取不义之财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余多看着这两位老人,心中不是滋味。在儿子犯罪之后,两位老人想的不是如何去规劝其自首,而是继续纵容儿子,变卖财产,和他一起躲藏,实在是糊涂之极啊!

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确保两位老人的安全,余多让小李为老人订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在国内等待肖远航被押解回国。

胡梅是肖远航合同诈骗案的从犯,所以也一同被收押。她认罪态度较好,供述了和丈夫一起“漂白”身份,以林宇中和柯丽芳之名在槟城生活的情况。他们现在居住在槟城市内,昨天晚上在回家时发现了后面疑似追踪的车辆,才暂时住进酒店,想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带父母回家。没想到,机关算尽,却还是落入法网。余多同肖远航也进行了长谈,在说到他的父母已被安全送回国内的时候,肖远航泪流满面,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告诉余多,自己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父母。

按照移民局的规定,移民遣返工作要到吉隆坡办理。次日上午,余多等人和移民局警察一起,开着四辆车浩浩荡荡地返回吉隆坡。

一路上,余多感慨颇多。过分的纵容到底是爱还是害?是不是肖远航被娇惯的过去,才酿成了他失败的未来?一连数个问题出现在余多的脑海,他突然想笑,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侧目身旁的年轻侦查员小李,小李与自己截然不同,正轻松地随着车里的音响哼唱。余多摇摇头,“90后”真是与自己这辈人不同。看来,为了不被“拍在沙滩上”,还得继续加油啊!

如果可以重来

首都机场,天空阴云密布,天边传来滚滚雷声。雷鸣望着天色,忧心忡忡。“韩晓,看看那边的天气情况。”

雷鸣是“猎狐”缉捕队的副队长,此次带领三名新队员执行任务。三名新队员是韩晓、季旺和何征,是缉捕队的新鲜血液。

韩晓瘦高个儿,留着寸头,他看了看手机:“那边的天气很好。”

雷鸣点点头,又抬腕看看表。已经快到登机时间,而航班是否能准时起飞还不确定。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起身踱步。

此次四人要前往东太平洋某岛执行任务,缉捕在逃六年的经济犯罪嫌疑人冯恩秀(化名)。冯恩秀是缉捕名单上的老面孔了。2009年,他虚构事实,与他人签订销售供货协议,合同诈骗金额高达九千余万元。事发后,他抛妻弃子逃到境外,辗转美国、加拿大多地藏匿。2013年,他曾主动电话联系办案单位的民警,询问自首政策。民警摆事实、讲政策,冯恩秀也表示会慎重考虑。但此后,他却并未回国自首,而是继续亡命天涯。这一晃又是两年。在“猎狐2015”行动开始以后,缉捕行动队会同办案单位重新梳理冯恩秀的相关情况和线索,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继续加大工作力度,终于发现了“狐狸”的尾巴。

就在十多个小时前,东太平洋某岛的移民局警察向“猎狐”行动办通报,他们在某个航空公司的旅客名单中发现了冯恩秀的名字。他乘坐的航班,即将在次日下午三点半抵达该岛。

雷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不已。他虽然身经百战,擒获无数逃犯,但“猎人”的天性使然,让他每每寻到“狐狸”踪迹,都免不了兴奋。他很享受这种追逐与捕获的体验。

经过照片比对,缉捕队确认了冯恩秀的身份,雷鸣立即向行动办的刘主任汇报。刘主任稍加思索,点了韩晓、季旺、何征三名新人与雷鸣一同前往,他是要借此机会练兵。

出境手续繁杂,但在刘主任的大力协调下,相关部门紧急会商,提供了“绿色通道”,确保缉捕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一线。韩晓等三人也很努力,不用雷鸣多说便开始与对方联络、准备法律手续、预订机票。缉捕组迅速踏上征程。

老天爷还算照顾,大雨终于没有下起来,航班准时起飞。飞机冲出云端,阴霾尽扫,阳光耀眼。雷鸣没有关闭遮光板,让阳光暖着自己的脸庞,闭目养神。但大脑并没有停歇,他在周密计划着着陆后的每一个步骤。

几个小时如白驹过隙。飞机平稳降落后,四个人走出廊桥。季旺拨通了对方联系人的电话,双方约定了见面地点。

出了“绿色通道”,雷鸣等人走了没多远,便看到迎面走来的五个身着黑西服的人,看行动做派就知道是移民局警察。雷鸣冲他们挥挥手:“你们好,我是中国公安部的雷鸣,这三位是我的同事。”

对方也通报了姓名,为首的卓伦警官四十出头,说话严谨,举手投足显得十分干练。两路人马会合,在卓伦警官的引导下,来到了机场的VIP等候室。

双方落座,拿出了各自制订的工作预案。卓伦警官开门见山:“据我们的调查,你们通缉的嫌疑人冯恩秀即将于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分抵达。为了配合你们工作,我们出动了十名警力,其他五名同事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

雷鸣把照片递过去,“这是冯恩秀的照片,请发给您的同事。”

卓伦警官接过照片,“一会儿见到人,你我哪一方出面?”

雷鸣思索片刻:“我想还是由你们出面比较稳妥。我们派人协助你们核实他的身份。”

“好的,没问题。”

“是他一个人来这里,还是带着家人?”雷鸣又问。

“据我们的调查,应该是和妻子、女儿一起来的。”

雷鸣皱起眉头:“你有他妻子、女儿的情况吗?”

