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与艺术交融之后
——观“梵高时代·印象派幻影艺术展”随感
2016-04-14韩雅俐
韩雅俐
科技与艺术交融之后
——观“梵高时代·印象派幻影艺术展”随感
韩雅俐
编者按:本篇关注的艺术视野,事实上并不是艺术家梵高本身,而是今天以这个知名艺术家为影像母题所构建的展事行为。继北京、上海“不朽的梵高”之后,“梵高时代·印象派幻影艺术大展”在广州大剧院推出,并再次引起了公众的关注。事实上,这样的展览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某种经典艺术的普及行为,而是对于经典艺术进行的一种影像重建,是在新视觉文化背景下的对于经典的某种重新释读。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个吸引公众的影像作品当中,不仅原作是缺席的,艺术家本人是缺席的,就连艺术策划的团队本身也并不被注意,观众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幻化为影像的“梵高”身上。
Editor’s note:This paper focuses not on the artist Vincent van Gogh himself, but on the exhibition with this well-known artist as the motif of the videos. After the “Van Gogh Alive” exhibitions in Beijing and Shanghai, the “Van Gogh Age: Impressionism Exhibition” held in Guangzhou Opera House attracted public attention again. Actually, such an exhibition is not one aiming at popularizing classic art, but a reconstruction of classic art by means of video and a reinterpretation of classic art in the context of new visual culture. Interestingly, at this exhibition of eye-catching videos, not only the original works as well as the artist himself are absent, but the art planning team is also unnoticed. The audience’s attention is focused on “Van Gogh” whose works are reproduced in videos.
梵高 星空 影像效果图
新的艺术语言、新的创作思路、新的展示途径,必然会引发一场新的视觉体验。本次“梵高时代·印象派幻影艺术展”的主办方三玄社董事长陈熙景女士专门从韩国引进了全球最先进的影像技术,将艺术与科技相结合,鲜活地还原经典。展览采用最新的SENSORY4TM多媒体互动感映技术,集成40个高清投影、多路动态影像和剧院级环绕音响,在468平方米的展出空间内以动态影像形式展出印象派大师梵高一生的创作,以及部分手稿和书信内容,其中包括最著名的《向日葵》《自画像》《盛开的杏花》《阿尔勒德房间》等。
主办者意图在展示艺术家创作的同时,梳理其人生轨迹、创作历程,因此整个展览的布局是根据梵高生平顺序所一一呈现的,观看者在欣赏其作品的同时,移步换景间也能感受到梵高创作阶段不同的艺术风格。从其早期的灰色系列开始,到鲜艳的色彩画风的转化,直至个人画风的逐臻成熟,在巨大的显示屏幕与立体音响的烘托中,清晰地呈现出梵高艺术生涯的整个过程。《麦田的乌鸦》是梵高去世前最后一幅作品,同样也是本次展览的最后一幕,它实现了绘画从“可观”到“可触”的飞跃,当人们用手轻拂过麦田时,麦穗会随着手动的方向漂浮,其中参与性、互动性更为突出。这种新鲜的感官体验正是多媒体数字艺术带给观者的福利,同时使传统艺术的传播方式多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种艺术与科技、知识与娱乐、传统与经典之间的融合将打破固有的读图体验和审美模式,同时也将改变现代艺术的展览方式以及观者在艺术创作中所扮演的固定角色。
