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介词的甄辨及确认

魏金光（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殷商介词的甄辨及确认

魏金光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0）

摘要：殷商介词与动词、连词、副词和语气词常有纠葛，学界分歧很大。介词判定需追溯语法化源词的源义，在此基础上甄辨了11个非殷商介词和确认了14个殷商动源介词，介词均由连动结构的次要动词语法化而来。

关键词：殷商介词；连动结构；语法化；语义域

殷商介词作为汉语介词的源头，在语法史上具有始源性，后代介词是在其基础上进一步形成和发展的。但目前，学界关于殷商介词的确认尚未有统一的标准，成员判定不一，分歧很大。管燮初确认了12 个[1]，陈梦家7个[2]，高明5个[3]，姜宝昌8个[4]，向熹10个[5]，张玉金19个[6]65-87，赵诚8个[7]，沈培7个[8]126，杨逢彬2个[9]。

以上9家所判定介词数不计重复的共29个（详见表1），其中确认一致的只有“于”和“自”，“从”和“在（才）”的确认也较为一致。确认不一致的情况：四家确认的有1个：叀；三家确认的有4个：“至于、及、隹、乎”；两家确认的有7个：“暨、母、曰、自……至于、至、由、以”；一家确认的有13个：“若、攣、之、终、戠、先、后、卒、气、邲、即、用、叀……不”。由此可见，确认殷商卜辞的介词、连词、语气词等虚词并不容易，分歧较大。

表1　殷商甲骨卜辞介词判定情况表

1曰至1 1 1 1 1 1自……至于以邲(必)后即攣若先用之戠终叀……不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卒气1 2 2 2 2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二、非介词甄辨

殷商介词与动词、连词、副词和语气词常有纠葛，本文着重从语法化源词的句法环境、复现频率、功能转化和语义变化四个方面来判定介词与非介词①。

1.以

管燮初[1]、高明[3]、陈梦家[2]、沈培[8]、郭锡良[10]2、张玉金[6]等认为殷商卜辞“以”是动词，还未语法化为介词。在“以+N+V”结构中“以”有“带着、率领”义，如：

（1）a戊寅卜，宾贞：王往以众黍于囧？（合10）

b丁未卜，贞:惟亚以众人步?十二月。（合35）在“V+以+N”的结构中有“使用”义。如：

（2）a乙未卜，旅贞，侑以牛，其用于妣，惟今日。(合23403)

b辛未卜，永贞：追以牛。（合8970）

殷商时“以”字很少用于连动结构。据郭锡良统计，“90%以上的“以”单作谓语。[10]2因此，“以”字用于连动结构的低频性使之缺乏语法化环境，虽初现介词化端倪，但还处于动词范畴内。

2.由

（甲骨文编，二一二三）

沈培[8]155、张玉金[6]73认为“由”可作介词。如：

b乙酉卜，争贞：麋告曰：方由今春凡，受有祐。（合4597）

杨逢彬统计“由”在卜辞只有80多见，以上4条用例不足以确定“由”的介词词性。[9]335卜辞“由”用于连动结构可指派空间和时间语义成分，但其低频性阻碍其语法化过程，可看作“动介词”。

3.叀和隹

（5）a戊申卜：马其先，弗每（悔）。（合27946）

b丁巳卜，夬贞：勿乎众人先于辔。（京1030）“后”甲骨文作（乙八七二八），或（周甲四七），其本义“世系在后之义”；与“先”相对，“迟也”、“晚也”。卜辞“先”、“后”可用于连动结构。如：

（6）a先王设罞，擒？（屯778）

b乙丑，出贞：大史必酒，先酒其侑祊于丁三十牛？（合23064）

（4）a壬午卜：伐，叀甲申酒。（合32242）

b丙午卜：叀于甲子酒？(合32053)

c王叀牢田，亡灾？/叀柏首田，亡灾？（合29255）

d乙卯卜：叀祖乙用至于丁。（合1650）

e庚子卜：叀小牢御龙母。（合21805）

依卜辞还暂时难以观察“叀”和“隹”的“语义漂白”的过程及环境，我们赞同作“语气副词”说，用以标记焦点信息。

4.先和后

张玉金认为以上三例中的“先”和“后”都作介词。[6]67在连动结构中“先+N/V”、“后+N”为主要动词的发生提供了时间背景，“先”和“后”处于动介两可状态，但其词汇意义滞留程度还较深。

“先/后”本为名词，其带宾语很可能有形态因素。金理新[13]和洪波[14]认为上古汉语在词根基础上加个*-s后缀，具有名谓化、名物化功能，可指派论元角色。若有形态范畴，那么从语法化的“形态减少”（morphological reduction）机制看，“先/后”难以发生介词化。