“我们也是推断,这两个人是和冯恩秀一起订的机票,座位也和他相邻。”卓伦警官把相关资料递给雷鸣,其中就有这对母女的照片。

“不对啊,他老婆不是一直在国内吗?”何征说。

雷鸣辨认了一下,把照片递给何征,“不是原配。”

“这家伙,跑了几年也没闲着。”何征笑着说。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雷鸣叮嘱:“韩晓、季旺,你们俩一会儿跟着去,辨认无误了,再让移民局警察行动。何征,咱俩和卓伦警官一起到留置室等候。”

三点五十分,冯恩秀和陶敏一起走出机舱。冯恩秀今年四十二岁,长得英俊帅气,穿一身蓝色的休闲装。陶敏刚过了二十六岁生日,是中国南方人,几年前在美国同冯恩秀相识,坠入了爱河。去年两个人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女儿小珠。他们刚到出境口办理手续,便被查验证件的机场人员拦住了去路。

“对不起,冯先生,您的证件有问题,请跟我们来一下。”机场人员说。

陶敏大呼小叫,问机场人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是冯恩秀非常冷静,让她不要吵闹。

“是我的证件有问题?还是我们的?”他问机场人员。

“是您的。”机场人员回答。

“哦……我的……”冯恩秀抿着嘴点点头,把陶敏拽到一边,“阿敏,你听我说,我在国内有一些官司没有解决,你带着小珠按原定计划回家,不要等我。”

“什么?不要等你?”陶敏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犯了什么事?严重到什么程度?”

“不是什么大事,有人诬告我。”冯恩秀解释,“你听我的,不要在这里停留,如果我一个小时后还不能回来,你就先带着小珠回家。不必……等我……”冯恩秀冷峻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软弱。

在留置室里,冯恩秀自顾自地喝着水,面对卓伦警官面不改色。他的父亲曾是家乡的高级领导,从小到大的复杂经历,让他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韩晓和季旺隔着玻璃仔细地辨认,确定是冯恩秀本人无疑。

“姓名?”卓伦警官问。

“冯恩秀。”他并不躲闪卓伦警官的眼神。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吗?”

“不知道。”

“你在中国犯了罪,我们配合中国警方将你缉捕。”

这时,雷鸣带着何征走进留置室。雷鸣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温和,不说话看不出警察模样。但何征就不同了,人高马大的,浑身都是警察气场。

“你们是中国警察?”冯恩秀问。

“是的。”雷鸣点了点头。雷鸣说话有特点,声音很轻,看似轻描淡写,但重点突出,直指要害。他的第一个问题并没有涉及案件本身,“和你老婆一起来的?”

“是啊,怎么了?”

“你有几个老婆?”

“我……”冯恩秀一时语塞,侧目看着雷鸣,“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问你,有几个老婆?”雷鸣搬过一把凳子,坐在离冯恩秀最近的位置。

“我就一个老婆,在老家。”冯恩秀故意向后靠在椅背上,尽量拉开与雷鸣的距离。

“那今天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我女朋友。”冯恩秀随意地回答。

“她知道你犯的事情吗?”

“她知不知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九千万元意味着什么吗?”

“那些金额都是虚的,我……我已经偿还了一部分。”冯恩秀有些慌了。

“谁能证明?”

“我能找到证明人。”冯恩秀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你和你老婆还有联系吗?”雷鸣的提问十分跳跃,目的就是打乱冯恩秀的阵脚。

“没有,我已经准备同她离婚了。”

“为什么?认识了外面的,就忘了家里的?”雷鸣拿话刺激他。

“你有什么权力这么说我?”冯恩秀生气了。

雷鸣笑了笑,双手扶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在你潜逃境外之后,她卖掉了所有资产为你还债,还重新找了工作,挣钱养你的女儿?”

“她……替我还钱?”冯恩秀愣住了,“她那点儿钱怎么够……”

“是啊,肯定相去甚远啊,但她这六年来就是这样一边还钱,一边养家,到现在已经偿还了七百万元了。比起她,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冯恩秀收起了张狂的表情。

“两年前你主动与办案单位联系,你老婆欣喜若狂,以为可以见到你了,却不料之后你音信皆无。我知道,你口口声声要与她离婚,也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背负你的债务。但她却不这么想,几次对我们说,只要你活在世上,她和女儿就会等你。冯恩秀,这些情况你都知道吗?”

雷鸣的声音不大,但在冯恩秀耳中,却像炸雷一般。冯恩秀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啊……”

“陶敏和小珠,你怎么解决?”雷鸣问。

冯恩秀无语。

他与陶敏是在2013年认识的,当时两人同在美国的一家华人餐厅打工,年龄虽然相差十四岁,但聊得投机,迅速坠入爱河。不久有了女儿小珠。因为冯恩秀的特殊身份,两个人没有登记结婚,也没有举行婚礼。接触久了,陶敏知道冯恩秀也许有着难言的过去,但生性阳光的她却笃定地认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便可以不去考虑过去发生了什么。而冯恩秀却在心底为家乡的爱人陈茹留着重要的位置,陶敏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人在他乡躲避寂寞的慰藉。

“我想再与她说几句话,可以吗?”