置身于展览现场,不难感受到作品对于完整现实进行重建或者说重构的意向。主办方通过利用数字技术对原画进行加工创作,以更加多样、自由的数字化手法,给观者提供了一个虚拟的叙事空间,以一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制造了逼真性的观看感受。以梵高的《盛开的杏花》(Almond Blossom)为例,八十朵杏花形态各异,每一朵又如同白色的灯盏,在蓝色的天空中缓缓开放,又渐渐凋零,徐徐落下,阳光、微风、花瓣间细细地密语,仿佛在春日里小声地歌唱。这种影像的叙事方式使一幅原本静态的画作“活”了起来,伴随着低沉的音乐,观者漫步其中,感受画家创作时的激情与感动,感受画作本身所带来的静谧与祥和,也许这正是艺术展览数字化所呈现出的新效果。被数字技术建构起来的艺术展览不再是对专业同行所开放的交流平台,它走下艺术的神坛根植于百姓之家。面向广大受众,它以一种普及式的叙述方式让更多的儿童、青少年所接受,以一种亲和的方法使平常百姓对艺术常识有了更全面的理解和补充。
在此前上海新天地湖畔,巨幕影像的“凯迪拉克·不朽的梵高”感映艺术大展中,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史论系副主任胡建君在接受访问时表示,在海外,这样的艺术展示和教育方式也是非常时新的。她说,我们不可能一次看到很多梵高原作,但是通过数码影像方式,我们可以把梵高的画集大成式地看个够,而且可以放大细节。在数字化的时代里,想要回避数字影像是不可能的,如何合理地利用数字资源技术,如何将数字资源投入到更多的艺术展览、艺术教育和艺术传播之中,如何通过虚拟的技术再现真实,将不可能变成一种可能……这些都是我们必须去面对和思考的。类似的影像展览在美国、意大利、俄罗斯、以色列等海外国家也十分盛行,新媒体技术拉近了国际的文化间距,也打破了“科学之理性”“艺术之感性”的界限,这种“艺术与科技的结合”必定会影响一个时代的观看方式。
梵高《保罗·高更画像》影像效果图
从读字到读图再到数字影像,原先我们是通过文字想象一幅作品的样貌,之后是图片的直接呈现,而如今只要我们驻足观看三五分钟,艺术家的整个创作过程仿佛都会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主办方提供了全场的Wi-Fi覆盖,观看者通过微信扫描二维码就能得知作品的具体信息,或是艺术家创作背后的故事,也许这就是一个时代视觉方式的转变。新的观看方式解放了传统绘画“结果”式的束缚,数字媒体将文字、图像、绘画等等以前无法兼容的物质元素任意混合、使用,并以一种新的姿态展现出来。正如顾铮所说,当人们无法做到在现场亲眼目睹原作时,数码的幻影效果就代替了人们的眼睛,“技术的,终将成为艺术”——“……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未来将会是由真实物理世界与数字文化共同建构的社会。数字化的虚拟世界将艺术创作带向超越时间、空间与影像经验的新创作思考领域。科技所提供的互动性对艺术创作充满了新的可能性,沉浸式的环境预告着新世纪的艺术形式,而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来临。”①
梵高《自画像》影像效果图
当数字时代逐渐来临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在传统艺术形式中,艺术家是某件作品的制造者、创作者、所有者,而艺术作品则是艺术家精神生产的物质形态。艺术家通过个人或团队的创作单向性地展示他们的成果,而数字时代的来临却模糊了艺术家作为艺术品唯一创作者的身份。就以此次“梵高时代”为例,显然我们看到的影像作品不是出自梵高之手,但又是在梵高创作基础上所完成的再创作,那么这个展览的艺术家应该是谁呢?塞尚为《蒙娜丽莎》画上了小胡子,于是它成为了《L. H. O. O. Q》,同样是在原作上进行再加工,这个影像展的“再创作”却在淡化再创作者的署名。主办方试图通过对现场氛围的烘托,对画作动态的处理,展现出梵高创作的精神状态以及创作背后的故事,而这种后期的再创作难道不是一种以再创作者的主观意识为源头的二次加工吗?同时,再创作者数字化的艺术加工在强调视觉效果的同时,是否会对原画产生一种误读?在巴黎的奥赛博物馆或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梵高所创作的原画尺寸比起幕布投影小着几倍或者几十倍,投影的呈现方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虚化了作者创作的笔触,在一味寻求“更大”的同时缺少了画作本身的神秘感。尤其是梵高最后两年的作品,他深陷于精神疾病的困扰,神智在清醒与迷失间徘徊,绘画的作品则愈发神秘,似幻象又似现实。然而,过于庞大的屏幕却让画作的神秘感流失,观者在惊叹画作华美外表时却有可能反倒忽略了梵高本人的精神世界。