5.终

卜辞中“终”可用于“终+N+V”和“V+终+N”结构。如：

（8）a辛未卜，内：翌壬申启。壬终日雾。（合13140）

b贞：不其终夕雨。（合12988正）

c丁亥取，辛卯雨终日。（合20942）

d戊戌卜，王贞：乙其雨终夕。（英1784）

“终+N”在连动结构后一位置时，述谓性较强；在前一位置时，可表达后一动作发生或进行的时间，具有修饰性，但其频次很低，且N仅限于“日”和“夕”二词。据杨逢彬，卜辞中“终”仅现约50次，可释读的仅20例。[9]335-336因此，“终”的低频性和较强的述谓功能使其难以发生语法化。

6.眔（暨）

张玉金认为“暨”和“眔”记录的是同一词，传世文献一般用“暨”，出土文献一般用“眔”。[16]暨”字，甲金文文献不见其形体。汉印作（戴暨），汉简作。《说文》“暨，日颇见也。”[15]第6册:445张玉金[17][16]和杨逢彬[9]390-398认为“暨”有“加上”、“附加”义，作动词。如：

（9）a壬子卜，宾贞：令㦰暨多射？（合5736）

b辛亥贞：侑司于二示？弜侑？暨奭？弜暨奭？（合34106）

也可作连词，如：

（10）a其侑方暨河。（合30369）

b辛暨壬王弜往于田，其悔？（合，28005）

用于“N1+暨+N2+V”结构时存有介连纠葛，“暨”字具有“同”义。如：

“挛”可否作介词，仅凭孤例不好定论；“母”是名词，“之”是代词，而非介词。

小结：“以”、“由”和“终”因在连动结构中的复现频次过低而不具备语法化的环境；“叀”和“隹”语法化源义不明且其“去语义化”过程也不清楚；“先”、“后”或因其由名变动而增加了形态成分，带宾语后难以发生语法化；“眔（暨）”为连词，“母”为名词，“之”为代词，“挛”难以断定。因此，依从严原则，以上11词暂不认定为介词。

（11）甲辰卜：大乙暨上甲酒，王受有佑？弜暨？（屯2265）

但其介词身份还难以确认。

7.挛、母、之

张玉金认为“挛”可作介词，不过仅此1例。[6]84如：

（12）甲申卜，令以示先步？弜先，挛王步？（屯29）

管燮初认为“母”和“之”也作介词。[1]48-49如：

（13）司（祀）母大室。（甲3542）

三、介词确认

学界关于“于、自、从、在”4个介词的认定较一致，本文不再赘述。本小节着重梳理源词的形音义及其语法化环境，在此基础上发现介词的形成过程和轨迹。

1.及

[11]第1册：109如：

“及”作为位移动词带处所宾语时动词性较强，但在“及+时间名词+V+N”结构中，其介词化倾向明显，如：

（16）a戊辰卜：及今夕雨？弗及今夕雨？（合，33273）

b戊子卜，殼贞：帝及四月令雨？(合14138)