“想说什么?”雷鸣眼神冷峻。

“想交代一下我走之后的事情。”

雷鸣转头看了看卓伦警官。卓伦警官抬了抬下颚,意思是让雷鸣做主。

“好的,但不要涉及案情。”雷鸣说。

“放心,陶敏认识的我,是2013年才‘出生的。”冯恩秀露出苦涩的笑容。

在两名移民警察的引导下,陶敏走进了留置室。

雷鸣给陶敏搬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和卓伦警官坐到了一旁,给两个人最大的空间。

“阿敏,我骗了你。”冯恩秀开门见山。

“什么?”陶敏惊讶地张大嘴。

“我在老家犯了事,要跟警方回去。”

“我知道。”陶敏艰难地回答。

“你知道?”这回轮到冯恩秀意外了。

“我早有预感……”

“我在老家……有老婆孩子……”冯恩秀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地说。

“这……我也有预感……”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冯恩秀内心翻腾起来。

“因为……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一切都可以容忍……”陶敏声音颤抖。

“你真傻,你不该容忍我,早该离开我……”冯恩秀努力压抑住感情。

“不,你的过去不重要,我只在意你的现在和未来。”

“我……没有未来了。”冯恩秀用冰冷的语气说,“我们本就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从今天起,你我一刀两断,你不要等我,把我忘了吧。”

“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你。恩秀,我会跟你回到国内,找最好的律师,把你救出来……”陶敏泪水决堤。

“你救不了我,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孽。”冯恩秀摇头,“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一刀两断,把我忘了吧。”他说着站起身,“照顾好小珠,我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不,你们不能把他带走!”陶敏突然激动起来,从后面将冯恩秀死死抱住。

“陶敏,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你这么做,对他对自己都不好。”雷鸣警告。

“放手……”冯恩秀突然大喊,“放手!”

陶敏傻了,痴痴地放开手,浑身再没有一点儿力量。

“走吧。”冯恩秀对雷鸣和卓伦警官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留置室。

在机场狭长的走廊上,冯恩秀快步走在前头,似乎想尽快摆脱陶敏,摆脱过去的生活。雷鸣紧紧跟在他身后,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在2013年主动询问自首政策后,又反悔了。也许正是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单纯善良的陶敏。那是他逃亡生涯中的唯一希望,也是他灰暗生活中一次意外的火花。但很可惜,一段欲望生出的罪孽,打碎了他原本完美的人生,也让两个女人为他白白付出了真情和青春。

“嗨,慢点儿走,她没有再追上来。”雷鸣拍了拍冯恩秀的肩膀。

冯恩秀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雷鸣看到,他已是满面泪水。

“以后怎么打算?”雷鸣问。

“如果在有生之年我还能出来,也许……我会找到陈茹和阿敏,道个歉……”他自言自语。

机场人群熙攘,在卓伦警官等同行的大力配合下,雷鸣等人押解着冯恩秀登上了晚上六点的航班。

冯恩秀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一刀两断。说着容易,断得了吗?血浓于水,即使陶敏能忘了他,女儿小珠的未来又该如何?冯恩秀闭上双眼。在梦里,他竟然又回到了2009年的那次签约酒会上,他没有再打着父亲的旗号,向别人吹嘘那个海市蜃楼的项目。回家后,他和妻女简单吃了一顿晚饭,妻子善良贤惠,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女儿则缠着他,要他给自己买个新书包……

如果时间能倒流,那该多好。冯恩秀的眼角渗出了热泪。

从尼科西亚到雅典

整个城市已经沉睡,而“猎狐”行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余多坐在办公桌前拨打国际长途。窗外霓虹闪烁,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喷出的水雾被霓虹渲染得如梦似幻。

余多正在与驻希腊中国大使馆联络。两地时差五个小时,北京的深夜即是希腊的傍晚。余多为了不耽误白天办理出国手续的时间,利用每天下班之后,与希腊的相关部门对接。此次,他要和缉捕组长曹海一起,赴希腊引渡一个重点逃犯范慧强(化名)。

范慧强逃亡刚刚一年,于一个月前在希腊警方的大力配合下被抓捕归案。但由于从希腊到国内没有直达航班,需要在第三国办理过境引渡手续,所以直到现在才能出行。

余多正忙碌着,曹海走了过来。“辛苦了,‘军长,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曹海四十多岁,是经侦局的一位处长,他身经百战,是“猎狐”办的元老级人物。

“曹处,您怎么过来了?”余多抬头问。

“我回去收拾了一下,等孩子睡了就过来了。想再和你碰碰,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做的,或者咱们没有想到的。”曹海说。

“能联系的都联系了,按照您的要求,咱们在国内要提前把国外的工作安排好。”

曹海点了点头:“范慧强不是一般的逃犯,不能掉以轻心。”

范慧强年过五旬,案发前是南方某城市的一名企业老板。在2013年初,他以购买铝材需要流动资金为由,伪造购销合同,骗取银行贷款七百六十万元,之后携款潜逃至塞浦路斯首都尼科西亚。范慧强出逃后,公安机关向全球发布了红色通缉令。

范慧强出身农门,只有小学文化,但在商业经营中却表现不俗。作为改革开放后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他凭着吃苦耐劳的韧性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从倒买倒卖的小摊贩干起,一直打拼到有了自己的铝材厂,初次尝到了成功的甜头。在最初的十年,他的生活是辛苦而充实的,他凭着一股冲劲,拼抢市场份额,一跃成为风光无限的“范总”。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就有了自己的桑塔纳轿车,这在当时不亚于现在的奔驰、宝马。