主办方试图呈现给观者的究竟是“陌生”还是“熟悉”,是梵高本人还是再创作者对于梵高的某种理解和假设?或许,数字化的呈现方式带给观者的就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种影像的“陌生化”,还反映在社会审美意识的改变、接受者观看模式的改变等方面。艺术展览通过新媒体技术的迅捷性、网络性、可再创造性、互动性等特点打破了传统艺术展单向度的交流模式,纯视觉的观看“原画”被互动性的“活画”所代替,展览本身所强调的正是这样一种感官上的冲击。虚拟的影像将人的想象可视化,变成一种特殊的感知模式,感受的可能是绘画结果,也可能是绘画过程,当然,也可能感受的只是自身的想象。艺术家不再是一个固定的身份,艺术品不再是单一的形式,“梵高”不再是一名印象派大师,他们与现代化的数字媒体技术构成了一个系统,一个叫作“传统经典”的文化意象系统,“梵高”成了这个系统的代言人,成为了一个时代精神的象征,他以自身的象征性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游客,吸引了策展人、主办方的青睐。
由此可见,数字影像技术愈发频繁地参与到艺术领域以及应用领域,并逐渐影响了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在扩展了图像语言的表现力以及艺术创作的想象力的同时,还弥补了不能见到原作的遗憾。影像技术就是这样神奇,它让你在一次展览中就能见到了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向日葵》(Sunfowers)、法国奥赛博物馆的《加歇医生》(Portrait of Dr. Gachet)、耶鲁大学的《夜间咖啡厅》(The Night Café in the Place Lamartine in Arles)、曼哈顿的《星夜》(Starry Night)、加州保罗盖茨美术馆的《鸢尾花》(Irises)等一千余幅作品。那么,一旦关闭了显示屏,这些“作品”还存在吗?
在“梵高时代”或者“不朽的梵高”中,所展出的作品均以数字化影像模式呈现,我们与作品间的交流都是以显示器、投影仪、幕布为媒介,那么一旦关闭了显示器,或者说一旦断电了,观者与展览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这样看来电源似乎成为了我们与绘画(数字作品)之间的唯一联系,断电之后,剩下的只有空白的幕布以及一片的漆黑,是否会瞬间坠入虚无,那是在视觉巨大震撼之后的空洞。“梵高”给我们带来的这些作品,我们既看不到也摸不着。在漆黑中您是否还记得上一幅作品,是否还记得自己置身于展览现场,是否感觉眼前的一切像幻觉一样一涌而现。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假设。
技术只是实现艺术表达的一种手段,而艺术才是艺术家的思考与顿悟的反映。或许,梵高的原作在几年、几十年后会变样,又或者因为某些变故而不复存在,但是这些数字影像却永远保持新鲜,不会褪色,不会衰老。就如同电影的发展一样,今天你所看到的2D影像,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会升级为3D,带着特制的眼镜就可以感受到由深绿色天花板、血红墙壁组成的咖啡馆,或者有着一群乌鸦飞过的麦田,再或者与对面加歇医生对话。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所有的想象都将成为可能,现代人已经离不开由影像所构成的第四时空了。然而,新型艺术模式的发展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划开了时空的界限,使人们感受到了过去无法感受到的“视觉盛宴”,然而同时它也倾轧了传统经典作品所展现出的特定精神魅力,把它转化为另外一种视觉消费。在现代艺术系统中,数字媒体的介入使艺术审美更加丰富,艺术家、艺术作品、艺术接受者之间的关系更加多元化,艺术形式、艺术审美、艺术感受也更加开放。也许这就是现代艺术的一种可能,任何“主义”“流派”之类的定义都难以将其名状。
注释:
①顾铮:《世界当代摄影家告白》,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
韩雅俐:天津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After the Integration of Technology and Art: Impression of “Van Gogh Age: Impressionism Exhibition”
/Han Yali