“及+时间名词”表动作行为“赶在”某时间发生或进行，表达主要动词的时间背景。试比较：

（17）a及茲月出采，受年？

b于生月出采，受年？（屯345）

“及”介引时间是空间语义域向时间语义域隐喻投射的结果。

2.至（于）

（19）a癸巳卜，大贞：其至祖丁祝，王受有祐。（合27283）

b裸至妇力中母豕。（合22268）

（20）a至甲辰帝不其令雨。（合900正）

b辛亥卜：壬雨至癸。（合33291）

“至于”用于连动结构也处于介词化过程，其后的宾语N既可动作位移的空间或时间至达，也可表祭祀对象和时间的范围。如：

（21）王至于凡田，湄日无灾。（合29383）

（22）a庚辰贞：今日庚不雨，至于辛其雨。（屯985）

b贞：至于午先来。（合419反）

（23）丁酉雨至于甲寅，旬有八日。（合10976正）

（24）a己卯卜，惠祖丁用至于丁。（合1650）

b其侑于大乙至于大甲。（合32437）

“至”和“至于”在连动结构中都具有很强的介词化趋势，语义上空间域可投射到时间域或关系概念域（表动作的范围，如例24a和24b）。

3.即

b庚辰贞：方来即，史于犬征。（合1099）

“就”、“至”义的“即”在“即+N+V”结构中，表现了“去语义化”的过程。如：

（26）a王其侑于滴，在有石燎，有雨。即川燎，有雨。（合28180）

c即日甲酒，王受祐。（合29705）

（30）a贞:其寮于河？贞：其勿卒寮于河？（乙3222）

b壬辰卜，争贞：王于八月入。乙亥卜，争贞：之七月王勿卒入戠。（前4·6·3）

例（30a、b）中的“卒”有动词义，表尽快完成某事，因此，先秦“卒”有“终”义。张玉金认为甲骨卜辞“卒”可引进时间终止。[6]65-74如：

（31）a卒今月虎其网抑？不网执？（合21390+40819）

b于翌日旦大雨？卒伐有大雨？（合41308）

c庚辰卜，贞：卒升岁作自祖乙至于丁。（合337）

裘锡圭认为“”字甲骨文作（前4.1.2）或（粹845），金文作。[19]据张玉金，“”在卜辞中不常见，作介词时其宾语都是谓词性的。[6]71如：

语义上“即+N”可标示“空间域”（例26a）或“时间域”（例26b,c），发生了语义域间的投射。

4.戠

戠，读为“待”，“等待”、“等到”义。[18]127-128它既出现于单动结构，又出现于“戠+N/V+V”结构中。如：

（27）a丁丑卜，王贞：余勿卒占，余戠。三月。（合20333）

b弜戠日，其又岁于中己。兹用。（甲3631）

（28）a戠日甲申酒，王受佑？甲申亡大雨？（合29699）

b乙丑卜，古贞：戠侑酒？（合15761）

张玉金认为“戠”可作介词，除了引进时间，还可引介协同的对象。[6]71,84如：

（29）毓祖丁戠大乙酒？（合27145）

在“戠+N/V+V”结构中，“戠+N+V”表后一动作行为的时间背景，“戠”可看作介词。但“戠”引介协同对象的功能，应该另有语义来源，待考证。

5.卒

（32）a辛卯卜：彡酒，其侑于四方？（合30394）

b丙辰卜，即贞：惠出于夕御马？（合23602）

第三、四期卜辞常见“”作时间介词，读为“比”，义为“及”、“至”。

7.曰

卜辞“曰”有“言说”义或“叫做”义，如[2]103-104：

（33）a告曰有糜，王其呼……（合28380）

（35）a贞：乎妇往，有得？贞，乎妇往，无得？（合2652正）

b乎多马逐鹿，获？（合5775正）

“曰”作介词，引介动作行为关涉的对象。如：

（34）a贞：王其佑曰父乙。(合2281正)

b贞：王其有曰多尹，若。(合5611正)

8.乎

管燮初[1]、向熹[5]和姜宝昌[4]等认为“乎”有介词用法，但用例非常少。如：

（36）a贞：其乍豊乎伊兰。(粹540)

b庚子卜，宾贞，勿登人三千乎贡方，弗受有佑？（前7.2.3）姜宝昌认为“乎”、“于”古音相近[4]；张玉金则认为二字为双声叠韵，是同一个词的不同书写形式。[20]就句法环境看，卜辞“乎”很少出现于连动结构，其作介词应与“于”音近义通有关。

9.若

（37）我其巳㝑，乍帝降若；我勿巳㝑，乍帝降不若？（曶鼎）后代文献用例。如：

（38）何献蒸肉之膏而帝不若？（楚辞·天问）

张玉金认为“若”作介词表比拟，其宾语多为代词“兹”。[18]194如：

（39）a壬寅卜，宾贞：若兹不雨，帝唯兹邑龙，不若。（合94）

b癸巳卜，争贞：日若兹凄，唯年若？（合10145）

卜辞介词“若”源义来自表言说行为的“应诺”义，只不过其管界成分极为有限而已。

四、结论

“于、自、从、在、及、至、至于、曰、即、戠、卒、邲、乎、若”14个介词构成了殷商介词的成员系统。其中，“于”、“自”、“在”属高频介词，可标引不同的语义成分；而其他均为低频介词，可标引的语义成分有限。从源生性上看，14个殷商介词均为动源介词，由连动结构中的次要动词语法化而来。如“于、在、自、及、至、即”等位移动词主要语法化为空间介词和时间介词，“曰、乎、若”等言说动词主要语法化为对象介词（与事介词），含有终结或至达义的“戠、卒、”主要语法化为时间介词。

这些源词均在连动结构的前一位置或后一位置实现语法化，但能否转化为介词还要看在连动结构中的复现频率，如动词“以”和“由”等因频次过低而难以语法化。

注释：

①处于动词与介词中间状态的“动介词”（coverb）也可表述时间、空间和其他关系概念，但其后的宾语成分很有限，没有大规模扩展，自身“语义消减”（semantic bleaching）程度较弱，因此，本文从严不看作典型介词。

②此字多争议：唐兰释作“由”，杨树达释为“叶”，孙海波释为人名。可参考于省吾《甲骨文诂林》(第1-4 册)，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7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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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裘锡圭.裘锡圭自选集[M].郑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30-42.

[20]张玉金.介词“于”的起源[J].汉语学报,2009:16-23.

（责编：明茂修责校：明茂修）

The Com prehensive Review of Confirmation and Discrim ination of Shang Dynasty Preposition

WEIJin-guang
(Humanitiesand Media DepartmentDepartment，ZunyiNormalCollege,Zunyi,Guizhou563002,China)

Abstract:The Shang dynasty preposition has a crow to pull with verb,conjunction,adverb,modal parti⁃cle,so there are a lot of divergences in linguistics circle.Confirming the preposition needs trace back to the primary word and semantic source,then we have confirmed 14 Shang dynasty prepositions which were gram⁃maticalized from the second verb in the serialverb construction.

Key words:Shang Dynasty Preposition;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 Grammaticalization; Semantic Field

作者简介：魏金光（1980-），男，山东费县人，文学博士，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语法。

基金项目：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古汉语介词即时查询系统构建”，项目编号：13GZQN22。

收稿日期：2015-08-16

中图分类号：H 1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239（2016）01-01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