不过,范慧强的另一面也慢慢显露出来。他的性格很执拗,做事过激,易与他人发生冲突,有时甚至显得好勇斗狠。但他自己却不认为这是问题,商场如战场,上阵就要拼杀,做生意与其讲和气生财,不如相信丛林法则。但在不断变化的市场环境中,他的这种经营理念却渐渐露出弊病,也让他很快遇到瓶颈。面对他的强势性格,过去的经营伙伴开始远离他,许多合作机会与他擦肩而过。同行们想寻找的都是长期合作的默契伙伴,而不是冷兵器时代的持剑猛士。范慧强的生意每况愈下,再加上近年来的经济波动和愈演愈烈的竞争,范慧强的资金链断裂,不但工厂面临停工,还有破产的危险。

怎么办?范慧强没想到自己奋斗了二十多年,路竟然越走越窄。他前思后想,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银行贷款上面。他找到银行负责贷款的郑行长,希望他能雪中送炭,解燃眉之急。却不料,郑行长婉言拒绝,称银行不是慈善机构,不会把钱贷给即将破产的企业。走投无路的范慧强想到了自己的堂弟范军(化名),也许他能帮助自己“摆平”这件事。

范军比范慧强小七岁,四十多岁了还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平时看似在做一些生意,实则是以“混社会”、“走关系”生存。他与范慧强不同,生于市井、混迹街头,人脉关系很广。范慧强请范军出面做通郑行长的工作,并承诺只要贷款到位,便会支付范军一笔可观的报酬。亲兄弟明算账,范军喜欢范慧强做事的风格,谈好价钱之后,范军便开始了运作。他告诉范慧强,银行现在讲的是风险机制,谁放贷谁负责,光凭请客吃饭,人家郑行长可不会轻易点头,要想将此事办成,就必须先把郑行长“拉下水”。

这几年私企的经营越发艰难,银行批贷越来越严。特别是南方的银行,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银行不可能发放贷款。郑行长作为主管贷款的副行长,想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他为了避嫌,一律谢绝各种吃请。所以范军前思后想,准备先兜兜圈子。他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打听郑行长的消息,从中找到了切入点。郑行长的妻子近期正在调动工作,但由于竞争激烈,对方单位迟迟没有动静。范军紧紧抓住这个“点”,准备下一盘大棋。

他先是通过社会上的几个朋友散布消息,说自己认识郑行长妻子要去的那个单位的领导,之后通过朋友的引荐,在一次饭局中认识了郑行长。两个人在不同的饭局中“偶然”地见了几次,关系便迅速拉近了。范军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以为郑行长妻子办事为名,把他约到了一个私密的会所。郑行长不明就里,一心想着办事,就独自一人前来赴约。别看范军只是个“社会人”,但他的吹嘘能力远超常人,两个人推杯换盏,越聊越近,郑行长更是给范军送上厚礼,让他协调妻子工作的事。范军这时又开了一瓶酒,给郑行长倒满,承诺此事一定办成。郑行长十分高兴,连饮了数杯,却不知这酒里有文章。

不一会儿,郑行长便感到面红耳热、心跳加速。这时,范军不失时机地叫来两个小姐,一左一右地坐到了郑行长身旁。郑行长来不及拒绝,便被范军推到了休息室里。郑行长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没有拒绝的定力……

郑行长怎会想到,在他迷迷糊糊地与两个小姐翻云覆雨之时,一架高清摄像机正暗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工作着。郑行长的把柄,已经被范军牢牢攥住了。

第二天一早,范军便拿着十多张清晰的照片,坐到了郑行长的办公室里。

“郑哥,我也没办法,那两个女孩儿非想要个说法。”范军露出了流氓本色。

郑行长看着照片,额头冒出冷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啊?”范军假装冤枉,“我只是个传话筒而已,是那两个女孩儿不依不饶。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倒无所谓,但就是怕那两个女孩儿把照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郑行长的眼睛。

郑行长已经明白,范军哪是在为妻子联系什么工作,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早就给自己下好了圈套。“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呵呵,”范军狡黠地笑了,“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能帮你摆平那两个女孩儿。”

“说吧,是要钱吗?”郑行长压抑住胸中的怒火。

“对,是钱。”范军点头。

“要多少?”

“不多,一千零六十万。”

“什么?这么多!”郑行长惊得合不拢嘴。

“不是让你个人出这么多钱。”范军笑了,“我是让你给范慧强的公司贷款一千万,再给我六十万的辛苦费。这个,不算难为你吧?”

“哦……我明白了。转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你是为了范慧强的事来的。”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给我们行方便,我也不会难为你。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把照片和视频原件都给你,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你让我考虑考虑……”郑行长无力地说。

“可以,给你两天时间。如果过了时间,这些照片会寄到你老婆的单位和女儿的学校,之后,哼哼……”范军站了起来,“之后会发到互联网上,让全世界人民都参观参观。”他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郑行长一个人发呆。

不过,范军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

郑行长鼓起勇气,向妻子坦陈了一切,又在妻子的陪同下,主动来到了银行的纪委部门。纪委立即组成专门调查组,同时向公安机关举报了范军涉嫌敲诈勒索的行为。郑行长虽然因此引咎辞职,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没有继续滑向深渊。而范军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得到一分钱好处,反而畏罪潜逃至越南。几个月后,便被越南警方抓获归案,遣返回国。

面对警方的讯问,范军口口声声说此事与范慧强毫无关系,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范慧强才是幕后的指使。范慧强像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远离了他,银行也开始催讨欠款。他为了保住老本,狗急跳墙,使用了伪造的资料,骗取外地某银行贷款七百六十万元后潜逃塞浦路斯。

范慧强在被希腊警方抓获前,曾经逃至塞浦路斯首都尼科西亚藏匿,后又辗转潜逃至荷兰,最后来到希腊雅典,却不料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刚刚入境,便被警方扣留了。

曹海和余多以及办案单位的两名同志到达雅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几个人顾不得调整时差,便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在中国驻希腊使馆的大力协助下,行动组以最快速度衔接上希腊警方。两国虽然国家体制、法律制度不同,但在打击犯罪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引渡的手续办理得十分顺利。

第二天上午,曹海和余多在监狱的会见室里见到了范慧强。

范慧强穿着囚服,显得很苍老,胡子多日不刮,眼圈通红,眼神茫然。

“范慧强吗?”曹海问。

“是我,你们是‘猎狐行动组的人?”范慧强问。

“你也知道‘猎狐?”

“知道,在我被抓之前,最关心的就是国内的‘猎狐。”

“听说你在法庭上,同意被引渡回国,没有上诉?”

“是的。”范慧强点头。

“想通了?”

“唉……”范慧强发出长长的叹息,“与其在这里受罪,还不如回到国内。这里语言不通,谁也不认识,吃不好睡不着,我都快要疯掉了。”说着,他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范军也到案了,你知道吗?”余多问。

“我……知道……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这话怎么说?”

“我只是让他去帮我拉贷款,谁能想到他用了这么卑鄙的手段,唉……”范慧强摇摇头,“做人要给他人留余地,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最后我已经控制不住事态了。”

是啊,有时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走错一步不知悔改,必会在日后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范慧强,只要你配合工作,你还有机会。”曹海说。

“还有机会?还有吗……”范慧强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曹海,“我这一走,家也不知道什么样了……”

“你的家人还好,也都等着你回来。”曹海说着,从余多手中接过范慧强女儿的照片。

“范晓娟快结婚了,来之前把这张照片交给我们,让我们告诉你,家人都在等着你回来,他们永远不会放弃你。”

范慧强颤抖着,泪水决堤。“钱呐,到底赚了多少才算够,为了钱,我到底失去了多少珍贵的东西啊!”

曹海看着范慧强,也看着他身后窗外的雅典天空。天气很好,夏天的雅典像个端庄的少女,亭亭玉立。在这个占希腊一半人口的古城里,范慧强这个外来者的命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范军因敲诈勒索罪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范慧强的母亲因过度伤心重病在床。两个家庭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的子女也为此蒙羞。许多人给别人设下陷阱,最终往往是自掘坟墓。平安是福,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又有多少人能够洞悉其中的含义?

范慧强站起身来,深深地给曹海和余多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给我赎罪的机会,一年多了,我跑得累了,也该回家了。我不但害了自己、害了家人,也害了范军。机关算尽太聪明,善恶到头终有报,我愿意用余生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无法实现的承诺

南太平洋的埃法特岛,美丽得宛如蔚蓝海面上的一叶小舟。

潜逃希腊的犯罪嫌疑人被引渡回国

清晨阳光明媚,杜先明(化名)同往常一样,五点起床,简单收拾后便驾车到自己经营的小餐馆开始一天的工作。洗菜、备料、切菜、焖饭……小生意在平凡的日子中也做出了滋味。米是从中国空运来的优质大米,在焖煮前要先用水浸泡一小时,让米粒充分吸收水分,在焖煮过程中还要加入适量的食用油;为了保证足够的劲道,面条要反复刷油揉按碾压;牛肉要横切,之后配以新鲜的尖椒爆炒。杜先明做事一丝不苟,在案板前仿佛加工着艺术品。他的餐馆位于海边,整日不离灶台半步就能欣赏到窗外的海景。瓦努阿图人非常喜欢他做的中国菜,餐馆的生意蒸蒸日上。他终于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打造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五年前,杜先明和妻女一起来到这个岛国。瓦努阿图由八十三个岛屿组成,首都维拉港建立在埃法特岛的西南岸。这里的生活虽然贫穷,却是被评为世界上幸福指数第一的国家,这不仅源于优美秀丽的自然风光,更来自于原住民的善良与淳朴。幸福是每个人都追逐的东西,但人们心中幸福的标准却各不相同。杜先明努力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自己。女儿在当地的英语学校读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老婆虽然病情稳定,但还要大把大把地吃药。历尽艰辛才知得来不易,杜先明不再有其他奢求,只求生活安安稳稳。经过努力,杜先明凭借自己的勤劳,让这个小店红红火火。最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卖出几十斤尖椒炒牛肉,每月的收入不但足以支付房租,还能挣上两千多美金。为了生活得更好些,杜先明又用所有的积蓄在附近买了一块地,准备还清贷款之后建一个中国餐馆,踏上新台阶。

杜先明操劳着、憧憬着,终于看到了幸福的影子。他走到窗前,看着金黄的太阳升到海平面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片刻后,他又继续忙碌起来,准备迎接上午的第一拨客人。

林坤、孟晋和几名办案单位的民警走出维拉港国际机场。林坤今年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总是一副笑模样,仿佛再大的压力都能轻易化解。他是此次赴瓦努阿图的缉捕组长,在去年的“猎狐”战斗中,他曾经和“大货”靳伟在南美洲暗度陈仓,成功缉捕重大经济逃犯邹双庆,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此行的任务则是,和孟晋一起带领缉捕小组抓捕逃犯杜先明。

杜先明今年五十一岁,已逃亡五年,涉案金额高达四千余万元。孟晋已经是第三次来到瓦努阿图,与林坤相比,他显得沉默冷峻,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内秀的年轻人。

从北京到维拉港,缉捕组的成员们来不及倒时差,便立即扑到工作中。在中国驻瓦努阿图使馆参赞的带领下,林坤和孟晋很快与当地警方接洽。瓦努阿图跨国犯罪合作局的办公室并不大,但这个只有四万人口的城市里,却有五百余名警察。局长巴里对林坤和孟晋一行非常热情,对前期工作进行了说明。

“经过我们调查,逃犯杜先明确实藏匿在维拉港市,而且在四年前还办理了入籍手续,成为了一个瓦努阿图公民。”巴里说。

“入籍手续?”林坤皱眉,“被通缉的逃犯,怎么能顺利通过入籍审查?”

“是啊,按照瓦努阿图的法律规定,外国人要加入国籍,必须要居住满十年才行。而杜先明携妻女,五年前才来到这里,显然是不合规定。”巴里回答,“但近几年来连续换了几届政府,我想杜先明是利用政府换届时的漏洞办理的入籍手续。”

“是他一个人入籍,还是家人也入籍了?”

“他和妻子女儿都入籍了。”巴里说,“不过现任政府执政之后,已经开始清理不符合居住满十年入籍规定的外国移民。因为杜先明及其家人的入籍手续存在漏洞,所以移民部门已经批准,将杜先明及其家人的国籍取消。”

“那他现在不再有瓦努阿图公民的身份了?”林坤问。

“是的,他只是一个中国逃犯。”

既然瓦努阿图警方已将杜先明的公民身份取消,他在当地就属于非法滞留了。林坤和巴里再三分析了情况,准备马上赴杜居住的地方开展工作。巴里非常配合,不但调遣了三名警察予以协助,还为林坤、孟晋等人申请了临时执法权。也就是说,在规定时间之内,林坤一行与瓦国警察一样,在抓捕杜先明的行动中有执法的资格。

事不宜迟,立即行动!巴里换上便服,亲自带队,与林坤等人一起奔赴目的地。

维拉港市的海边一片蔚蓝,银色的沙滩在阳光下一望无垠,广袤的原始森林覆盖在美丽的海岸线上,身在其间仿佛置身于天堂。杜先明的餐馆就在这片美丽的沙滩旁,他从清晨一直工作到很晚,还没有收工。今天的生意格外好,用餐的游客们络绎不绝,杜先明不停地炒菜、端盘,人们很难想象他曾经是一个企业的老板。

晚上九点,小店门前的示意牌才终于由“OPEN”转成“CLOSED”。杜先明将身体做大幅度的拉伸,努力缓解着周身的疲惫。他坐在海边休息了十分钟,才返回到灶台旁,重新操作起来。只有在客人散尽的时候,他才能吃上晚餐。他手脚利落地做水、煮面,再将牛肉原汤浇在面上。一碗简单的牛肉面香气扑鼻,被他端到了海边沙滩的餐桌上。海风吹在脸上,不冷不热,像女人的手在轻轻抚摸。杜先明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吞吐,享受着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远处的海平线若隐若现,阵阵的涛声仿佛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杜先明看着远方,不禁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他生于中国的一个北方小城,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因车祸去世,他很小就成了孤儿。虽然有亲戚和邻里的帮助,但他的童年依然在孤独和阴冷中度过。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辍学了,与一群社会上的人员混在了一起。为了生存,他没有底线,盗窃、抢劫、故意伤害,越发严重的罪名加到了他的身上,他曾经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被治安拘留过六次。在十六岁的花季年龄里,他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在他的记忆中,童年是灰色的、不见阳光的,世界上根本没有童话,只有赤裸裸的血和眼泪。

出狱之后,他处处碰壁,不要说找到体面的工作,就是生存下来都成了问题。怎么办?重蹈覆辙吗?那段时间,有不少之前一起混的人找到他,希望他重新“出山”,却被杜先明拒绝了。他忘不了监狱中被囚禁的生活,决定重新开始。他百般恳求,才从亲戚手中借来两千元钱去学习驾驶。拿到驾照后,他到一家运输公司当了驾驶员,跑长途运输。杜先明开的是一辆东风牌卡车,宽大的驾驶室几乎成了他的家。他不怕吃苦,经常整宿整宿地开车,用自己积累的行程去获取回报。要生存,必须要低头,要改变,必须经历痛苦。他深知这个道理。

日子在艰辛中缓慢度过,每一段路程,都是对杜先明的磨砺。杜先明二十四岁的时候,生活终于有了起色,他用几年积攒的钱买了一辆崭新的卡车,开始了自己给自己打工的生活。收入增加了,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杜先明终于苦尽甘来,尝到了一丝幸福的甘甜。

好事成双,爱情也向他招手。在一次出车时,他搭载了一个扭伤脚的女孩儿。两个人通过聊天,渐生好感,往来也多了起来。女孩儿叫桂香,比杜先明大两岁,善良温和,父亲是当地林业局的局长,家里条件很好。杜先明起初不敢追她,知道以自己的条件,不可能配上桂香。但桂香却很执著,不但经常搭乘杜先明的卡车,还几次给他送饭。在那个年代,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了。杜先明不想隐瞒,向她坦陈了自己曾经被判入狱的情况,桂香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信任他。杜先明万分感动,发誓要一辈子对桂香好。两个人背着桂香的父母,躲躲藏藏地谈了三年恋爱。但这种地下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事,杜先明又攒了一些钱,在自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让两个朋友拿着厚礼到桂香家去提亲。不料,桂香的父母坚决反对,一盆凉水浇在一对恋人身上。

怎么办?妥协还是反抗?以杜先明的性格,完全可以带着桂香一走了之,浪迹天涯。但这次不行,杜先明知道,这关乎着她今后的幸福,他要给这个善良温柔的女人最好的生活。他决定继续努力,让桂香的父母刮目相看。于是,驾驶室又成了他的家。杜先明疯狂地接活儿,疯狂地工作,每天的睡眠不过三四个小时。桂香也经常在假日的时候陪着他驾驶,在他疲惫的时候和他聊天儿,在他困倦的时候逗他开心。桂香拯救了他的生活,不仅给了他奋斗的勇气,还让他懂得了一个真正的人该怎样活着。在出车之后,杜先明会挽着桂香的手到公园里小憩。桂香坐在长椅上,轻声地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而杜先明则会靠在桂香的腿上仰望着满眼碧绿的枝叶,静静地闭上眼,好好地睡上一觉。那是杜先明最幸福的日子,再也不可能重现的幸福。

又过了两年,桂香的父母见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是既成事实,无奈同意了这门婚事。于是杜先明大办喜事,将桂香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在婚礼上,他发誓要给桂香幸福,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说到了,也做到了。几年之后,在杜先明三十而立之时,他已经拥有了城里最大的运输公司,人前人后风光无比。没有人再提起他灰暗的童年,在人们的眼中,只羡慕成功者的光鲜。杜先明买了一栋二层小楼,给桂香买了一辆高档轿车,把岳父母也接过来住。他要让家人感受到自己的成功。

十年后,杜先明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长途运输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司机的工资要涨,汽油、路费等运输成本越来越高,杜先明经营的车队每况愈下,入不敷出。他看到别人在商海中大把大把地赚钱,自己也想试一试水。他卖掉了部分汽车,搞了一个贸易公司,又在开发区租了一块一千平方米的地,准备做一次华丽转身。不料,这竟是失败的开始。

隔行如隔山,商场中利益争抢的激烈和复杂程度让杜先明始料不及。他没上过几年学,知识匮乏,仅凭社会经验做生意,显然很难有好的发展。他靠运输挣来的辛苦钱,一次一次投进了生意的无底洞中,从银行贷出的三千万元款项,也因资金链断裂无法偿还。加上向亲戚朋友借的债务,一度竟高达四千余万元。窟窿越来越大,杜先明不但将车队抵押出去,还借了高利贷。

杜先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他不但无法给信任自己的亲友一个交代,也不敢面对扬言到期不还钱就砍断他双手的债主。前思后想,杜先明终于当了人生的逃兵,决定一走了之。他瞒着桂香,取走家里最后的两万美金,准备远走他乡,却在走出家门之际停住了脚步。不行,他不能这样不辞而别,无论如何也要给桂香一个交代。他找到桂香,把一份离婚协议书递了过去。

“桂香,签了这份协议,咱们从此便再无关系,那些债主也不会来为难你。”杜先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桂香眼含热泪,缓缓拿起协议书,“先明,你不要我们娘儿俩了?你说好了要给我的幸福呢?你说好的要陪我一辈子的话算不算数?”

杜先明无言以对,内心痛苦万分。是啊,自己说要给桂香的幸福呢?自己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此时他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或者面前的世界立即坍塌,将自己埋葬。

这时,桂香走到他面前,如二十年前一样,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杜先明的心一下就安静下来。

“要走,我和你一起走,咱们努力打拼,等攒够了钱的那天,再回来还债。”桂香缓缓地说。

杜先明摇摇头:“不行,你要和爸妈在一起,好好照顾女儿,你不能和我一起走。”

桂香却执意不肯。两个人的争执惊醒了熟睡的女儿。“爸爸,你们要去哪里啊?”

杜先明受不了了,一把抱过女儿:“爸爸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要走,咱们三口一起走!”

当晚,杜先明携妻女踏上了逃亡的旅程。这一走,就是五年。

杜先明擦了擦眼泪,收拾了碗筷,把凳子重新搬进餐馆。来瓦努阿图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适应当地的饮食。故土难离,即使远走天涯也斩不断心中的根。杜先明收拾妥当,拿出钥匙准备锁门,不料从身边的黑暗里突然蹿出三个瓦努阿图人,将他按倒在地。“不要动,警察!”

警察?杜先明的脑子一下就乱了。他大喊起来:“你们为什么抓我?”

“我们是跨国犯罪合作局的,你是中国警方通缉的逃犯。”巴里走过来对杜先明说。

中国警方……冰冷的沙滩让杜先明清醒过来,他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中国逃犯。“我……我是瓦努阿图人,中国警方无权将我带走!”

“对不起,因为你入籍的手续中存有不合法的虚假证明,我们已经依法取消了你的瓦努阿图公民身份,你现在只是一个中国逃犯。”巴里一字一句地说。

杜先明愣住了,浑身发抖。看着巴里身后的几个中国人面孔,他脸如死灰。

在恢复平静之后,杜先明向瓦国警方提出了三个请求:一是要将餐馆停水断电,锁门后将钥匙给他妻子;二是在通知他妻子的时候要尽量说得缓和,她前一段时间因为在餐馆工作过度劳累,曾经晕倒两次,现在常常出现健忘的症状;三是在搜查他住所的时候要选择他女儿上学的时间,他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成为阶下囚的样子。

警方本着人性化的执法理念,同意了杜先明的请求。第二天早上,在杜先明女儿离家之后,才搜查了他的住宅。桂香并没有像杜先明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反而超常地冷静。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桂香反复说着。她已经不再有年轻时美丽的容颜,岁月的风霜和过度的操劳让她显得苍老。

“桂香,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丢下你和女儿。”杜先明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这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承诺。

警方在搜查中,发现了藏在衣柜中的一个保险柜。在杜先明拒绝将钥匙交出的情况下,警方找来专人将保险柜撬开,发现里面有整整十万美金。

“这是什么钱?”林坤问。

“这……”杜先明犹豫着,“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不,这是给我女儿上学的钱。”

林坤虽然心生怜悯,但他必须公事公办,“不管是干什么的钱,我们都要先行扣押。”

“能不能……给我老婆留一点儿……”杜先明恳求道。

“你知不知道,你造成的被害人的损失,是多少个十万美金?”林坤质问。

“我……知道……”杜先明低下了头,“但我被抓了,钱也没了,我妻子和女儿该怎么办?”

“我们会协调瓦努阿图警方,将她们遣送回国。”

杜先明依然忧心忡忡:“那……她们会和我同乘一个航班走吗?”

“怎么了?你有什么顾虑吗?”

“我老婆,她……”杜先明看了一下桂香,“她身体不太好,精神有些问题,让她一个人看着女儿,我不放心。”

“我明白了。”林坤点头,“她们虽然不会和你同乘一个航班,但会紧随其后,中国驻瓦努阿图大使馆会提供帮助。”

“你在瓦努阿图还有其他财产吗?”孟晋问。

“我买了一块地,已经还了几年贷款,土地证在我卧室的抽屉里。”杜先明说,“我想让朋友替我将它变卖,可以吗?”

“可以,你马上可以联系。”林坤说。

“你为什么要买地?想做什么用?”孟晋又问。

“我想建个两层楼的餐馆,再在旁边盖上七八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其他出租挣钱。但现在,唉……”杜先明叹了口气,“都是空中楼阁了。”

警方在搜查完毕后,将杜先明从住处押往看守所。午后的阳光很足,橘黄色的快艇载着众人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上。杜先明痴痴望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蔚蓝,突然想起了自己二十岁出头时在驾驶室里的情形。时间真快啊,沧海桑田,白驹过隙,从懵懂的小伙子到如今知天命的年纪,生活到底给了自己什么?而自己又真正过过几年幸福的时光?杜先明闭上双眼,努力控制住眼泪,往事不禁再次浮现在眼前。

在逃往国外之后,他携妻女先到了汤加,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老乡比较多,听说好办身份。可是,到了汤加之后,杜先明不但没有得到老乡的任何帮助,反被一个“热情”的台湾人骗走了五千美金的“入籍办理费”。钱交了,人跑了,杜先明身在异乡,打掉了牙只能往肚里咽。无奈之下,他才辗转来到瓦努阿图,准备在这个消费比较低的国家里重新开始生活。他语言不通,没有一技之长,只能从短工开始做起。在那段时间里,岳父因为思念女儿,郁郁而终。岳母精神失常,把房子和汽车全部变卖,捐给了寺庙,要替他们赎罪。生活给了这家人最冷漠的回报。桂香和女儿来到瓦努阿图之后,水土不服,陆续生病。杜先明收入微薄,竟然连看病的钱都出不起。

走投无路之际,杜先明失去了理智。在一个万里无云的下午,他一左一右抓着桂香和女儿的手,向那片蔚蓝的海走去。天空晴朗,海面宽广,海鸥鸣叫,海风轻拂,杜先明在宛如天堂的环境中,心如死灰。在水已经没到胸口的时候,要不是一个浪打来,他还不会清醒。真傻啊,自己竟会拉着最心爱的亲人选择死亡。杜先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面对妻女。自己是个懦夫,早已没了血性。

人生就是这样,付出便有收获,亏欠总会偿还。杜先明对此刻的这个结果,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即将登上回国航班的时候,杜先明对林坤提出了一个要求:“林警官,我想给妻子打一个电话。”

林坤想了想,让孟晋到机场买了一个当地的电话卡,放在自己的手机里,按照杜先明说出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通了。”林坤把电话递给了杜先明。

杜先明颤抖着接过电话,缓缓地放在耳边,“桂香……”他刚一开口,眼泪便充盈眼眶,“睡得行吗?嗯。店铺开门了?什么?你做的饭啊,我不是说过了吗,饭店尽早给盘出去吧,别再经营了……嗯,嗯,我知道,不要在乎那些小钱了。对了,今天不要忘了吃药,药盒里的药要按照顺序吃,不要一把放在嘴里……放心,他们对我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女儿……”杜先明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淌了出来,“尽快回国吧,看看你妈怎么样了。桂香……”他停顿了一下,“这辈子,我对不起你……”

杜先明说完便挂断电话。他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候机楼外的天空,一言不发。

“放心吧,她们会平安回国的。”林坤拍了拍杜先明的胳膊。

“谢谢你们了,放心,我会好好配合你们工作的。”杜先明转头看着林坤,“谢谢你答应了我的请求,也谢谢你……给了我尊严。”

林坤笑笑,没有接杜先明的话。

“林警官,我还有机会吗?”杜先明彷徨地问。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就算重头再来,也得活得像个人样儿。”林坤说得很干脆。

“我懂了,希望在有生之年,还能实现我对她的承诺。” 杜先明长长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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